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演绎八卦

　　1
　　神泉出神水，神水出神龟。乌云笼罩下的下午，空气沉闷。颜真卿在寺院放风，心情一样沉闷灰暗，信步走到泉池旁边，看着泉水发呆。
　　方丈走过来问：“佛陀！自从您来到寺院，一有机会就看这泉水，泉水有啥好看的？”
　　颜真卿捋着花白胡须，微微一笑说：“水者，君子也。看水能洗涤心灵、陶冶情操。孔子一生最喜欢看水。有一天，他出游来到一条河边，看着流水久久不肯离开。子贡问：‘君子见水必观之，何也？’孔子说：‘因其不舍昼夜，且滋润万物而无所求，如人之有德；因势而流，遵循地理，如人之有义；浅者流行，深者莫测，如人之有智；高山峡谷而不疑，如人之有勇；注量必平，如人之有法；遭遇恶秽而不避，如人之有容；不清以入，鲜洁以出，如人之有善；盈不求概，如人之有度；曲折必东，如人之有志。因此，君子见水必观之。’”
　　这时，水草下面有一只金色的小龟，正窥视他俩。“佛陀！我住持多年，从未见过此龟。”方丈双手合十手说。
　　“是神龟！”“灵龟！”“肯定是神灵！”围观者越来越多，有僧人、有香客、有匪兵，七嘴八舌，叽叽喳喳。
　　颜真卿拨开众人，站到一道偃卧的石柱上，借题发挥，即兴演讲：“老朽以为，这只金龟是寺院的吉祥征兆，定会给寺院带来福祉。那龟背上的八卦图形，恰与佛法契合。在八卦阴阳符号里，阳为天为神，阴为地为鬼。在佛法里，也讲阴阳鬼神。佛法认为：阳为神，阴为鬼。人既可能转变为神，也可能转变为鬼，变神变鬼，皆有因果报应，积德行善者，死后的灵魂就是纯阳，可以升天为神，坏事恶事做多了，死后的灵魂为纯阴，就要下地狱为鬼的。如果把这泉池改建成八卦形状，与佛法互为印证，就能更好地教化香客，普度众生，修一个八卦池胜造几座七级浮屠啊！”
　　“佛陀！同朝为官时，你给我讲过八卦，没讲完，皇上召见您，留下遗憾，今天就补上这一课吧颜大人！”
　　颜真卿正想利用八卦引导震慑匪兵将士，让他们改邪归正，重新选择人生正道，也就不再谦虚，摆出太子太师教育太子的口吻说：“卦者挂也。也就是把自然界的天、地、日、月、风、雷、山、泽，这八大物象用虚线和实线组合成八种不同的符号挂起来，进行理和数的分析，预测将要或者未来要发生的事。”
　　“好！讲的好！”李四只带头鼓掌称赞，“大人比我爷爷讲的好！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你爷爷也研究八卦？”颜真卿看着他问。
　　“从李淳风那一辈开始，我们李家世世代代都是吃八卦饭的。”
　　“啊！你先人是李淳风？”
　　“这还能有假？我的老家在岐山。我浪迹江湖，听说朗山有座古刹资福寺，寺院里有两棵尉迟敬德亲手栽的柏树，慕名而来，来这一看，名不虚传，而且这里山清水秀，风景幽美，美不胜收，令人流连忘返。于是，我就在寺院旁边结庐定居下来，已有十个春秋啦！”
　　“幸会！幸会！有机会咱好好聊聊。”颜真卿说，“我今天可是班门弄斧啦！说的欠妥之处，请大师指教！“
　　“岂敢？岂敢？大人是当代大儒，小的洗耳恭听，洗耳恭听就是啦！”
　　“那我就当仁不让了。从《说文解字》上说，这个‘卦’字组合很有意思，土上加土而成‘圭’。‘圭’是什么？圭是古人用来测量日影的。古人在什么地方用圭测量日影？就在天中，在蔡州城北。蔡州城北的天中山，就是古人运用《周易》测绘日影的有力见证。后来，测日影又有了新工具，改用八尺标杆。为了方便微调标杆的垂直精度，又在标杆的正中间拴一根细绳，绳子下端悬一重物，这就是‘卜’的象形字的由来。有‘圭’又有‘卜’，合并起来就是‘卦’字。有了卦，就可以更加准确地预测万事万物。蔡州城北有圭，本寺再有卦，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因此，老朽坚信：修八卦池，必将在本寺产生奇迹！”
　　众人一时闹不明白，甚至越听越玄乎，越迷糊，修个八卦池子能会产生啥奇迹？交头结耳，半信半疑。
　　色空问：“能有啥奇迹？请大人明示！”
　　颜真卿灿然一笑说：“天机不可泄露呦！八卦理论并非迷信，可以预测万事万物，而且还能治国安邦。黄帝为什么称黄帝？按五行说，黄帝时，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夏禹时，木气胜，故其色尚青。商汤时，金气胜，故其色尚白。周文王时，火气胜，故其色尚赤，始皇时，水气胜，故其色尚黑。以下各朝，不再赘述。再说了，秦始皇焚书坑儒，仅存《周易》，且独留精通《周易》者而不活埋。由此可知，八卦在中华文化中的地位多么重要啊！”
　　这时，色空端来一钵茶水，递给颜真卿。颜真卿正口干舌燥，一饮而尽。晶莹的水珠挂在花白的胡须上，欲滴未滴。他抹拉一把水珠，一改往昔的斯文，继续说：“八卦用在军事上，也是屡建奇功。姜子牙用八卦阵法灭了纣王；孙膑因善用八卦治军，而成就一代著名的军事大家；诸葛亮的八卦阵法和八阵图，也都是从八卦中的八门九宫演化而成的；太宗帝之所以得大唐，就是因为有善用八卦的徐茂公鼎力相助……”
　　众僧和香客及匪兵们，都踮脚伸脖子瞪眼张嘴，听得入神入迷。
　　2
　　这时，一个女偷悄悄离开现埸，径直溜进常住（负责管财务的僧人，可以住单间，一般僧人睡大铺，而且不许有财物）的住室。她发现些许碎银，困惑地说：“佛门净地还兴这个？和尚明明知道钱是万恶之源，而且口口声声四大皆空，还私藏体己，岂不荒唐之至？”刚把银子收起来，又翻出一把精致的黄杨木梳，一边往裤腰里掖，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奇怪！和尚也用木梳？想还俗？还是情人的信物？真是世风日下呀！”
　　她正要出门，发现几上有笔墨，心痒手痒，想亮亮自己的一笔好字，还想谝谝作诗的水平。于是，在粉墙上赋诗一首：“和尚和尚，以和为尚。善心散财，普度慈航。”略有迟疑，再落款：“梁上君子，兴元仲春题。”
　　默读一遍，韵脚凑合，就是那个“度”字不敢肯定对错。心想：“不能贻笑大方啊！”又在左边点三点，变成“渡”字，又一想，“幸亏念一遍。不然，不叫人笑掉大牙？不过，现如今，读书人越来越少，错别字太多，朗山县城里好些店铺招牌上的字都需更正。某年某月某日，我要是当上了县令，哈哈……”
　　她把写歪的笔尖在砚台上润好，放到笔架上，又随便翻翻《金刚经》和破《论语》，揣怀里又掏出来扔那，阔步出门，径直走进人堆里琢磨：“八卦这玩意儿肯定对本行操作大有裨益，我要下功夫学学，动手之前搞搞占卜，问问吉凶。黄四绝（绰号，字一绝，画一绝，诗一绝，棋一绝）教《易经》咋没讲这些内容？看来，老黄差老颜差远了，简直天壤之别！”
　　这个女偷就是朗山名噪一时的俞明珠，现年二十浪荡岁儿，出生在淮河北岸一个财主家庭，天生丽质，天赋颇高，爹娘视她如掌上明珠，五岁就开始接受儒学教育。爹娘惯养她，溺爱她，她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格，蚊子也不敢从她鼻尖上飞过。一年气走俩先生。
　　十三岁那年秋里，私塾先生黄四绝叫她背《易经.乾卦》。她结结巴巴地勉强背到“子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再也想不起来下文。先生提示一句，她重复一句。先生生气了，委婉地轻描淡写地说她两句。她就怀恨在心，乘先生用饭空隙，屙在办公桌上，还留下顺口溜：“黄屎橛兮黄而长，不该屙在书桌上。熏着夫子当何罪？不如壮地多打粮。”先生气走了,走出狗头门楼，回头撂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她爹讨债去了。她娘拿鸡毛掸子打她的屁股，只打两下半（第三下扬起来，没落下去），像挠痒痒样。她十分委屈，哭闹够了不算完，竟然离家出走了，去朗山县城找小姨告状。一路无惊险，自然没故事。笫五天，终于摸到县城，走遍大街小巷，也没打听到小姨家。万家灯火时，碰见一个好心的阿姨，把她领到狗头门楼这一家，卖了个好价钱。
　　她誓死不做小，就跟长工俞钱跑回朗山脚下家。两人都姓俞，相逢分外亲。他大她五岁，高挑个头，白白净净，文文静静，不识字也像书生。他是个孤儿，爹娘死的早，家徒四壁，三壁透风，烧雪不化，老鼠逃光，蚊子不叮，估计嫌肉太腥。小两口激情过后，面临柴米油盐问题。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为生计，隔三差五地吵嘴、打架。好心的邻居劝她：“傻闺女耶！端着金碗要饭，不如把金碗卖了划算。”
　　她明白啥意思，也想到过做暗娼。但她依然深深地爱着他，坚持为他守身如玉。天道酬勤，他上山砍柴卖柴，她拜师学偷。女人做贼有优势，美女更是得天独厚：一是天下女性为贼者极少，二是能让受害者丧失警惕性。她自入道以来，几乎没有失手。仅有一次被捉，经她一番哭穷，再加上给男主人抛几个媚眼，结果有惊无险。于是，她自豪地说：“女人是一种资源和财富，也是一种超级能力，特别是美女。”
　　人有三六九等，偷有高低贵贱之分。墨子曰：“窃钩者为贼，窃国者为王。”小偷令人不齿，大偷令人敬仰。这就是由量变到质变的辩证法。历朝历代的君王，万民称颂“万岁”，不管他是釆取什么手段坐上龙庭的。其实，小偷小摸、鸡鸣狗盗者，也有有口皆碑，令人敬佩的。“嫦娥无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欣。”她因偷后羿的仙药而美丽，而高高在上，而世代传颂。时迁是虚构的小偷，且不说。民国时期的燕子李三，北京爱晚亭附近有其墓，是英雄，是好汉，是正能量，被喻为神偷。
　　俞明珠也是一个有良心的小偷。她致富不忘济穷，经常把偷来的钱物周济邻居。在县城大街上，看见乞讨者，总要施舍几枚制钱，并仰天长叹：“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耶！”
　　她不但从物资上帮助别人，在精神方面也给困惑的人们以抚慰。邻居吵架了，她去调和。谁家该娶媳妇了，她去说媒。村里有个五十多的寡汉，三天两头缠她讨老婆。她帮他张罗几个媒茬都不成。女方不是嫌他年纪大，就是嫌他穷，还有的嫌他丑。他的长相确实对不着观众，看见他就想黑猩猩，也许发育不良没长开，或许是进化问题。黑白参半的鼻毛，一个劲地朝天疯长。相亲前，她拿自家的剪子（他家没有）帮他铰铰。
　　寡汉误会她了，以为她在勾引他。这年三伏天，小两口和所有邻居一样，喝了汤都掂席片到打麦埸上纳凉过夜。睡到鸡该叫时，寡汉占了她的便宜。她压低声音说：“快滚！叫我男人惊醒了，蛋子给挤出来！”第二天，他挠着光头给她道歉说：“嘿嘿！俺真不知道咋回事儿，俺有梦游病，全庄人都知道。”
　　3
　　俞明珠真胆大！偷了东西竟然回到人堆里，接着听颜真卿演讲八卦。
　　颜真卿突然说句题外的话:“我今天早上上了一柱盗贼香，请诸位小心为是！”
　　她不禁打个冷颤，不得不提前结束聆听，走着嘟囔着：“这个颜真卿眼真尖！莫非……不可能！小偷脸上也没贴标签。看香火也能看出盗贼来？真是不可思议！果真如此，这个颜真卿也太厉害啦！我得想办法接近接近他，能收下我这个徒弟最好。”
　　走到寺院大门口，她看见院墙根放两口奇怪而又花红柳绿的坛子，四下里瞅瞅没人注意，弯腰伸手抓住坛口，掂起一个就跑，跑一阵，走一阵，一直喘进白狗庙，才敢仔细欣赏这信手掂来的怪坛。自言自语：“真他娘的奇怪！没见过恁尖的底儿，咋站着？咦！这上头也画个尖底坛子，旁边一个年纪大点儿的小人儿，看着另一个年纪小点儿的小人，往坛子里灌水。哦！这里还有一行字嘞！‘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啥意思？《四书》《五经》上好像也没这几句。嘻嘻！掂回家腌咸菜。立不起来好办，地上挖坑坐下去。”
　　这口坛子是颜真卿向方丈建议制作的。他说：“我到平原、升州、抚州等地任职，一上任就令属僚陶制一个宥坐，放在衙门口，警戒属僚，为人为民为官要中正要谦逊，名曰‘三省瓮’。”
　　“您这是要做鲁桓公啊！”
　　“方丈真会说笑！我不是要做鲁桓公，而是从他那里受到了启发。”
　　儒者都知道孔子拜谒鲁桓公庙堂的故事。《荀子宥坐》载：孔子带弟子到鲁桓公庙堂拜谒，看见一只倾斜的铁铸器皿，问守庙人：“此何物也？”守庙人答：“这是放在座右警戒持坐者。”孔子说：“我听说过，空无水时便倾斜欲倒；当水灌注到适中时，便端端正正，不偏不倚；注满水时，顷刻倾覆。英明的君主以此作为鉴戒。”
　　4
　　方丈按照颜真卿绘制的八卦池草图坐镇指挥施工。动土前，还举行了庄严的法事，摆祭品，上高香，烧纸钱、放鞭炮。按照图纸设计，八卦池沿上，镌刻着“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个大字，字为颜体，每个字的下方刻有卦符。另外，池沿上还立有精工细雕的六神，池上驾一十字青石画梁，梁上立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勾陈、塍蛇六神。
　　修好后。颜真卿对方丈说：“摆个卦摊儿，不仅仅是赚些卦资，更主要的是配合教化香客和士兵，或许对安抚李希烈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方丈说：“李四只常在山门外摆摊，看相、测字、占卦。他说他是李淳风的五代孙，悟性高，可靠可用，稍加点拨就成。”
　　李四只早就想和颜真卿套近乎，可惜无缘。机会来了又胆怯，像颜真卿这样的大人物，可不是一般人随随便便能接近的。早饭时，他喝了四两浇酒壮壮胆，来到铁窗外，抱拳说：“草民李四只给大人问安！”
　　“你真是李淳风的五代嫡孙？”
　　“千真和万确！有《推背图》为证。”
　　“啊！你有此奇书？”颜真卿对《推背图》很感兴趣，谁提及《推背图》，他就兴致勃勃，滔滔不绝，有说不完的话题。
　　“没有！不过，我爷爷给我讲过。”
　　“请问大师！《推背图》啥意思？”
　　“我爷说，《推背图》就是李淳风和袁天罡谁推谁的背，示意别再推测下去了，否则，会惹麻烦，甚至灾祸的。”
　　“你爷爷的说法不敢苟同。我的理解是：所谓推背，是推测背后要发生的大事，延伸为李淳风和袁天罡死了以后，几年、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会发生的大事。”
　　“大人这种解释较他俩相互推背之说更合书名本义，我赞成！”酒劲上头了，他大言不惭。
　　“据史料记载，此书被太宗皇帝深藏起来了，又一说是销毁了。一大憾事啊！”
　　“我有个问题一直没闹明白，我的先人他咋会推出来他死后几百年，甚至上千年要发生的事嘞？”
　　“应该是根据《易经》的数理推算的吧？”
　　“爷爷说，他俩都开了天眼，是不是因开眼而有《推背图》？”
　　“我不敢断言！哎！听方丈说，你也开天眼啦？”
　　“开是开了，道功尚浅，和两位先人不能相提并论，也不能同日而语。”
　　“你爷爷见过《推背图》吗？”
　　“不知道。不过，我爷爷给我讲过《推背图》的事儿。有几句谶诗，我背给您听听吧？”
　　“好啊！背来听听！”
　　他扭头看看哨兵在远处徘徊，脸贴铁窗，压低声音背诵：“‘搀抢血中土。破贼还为贼。朵朵李花开。帝曰迁大吉。’”
　　“你爷爷说，这谶诗啥意思呀？”
　　“没说！前些年不知所云，最近忽然领悟。第一句是说李希烈、王武俊、李纳、朱滔、田悦叛乱，发动战争争抢大唐江山沃土？第二句是说，大将李怀光勤王有功，德宗皇帝听信卢杞谗言，拒绝李将军进奉天觐见。李怀光一怒之下，联合叛軍朱泚，围剿奉天？第三句是说，这些造反头头，大多都姓李，诸如李希烈、李纳、李怀光、李希倩、李忠臣？第四句是说，大将军李晟收复京城，迎接德宗皇帝从梁州回到长安？”
　　“住口！不许诬蔑皇上！也不许你诽谤忠心耿耿的李怀光！你这纯属臆断，都是无稽之谈，如果传出去，满门抄斩！”
　　颜真卿消息闭塞，他不知道德宗因泾原兵变逃到奉天，也不知道李怀光参与造反，更不知道李晟收复长安迎接圣驾之事。
　　现实证明，李四只的分析是正确的，而且金圣叹有言为证：“此象主建中之乱，三人者（《推背图》为该卦绘制三个人）李希烈、朱泚、李怀光也。李怀光以破朱功，为卢杞所忌，遂反，故曰‘破贼还为贼’。三人先后犯阙，德宗乘輿播迁，赖李晟以孤軍收复京城，而社稷重安矣！”
　　李四只晕晕乎乎，特别兴奋，特别胆大，不吐不快，就是想把闷在肚子里的稀奇古怪事都说给颜真卿：“爷爷说，按八卦和五行推演，唐以后是宋，宋以后是元，元以后是明，明以后是清。”
　　“你爷爷胡说！大唐固若金汤，千秋万代，永不变色！”
　　“仔细想想，有一定道理。这唐属土，宋属木，元属金，明属火，清属水。按照五行相生相克的规律，木克土，金克木，火克金，水克火。我说的没错吧大人？”李四只辩驳说。
　　“主观臆断！牵强附会！”颜真卿生气地说。
　　“大人别生气呀！我还听说太平天国和抗日的事嘞！信不信由您。”
　　“太什么国，抗什么日，我听不懂，也不想听！你今天来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些奇谈怪论的？再造口业，佛祖也保佑不了你。你走吧！”
　　“不才今儿早上喝点小酒，口无遮拦，敬请大人谅解！太平天国的谶诗，我记不淸了。抗日的颂诗最好记。”他也不管颜真卿听不听（颜真卿已经离开窗口，气呼呼地坐在床板上，翻看着《地藏经》），只管背诵，“‘十二月中气不和，南山有雀北山罗。一朝听得金鸡叫，大海沉沉日已过。’”
　　“你再胡说八道，我要喊人啦！”
　　金圣叹曾为《推背图》卦象加注说：“此象疑外夷争斗，扰乱中原，必至酉年始得平定也。”根据金圣叹的提示，结合抗日战争的实际，应对颂诗作如下分析。颂诗第一句是说，十二月八日，日军偷袭珍珠港。第二句是说，在南太平洋的日军，被美军剿灭。第三句是说，民国三十四年，是乙酉年，“酉”字五行属金，生肖属鸡。第四句是说，日本投降了。
　　李四只自讨没趣，只得悻悻离去。酒醒以后十分后悔：“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颜真卿窗前班门弄斧，更不该提及《推背图》。”他轻轻地自打一下嘴巴，去找方丈求情。
　　第二天上午。他又趴在窗口，向颜真卿道歉说：“昨天我喝多了，大人大量，别给学生一般见识。昨天，全当我啥都没说，大人您也啥都没听见。”
　　“听方丈说，你对八卦有研究？”颜真卿不热不冷地问一句。
　　“八卦太深奥啦！一知半解，恳请大人指点迷津！”他抱拳说。
　　“我给你两点建议：一要在反复研究《易经》的同时，多看看《中庸》，此书最能发明易义；二要根据占卜的时间、地点、环境景物和问卦人的年龄、相貌、职业、身份及其每一句话等诸多因素，综合运用每一卦的象理数分析判断，准确揣测问卦人的来意。人有万事可问，测来意最难。”他把事先抄好的《何知章》顺口溜交给他，说，“仙人编的《何知章》，你一定要仔细地读，细致地悟。这是占卜灵验与否的前提，万不可小觑呦！”
　　李四只刚刚离开，就被“眼线”拦住了，挥刀逼他交代与颜真卿的谈话内容，又强行搜身，搜出还没暖热的《何知章》。
　　5
　　找李四只问卦的还真不少，问财运的、官运的、婚姻的、生男生女的……来者无不心满意足，且每每应验。
　　慎阳县令带一班衙役来到寺院，恳请颜真卿为黄叔度题碑。颜真卿说：“我很敬重黄叔度，做太子太师时，经常用他的事迹教育太子。我从来不收什么润笔费。一世清廉的黄叔度就是我的榜样。再者说，我是将死人，要钱何用？”说罢，遂用正楷写“汉黄叔度墓”，落款“颜真卿书”。
　　黄氏宗亲十分感动，万分感激，来资福寺感谢颜真卿。颜真卿殉节后，又来墓前哭拜。从此以后，每逢清明都来扫墓祭祀。明成化年间，黄叔度嫡传后裔黄凌儿是个才女，工音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美妙绝伦。每年清明，她总随宗亲到颜真卿墓前弹奏《蒿里行》和《薤露曲》。
　　驻跸汝宁府的藩王朱见泽，把她强抢到王府当乐师，生生拆散了知音恋人钟秀芝。钟秀芝相思日苦，硬闯王府，被关进监牢。她整天以泪洗面，哭瞎了双眼，被逐出王府，背着琵琶摸到颜真卿衣冠冢前祭拜弹奏。为了守护祭祀拜谒颜真卿之墓，她找到方丈说：“我想在宝刹削发为尼，请把守墓的重任交给我吧！”方丈以本寺不便婉拒。
　　她不死心，又摸到遇真宫做了道姑。她一如既往，每到清明，在师姐妹的帮扶下，到颜真卿墓前，供奉果品，上香膜拜，弹奏哀乐，寄托哀思。
　　出家的她并未超脱红尘羁绊，依旧思念钟秀芝，经常抱着琵琶摸到附近的高台上，遥望东南，默念无量天尊，弾奏着古曲，久弹不厌的是《高山流水》、《梅花三弄》、《鹊桥仙》，以托相思之苦。
　　钟秀芝听说她在朗山做了道姑，就上山找她。朗山有八宫二观，她究竟在哪宫哪观？正踌躇不前，忽然飘来悠悠的琵琶音律，循声寻去，正是黄凌儿弹奏的《高山流水》琵琶曲。黄凌儿的故事代代传颂，后人在她弹琵琶的高台上修座同心亭。
　　6
　　遂平县令也向颜真卿求字，求得“别有洞天”墨宝，并吿知李元平说：“李四只的八卦很灵验，小的卜了一卦。”
　　李元平带着龙侠黄善来资福寺找到李四只。龙侠说：“听说你的卦很灵验，给宰相大人卜一卦吧！”。
　　他打了个寒颤，心里揣摸：“狗东西，无非来问造反成败、吉凶的。”
　　“算不出来吧？”黄善问。
　　他掐着指头确定来意后，从画着黑白鱼和八卦符号的卦摊上,捡起三枚明晃晃的开元通宝铜制钱，双手合十捂在手心里，嘴唇微动,念念有词:“假尔泰筮有常，宰相李元平，今日有事，未知可否。爰质所疑于神灵。吉凶、得失、悔吝、忧虞，唯尔神灵，以明示之。”
　　龙侠吼：“大胆！你敢直呼宰相大人名讳？”
　　“求神灵保佑，不可隐瞞，否则，不准！”李四只轻轻地揺着铜钱,大约摇了一袋烟的功夫，把铜钱轻轻地丟在卦摊上，如此六揺：初九爻、六二爻、九三老阳爻、九四爻、六五爻、上九爻。李四只说，“李宰相得离卦（离下离上），五行为火，离者丽也，为火为附。宰相大人前途光明，就像太阳一样辉煌。”
　　李元平喜出望外，令撂给卦摊上几粒碎银，又说：“好！好！本相要用八抬大轿把你小子抬到朝廷里，给叔皇占一卦，看看啥时候一统天下成就霸业。如果占得应验，最小也赐你个正五品！”
　　“但是……但是，火有两重性,既可以取暖、做饭、照明，又可能引发火灾。所以，玩火要特别小心，万一处置不当，就会引火烧身，灾祸临头。”
　　李元平说：“不用你小子提醒，本相会小心的。”
　　黄善说：“咸吃萝卜淡（蛋）操心，合着你的乌鸦嘴！”
　　“你们看，初九爻辞曰：‘履错然，敬之，无咎。’意思是说，您的脚步杂乱，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向，跟错了人。另外，九三老阳爻辞曰：‘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意思是说，日薄西山，光明很快就消失了。四只我一向悲天悯人，今天的卦资就免了。”说完，拢起卦摊上的碎银，捧起来还给龙侠。
　　李四只的这一番话，令围观者惊心动魄，方丈也为他捏一把汗。话说得太实在，太尖锐了。
　　李元平们对他拳打脚踢，卦幌子和卦摊子都被撕烂。
　　他睁着熊猫眼，鲜血与鼻嘴汇成溪流淌着，灰白胡子红白相间。有人端来池水想帮他洗脸洗胡子，一盆血水又一盆血水。有人上山釆止血止疼草药。有个女香客找到了地榆叶，走着揉着揉成团，团出绿水，没征得他同意，就帮他塞进俩鼻孔。
　　放风的颜真卿看见围殴李四只，赶紧上前解围，说：“如实释卦，按葫芦抠籽，本也无错，世上哪有病人打郎中的？《黄帝内经》上说，‘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夫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
　　李元平看见色空走过来，就像老鼠看见猫，只对颜真卿抱拳说句“颜大人言之有理”，就匆匆向兵营走去。
　　色空走到颜真卿面前，小声说：“颜大人哪！我心里有个小秘密，早就想告诉您老人家。”
　　“哦！快点说！啥秘密？”颜真卿捋着花白胡子止住步问。他环顾一圈没人靠近，踮脚趴他耳边说，“那只金龟是我放进去的，我在山上逮的。”
　　“啊！呃！我知道了。这事你都对谁说了？”他有点紧张。
　　“谁也没说，只给方丈表叔说过。他一再叮嘱，叫我守口如瓶。大人待我如子，瞞谁也不能瞞大人您哪！您说是也不是？呵呵！”
　　“阿弥陀佛！那只金龟与你有缘哪！你悄悄地把它带回寺院，又偷偷放进池里，正如它愿。它会感谢你的，你会得到善报的。不过，一定要把个秘密藏在心里，佛界有法规，看破别道破。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