第三部第十五章 喝着青菜汤，勒紧裤腰带（2）

　　刘景东松一口气，又倒在地上。马锅头告诉方兴国：“马帮遭劫了！”躲藏在老林子里的赶马人这才走出来。马锅头清点人数，少了一个。刘景东躺在地上，已气息奄奄。方兴国指令几个战士救人、护人，带着战士们追击劫匪。但劫匪早已逃入丛林，骡马都被遗弃。方兴国和战士们朝老林里猛扫射，扔了几个手榴弹，只得收兵。还好，骡马都还在，只有一匹骡子中弹倒地。
　　回头见刘景东，他站不起来了。马锅头说：“领导没力气讲话了，我是马锅头！”方兴国说，山上断粮了，迟迟不见马帮，他就带队伍前来迎接。马锅头再清点人数，一位赶马大哥遭劫匪枪击已死，一袋大米压在他身上。
　　马锅头把方兴国拉到一旁，讲了赶马人闹分粮的情况。战士们警觉地四面观望。方兴国命令注意警戒！他蹲到刘景东身边，给刘景东喂水，刘景东喘开气了。看来，他无法带马帮继续前进了。
　　方兴国告诉赶马大哥们，他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边防部队上尉副营长方兴国，负责警卫勘察队，也是来接应马帮的。大家辛苦了，大家都饿了，想吃个鸡蛋，见大袋粮食起了心，想搬回去给家里人填肚子，都可以理解，不怪罪你们！中缅两国派来的联合勘察队，任务重大，他们更不能饿肚子。马帮任务紧急，必须尽快把粮食送上去。十几个劫匪，我们也顾不上追剿了。骡马、驮子，我们都要带走。赶马大哥们一人分给一个鸡蛋，愿意继续跟马帮走的，欢迎。没力气的，不愿再走的，吃个鸡蛋，自己慢慢走回家去。
　　方兴国从刘景东的背篓里取出一捆鸡蛋，摆放在火堆边明亮处，赶马大哥们没一人上前拿。然后，他给战士们分派任务：四个人牵马，护送刘景东回家。路上要快，小心！留下两个战士照顾受伤倒地的骡子，派人进寨，请佤族老乡出来，把骡子抬回寨里治疗。有六个赶马人表示实在没力气走路了，反正解放军来接上了，他们想回家去。方兴国一人发一个鸡蛋。下令战士，跟着他，随马帮立即启程，护卫着马帮在山路上摸索夜行，向勘察队营地前进。
　　背后，点点火光随他们移动。一战士报告：“副营长，后边有人尾随！”方兴国说：“你们四个，埋伏掩护。通通抓活的！”他和马锅头带马帮加速前进。
　　后边，六个赶马人落入四个战士的埋伏圈。火光中，枪口、刺刀指向他们。赶马人喊：“不要开枪，我们回来了，要跟解放军走。”又有人说：“解放军真仁义。我们错了！我们都没人吃鸡蛋，都送到勘察队吧！”
　　方兴国听见战士喊：“副营长，我们回来了！”方兴国接收了六个鸡蛋。欢迎赶马大哥们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他许诺，到了勘察队，一定想法请他们吃一顿饱饭。
　　粮食终于运到，勘察队救了急，连队取消了坚持三天的大锅青菜汤。
　　方兴国的顶头上司一位副团长来连队巡视，看望战士们。副团长给界上的战士们带来一份礼物：山下留守军营的干部战士，每人扣下半斤口粮，一共集了120斤大米，带来给连队。团长、政委等在岗的四位团干部，每人拿出自己的特供半斤黄豆和一斤白糖，慰问连队干部战士。这位副团长也严重营养不良，浮肿厉害，身上哪个部位指压都弹不起来。他这种情况，早该躺下，养着！怎么还上山来？
　　原来，勘界已近尾声，班洪、班老过去划出去的土地回归祖国，已成定局。现在，边防部队该考虑下一步，如何布防？他还要沿全线转一圈！医生看他那病情，连说不行，绝对不行！医生当着大家面给他检查，有意让他的这些部下看看他浮肿的严重程度。要方兴国等干部下决心，立即把副团长送下山去，越快越好，立即交给医院。大家仔细看，觉得副团长比在山下又胖多了，军装都绷起来了。
　　副团长说，这是心理作用！他自己感觉没哪里痛，只是容易累。容易累，这就是严重营养不良……副团长一定要去现场查看，布好点。不能只看地图，只听下边干部报告！要抓到第一手资料。等边界条约一签，公布，部队就在公布那一刻进驻。国与国之间，没有永久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国家利益！定了界，不等于一劳永逸，我们就要有边有防，有关有卡！
　　由于后方支援，驻山上的连队生活比守在军营的部队伙食还好。加上团首长来连队，连队吃饭刚解禁，晚饭吃了猪肉，副团长也改善了一下，吃了两块肥肉。当晚就闹肚子，水泻不止。第二天起床一看，他更胖了。军衣军裤扣子都扣不上。自己也感觉站不住。方兴国立即打电话给团卫生队，派一个加强武装排，跟随军医，带一副担架，火速赶来勘察队营地，接一位重要病人。哨所这边派人护送，在途中会面交接。越快越好！他不敢在电话上说接副团长，边界敌情复杂，怕路上出危险。路上，步行要十来个小时，副团长骑马不行了，必须抬担架。
　　在准备担架时，副团长没事一般，对方兴国说：“下山去，还要讨论如何生产自救的问题。全国经济形势严峻！饥荒问题还不见底。你们在山上，也要防饥荒。训练强度都降一下，负重越野、拉练、实战演习等课目，暂停一下。好好保存元气，确保不发生营养性减员！随时准备进点驻防。这大饥荒，是个全国性问题，天灾人祸！我们这边还算好的，还有好多地方的人，野菜、草根都吃不上了。阴暗面、一个指头、支流，不能不讲。要让我们的战士人人心知肚明。国家经济基础薄弱，家底薄，经不起灾害！大灾大难，边疆更难稳固，易遭外侵骚扰。败军就以为他们的机会到了，四处捣乱。教训深刻啊！前几年经济好，就都说历史上最好局面。物资丰富，大家就好了疮疤忘了痛，忧患观念丢光了！奢侈浪费，大吃大喝，过了今天不想明天。从今以后，我们一定要记住：丰年当歉年，富日子当穷日子过！老鼠还会留隔夜粮……”
　　方兴国本来应当亲自护送副团长下山，可是，这里，勘察队，他实在离不开，只能对不起领导……副团长笑着说：“我算什么？值得你中央委派的中缅联合勘察队警卫营大副营长亲自护送吗？勘界离不开警卫，现在，你们没什么事比完成勘界警卫任务重要。我们不会永别！”
　　方兴国就是因勘界警卫任务离不开，永别了两个人：一个是因为勘界而相识的刘景东，他于中缅边界条约公布前夕，死于肝硬化。死前，他无怨无悔，还很自豪。他说，扯了70多年未定的中缅边界，总算在我们这一代平平安安定下来了，死而无憾。
　　另一位永别的人，就是他的副团长。副团长因肝病死于上校团长的任命书下达前五天。临终前，他想见方兴国一面，方兴国下不了界。他只好留下遗言：方兴国是个好干部，应当留在边疆继续干下去，希望方兴国记住，边界定了，不等于一劳永逸。国与国之间，没有永久不变的朋友，只有永久不变的国家利益！
　　中缅双方联合勘察人员严格按照中缅边界协定，经过近半年的艰苦奋斗，终于圆满完成了协定所规定的各项任务。
　　1960年10月1日，中缅两国政府签订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和缅甸联邦边界条约》（简称《中缅边界条约》），将中缅边界线法定下来。
　　有人把该“条约”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与缅甸联邦政府关于两国边界问题的协定》两个文件混为一谈。其实，“协定”只是一个指导中缅定界勘界的原则性规定，还有伸缩性，需待勘界时具体确定。勘察后的“边界条约”是最终定案。“条约”以前历史上所有关于中缅边界的条约一律失效（包括中缅边界协定），一切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和缅甸联邦边界条约》为准。
　　中缅勘界工作到此还没完。中缅边界条约第十条规定：在本条约签订后，中缅边界联合委员会将继续对两国的边界线进行必要的勘察，竖立新界桩和修订、改造旧界桩，然后草拟一项议定书，详细载明整个边界线的走向和全部界桩的位置，并且附入标明界线和界桩位置的详图。
　　上述议定书经两国政府签订后，即成为本条约的附件，该项详图将代替本条约的附图。这是最后一项更艰巨、细致、更复杂、缜密的工作程序。
　　按照《中缅边界条约》第十条规定，中缅边界联合委员会继续对两国的边界线进行必要的勘察，竖立新界桩和修订、改造旧界桩，最后草拟一项议定书，详细载明整个边界线的走向和全部界桩的位置，并且附入标明界线和界桩位置的详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