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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寻找水英

作品名称:沉沦 不因为爱情      作者:蒲建知      发布时间:2017-07-20 09:04:19      字数:15901

  1、黄衣女孩
  我的梦想坍塌了。我的精神崩溃了。
  我感觉整个斜坡村似乎早已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而我就被埋压在了最窒息的底层。我无力招架也无心挣扎。
  我蒙头大睡了整整三天。
  母亲不知道如何开导我,只知道整天扶着门框唉声叹气。
  直到看到我起床来收拾行李,母亲意识到我要出远门,这才急得哭了。
  在我背着简单行囊迈出村口的那一刻,我掉了眼泪。
  我不孝,我丢下了年过6旬的老母亲。离家前,母亲哽咽着询问我要去哪里。我只淡淡地说了三个字:去深圳。
  是的,我要去深圳。我要去那里寻找水英。
  就这样,在水英离家之后的第12天,我在村民们的嘲讽声中离开了斜坡村。不,是逃离了斜坡村这座埋葬了我青春梦想的巨大坟墓。
  
  我当天就在县城坐上了一辆直达深圳的汽车。
  这是我第一次坐这种分上下两层每个铺位都可以供乘客斜躺着睡觉的长途卧铺车。每个铺位还备有被褥,虽然汗酸味比较浓,但总体感觉还算舒适。只是每人180元的车费显得有些贵。我总共就只带了300元钱,这是我家的全部积蓄。还没上路这钱就花掉了大半,这难免令心虚的我有些着急。
  原定下午二点发车,可直到下午四点半车子才慢腾腾地驶出晃县汽车站。后排还有一个铺位没有人坐,圆头肥耳的司机显然不甘心,为了兜客,又开着车在县城里瞎转了一圈。个别胆大的乘客开始发起了牢骚。司机不得不有些失落地把车慢慢开上320国道。但他很快就眉开眼笑了,因为车子刚刚驶上老晃城大桥,就有一个穿着黄色上衣稍显臃肿的女孩背着精美的挎包拦在了车前。
  千等万等,终于等来了最后一个乘客。
  司机这才愉悦地哼着小调载着一车人驶向通往南方的公路。
  随着车子的开动,车上的人也似乎一下子兴奋起来,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当然,那些聊得起劲的,多是一些结伴而行的人。像我这样独自为伍的人,要么蒙着头睡觉,要么张着耳朵任满车的闲言碎语左耳进右耳出。
  全车没有一个面熟的人,加上心情也不好,我没有闲情去听别人的无聊话,自然就只剩下蒙头睡觉的份。可躺了好一会,就是睡不着。想想也是,前几天在家睡了那么久,早就把睡眠透支了,要是在这样嘈杂的长途车还能那么容易入睡,那不管怎么说都算得上是份好福气(从小就常听村里的老人讲,猪能睡就有肉,人能睡就有福)。
  我自然是个没啥福气的人。即使在家蒙头大睡的那几天,也全然没有好好入梦过哪怕片刻,只不过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几天而已。
  可这车上偏偏有福气好得出奇的人——完全不受颠簸而嘈杂环境所影响,在汽车刚刚起步不到五分钟就进入了梦乡,而且还发出了极具节奏感的浑厚的呼噜声。
  我是一个对鼾声特别敏感的人。历来就对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打鼾者有种莫名的反感和厌恶。
  鼾声离我很近,寻声望去,打鼾者竟然是最后上车的那个穿着黄色上衣的胖女孩。上车不到五分钟就沉睡到这种程度,此女子真乃奇人也!
  在我过往的观念里,女孩子打鼾绝对是件不能接受的有失风雅的丢丑之举。我对黄衣女孩产生厌恶感的同时似乎也替她感到汗颜:一个大女孩毫不顾忌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自己鼾声如雷的恐怖面目,真是丢尽了姑娘家的丑。
  我本来心里就够烦的了,如今在黄衣女孩如鼓般震耳的鼾声撞击下,烦躁得更揪心了。
  我的铺位在倒数第二排的右上铺,与睡最后一排左上铺的黄衣女孩正好斜斜相对。我忍不住扭过头去狠狠瞪了她几眼。但我似乎很快就被她的神态吸引住了:略显肥胖的她仰面而卧,面颊圆润而白皙。只见她双目微合,眉宇舒展,一张涂满口红的杏桃嘴随着呼噜声一张一翕地蠕动着,那盖着被褥的胸脯也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整个模样显得憨态可掬。
  没想到鼾声讨嫌,打鼾的人却有几分姿色几丝可爱。但这也丝毫没有改变我对她的反感。
  黄衣女孩突然响起的鼾声让整个车厢里的人瞬时沉静了下来。待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除了几个操着侗话的人轻声抱怨了几句之外,更多的人在相视一笑之后又都恢复了原态。
  于是,睡觉的睡觉,闲聊的闲聊,吹牛的吹牛,打鼾的打鼾,人们各行其所,好像相互影响,却又似乎各不相干。等到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车上也沉寂了许多,除了偶尔还有一两个人轻声交谈几句,整个车厢就只剩下了黄衣女孩那均匀的呼噜声。
  或许大伙真的疲倦了吧,不多久,连那偶尔的谈话声也完全停止了。只有黄衣女孩的呼噜声依旧那么浑厚震耳。
  黄衣女孩的呼噜声对某些疲劳者来说也许算得上一支好的催眠曲,但对我这个天生就对呼噜声过敏的且正处于心烦气燥的失意期的人来说,它自然成了这世界上最烦人的一种噪音。
  我一点睡意也没有。
  开始偷偷抱怨起司机来。要不是他们贪图小利去新晃城多转了一圈,这个鼾声如雷的肥胖女孩也就没有机会与我们同车而行。
  唉,不是常听人说要是一个人真的倒起霉来连喝凉水也会塞牙吗?一出门就碰到了这样一个鼾声如雷者搅得人心神不宁,这算不算是倒霉?我独自倚窗唉声叹气。
  车窗外漆黑一片,偶尔闪现出的几处农家灯火也因为距离遥远而显得过于黯淡和渺小。我突然想起了孩提时某个月疏星稀的夏夜几家人围聚在庭院里听隔壁那位去年刚去世的独眼大妈绘声绘色讲叙野鬼故事的情景。感觉眼前晃动着的星点在黄衣女孩忽长忽短起伏不定的鼾声的渲染下似乎与独眼大妈故事中吊堂坡坟山那忽明忽暗的诡异鬼火有些相似。顿时,一丝恐惧袭过心头,我赶紧收回了目光。好长时间,我都不敢再扭头朝黝黑的窗外张望。
  不知过了多久,黄衣女孩的呼噜声竟然悄悄停了下来。车厢里变得死一般沉寂。我脑海似乎也一下子变得了混沌,仿佛总在不停地交替浮现着水英和母亲的身影。
  
  2、尴尬时刻得相助
  汽车不知什么时候“嘎吱”一声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是几个司乘人员拉直了嗓子冲我们喊:“下车吃晚饭,统统下车吃晚饭!”
  车厢里的人们顿时骚动了起来。人们相互叫唤着,三三两两跟着下了车。
  有几个可能是自己带了吃的故意磨蹭着不想下车,也被从车下上来的一群人拉扯着赶下了车。
  下了车才发现汽车停在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公路饭店前。
  我们随即被从饭店里围上来的一帮人赶进了饭店的大厅。三个司机显然跟饭店里的人是熟识的,他们刚进门就被热情地迎进了里间的包厢。
  “快餐15元一份,炒菜30元一份,火锅60元一份,大家可以自由选择,但有一个前提是所有的人必须选择其中一项来消费。”有人在一旁喊话,催促和指挥着我们排队买票吃饭。
  那些出过远门的乘客早已懂得这其中的行情和规矩,于是二话不说掏钱买了份饭就吃。我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就凑上前去看了看饭菜,结果大失所望,那要价15元的快餐只不过就是一小盒粗米饭外加一点水煮萝卜和几丝海带。这至多只值一块多钱的饭菜竟然要卖15元,这也太狠了点吧!多不划算啊!我心里犯起了咕噜。摸摸口袋里还剩下了的那110元钱,我犹豫了起来。还是忍一忍下餐再吃吧!我最终做出了决定。于是从排队买票的人群中走了出来,本想径直走出大厅,但见大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难免有些心虚和胆怯,稍稍踌躇后,就在厅里偷偷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怎么不去买饭?”我的屁股刚碰到板凳还没有十秒钟,一个凶神恶煞的黄毛汉子就把我从座位上拉起来。这家伙显然是店家的什么人。
  “我肚子有点痛。”我苦笑了一下,赶紧撒了个慌。
  “吊你的,装什么蒜?”那人骂起了粗话。
  我正想申辩。早有几个同样凶神恶煞的男子围了上来。
  “欠揍是吧?要敢在这里撒野就揍扁你!”有人高声嚷着。
  我像一只落败的公鸡,耷拉了头,虽既愤怒又尴尬,但却敢怒不敢言。
  更多的人围了上来。
  见我不吭声,有人开始上前拉扯我:“再不去买饭就真的揍死你!”
  头一遭出远门,哪里预想过会在路途中遇到这样情景!
  我确实被吓懵了,不知所措。嘴角蠕动了几下,却半个字也吐不出,脚板更像被粘住了一样,根本挪不出半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简直成了一名正在被人审讯的罪犯,虽心有不甘,却又只能任人宰割。我恨不得有个地洞钻。
  “这是你的饭,坐下去吃吧。”有人突然把一份盒饭塞到了我手里。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个一路鼾声不断曾令我反感到了极点的黄衣女孩。
  “吃吧!”见我发愣,黄衣女孩耸了耸肩说。
  “不好意思,我老乡身体不舒服,所以就叫我帮他去买饭菜。”黄衣女孩又转过身微笑着朝围在我身旁的那几个男子解释道。
  那几个男子狠狠地瞪了我们几眼,什么也没说,忿忿地转身走开了。
  我捧着盒饭坐在哪里,心里像撞倒了五味瓶那般难受。
  直到黄衣女孩又过去买了份盒饭回来我还在举着筷子发呆。
  “不要想太多,快吃吧!”黄衣女孩端着盒饭坐在了我对面。
  我苦涩地朝她点了点头。竟然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真没想到,在危难的关头,主动站出来替我解围的竟然是这个一路鼾声不断令我反感到了极点的黄衣女孩!
  刚才肚子还饿得咕咕叫,可现在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了。我只扒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最后的一张伟人头递了出去,好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谢谢”。
  “我没有散钱找给你。这顿饭就算我请你的吧!”她莞尔一笑,把伟人头推还给了我。
  我的手悬在半空,想说点什么,却又找不到什么词儿,愣了半天,只得把伟人头重新塞回了口袋。
  “你应该是第一次坐这种长途车吧?进了这个地方不掏点钱他们是不会放人走点。不要太在意刚才的事,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很多人都曾经遇到过。司机早就和这些人勾结在一起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忍一忍为好!”上车前,黄衣女孩还不忘安慰我几句。
  我朝她点点头,一种叫感激的情感在我心中澎湃。我不敢想象刚才在黑饭店要是没有素昧平生的她在关键时刻仗义而机智的及时解围,事态会发展到何等不利于我的程度!对她原有的厌恶感也随之消失得不见踪影。直到汽车又开动了,我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我回过头,想跟她说点什么,却看到她已经侧身而睡,于是把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很快又响起了黄衣女孩浑厚的打鼾声。想不到她又这么快就入睡了。大凡一个心机重重或心事沉沉的人是做不到这份安然的。这样的女孩一定是一个无忧无虑、纯真无暇、心宽似海的豁达善良之人。我想。
  因为增生了好感,我不再觉得黄衣女孩的呼噜声有什么难听。在渐渐习惯了之后,我甚至觉得自己似乎渐渐喜欢上了这种忽高忽低、忽长忽短、抑扬顿挫的浑厚的打鼾声。
  
  3、她的堂哥恋水英
  汽车再一次停靠在某饭店门口时已是第二天中午。有人说车到了广西的阳朔境内。
  车一停,我就侧身过去主动与黄衣女孩打招呼。我说,你好,谢谢你上次替我解了围。我叫蒲旺达,等会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黄衣女孩正在照着镜子梳理头发,听我这么一说,就测着头冲我一笑,然后继续摆弄她的头发。
  我有些意外,她竟然没有答我的话。
  “走吧,吃饭去。”直到下了车,她才浅笑着对有些失落的我说。
  这里的快餐也是15元钱一份。我出钱买了两份,和她一人一份。她没有推脱。
  “我叫黄莉,别人都叫我莉莉,你也可以这样叫我。”刚刚找张桌子坐下,黄衣女孩就开始了自我介绍。说完,她抿了抿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名字真好听。”我赶紧礼节性地恭维。
  “是吗?”黄莉吐了一下舌头,故作惊讶的样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扮可爱相,或许她过于夸张,使我觉得有些滑稽。
  “你人也长得很好看。”我点着头说。
  “真的吗?”她停下了我中的筷子,倾身向前,双眼紧盯着我,压低了嗓子问。依然是一副俏皮的样子。
  “真的,就是稍微胖了点。”我像是恭维却说的是实情。
  “这才是实话吧!”黄莉扒了口饭。侧了侧头,用探寻的目光瞅着我。
  还未等我回答,黄莉夸张地做出艰难的样子把嘴里的饭给咽了下去,然后朝我噗哧一笑:“别人也都是这么说的。”
  我发觉黄莉是一个挺逗的女孩。
  
  “我曾经见过你。”在汽车重新启动的那一刻,黄莉毫无征兆地说出了一句没头没尾却让我惊讶不已的话。
  “怎么会?”我脱口而出。我掩饰不了自己的惊奇,像是在追问她,又像是在追问自己。
  但只在简短的惊讶之后我就马上恢复了平静。我从黄莉似笑非笑的表情判定这是她在故意跟我瞎扯。
  “你在泥塘乡中学教过书吧?”黄莉的眼神闪烁着得意。
  如果说黄莉上一句话只是让我感到了点惊讶,那么她接着抛出来的这一句话不能说不让我感到了震惊。
  她竟然知道我曾在泥塘乡中学教过书!我没有理由不震惊。只是,既然早就认识我,为何不早点跟我打招呼,偏偏要等到现在才告诉我呢?震惊之余,我无比纳闷:难道她在泥塘乡中学读过书,甚或是我教过的学生?若真是,那她一开始就应该主动跟我打招呼才对?若不是,那她为何清楚我的这些情况?我百思不得其解。
  看来黄莉是个非常沉得住气的人,她绝对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对她萌生了戒备之心。
  “我没有说错吧?”见我沉默不答,她的表情显得更在得意。
  “嗯。”我强力掩饰着自己的震惊,好半天才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这下轮到黄莉吃惊了。原本斜躺着的她立刻坐直了身子,冲着我问:“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吗?”
  我没有急着回头去窥探她的神情,但我感觉得出她话语里的意外和急迫。
  “当然想知道,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说。”我老实回答。
  “那黄纹福你总该认识吧?”黄莉问。
  “黄纹福?”我颇感意外。很快我就由她的名字联想开去。
  “你跟黄纹福是什么关系?”我也飞快坐直身子,扭过头问。我隐约觉得自己心中的疑团正在一点点解开。
  “他是我堂哥。我曾在他那里见过你们的一些合影。”黄莉又得意地抿着嘴笑了起来。
  “昨晚替你解围之后,我忽然觉得你有点面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你。刚才你说你的名字时,我也觉得有些耳熟,似乎曾经在哪里听到过。直到刚才一起吃饭时再仔细观察了你,才突然想起你跟我堂哥影集里面的一个人很相像,而且好像你的名字也是曾在我堂哥那里听到过。就猜想你应该是他的同事。而我堂哥从大学毕业到现在都一直在泥塘乡中学教书,这样就不难猜出你也许在泥塘乡中学教过书。”黄莉补充说。
  原来这样!我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想起刚才对黄莉的猜疑和戒备,我有些不好意思。
  “那些相片我是在一年之前看过的,时间久了,我也不敢肯定那就是你,所以刚才是在故意试探性地问你。”黄莉解释说。
  “你堂哥怎么会跟你说起泥塘乡中学的事,还提到我的名字呢?”为了遮掩自己的尴尬,我赶紧问。
  “难道你不知道我堂哥那副德性吗?除了永远不厌其烦地传播些道听途说的花边新闻,他还能干什么?寒暑假一回到村子自然也没有闲着,见人就聊起他在泥塘乡中学得来的那点无聊破事。”一说起黄文福,身为其堂妹的黄莉似乎有些不屑。
  我没有做声。看来黄莉从其堂哥——泥塘乡中学大名鼎鼎的好色鬼“黄鼠狼”那里得到的也尽是些负面信息。
  果然,黄莉慢慢地从记忆里搜索到了与我有关的信息。她说,她是在她读高三那年,也就是前年寒假,听起其堂哥“黄鼠狼”提及我的名字的。“黄鼠狼”是在炫耀完他那点见不得人的龌龊事之后,拿出他的影集来做佐证时偶尔说起我的。黄纹福指着相片里的我介绍说,这是他原来的一个喜欢写点文章的同事,人长得不错,性格却怪得离奇,总是喜欢心血来潮做些标新立异的事。半年前头脑发热主动跟乡领导要求回到村里做了名代理村长,还信誓旦旦说是要带领村民脱贫致富奔小康。黄莉之所以对我的名字印象很深,是因为黄纹福在说我的名字时,曾经感叹说:“旺达,旺达,我看他是不知天高地厚,狂妄自大!农村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哪该是他那种性格的人去凑合的!”
  说到这里,黄莉突然停了下来。也许她意识到了一点不妥。于是就探着身子想借车顶昏黄的车灯查看我的表情。
  除了傻笑,我还能做些什么?看来黄纹福这只“黄鼠狼”真不是一般的角儿,还真有点先见之明。我暗暗感叹。
  见我没有多大的异常,黄莉赶紧解释说:“其实我堂哥当时只是顺口说到你的,并不是要在我们面前特意贬低你。”顿了顿,黄莉接着说:“他是为了告诉我们他心中的第一美少女,一个好像叫做什么英的,对了,叫水英的女孩在你们村子教书……”
  是水英。黄莉没有说错。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自己外出寻找水英的路上,竟然这么快就有人无意间在我面前提及了她的名字,而且这人与我素昧平生。这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缘?
  好一个“黄鼠狼”,这么多年了还不死心,还在把水英当做心中的女神,这分明是在亵渎水英。我不觉醋意横生,在心里咒骂起了黄纹福。
  水英,你为何不辞而别呢?你现在哪里?
  我想起了水英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想起了她那颗迷人的美人痣;想起了她那条乌黑发亮的马尾辫;想起来与她相处一年多年的点点滴滴……水英的身影瞬时挤占了我的整个心空。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陷入了长久而痛楚的沉思。
  黄莉没有意识到我情绪的变化。她还在饶有兴趣地讲述着她从“黄鼠狼”那里听来的有关水英的故事。她似乎也对水英这个被黄纹福描绘得神乎其神的女孩充满了好奇和仰慕。
  “你也应该与水英很熟吧,她真的有那么漂亮吗?”黄莉最后问。
  我全然沉浸到了对水英的思念之中,根本就没有听到黄莉最后的问话。直到她起身斜着伸手拽了拽我被褥,我才回过神来。
  见我没有不在意她的活,黄莉显然感到很没趣。她突然加大了音量:我问你说水英是不是真的很漂亮?
  “水英当然很漂亮!她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我这次出来就是要去寻找她。”不知从哪里突然来了一股子劲,我亮着嗓门回答。
  这话全然是脱口而出。话刚落音我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黄莉愕然地张着嘴巴愣在那儿。好些前排的乘客也惊愕地从脏被褥里伸出头来往回观望,显然被我的神经质给震惊了。
  黄莉不再言语。其他人也变得格外沉静。
  车厢里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
  沉寂,尔后,便是长久的沉寂。
  司机全然不受这些影响。车子依然在马不停蹄地朝南方疾驰。
  黄莉显然已经从惊愕中舒缓了过来。没多久,车厢里就再次响起了她浑厚的呼噜声。
  只有我依然长久地处在亢奋中。是的,我是去寻找水英。车子每前进一步,就意味着离水英所在的深圳更近了些。我没有理由不雀跃。
  这之后,黄莉虽然也醒过几次,但她却再也没有跟我说过话。好几次,我想主动跟她搭讪几句,却又不知从何处开口。
  
  4、有个地方叫龙岗
  汽车在摇曳了整整36个钟头之后,于元1997年4月14日凌晨四点在深圳龙岗一个叫回龙铺的地方靠边停了下来。随着司机“到了!到了!快下车!”的不断吆喝声,沉寂了许久的人们一下子骚动起来,都争先恐后地爬起身来收拾行李,然后一窝蜂地涌下了车。
  我是跟在黄莉身后最后一个走下车的。车子丢下我们之后一溜烟往前蹿,很快就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夜幕里。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深圳?
  置身于漆黑的夜里,一丝恐慌袭上我的心头。那原有的一点兴奋早已消失得无踪无影。
  在黄莉的提醒下,我提着破旧的牛仔包一声不吭地跟在人群后边摸黑朝前走了三四十米才在一座零星亮着几盏灯火的建筑物前停下来。从人们的交谈中,我得知这是刚刚修建的龙岗长途汽车站。
  这里显然属于一个偏僻的区域。公路上隔很久才有一两辆出租车疾驰而来。经过简短的一番讨价还价,陆续有人打车走了。
  “你要到哪里?”黄莉突然问我。
  “到深圳。”我回答。
  “这里就是深圳呀!”黄莉发笑。“我是问你要到深圳的哪个地方?”她接着问。
  这可是我从不曾考虑过的问题。我茫然起来。
  “我…我还不知道。”我有些窘迫。
  “你不是说来找水英的吗?她在哪里你不知道么?”黄莉半信半疑。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只是听说她在十几天之前来了深圳。”我如实而答。
  “哇!深圳这么大,那你怎么才找得到她啊!”黄莉的感叹里明显有几分对我的担忧。
  是啊,我上哪里去寻找水英呢?
  不久,黄莉拦住一辆出租车独自坐车走了。
  看着黄莉的离去,我怅然若失。好不容易在车上结识了她这样一个热情仗义而风趣的人,哪知她却这么快就离开了。
  临走前,她叮嘱我说,深圳这地方比较乱,平时要多留点心,不要轻信陌生人。最好先找份工作,然后再慢慢去找水英。
  我很想知道她在哪里上班具体做些什么工作这里的工作好不好找。但她一直没有告诉我。好几次,我都想开口问,但犹豫再三还是不好意思启齿。不过,在她与出租车司机讨价还价时,我隐约听到了一个地名——坪山。
  真正舍得打出租车提前走的人其实也不多。尽管黄莉走后又先后开来了好几辆出租车,但任凭那些出租车司机费劲口舌,却再也没有人愿意上出租车。那些司机虽不甘心甚或有些恼怒,但也不敢横蛮无理,毕竟他们知道面对的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几十号人。
  跟那些有去处只是嫌车费贵因而舍不得打车走的人不同,头一次出远门的我既囊中羞涩也没有去处。只得六神无主地夹杂在守望天亮的人群中。不时地摸摸口袋里仅剩下的80元钱,我的恐慌感一点点加重。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但过来好久,差不多快七点时才开始有公共汽车从这里路过。我身旁的人们也三三两两分头上了不同的车。眼看着跟我同车从晃县过来人都要走光了,我稍加犹豫,就跟在最后上车的那几个人身后上了一辆开往坪山的公交车。
  我并没有坐到坪山,而是临时决定在龙岗立交桥旁边的站台就下了车。促使我临时改变主意的,是我从车窗看到的那一家挨着一家的职业介绍所和那些像我一样背着行囊盲目地站在两旁街头徘徊的人群。直觉告诉我这里应该是求职比较方便的中心地带。我甚至想,水英刚出来没几天,也许还在找工作,说不定还能在哪个职业介绍所里遇见她呢!刚才在公汽上,从那几个说着侗话的老乡的交谈中我得知深圳有关内和关外之分,关内的深圳特区是要持有户口所在地公安局签发的边防证才能去的。我没有办边防证,当然深圳特区是去不了的。据说,办边防证最快也要半个多月才能拿到,按照时间推算,显然水英办到了边防证的可能性也不大。没有边防证,那她也就只能留在关外。说不定我还真有可能在哪里遇到她呢!
  想到这些,我顿然来了精神,按理说在长途车上颠簸了那么长时间,况且又有将近二十个小时滴水未进,肚子早就该闹革命了,但我却一点也不感到饿。
  我背起有些破旧的牛仔包(出门有些突然,来不及去买个新包,只好背着七年前刚进大学时买的这个早已用旧了的牛仔包)跟着人群穿过了马路。
  过了马路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家名为“共青团职业介绍所”的巨大招牌。恰逢该职介所举行所谓的大型现场招牌会。我也跟着拥挤的人群上到了二楼,但我很快被拦住了。我这才知道进去是需要门票的。一打听,门票竟然要15元一张。
  来找工作的人实在太多,身后的人们并不因为我的犹豫而减缓涌向招聘现场的速度,我不由自主地避让到了一旁。
  还是先到其他职介所去看看吧,摸摸口袋里仅有的65元,我提醒自己要早点拿定主意。
  我准备起身下楼去其他职介所去看看,临走时,还是忍不住用恋恋不舍的目光朝门里边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扫了几眼。就在我要收回目光时,人海中一个熟悉的背影挤占了我的眼睛:一条乌黑发亮的马尾辫在人堆里摆晃着,显得那么醒目。
  是水英!我所有的情愫都瞬时提到了心尖上。我差点脱口而出。
  
  5、人才市场奇遇
  来不及细想,我赶紧折身去售票窗口买了票,然后不顾一切挤进了门内。
  现场招聘大厅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得多。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竟然有几百个摊位,真是名副其实的人才大市场。按理说时间还算不晚,至多九点多一点,但里面早已人山人海,拥挤不堪。
  我早已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些,只想快一点找到那条黑亮的马尾辫,找到水英。可拥挤的人群限制了我移动的脚步,特别是我背上的那个破旧的牛仔包常常左牵右绊加大了我在人缝里穿行的难度。
  等我好不容易挤到刚才闪现黑亮马尾辫的地方,哪里还有一丝踪影!难道是我刚才看花了眼吗?不是的,一切都千真万确。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熟悉那条马尾辫。我相信那就是水英。
  人委实太多,我只能随着人群一点点向前移动。我不停地四处张望,不放弃任何一个发现水英的机会。
  在人海里转到第二圈的时候,我终于又远远地看到了那熟悉的乌黑发亮的漂亮的马尾辫。她正伫足在一个招聘摊位前,那身高,那马尾辫,甚至连那侧影都与我朝思暮想的水英完全无二。我百感交集。
  是我朝思暮想的水英。我在心里嚷着说。
  终于挤到了只隔两三个人的距离。
  “水…英!”我的声音变得颤抖。
  大厅里实在太嘈杂,喧哗声实在太大,水英显然没有听见我的叫唤。她没有回头。
  我努力迫近了一点,终于挤到了她的身后。
  “水…英!”我拉大了嗓音。一边呼喊一边伸手去拉她的手臂。另一只手也情不自禁地放在了那黑发亮的漂亮马尾辫上。
  头转了过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惊愕,但不是水英。
  确实不是水英——那张白皙而俊俏的脸蛋下方没有我所熟悉的那颗迷人的美人痣。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我涨红了脸。
  姑娘没有出声,只是有些戒备地瞟了我几眼,然后把头扭了回去。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空欢喜。
  她怎么就那么像水英呢?我怅然若失。
  不是得找工作吗?既然花了钱进来,就安心找份工作吧。我宽慰自己。
  我开始挨个浏览那些招聘摊位的招聘职位及其相关要求。但我越看越沮丧。不仅几乎所有的职位都要求具有工作经验,而且还通常有学历、性别、年龄甚至地域等限制。最要紧的是,即使是应聘普工,除了种种苛刻得要求,都还规定进厂前要交100元至200元不等数额的押金。而那些什么营销员、业务员之类的职务,更是要先交一大笔什么培训费待培训合格后方才录用。
  我不甘心自己的15元钱就这么打水漂,就壮胆在一家写着招聘文康部文员的摊位前坐了下来。我之所以选中了这个职位,是因为觉得自己十分适合它上面所写的要求:28岁以下,男女不限,中文或新闻专业大专以上学历,文笔好,服从管理,有经验者优先。我觉得这是一份特意为我量身定做的职位,除了没有优先权之外,每一项要求我都符合。最关键的是它上面没有写要交什么押金。
  “刚从家里出来的吧!”我刚坐下,那个负责招聘的长着一张圆脸的中年男子就微笑着开口问我。他的热情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我一度失落的心一下子就重新暖和了起来。
  “是的”。我老实回答。
  “你想应聘什么职位?”那人问。
  “我想应聘文康部文员。”我用手指了指他身后的招聘广告。
  “那你拿你的证件给我看看。”那人依旧一脸热情。
  我赶紧从背上接下牛仔包,然后匆忙地衣物中翻出自己的毕业证和身份证递了上去。
  “你的计划生育证呢?”那人问。
  见我不解,他解释说:“就是流动人口计划生育证明。”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一种证件。我当然没有。我如实回答说没有。并问他是不是一定要有这个证才能进厂。他含糊地说:一般下情况是要的。
  我只好怏怏不乐地准备起身离开。
  我还没起身,他就拦住我,依然是那副关人心的样子:“要不你给50元介绍费吧,计生证的事到时我帮你通融通融。你给了钱,我马上给你开张去厂里复试的通知单。”
  用50元钱买一张没什么用的复试的通知单,你以为我真傻呀?何况我本来就没有了钱。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难道工作真的这么难找吗?我心里犯咕噜。
  
  
  6、熟悉的身影似水英
  从职介所出来,我整个人都像散了架似的。
  想想还是该先去找个便宜点的旅店安顿下来才对。未费什么周折,我就在新路程人才市场正对面找到了一家名为“鹏程旅业”的“十元店”。
  “还有10元一晚的房子么?”我询问坐在服务台后那个长着一张越南脸的矮个子女孩。
  “有,你住几晚?”
  “先住两晚吧!”我说。
  那你先登记一下。长着越南脸的矮个子女孩把一本旅客住宿登记本递给我。
  我接过来依照前面那些旅客的填写依次在相应的栏目里写下了自己的姓名、籍贯、年龄以及身份证号码。
  “那交30元钱吧,20元住宿费,10元押金。”越南脸说。
  我心痛地从口袋里掏了30元钱给她。
  越南脸接过钱后在我的登记栏后边注明了入住日期及天数。然后告诉我所住的房间:403室。
  想不到整个过程如此快捷简单。
  403室是个有8个铺位的大房间。门已经坏了,形同虚设。整个楼层公用一个卫生间。
  10元一晚,价钱倒还便宜。就是房子破旧了点。
  我推门进去时,房间里已经有了6个人。一个躺着看报,一个人坐着抓脚趾头,还有4个人在睡觉。没有人跟我打招呼。见有人来,看报的人用眼角瞥了我一眼之后旁若无人地继续看他的报;抓脚人的目光从我进门那一刻起就没有离开过我,直到我在一个空铺位坐了下来并习惯性的环顾了房间一圈,他的目光才有意避了避。
  一整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空空的肚囊已经不能再支撑下去。我走过去问那个还在抓脚趾头的小伙子这附近哪里有卖吃的。
  “到处都有呀!”留着二分头的小伙子似乎对我的问话颇感意外。
  “我是想问哪里有便宜一点的?”我解释说。既然都是住“十元店”的人,想必大伙处境也差不多,所以我才敢这么问。
  “楼后边就有专门卖吃的小地摊,那里的快餐、粉面都很便宜,味道也不错。”说这话的是那个一直斜躺着看报的略显清瘦的白面书生。说这话时他的双眼依然盯着报纸,那不紧不慢的语调,就像话剧里的旁白。
  我向他们道了谢。
  走出了房门,我才想起毕业证放在牛仔包不放心,就又回房把它翻出来装进裤子袋里。还是随身带着吧,这样才万无一失。
  白面书生没有骗我,楼后那条小巷果然有几个卖吃的小地摊。饭菜比我预料的还要便宜。大腕粉面两块半一碗。快餐也才三块钱一份,而且饭和菜的量也不少。我素来爱吃面条,加上身上总共只剩30元钱了,能省几角就省几角也好,因此我就叫了碗米面。或许实在太饿,我狼吞虎咽几下就把碗里的东西送下了肚子,觉得味道真的出奇的好。一碗米面哪里能填饱我这个二十多小时滴水未尽的壮汉的肚子?我还想再叫一碗,但理智终究还是占了上风,只得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
  但至多走出了五步,我的脚板就被粘在了地上。我的目光定格在了不远处一条醒目的漂亮马尾辫上。多么熟悉的身影!
  只是片刻的犹豫,我走了上去,站到了正坐在另一地摊吃米粉的她的面前。
  “你好!”我鼓起勇气跟她打招呼。
  她不是水英。我早就确定。但她真的酷似水英,包括她水灵灵的大眼睛,包括她俊俏的杏桃脸,包括她漂亮的马尾辫。当然,她的下巴没有美人痣。
  依旧是微微地转身抬头,依旧是写满惊愕的表情。
  她上下打量着我。目光里写满了警惕。或许看出我不像坏人,她紧张的神情才稍显松弛了些。
  “你认错了人吧!我不认识你。”她显然不愿搭理我,说完就埋头去吃她的米粉。
  
  “我没有认错。”我肯定地说:“你就是我今天上午在共青团职业介绍所里认错的那个人。”
  说出了口我才感到自己的话自相矛盾。
  女孩慢慢抬起头,再次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了我,似乎在努力搜索相关的记忆。
  “哦。”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大概已经回想起了那一幕,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她依然没有要搭理我的意思。
  谁都有认错人或者被人认错的时候。她显然不太在意我的莽撞。
  可我却没有理由不在意。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我甚至渴望亲近她。
  是因为她像水英?还因为自己潜意识里对漂亮女孩的那份原始的仰慕?甚或是独处异地他乡时一个孤独里者对温馨的自然渴求?
  我说不清。
  我本想再跟女孩说点什么,甚至想模仿某些电视情节那样俗套地告诉她实情:你像我深爱的某个女孩……
  但却没有勇气。
  我只得怅然地离开。
  我回到403房间。看报的书生还在躺着看报。抓脚趾头的小伙子还在挠痒。刚才睡觉的人已经起了床,正围坐在一张床上玩扑克牌,嘴里叽里呱啦说着只有他们几个才明白的晦涩难懂的方言。
  没有人在意我。只有抓脚趾头的“二分头”在我进门的那一刻漫不经心地瞟了我一眼。
  几天没洗澡了,感觉很不舒服,就想先去洗个澡再睡一觉,可整个四楼就只有一个单人洗手间,往往里面的人刚出来就早有等不急的人先我一步抢占了位置。有些困,我就走回房间斜躺在床上等待机会。
  在这个有点漫长的等待过程中,我有了新的发现:隔壁404住的是几个女生。
  我是从403里这些室友们敏锐的反应最先了解到这一点的。
  每当门外响起脚步声,他们都会条件反射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门外。而且他们的投射目光的速度往往是随着脚步声的不同而快慢有别的。我就是在他们异口同声的一句“哇塞”声中,随着他们放射着耀眼光芒的目光捕捉到了女生的身影。后来,我甚至不用张眼去看也可以根据他们的反应程度判断出那些女孩在楼道里走动的次数。
  委实太困,我放弃了等机会早点去洗澡的念头!我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刚刚躺下,就听有人“嘘”了一声,整个房间马上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便是那几个玩牌的人争先恐后跳下床的响动,我好奇地探身去看,发现他们几人已经蹑手蹑脚走到门后借着门缝偷偷朝外张望。随着一阵由远而近的有节奏的高跟鞋磕地声,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来的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孩。
  我猜对了。是个漂亮女孩上楼来。
  但我没有料到会是她——那个我刚刚遇到的扎着漂亮马尾辫的姑娘。
  我是在那几个好像全家族三代人没见过漂亮女人的小伙子夸张的“哇塞”声中从门前晃过的那条黑亮的马尾辫判定出是她的。
  容不得细想,我以刘翔跨110米栏的速度冲出门外。
  “喂!”我冲着她大声喊。
  此时她的前半身已经跨进了404房间,但还是在我的呼喊声中止住了脚步,惊奇地测过头来望了一眼。
  “啊?”她有些惊讶。但脸上随即就露出了微笑。
  毕竟还不算太熟,我们只是礼节性地挥了挥手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尽管我没有和她进行任何交谈,但我显然立即就成了403房间其他男人羡慕和嫉妒的对象。
  特别是那4个说着方言的小伙子,开始主动热情地用他们那晦涩不清的普通话跟我聊天。那个一直在埋头抠脚趾头的“二分头”也一度停下了手里的活,不时凑过来跟我搭讪几句。当然,他们最关心的还是那个“马尾辫”的情况以及我与她的关系。只有那个白面书生似乎对什么都不关心,依然静静地斜躺着看报。
  我对“马尾辫”的了解其实并不比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多哪怕一丁点。
  “是我认错了人。”我很困,不想跟他们瞎扯。
  所有人都感到很意外,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在判断我这话的可信度。
  那个“二分头”率先从我的表情看出我不太像说谎,于是感慨道:“看不出你胆量够大的!不认识的美女也敢去跟她套热乎。佩服!佩服!”
  我不想跟他们纠缠,随便敷衍了他们几句就开始蒙着破被子睡觉。我有点佩服那个白面书生的定力,整个哄闹过程中,他没有插过一句话,甚至连眼角余光也没有离开过那张好像永远也看不完的报纸。
  
  7、祸不单行
  等我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那4个说晦涩方言的小伙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二分头”还在永不知疲倦地挠着痒,但从他一边挠痒,一边摆弄身边的行李袋来看,也像要准备出去的样子。消瘦面庞的白面书生则正在弯腰整理他那叠厚厚的资料。
  或许大多数人都已经出去找工作去了,整个楼层有些寂静。卫生间也刚好没有人。我赶紧匆匆去洗了个澡。虽然水有点凉,但凉水滑过毛孔的感觉很舒服。
  可我的心情却舒坦不起来。当初在家里时以为深圳遍地是黄金,凭什么说像自己这样一个既教过书又当过村长的大学生想必总会有用武之地。由于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出来找水英这方面,因此忽视了一个问题:在哪里都要吃饭睡觉,都要有个落脚点,既然自己在深圳一无亲,二无故,那就必须得找份工作做立足点。可找工作也要有一个过程,不是你想找就马上能找得到的……一旦身上的钱花光了,工作却没找到,那该怎么办?自己现在不就面临这样得困境么?身上只有二十多元钱了,假若今天再找不到工作,那明天投身何处?
  我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
  想到这里我一阵寒颤。
  等我愁眉苦脸地洗完澡回到房间,403已经空无一人。
  必须立即去找份工作。必须先找个落脚点。然后再慢慢寻找水英。我一边提醒自己,一边拉过放在床头的牛仔包准备找身干净的衣服来换。
  我这才发觉牛仔包已经被人动过,赶紧打开一看。我立即傻了眼:包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稍好点的衣服不翼而飞。我顿时冷汗直冒。
  我这才想起昨晚睡觉前为了防止丢失我把自己的身份证和10元钱一起藏在了袋子最底下那件夹衣的上衣口袋里。我一阵翻找,哪里还有那件半旧的黑色夹衣的影子。
  我瘫坐在床沿上。脑子嗡嗡直叫,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急急地跑到一楼服务台说自己的东西被偷了。
  “越南脸”连看都懒得看我。不容我把经过讲完就抱怨道:“自己的东西不保管好怪谁?”
  东西显然是那个“二分头”偷走的。因为他十分钟前才刚刚退房走了。
  去追是不可能的了。
  望着大街上车水马龙的人群,我陷入了极度的恐惧和绝望。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漫无目的沿着深惠大道走了整整一个上午。我无心欣赏灯红酒绿映衬下的繁华美景,也没有心留意身边那些脚步匆匆的行人。我只知道不停地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要到哪里去?
  
  回到403房间已是下午。房间又刚刚住进了几个人。有人主动跟我打招呼,我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白面书生也回来了。他又买了份报纸躺在床上看。见我回来了,他才把报纸从面前移开。
  他过来告诉我他早上比那个“二分头”先离开房间。显然他是怕我怀疑是他偷了我的东西。
  我压根子就没有怀疑过他。要是他偷的,他还会住在这里不走吗?我疑虑的是他是怎么知道我东西被盗这事的?
  也许他看出了我的猜疑,他接着告诉我他是从那个“越南脸”那里听到这事的。他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算是老顾客,跟“越南脸”也比较熟,所以“越南脸”就跟他讲了403有人东西被偷的事,主要是提醒他要注意保管好自己的财物。白面书生显然从我凝重的表情看得出了我的困窘,他关切地问我是不是丢了很多钱。
  身份证和钱都丢了。我喃喃地说。
  那可就麻烦了。白面书生也在旁边干替我着急。
  我消极地躺在床上。试图什么也不去想,但汹涌而来的急迫感还是迫压得我心如刀割般绞痛。
  该到吃晚饭的时候了,虽然连早中餐也没吃,但我还是不想去吃东西。
  见我一直躺在床上不去吃饭,白面书生猜测我可能没钱了,就过来邀我一同去吃点东西。我说我不去。他问是不是钱全被偷了。我说还有十几块钱,是不想吃。他说这饭你还是得去吃点,车到山前必有路,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要不,今晚我请你吃吧!
  他说得有道理。
  我跟着他下到昨天我吃面条的小地摊,这是他昨天告诉我的地点。我们都叫了碗面条。我抢先把自己的钱付了。
  他说,想不到你这人这么有志气。
  
  8、谁是肖英
  他告诉我他叫桂游园,有朋友取其名字的谐音叫他“有缘”,但大多数人都叫他“阿桂”。
  虽然他说这话时依然是一副十分从容淡定的样子,但与他之前留给我的那个整天只顾躺在床上盯着张报纸看,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形象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反差。
  天不会塌下来的。他鼓励着我。
  我敢肯定,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而且他还一定是个不轻易向别人讲述自己故事的人。当然,此时的我也没有心情倾听任何与自己无关痛痒的故事。
  
  但我还是被他冷不丁的一句话给吸引住了。
  就在我放下碗筷的那一刻,他盯着我问:“你是怎么认识肖英的?”
  “谁是肖英?”我一头雾水。
  “就是你昨天冲出房门去打招呼那个女孩。”
  我睁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
  “你认识她?”我惊奇地问。话出了口我才意识到自己的问话是多余的。既然连那个女孩的名字他都知道,不就不明摆着他早就认识了她么。
  “她是我女朋友。”他还是那么淡然,语速还是那样不紧不慢。但他对面的我却早已惊诧得张开了嘴巴。
  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这两个比陌生人还要像陌生人的男孩女孩竟然会是一对?想起昨天我与她的几次巧遇以及我的贸然,想起昨天403房几个男人的轻佻之举,想起这个叫桂游园的男人当时事不关己的那份淡定,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什么都有可能。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他说。
  “我认错人了,误以为是我的女朋友。”我知道骗不了他。只得说实话。
  “她和你女朋友很相像吗?”他追问。
  “既像又不像。”我说。
  “差不多的身材,差不多的马尾辫,差不多的漂亮。不同的是其中一个下巴有颗迷人的美人痣……”我似乎又沉浸在对水英的思念之中。
  “马尾辫?美人痣?”白面书生若有所思。
  “她是不是也是刚出来找工作?”他突然问。
  “是呀!”我答。我不解白面书生的意思。
  “她是不是也叫阿英?”白面书生的两眼闪着亮光。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愕然。
  “要是我猜得没错,她也在‘鹏程旅业’住过。好像前天才走。而且就住在肖英她们的404房。”白面书生肯定地说。末了还加了一句:“不信,你可以去服务台查查旅客住宿登记本。”
  我拽起白面书生就往回跑。我要去找“越南脸”证实一切。
  白面书生没有骗人。
  我果然在“越南脸”的旅客住宿登记本上找到了刘水英的名字,所有的资料信息显示这正是我要寻找的水英。从登记记录来看,水英在这里住了整整10天:4月3日住进“鹏程旅业”,4月13日退房。
  命运真会开玩笑: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家旅店作为最初的落脚点,但就在我住进旅店的头一天,她却从这里走了。
  而且,我还得到确凿的消息:水英当天是被一个男人接走的。
  是谁带走了水英?
  我心里有一万个疑惑!!!
  水英,你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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