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沉沦 不因为爱情>1、村官难当

1、村官难当

作品名称:沉沦 不因为爱情      作者:蒲建知      发布时间:2017-07-20 09:02:49      字数:13990

  一
  1997年春节刚过,我就遭遇到了“仕途”的“滑铁卢”。
  其实,我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总人口才五百多一点的小山村的村主任而已。之所以在这里用上“仕途”这样拗口的名词,主要是为了表明我这个拥有大学文化,且才年方25岁的年轻村官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的从政抱负。
  那是在斜坡村1997年第一次全体党员干部会议上,52岁村支书蒲老歪一开口就撇开维稳的议题,毫不留情面地敲着桌子冲着我怒吼:旺达呀旺达,我看你简直就是狂妄自大!
  尽管我和蒲老歪的貌合神离早就是整个斜坡村公开的秘密,但我还是被他的突然发难弄了个措手不及。
  在蒲老歪的授意下,会议很快就转移了议题,改为对我半年前处理吊堂坡的坟山纠纷事件种种不当做法的声讨中来。
  此时,我方明白蒲老歪是在蓄意对我进行报复。
  事情还得从发生在96年12月25日那天晚上,蒲老歪刚退伍回来的次子蒲小幺,借着酒气欲对村小学女教师阿英图谋不轨那件事说起。
  阿英是邻村荒亭坳人,是我们斜坡村小学最美的女教师。阿英的漂亮是出了名的。在我还没有回村里做村主任之前,就曾多次从同事们的嘴里听说过阿英的美名。那时我是泥塘乡中学的一名语文代课教师。与我搭班的黄纹福曾经是阿英初三年级的班主任。要说黄纹福这人吧,书虽然教得不咋样,人也长得獐目鼠脑,对女人却颇有研究。他对漂亮女人实在太着迷。他总喜欢根据自己的喜好把周围的女人分成三六九等,就连他教过的女生也都在其“研究”范围之内。来到我们泥塘乡中学不到半年,他就得到了一个绰号:“黄鼠狼”。黄纹福果真就是一只“黄鼠狼”!他有一“绝”,令我们所有男教师都自叹不如:他竟然能够根据班上女生的某些异常神情来判定该女生的生理期。最可耻的是,他还会不厌其烦地把自己的发现偷偷告诉他人。如果哪天“黄鼠狼”满脸通红地夹着书本从教室里出来,远远地朝你伸出几个手指,那你应该明白他是在用手势告诉你,刚才他上物理课的那个班级当天身体不舒服的女生人数。“黄鼠狼”下流可恶的癖好真是举不胜举,其中最公开的一招,是他喜欢采用当时流行的排行榜的形式,给自己仰慕的女生依次排序(主要指标是漂亮的程度),而且还会把那些进入了他“法眼”的女生的名字,公然写在备课本的扉页上。当然那份名单上的人员会随着他的新发现而随时变动。不过,据某位知情人士透露,来到我们泥塘乡中学教书五年,“黄鼠狼”那份黑榜单最前面的那个名字一直没有变。好奇心驱使我在第一时间弄清了那个赫然位列“黄鼠狼”这个好色鬼仰慕对象首位的女孩的名字。
  这个女孩就是我邻村的姑娘阿英。
  我不是圣人,听“黄鼠狼”议论得多了,不禁也对阿英这个百闻其名却难得一见的邻村女孩有了仰慕之心。
  想不到机缘很快就接踵而来。
  那是1995年9月1日早上,刚回村里担任代理村主任不到一个月的我按照支书蒲老歪的安排,以村领导身份前往离家仅一百米远的村小学参加开学典礼。
  我前脚刚迈进校园,就远远看到一大群孩子簇拥着一个高挑的女孩迎面走来。
  “是旺达主任吧!欢迎您!我是新来的代课教师刘水英。”还未等我回过神来,阿英已经落落大方地把手伸到了我跟前。
  “你就是阿英?”我两眼放光,不自觉地加大了握手的力度。
  “是呀,我是邻村荒亭坳的,今年刚刚高中毕业。”阿英显得有些尴尬。
  因为心中有鬼,我明显地表现出了些许慌乱,愣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只知道握着阿英的手不停地说“你好,你好”。
  直到连阿英身旁那群孩子都偷偷地笑开了,我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把手松开,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说:“欢迎,欢迎你前来支持我们斜坡村小学的教学工作!”
  也许是过于心虚,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心底掠过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忐忑。
  真实的阿英比我想象中的模样至少要漂亮百倍:一米六几的高挑身材,留着乌黑的马尾辫,范冰冰似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特别是下巴右角边一颗珍珠米粒般大小的美人痣把整个俊俏脸蛋衬托得格外妩媚迷人!
  我不知道阿英为何第一次见面就认出了我的身份,而且还叫出了我的名字。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懂得了什么叫一见钟情。
  感情这东西就是那么微妙,越是真挚就越难以启齿。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都只能把自己的情感消融在对阿英的默默的关注里。尽管我满脑子都是阿英的身影,时刻都盼望与她相见,可一旦与她相处,内心的渴望却总被莫名的畏惧一点点吞噬……虑及自己平凡的长相,虑及自己贫困的家境,虑及自己迷茫的前程,一种叫自卑的情愫总会不自觉地挤占我的脑海。在我眼里,阿英就像一只高贵的白天鹅,能够聚集这世界上所有仰慕的目光,而我只不过是只不起眼的丑小鸭,一直在灰色的边缘地里挣扎……
  或许是这种矛盾心理在作祟,我渴盼与阿英相处,却又害怕她因为窥探到我内心的隐密而鄙视我的卑微。因此,尽管我们彼此之间难免会有了一些工作上的交往,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一直对她恪守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我害怕因为自己的莽撞造成对她的伤害。
  因此,在最初的半年时间里,我与阿英之间的关系再普通不过,偶尔见面也只是极平常地彼此招呼一声。那样的日子对我来说是一种煎熬。
  
  二
  如果不是半年之后发生了那起恶性的骚扰事件,我和阿英的关系不会那么快升温。
  或许是垂涎于阿英的美貌,村里几个不良青年有事没事总喜欢到村小学瞎逛。阿英自然不愿搭理他们。没想到有个晚上他们偷偷溜进校园,午夜时分还去敲窗户骚扰阿英,直到与阿英同居一室的那位已婚的杨老师起身大喊抓流氓,那几个“兔崽子”才落荒而逃。
  这件事引起了村委会的重视,也加重了我对阿英人身安全的担心。为了阿英她们的安全起见,我和蒲老歪到学校找阿英及那位已婚了的杨老师进行了商议,最后大家一致同意了我的建议:在学校宿舍没有改建好之前两位女教师一起搬到离学校最近的我家暂住一段时间。
  坦然地说,我是带有一定的私心才提出这个建议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当然,这其中确实包含着保障她们的安全的良好愿望。
  不用说,阿英及那位已婚了的杨老师自然都对我的关心多了份感激。
  我家是一栋四进四出分上下两层的大木楼房(我们全村人都是居住木质结构的房子,村里唯一的一栋砖瓦房就是村小学的教学楼)。我父亲去世得早,姐姐也在三年前出嫁,家里就只剩下我和年已六旬的母亲相依为命。人少房多,难免显得又些冷清。自从水阿英和杨老师住进来之后,我家一下子热闹起来。
  阿英她们搬到我家来住,不管从何种角度来说,这都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这其中最最高兴的莫过于我的老母亲了。阿英和杨老师都是那种会讨老人家欢心的人。杨老师嘴甜,一有空就陪我那爱说话的老母亲拉家常,时时把我老娘哄得眉开眼笑;阿英勤快,一有空就帮我老母亲摘猪草、剥豆、碾包谷,甚至有时还帮我母亲揉揉脚、捶捶背,把我老娘乐得心里甜滋滋。
  好多次,母亲当着阿英的面对我说:“旺达,你哪天要是能找到一个像阿英老师这样的好姑娘我这老骨头就算有好福气了!”
  每每这时,阿英总是羞涩地转过头,脸上泛起一片片红晕。为了缓和尴尬气氛,我不得不一边给母亲使眼色一边故意岔开话题。但事实上,我很渴望听到母亲这般话语。我甚至好长时间都沉醉于心里泛过涟漪之后的那种经久不散的甜蜜。好多时候,我都会想,阿英听了我母亲这番话后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呢?是生气?是窘迫?还是暗暗欢喜?
  我猜不透。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阿英对我不反感。
  杨老师似乎看出了一点端倪。她总是特意给我和阿英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有时她也会在我和阿英聊得正欢的时候突然现身,然后故意用戏谑的口吻调侃道:“哎呀,我又成电灯泡了!两位,真不好意思,我绝对不是存心打扰你们的!我马上闪人。请精彩继续,精彩继续……”
  随着交往的频繁,我与阿英的感情越来越微妙。尽管我们谁也没有道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但彼此间的那份心心相印早已心照不宣。感觉告诉我,阿英就是我这辈子苦苦等候的那个女孩。我不止一次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迎娶阿英做我幸福的新娘。
  这上世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多久,几乎整个斜坡村人都开始猜疑我和阿英的关系。原本部分村民对我这个空降的代理村主任就颇有微词,如今见我利用天时地利与阿英这个水灵灵的俏姑娘搭上了关系,难免有些想法。自然而然,我很快就成了斜坡村的男人们的公敌。但或许碍于我村主任的身份,除了背后议论几句,也没有哪个敢明目张胆地跟我过不去。当然也有个别喜欢搬弄是非的长舌村妇添油加醋把我和阿英的事传得神乎其神:有的传言我利用职务之便欺负女教师;有的污蔑阿英不检点故意勾引我这个村主任……
  清者自清。对这些无中生有的流言蜚语,我们虽然恼怒,但也只能无奈地笑而置之。不过,我想不到平时对我爱理不理的支书大人对这事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甚至有一次,他还装出关心的样子当面询问我和阿英的关系:“你们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
  “你看我们像不像一对呢?”我和阿英不约而同地反问,尔后便是相视而笑。我们都猜不透蒲老歪这老狐狸行囊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把问题推还给他。蒲老歪自知没趣也就没有多问。年轻人有正当恋爱的自由,这一点作为支书大人的他理应明白。
  抛开这些负面影响不说,我和阿英这种似恋非恋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使村里那些心怀鬼胎的不良青年打消了对阿英的非分之想,毕竟他们明白与一个正春风得意的村主任争风吃醋的严重后果是什么。
  
  三
  但偏偏有一个人不吃这一套,竟然在我的眼鼻子底下欲对阿英图谋不轨。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斜坡村的“土皇帝”蒲老歪刚退伍回来的次公子蒲小幺。
  蒲小幺从小就是斜坡村出了名的“二痞子”,初中一年级时因屡次躲进女厕所偷看女同学方便而被学校勒令退了学。回村后依然恶习不改,小小年纪就四处沾花惹草,仗着他老子蒲老歪的权势无所不为,是整个斜坡村人人避而远之的“小恶魔”。后来蒲老歪打通关系把他送进了军营,咱们斜坡村才稍稍安宁了几年。原以为蒲小幺这小子经过部队的改造会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哪知他本性难移,退伍回来的第一天就盯上了貌美如花的阿英。
  看到蒲小幺这小子整天有事没事往学校跑,我就猜到他对阿英有所企图。我私底下委婉地提醒过阿英,要她对蒲小幺多一份戒备心。阿英对我的提醒当然在意。但她也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毕竟蒲小幺是支书的公子,如果不理睬他那会得罪了蒲老歪这个斜坡村的“土皇帝”。最后阿英安慰我说:“我自己多注意点就得了,想必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何况他也应该知道我俩走得比较近,相信他也会给你这个村主任大人几分面子吧!”阿英的话让我感到既忐忑又甜蜜。
  感情都是自私的。尽管阿英的一番话让我稍稍放了心,但每当看蒲小幺有事没事总往学校跑,一有机会就找阿英搭讪,我就感觉不是滋味。
  也许是阿英不愿得罪这位斜坡村“土皇帝”的公子哥,也许是因为蒲小幺这“二痞子”确实有应付女孩的招数,我发觉每次蒲小幺都能找到很多话来跟阿英聊。这难免使我心生醋意。有时我会多心地想,不是有人说过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如果继续允许蒲小幺对阿英这样纠缠下去,说不定哪天阿英真的会对蒲小幺这个臭小子产生好感呢!
  我提醒自己,这样的忧患意识是正常而且必要的。
  我不得不承认,在自己与阿英的关系里,自己的村主任身份也是阿英对我有所倚重的关键因素。如果不否认我俩通过一年多的交往在斜坡村这样特定环境里真切地产生了两情相悦的美好情愫,那么也不能否认这份美好情愫里更多的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
  我也不得不承认,蒲小幺这小子除了名声不好之外,似乎比我更具吸引女人的条件:首先他长得帅,笔挺的身子配上那张国字脸,随便往哪里一站,对0至80岁的女人都具有不可估量的杀伤力;其次,他巧舌如簧,能说会道,会讨女孩喜欢;最重要一点,他胆子大,脸皮厚,见到喜欢的女孩敢于死缠烂打。他把我当作真空整天围着阿英讨好献媚就是实例。
  我还不得不承认,蒲小幺这小子笑里藏刀,说话做事都往往出其不意,令人防不胜防。他不仅坏到了骨子里,而且有霸气,颇有他老子蒲老歪的遗风,从坏的角度讲是跋扈,从好的方面讲是潇洒是能力。
  从这些角度考虑,我的恐慌并非空穴来风。
  我虽然知道蒲小幺这小子对阿英有企图,却没有想到他那么快就下手了。
  那是96年12月25日,圣诞节那天,也是蒲小幺退伍回来的第十天。那天我收工得比较晚,天黑了才进屋。却没有看到阿英和杨老师。我隐约地感觉不太对劲,因为通常情况,阿英和杨老师会赶在天黑之前过我家来住。我拿起手电就往学校跑。刚到学校门口,就迎面撞到了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惊魂未定的阿英,她身后紧跟着同样衣冠不整的“二痞子”蒲小幺。随着我的一声吆喝,蒲小幺收住了脚步,看清是我之后,便迅速转身跑得不见了踪影。我什么都明白了。全身的血液顿时涌上脑门,我恨不得立即追上去把这小子碎尸万段,刚刚抬脚欲要追出,却被哭成泪人的阿英把我拽了回来。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凭阿英在我怀里伤心地哭泣。
  许久许久,我从茫然中缓过神来。我才意识到应该被安慰的是阿英。
  把阿英扶回我家的老木屋。不明究竟的母亲只当是我和阿英闹了别扭,帮我们生好炭火之后就知趣地进房间里去了。阿英还在不停的抽泣。我想安慰她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火塘里的炭火不时发出“噼啪”声,蓝色的火苗一闪一闪的,似乎每一粒火星都正烧灼着我们的隐痛之处。
  我最终还是从阿英断断续续的哭诉中了解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原来满口酒气的“二痞子”蒲小幺在放学前就来到了学校。他一来就借着酒气装癫卖傻,缠着阿英和杨老师帮他介绍女朋友。阿英只得强装笑脸找话应答。蒲小幺还故作热情邀请阿英和杨老师去他家吃晚饭,说是一起庆祝圣诞节。阿英她们委婉地拒绝了他。放学后,杨老师因家里有事就骑着自行车回家了。学校里只剩下了阿英一个人。蒲小幺见有机可乘,便找出种种借口赖着不走。见他满口酒气,阿英知道惹他不起,却又实在想不出摆脱他的办法,只得陪着笑脸用话语应付着他。想想天还没黑,他蒲小幺再胆大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阿英就想趁早弄好晚饭吃了,赶在天黑前过到我家来。起初,蒲小幺还不算太出格,只是在阿英炒菜弄饭时不时地说一些黄色笑话,用言语挑逗阿英。见阿英无意搭理他,蒲小幺很是不快,就一边说着粗俗的下流话,一边上前来对阿英动手动脚。阿英实在忍耐不了这种骚扰,但又不敢得罪对方,只好一边躲闪一边好言相劝:“你今天喝了酒,我看你有些糊涂了,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家吧!”蒲小幺似乎把阿英的善良当作了软弱。他不仅没有打算离开,还变本加厉地趁阿英弯腰盛饭之机把手伸到了她身体的敏感部位。阿英吓得尖叫,下意识直往墙根躲。她意识到了危险,便拉下脸色用严肃的口吻对蒲老幺下了驱客令。到了这个份上,蒲小幺哪里还肯走呢!他嬉皮笑脸地拦住阿英,眼里喷着灼人的火星。见蒲小幺赖着不走,阿英便威胁说你再不走那我就要去叫人了。哪知本性跋扈不羁的蒲小幺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他一边骂着粗话,一边饿虎扑食般把阿英拦腰抱住,接着就是一阵乱摸乱亲。惊慌失措的阿英只得一个劲地挣扎,好不容易挣脱开来,还没跑出房门,却又被蒲幺斌追上来拽进了屋里。在与蒲小幺这只饿狼近半个钟的挣扎搏斗中,阿英虽然耗尽了几乎所有的力气,但她一直没有屈服,直到我及时赶来相救。令人稍感欣慰的是,虽然遭受了侮辱,但阿英还是用自己的勇敢坚强守住了女孩的最后一道防线,保住了自己的清白。
  我发誓要给蒲小幺这恶魔一点颜色看看。
  
  四
  想不到事发第二天一大早,蒲老歪就主动上门来找我。
  他说旺达啊,我年纪大了,很快就要退居二线了,斜坡村就数你最有出息,有你来接班我非常放心。你现在已经是预备党员了,连乡党委的领导对你的进步都很关心。我相信你能够经得起组织的考验。虽然以往我们叔侄在工作上有些磕磕碰碰,但总体合作还是十分愉快的!在今后的工作中,我们还要继续通力合作,同时,你也要多挑重担,这样,我也好放心地早点把斜坡村的接班棒交到你手里。
  假若不是我心里有底,那一定会被“土皇帝”这番冠冕堂皇的话给蒙蔽了。自从我在一个在乡政府任主要职务的远房亲戚的帮助下空降回村做代理村主任的第一天起,蒲老歪就一直没有给过我好脸色,因为他一开始就把我视作了对他支书地位构成挑战的唯一潜在威胁。这是我的入党问题一直悬而未决的主要原因。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想不到平时高高在上总是横眉竖眼对我的支书大人,竟然也会说出这样一番关心体贴的“暖心话”。
  我知道他是为昨晚那件事而来。因为我在第一时间向包括他在内的所有村委会成员转告了这件事。我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要让恶魔蒲小幺受到应有的惩处。
  我没有心情搭理蒲老歪,只是盯着他,等他把话转入正题。
  见我不搭腔,他有些不快,但毕竟是深藏不露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他很快就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冲我笑了笑。
  他并不急着开口,而是在慢腾腾在口袋里翻找他的香烟,似乎是在故意考验我的耐心。
  我果然有些沉不住气:“你有什么话就快说!”我显得极度不厌烦。
  蒲老歪却一点也不急。之见他慢腾腾地把摸出的香烟用手指捋了捋,然后才不紧不慢地火机把香烟点燃。
  他慢慢地吐了一道烟圈,见我有些激动,便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左肩,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瞟了我一眼,这才若有所思地轻晃着头说:“非常抱歉,都怪我教育不周,昨晚我家小幺酒后对阿英老师多有冒犯。他要是早知道你和阿英是那层关系,也就不会闹出这些误会了。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再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老幺那兔崽子我不会轻饶他的,我保证他以后再也不会这样无理取闹。这事还望你出面通融通融,多做做阿英老师的工作。”顿了顿,他用意味深长的语气对我说:“常言说,家丑不可外传,这事传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大家都是明白人,希望你尽量把这件事处理妥当。”
  最后这句才是他真正想对我说的话。
  好一个蒲老歪!不仅避重就轻把这件事解释成了“误会”,而且还话中有话,分明是在威胁我们不要招惹他们。
  我当然不吃他这一套。
  为了替自己心上人讨还公道,我和阿英把事情的经过写成材料并及时提交给了上级相关部门。乡里很快就派人来调查此事。虽然碍于蒲老歪的颜面,并未按强奸未遂来给蒲小幺定案,但还是以扰乱教学秩序为名对他进行了治安处罚,也算是给了他一个教训。
  这显然是蒲老歪这个斜坡村的“土皇帝”难以接受的。之前,蒲老歪就一直对我耿耿于怀,为这事,他更是对我恨之入骨。我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我,迟早有一天会找机会对我进行报复,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出手了——在97年的第一次全村党员干部会议上找出了我半年前处理的一件纠纷作为棋子来突然向我发难。
  这就是那起棘手的与阿英家扯上了关系的吊堂坡坟山边界纠纷。
  
  五
  那是96年6月,有群众反映荒亭坳村的某村民错砍了我们斜坡村吊堂坡集体坟山周围的风水林木。蒲老歪叫我抽空带上几个年长的村民一同前去处理。
  作为搭档,与蒲老歪相处了近一年来,我对他这位斜坡村的“土皇帝”有了真正的了解。撇开他专权跋扈唯利是图的本性不说,对我的态度一直十分冷淡,对我的工作要求却一直十分苛刻。总之,他的目的就是要打压我,让我对他惟命是从。因此,有利可图的差事他是不会交给我去干的,只有那些棘手的麻烦事他才推给我去处理。对此,虽然我颇有微辞,但为了维护组织的权威以及领导班子的团结,我也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
  还必须交待一点,在村委会职务分工时,蒲老歪把麻烦事最多的调解主任分给了我,这自然又给他增添了一条随便支使我的理由。
  话题还是回到吊堂坡的坟山纠纷事件上来。
  经验告诉我,从蒲老歪安排我工作时那看似轻松的表情里我可以预感到这又是一件棘手的纠纷。
  事实也证实了我的猜测。我们很快查清了这件事的真相。事件看似简单却很棘手:荒亭坳村一村民把与我们斜坡村吊堂坡坟山相连的一块自留山的松木卖给了外地一家木材商,结果木材商把位于坟山边缘的四棵松木给砍伐了。
  在我看来,这起纠纷的麻烦之处不是坟山与自留山之间的界限不清难以调解,而是与我们发生纠纷的那位荒亭坳村的村民竟然是阿英的亲叔叔,这使得我在处理纠纷时难免有所顾忌。
  我意识到了这起纠纷的复杂性。于是我萌生了以避嫌为由把这件棘手的纠纷推脱给蒲老歪去处理的想法。但我很快就打消了这种念头。考虑到之前蒲老歪在工作上对我的不信任甚至百般刁难,如果我把这件原本就属于我工作职责之内的事推给他去处理,那一定会加剧他对我工作能力的质疑,成为他关键时候为难我的把柄。这样一来,在我最关键的入党问题上,他一定又会站出来提出非议。再说,我与阿英也还算不上正式男女朋友关系,蒲老歪也不会轻易就接受我的避嫌理由,除非他觉得调解这起纠纷时有油水可捞。
  我把我的想法说给了阿英和杨老师听。杨老师取笑道:“村主任大人,这次被难住了吧?若想日后抱得美人归,就不能先把她的家人给得罪了啊!”
  阿英没有心情开玩笑。她稍加沉思后认真地对我说:“你有这样的顾虑说明你对我好。但你如今是在处理公事,不能把过多的个人情感添加进去。只要公正地处理,没有人会怪你。相信你能秉公处理好的。”
  阿英的话,使我放下了心头的包袱。
  几天后,我带上几个对吊堂坡坟山边界比较熟悉的村民来到当事人——阿英的叔叔家,在提请他出示自己的自留山证供我们参考之后,邀约他一起去事发地点进行了实地勘查。由于阿英叔叔的自留山证上对山界的描述只有模棱两可的“左边以坟山为界”一句,而我们斜坡村的这块祖坟又没有任何文字记载,坟山的大致范围完全靠几代人之间的口传相授,这无形间给山界的确定增添了难度。尽管这样,孰是孰非还是比较明晰的:既然界线模糊,而这四棵松树又非上百年树龄的风水林,拥有上级林业部门颁发的山林证的阿英叔叔有更充足的理由享有这几棵位于坟山边缘的松木,毕竟,从严格意义上讲,我们斜坡村的这块祖坟都在阿英叔叔的自留山管辖范围之内。但问题的关键是他面对的是整个斜坡村五百多个只讲歪理不讲道理的蒲姓苗家人,如果这事不早点处理得让斜坡村人都口服心服,那阿英叔叔的麻烦也不小,因为说不定哪天还会有人找借口前来无理取闹。
  虑及这些,我感到了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找个突破口把这事作个妥当的了结——既要做到公平合理,又要照顾到村民的意见和情绪,当然也不能因为故意刁难而让原本就属于在理方的阿英叔叔难堪。
  没想到阿英叔叔比我想象的要通情达理得多。他主动提出了一个相当合理得解决方案:虽然从法理上讲这四棵松树在他家的自留山界之内,但毕竟位于我们斜坡村的祖坟边缘,考虑到我们当地人的乡俗民约,他应该在征得我们斜坡村蒲家族人的同意之后才能出卖给木材商。鉴于此,他表示愿意按照这四棵松木的市场价给予我们现金赔偿。同时,由于这起纠纷是因他个人的考虑不周引起的,造成了前去找他评理的这几位村民耽误了自家的农活,因此,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他还愿意主动支付这几位村民一天的工资作为补偿。
  显然,阿英叔叔对这起纠纷的认识比我的理解还要深刻许多:虽然自己有道理,但毕竟众怒难违,胳膊终究是扭不过大腿的,到头来还是有理扯不清。于是宁愿自己吃点闷亏,只求早点把这件麻烦事了断平息。
  阿英叔叔既是在替自己解了围,也是在帮我找了个好台阶。想想这原本就是一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可大可小的事情,现在又难得阿英叔叔有这么好的认错态度和合理的和解建议,我当然感到窃喜。
  我认为阿英叔叔的建议是可以接收的。
  与我同行的几位长辈村民也都私下认为道理并不完全在我们这一方。现在既然阿英叔叔这样通情达理,主动认错并同意赔偿,我们也不应该再无理纠缠下去。
  就这样,按照阿英叔叔提出的方案,我们与他达成了和解。我以斜坡村村委会的名义收下120元赔偿金。当然,与我同行的几位长辈村民也如愿地拿到了阿英叔叔支付给他们的每人15元的误工补贴。
  回村之后,我及时把这起纠纷的处理结果向蒲老歪做了汇报,他并无任何异议。
  倒是我把事情的处理情况讲给了阿英听。阿英喃喃地说了一句:“这样处理行吗?”事后阿英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按理说这是涉及到两个村之间的纠纷,没有他们荒亭坳村委会的领导参加调解,他叔叔就这么慷慨地支付了赔偿,这样的处理是否显得有些草率?另外还有一点阿英觉得不太妥当的是?既然是一起因双方异议而引起的纠纷,她叔叔凭什么要支付那几个跟我一同前去评理的村民的工资?
  最初,我把阿英的意思理解为:她不认为她叔叔有错,不该由我出面如此样较真让她叔叔赔礼道歉。后来在阿英的提醒下才意识到自己的整个处理过程确实十分草率,好多欠考虑的地方值得商榷,其中最失策的一点就是不该让阿英的叔叔支付给那几个村民误工补贴。阿英的顾虑不是空穴来风:当时跟着我去的只是几个村民,阿英叔叔当然愿意以支付给他们工钱的方式来换取事件的平息。但假若跟着我去的是二十个,或者五十个,甚至上百个村民,她叔叔还愿意及还支付得起这份工钱吗?毕竟这起纠纷的当事人不仅仅局限于这几位村民而是整个斜坡村人。阿英叔叔支付了工钱给前去评理的村民,就证明他是亏理方。当其他村民得知前去兴师问罪有好处可拿,谁又敢保证没有不服气的村民也想跟着去凑个热闹捞点好处呢?如果其他的村民哪天真的也找上门来兴师问罪,阿英的叔叔又该不该支付工钱给他们呢?
  显然,阿英这个貌美如花的女孩比我这个自以为才高八斗的村主任显得更有头脑和主张。
  她的分析把我惊得直冒冷汗。
  毕竟在我们这个家族势力至上的少数名族地区,许多传统的民俗乡规在人们眼中往往比某些法律层面的东西更具约束力。如果哪一天真的有人找个相类似的借口去阿英叔叔家找茬,那最尴尬的人无疑是我这个负责调解此纠纷的村主任。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好的补救方法了。我不可能单方撕毁当初的调解协议,更不可能去逼着那几个年长的村民把钱退给阿英的叔叔。我只得默默祈祷上天保佑不要有那样难堪的一幕出现。
  我在焦虑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切都风平浪静,我心头的石头慢慢落了下来。很快三个月过去了,紧接着半年过去了……我也渐渐淡忘了此事。
  谁也想不到,就在我早已把此事抛在脑后的这个时候,蒲老歪竟然在新年的第一次全村党员干部会议上重新提及了此事,并以此作为利刃突然向我发难。
  显然,蒲老歪是在蓄意报复。
  我不愿去想象假若当初阿英在遭受蒲小幺欺辱时逆来顺受;假若之后给蒲老歪一个“面子”不去告发蒲小幺,他还会不会抓住吊堂坡祖坟纠纷这丁点儿陈年旧事来向我发难?
  假若永远是假若。
  
  六
  还是回到97年新年的第一次全村党员干部会议上来。
  在蒲老歪的煽风点火之下,参加会议的大部分党员干部们似乎都变得与我仇深似海。这些人争先恐后地列举我的种种不足,试图从我做村主任两年来的点点滴滴中挖掘出了所有“狂妄自大、经验欠缺、能力有限”的蛛丝马迹。
  特别是蒲老歪着重“分析”了我半年前处理吊堂坡的坟山纠纷事件的种种不当做法之后,会议终于演变成了对我个人的“批斗”。
  蒲老歪毕竟是支书大人,他掌控局势的能力与会者无人能及,在大伙义愤填膺争相发之时,他轻扬的一个手势就止住了全场的声音。他的总结性发言宣告了我两年来在村主任位置上的所有努力全部付水东流:
  1、旺达同志在处理吊堂坡坟山纠纷事件中独断专行、以权谋私、头脑发热,用个人感情代替组织领导,处理不当,引发民怨,造成了极其不良的影响,责成该同志向全体村民道歉并承担相应后果。
  2、重新成立以蒲老歪同志为组长的吊堂坡坟山纠纷事件调解领导小组,拟以家族的名义择机向砍伐了本村风水林的当事人追讨相应的经济补偿金和精神补偿金。
  3、筹备成了清明节祭祀小组,拟在清明节当天用追讨来的赔偿金在吊堂坡坟山杀猪宰羊——举行盛大的祭祖活动。要求每户至少要派一人参加。
  4、建议取消旺达同志预备党员资格并向上级部门通报本次会议讨论结果。
  事件的突然转向是我始料不及的!
  更令我预料不到的事发生了。
  会议一结束,有关我以权谋私、徇私舞弊的流言就传遍了斜坡村。当天下午,几十个不明真相的群众在蒲小幺等人的怂恿一起前来找我讨要“公道”。他们把我家的院子团团围住,一边责问我凭什么代表全村人纵容了破坏了我们祖坟风水的当事人,一边起哄说要抬我家的猪牵我家的牛。甚至有个别激动的村名嚷着要打死我这个“狗村主任”,那阵势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了几十年前疯狂时期那些造反派的嚣张。
  我年迈的母亲吓得躲在门后直哭。
  我感到自己的心在流血!这不仅是我作为斜坡村村主任个人的失败和悲哀,也是这个偏远而落后愚昧的乡村所有人的悲哀!在这样的愚昧和无知面前,我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和无奈!想想自己当初之所以选择回村来做一名村官,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家乡落后面貌,如今看来,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
  见我躲在屋里不理睬他们。这些人更得势了。有人开始用石头砸我家的门窗。
  跟这些粗鲁的人是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的。
  看着惊恐地蜷缩在墙角哭泣的老母亲,积郁在我心底的委屈和愤怒终于迸发了出来。我抓起祖父留下的猎枪就冲了出去。
  事实证明,那些不看“场合”什么时候都冲在最前面的人往往都是些有头没脑被人指使的虾兵虾酱,撞见了乌黑的枪口,他们跑得比丧家犬还快!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没发生血案,并非这些人都是胆小如鼠的懦夫,而是因为他们的幕后操纵者蒲老歪害怕事情闹大见好就收,及时发出了撤退的指令。
  阿英叔叔家的麻烦就没有这么好解决。第二天,蒲老歪指使头天在我家闹事的一帮人找到阿英叔叔家。他们以阿英叔叔破坏了我们蒲家坟山的风水为由,要阿英叔叔给他们一个说法。阿英叔叔知道这些人是在故意找茬,当然不肯那么轻易向这些人屈服,于是便拿出我当时以斜坡村委会的名义给他开出的那张120元的收据,说这是你们旺达村主任去年六月亲笔写下的收据和调解的协议书。事情早就处理好了,你们凭什么还来我的麻烦呢?
  或许是蒲老歪事先给这伙人授了意,有人开始起哄,说谁不知道旺达是你侄女阿英的男朋友呀,他是在拿我们全村人的利益跟你做交易,明显是帮你的忙,是在包庇你。
  阿英叔叔听了很是生气,就扬起手中的收据问:“难道这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事情也不算数吗?”
  “算个屁数!他旺达代表不了我们。”有人冲着阿英叔叔嚷。就在这个时候,有个村民突然冲上前去,伸手抢过阿英叔叔手中那张收据就顺手撕了个粉碎。还未等阿英叔叔回过神来,这人扬手就把撕碎的纸屑撒到了他的脸上。然后指着阿英叔叔的鼻子嚷道:“你破坏了蒲家祖坟的风水,就是触犯了我们祖先的神灵,我们蒲家人饶不了你!”
  阿英叔叔显然没有料到事态会发展到这种程度。尽管他算得上一个比较镇定的人,但遇到这种场景,他还是被吓得不知所措。
  “你得罪的是我们整个家族的人。”一直躲在幕后的蒲老歪这时择机站了出来。“你知道什么叫民愤吗?仅仅凭你惊犯我们祖先的神灵这一点,我们就会跟你没完。上次旺达他们确实到处理过这件事,但旺达既代表不了斜坡村村委会,也代表不了斜坡村整个蒲家家族的人,因此,你们之间的协议是无效的。既然大伙丢下手里的农活来到你家,甭管怎样也得让你脱身皮的!你是明白人,具体该怎么办,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蒲老歪的话更是镇住了阿英叔叔。虽是邻村人,但阿英叔叔对蒲老歪这个斜坡村的“土皇帝”的本事和手段还是略知一二,他当然知道这个人惹不起,何况他身后还跟着一群被他迷惑了的野蛮村民。众怒不可违,面对的是一群蛮不讲理的莽夫,事情闹下去吃大亏的还是他自己。
  虽然心有不甘,但阿英叔叔还是狠下决心主动拿出一大笔钱来和解消灾。除了当即叫人宰了头猪办了七八桌酒菜款待这伙人,还答应在清明节之前凑集2000元赔偿金作为斜坡村蒲家族人在清明节那天举行祭祀活动的费用。
  这是公然的敲诈勒索。但在公元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在斜坡村这个少数民族聚居的湘西偏远山村,村民们没有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妥。即使作为受害方的阿英叔叔,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自认倒霉。
  但,这件事对阿英的打击却是巨大的。
  在蒲老歪煽动村民去到她叔叔家闹事的第二天下午,她就一声不吭地收拾行李搬出了我家。
  我从她的眼神读懂了她对我的失望。
  我想安慰或试图向她解释点什么,可话刚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除了自责,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都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才会被老奸巨猾的蒲老歪把我们抓在手心当猴耍。是我连累了阿英及其家人。我不算个男人。我对不起阿英。
  我能体会到她内心的愤怒。我也能体谅她对我的怨气。
  但显然,我们都是受伤者。
  要不是因为阿英长得漂亮,蒲小幺也许就不会欲对她图谋不轨……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人长得漂亮是她的错吗?
  要怪就怪我当初不该心血潮回村里做了这个连狗屁都不如的代理村主任;要怪就怪我不会吹须拍马不能忍声吞气得罪蒲老歪这个老东西;要怪就怪我考虑不周办事不力让给了蒲老歪故意找茬的可乘之机……总之,是我连累了阿英及其家人。
  这事上没有比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因受自己的牵连而受伤害更痛苦的事了。
  
  七
  我成了九十年代中国大地上最窝囊最尴尬的一名村官。在村民眼中,我成了自私、幼稚和无能的代名词。
  1997年清明节是我25岁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
  那天,全村人聚集在吊堂坡坟山上,杀猪宰羊,架灶生火,在鞭炮声中猜拳喝酒、唱歌载舞,在其乐融融的欢欣中举行了祭祖活动。唯独颜面扫地的我没有参加。就在头一天,蒲老歪派来族人向我追讨阿英叔叔九个月前支付给那几个随同我前去调解纠纷的村民的工资。显然,那笔钱我是无法去向那几位村民索要了。我只得自掏腰包把相同数额的钱赔付给了来人。
  我蜷缩在自家的屋子里不知所措。从几百米远的吊堂坡祖坟上传来的喧闹声是对我的最大嘲讽。如其说那是一场祭祀,还不如说那是一场以蒲老歪为代表的斜坡村守旧势力的庆功宴。它宣告,在斜坡村这个中国最基层的政治角斗场里,我,一个曾经的理想主义者在强大的世俗力量面前败得体无完肤。
  这一天,杨老师带回了阿英已于5天前独自外出打工的消息。
  在这之前,阿英已经有整整半个月没有来学校上课了。听杨老师说,其实就在她叔叔被迫再次向斜坡村人公开道歉并做出了赔偿2000元作为我们蒲家人的祭祀资金的无奈妥协后的当天,她就萌生了辞去这份代课工作的念头。
  我能理解阿英当时的心情。她不愿再把自己的青春浪费在替一帮无赖村民教育子女这样无意义的事上。尽管孩子们是无辜的。
  尽管阿英有太多怨恨我的理由,尽管她有太多的理由选择离开,但我还是没有想到阿英会那么绝情,她竟然与我不辞而别。
  据说阿英独自去了深圳。
  阿英的离去,带走了我的一切。
  我的世界瞬间坍塌。
  我想起了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想起了她那颗迷人的美人痣;想起了她那条乌黑发亮的马尾辫;想起来与她相处一年多年的点点滴滴……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啊!只可惜,如今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追忆。
  我主动辞去了斜坡村村主任的职务。
  两年前,我的想法纯朴而简单:回村带领全村父老乡亲勤劳致富,借以报答在我上大学的那几年里对我提供过帮助的人们。如今想起,当初这种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我满腔热情的工作不仅没有改变斜坡村的固封自守的落后面貌,反倒招致以蒲老歪为代表的一帮守旧之人的猜疑、刁难、指责和诬陷。在这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除了悔恨、失意、痛楚、尴尬和无奈,我到底还收获了什么?
  一起坟山纠纷把我的理想送进了坟墓。
  我成了一个彻底的失败者。我失去了一切。
  斜坡村不再是可以让我容身的地方。我决定离开这块伤心地。
  在阿英不辞而别的第八天,我匆匆背上行囊,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留存着我太多痛楚记忆的小山村。
  我也要去远方流浪……我要去寻找阿英……我要去找寻我的爱情……
  我,要去远方寻梦……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