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十五章 喝着青菜汤，勒紧裤腰带（1）

　　沧源，这个边疆县，本来是要吃国家救济粮的。可如今，救济粮也运不来了，因为汽车没有油。东北正在大会战，找石油，大庆油田还没出油呢。
　　美国带着、逼着一些国家，对中国制裁、禁运。他们相信，这一回可以把新中国掐死，不想死只好向他们屈服、投降。封锁、禁运，加重了中国人民的苦难，这是一种缺乏人性的次战争手段。中国真可谓内忧外患！制裁，本身就是加害于人民！可制裁者们想不到，中国人服理不服硬，越压越强，越制裁越反抗。
　　那时，中国不怕制裁，高级官员不愁冻结他们的国外存款（因为没有）；也不怕禁止他们出国旅行，因为没有出国冲动。
　　中国人民确实受了制裁、禁运苦头。无奈之下，县政府领导、所有机关工作人员，都贡献了一些口粮，为的是保证这段界上1000多勘界人员不断炊。
　　刘景东是县里的一位局级干部，负责勘察队人员后勤供应班子的重要成员，他正在家里用稻草捆鸡蛋。他数着，捆了九捆。好笑，自言自语：这就是云南十八怪之一怪：鸡蛋捆着卖！他捆第十捆时，发现了问题，冲里屋喊：“我的鸡蛋怎么少了一个？”整整100个鸡蛋，每捆10个，这最后一捆只有9个了！
　　屋里没人答话，只听到小男孩——他儿子的哭闹声。
　　刘景东一捆捆地查点鸡蛋，没有错，还是少一个。他记得很清楚，凑足了100个鸡蛋，拿回家来又检查，没有一个破损的。
　　他朝里屋问：“是不是你给儿子吃了一个？”里屋还没人回答，小男孩还在哭闹。
　　刘景东说：“这些鸡蛋都是县里领导干部从各自家里，你三个他两个凑起来的。店铺里断货了！是，我家拿得最多，6个都拿出来了，可是我给儿子留了一个，实际才拿出5个。我负责勘察队后勤供应，当然要带头！”
　　里屋门“砰”的一声关了。刘景东打门问道：“儿子吃了没有？没吃，赶快拿出来！”
　　他老婆在屋里踢门抗议。儿子还哭。刘景东求道：“我求求你行不行？勘察队的罐头吃光了，猪肉送上山去变了味，有钱也买不着肉呀！他们很辛苦，体力消耗大，让他们在山上吃个鸡蛋吧！”
　　门开了一条缝，他老婆把碎鸡蛋壳扔出来，门又关了。
　　刘景东用肩膀撞门，撞不开。一脚又一脚猛踢门，咆哮着：“勘界工作进入收尾阶段，坚持一下就好了。我负责的后勤供应断供，丢脸丢到国际上去了！”
　　门里，母子都在痛哭。刘景东无奈，回到客厅，气馁，疲乏。他患了浮肿病，自己在臂上、肚皮上、脚踝处都用指压一下，自言自语道：糟糕！压下去一个窝，弹不起来了。他起身说：“吃了就吃了。你出来吧，我要走了。”
　　门开一条缝，传出女人的一股气：“我饿，儿子也饿，都走不动了！”
　　刘景东无奈，把十捆鸡蛋装进背篓，背上肩，走了几步，颠一颠，很顺畅。
　　他背起背篓，出门去了。
　　刘景东带着一支马帮在崎岖山路上艰难行进。他背一篓稻草捆着的鸡蛋，走在马队里。鸡蛋用稻草捆着，自己背着，一个也不会损坏。
　　他请马锅头唱个山歌，马锅头说没吃饱，省点力气赶路吧。
　　他只好自唱：风和日暖好天气，吆起马帮上山去……唱两句，自己也觉得有气无力。马锅头说得对：唱不得了，没吃饱饭，留点力气赶路吧。
　　刘景东告诉马锅头，勘察队要断粮了，尽量快赶路。
　　马锅头说，这不正在赶路吗？他要领导把背的那背篓放在驮子上，背起走路太费劲。刘景东说，他背的是鸡蛋，背着保险。马锅头说：“领导，拿个鸡蛋来吃吃吧。”刘景东说：“这事不可耍笑。”他向头马挥一鞭子。
　　人缺粮，马缺料。人瘦马也瘦。马瘦毛长。刘景东看着那十几匹长毛骡马，一匹匹都流着汗水。赶路也慢了。
　　马帮一般不赶夜路。途中有个小寨子可以歇歇脚。刘景东下令，马帮在寨子近处的山坡上歇脚过夜。他们把骡马拴在树下。马驮子卸下来摆放齐整。点起一堆篝火，照亮夜空。几个赶马人围住刘景东和马锅头，吵吵闹闹。有人说：当官的太狠心了！给我们一人吃一个鸡蛋也不行？今晚，偏要吃！你不给，我们动手！
　　刘景东抱住背篓说：“不要动！谁动谁犯法！”马锅头说：“弟兄们，抢不得！你们抢了，可以跑掉。我呢？我没处跑。我会替你们挨枪子！”
　　又有人说：“头儿，你不要替当官的说话。我们都饿了，吃个鸡蛋也应该！”
　　刘景东说：“大家听好！联合勘察队是国家派下来的，里边好多人是我们邻国缅甸来的。大家为勘界服务出力，很光荣。现在，勘察队生活也遇到了困难，可能造成不良的国际影响。希望大家坚持，把物资全数送到勘察队。”
　　有人喊：“不要听！我们空着肚子，怎么赶路？”马锅头说：“大家不要叫！刘领导也没吃饱饭。他得了水肿病，也走不动了，讲话的气力也没有了。”又有人喊：“不要听！我们干脆把粮食都驮回去，大家平分，各人先救自家命！愿意干的人，动手！”
　　一片呐喊声，多数赶马人动手牵过骡马，装驮子。刘景东站起来，朝天放一枪：“谁敢动？”他用气过猛，瘫坐在地上。几个赶马人架好了粮食驮子，开始往回走。刘景东爬起来，往前走两步，又跌倒了。他喊：“马锅头！我没力气制止他们。你是马锅头，你要负责！少一粒粮食，找你算账！”马锅头说：“领导，我没得办法。都饿疯了！我阻止他们，他们会动刀子，闹出人命来。”
　　“叭叭”两声枪响，黑暗树林里，窜出一伙人来。有人喊：“都不要动！把粮食都放下！”马帮遭遇了一帮劫匪！赶马大哥们多数怕挨刀枪，躲起来了。也有要粮不要命的，趁乱，扛起粮袋就跑。劫匪又开了一枪，喊着：“谁动就打死谁！”
　　刘景东先把十捆鸡蛋藏好，才站出来。他知道，马帮没有武装护送，要保住粮食等物资很难，先保人命吧！他想弄清拦路打劫者都是什么人？就说他是马帮负责人，要粮要物要骡马，都好商量，千万不要伤害赶马人。
　　那劫匪头目自以为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下，提出条件，不要问他们是什么人，只把骡马物资都搬到路边，架好驮子。然后，所有人都向后转，走远去。谁不走开就打死谁！赶马人无力也不敢抗拒，刘景东答应劫匪条件，但又试图讨价还价，要求留下一半粮食，一半骡马。刘景东自觉这是上策。
　　那劫匪头目不答应，还说勘察队的人都应该饿死！谁叫你们急急忙忙定边界？你们是卖国贼！宁赠友邦，不予自家人！你们就是想急急忙忙定下边界，好说老子们侵占缅甸领土！刘景东倒是听出门道来了，这伙劫匪可能就是败军的“游击队”。而且，他多少有点文化，懂得“宁赠友邦，不予家奴”这句名言，那劫匪也不愿用“家奴”一词，即兴改称“自家人”。
　　刘景东来劲儿了，说：“你们抢几袋粮食，抢就抢。讲边界问题，你没有资格讲。你们在美国干爸爸支持下，钻边界未定的空子，搞‘国中之国’，反攻大陆，搞不起来。老百姓叫你们败军，不叫你们土匪，算客气了。堂堂美式装备的国军，成了丧家之犬，弃暗投明，认输也罢。为什么要干这些打家劫舍、拦路抢劫、杀人越货专害平民百姓的勾当？八路军打游击，打的是日本鬼子，端炮楼，袭击飞机场，直捣他妈的皇军司令部。你们这算什么游击战？专害平民百姓！你们既害国家，又害友邦，你们还配称军人吗？你们不服输，有本事，有胆量，跟解放军打去，边防团团部就设在沧源县城！”
　　那劫匪头目恼羞成怒，端起冲锋枪“嗒嗒嗒”横扫一梭子，人惊马跳。
　　刘景东隐蔽在树后，接着痛斥：“你们赖在中缅未定边界区内不走，把这里当作你们的‘边区’。前几年，缅甸政府把你们告上了联合国，说你们侵犯缅甸领土、主权，你们为什么不申辩，说你们是堂堂正正地站在中国国土上。你们那时屁也不放，只好乖乖地撤去台湾，而又偷偷摸摸留下你们这一小撮，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你们再去求美国干爸爸援助，把萨尔温江以东的大片土地要回来吧！你们为什么不放一个屁？”
　　那劫匪头目朝刘景东隐身的大树打了两枪，一声令下：“走！”他们把所有骡马牵走。有一匹骡子不走，被劫匪一枪击倒。
　　“火光！”马锅头躲在一棵大树后喊，“来了，来人了！你们看，火把光！”
　　方兴国率领战士们来了。远远听见喊声：“是马帮吗？勘察队的马帮！”
　　随声，方兴国和战士们出现在马帮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