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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铁花盛开

作品名称:颜真卿结缘北泉寺      作者:张兰英      发布时间:2017-07-17 11:03:41      字数:17138

  1
  每年农历二月二,资福寺有庙会。兴元元年的庙会特别热闹,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山货日杂,花红柳绿,堆如小山,南腔北调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八方小吃荟萃,引车卖浆者云集。
  山坡上。围拢一群人,说鼓书的瞎子正在说《傻子成亲》。敲了好长一阵子,才哑喉咙破嗓地唱起来:
  “唱一个姑娘才十八,朝思暮想找婆家。二爹娘贪财要彩礼,找个女婿是傻瓜。这一天,婆家看好把她娶,入了洞房,傻子就要抱娃娃。傻子问,你给我生的娃娃嘞?大姑娘一听生了气,出言来,叫一声俺的那个他,俺到你家才一天,咋能给你生娃娃?傻子说,不给我生娃娃要你咋(治啥)?大姑娘急中生智有妙招儿,出言来,叫一声俺的那个他,你先出去一会儿,俺在屋里给你生娃娃。傻子说,这……这……这还差不多,我走啦!傻子说罢出门走,大姑娘到后院抱住一只老母鸭,红缎子裹,绿缎子扎,把老母鸭打扮得实在花。抱到洞房放床上,鸳鸯锦被一盖当娃娃。找回傻子进屋看,傻子迈过门槛就大声喊娃娃。大姑娘说,你的娃娃正在被窝里呼呼睡大觉。傻子一听不怠慢,掀开被子抱起老母鸭。抱着母鸭仔细看,这娃娃长的还真不差。长着一个扁扁的嘴,掰开看看一嘴芝麻牙。一对绿豆小眼儿亮晶晶,瞅瞅爹嘞看看妈。傻子顺着往下看,脚趾头都还没分家。傻子越看越高兴,咋看咋像傻爸爸。抱着母鸭亲亲嘴儿,吓得母鸭呱呱呱。傻子一听笑哈哈,刚生下来就会喊爸爸。”
  众人起哄:“好!唱得好!”一个老头儿鼓动大家说:“再来一段儿要不要?”“要!要!”异口同声地“要”。一个寡汉说:“唱也!接着唱也!唱唱傻子扒他老婆光腚睡觉的事儿!”众人又起哄。一个一只眼的年轻女人吹声肉哨。
  剃头挑子旁边,有个卖生发丸的。这个生意人有点儿怪,二月初的天气并不热,却结结实实戴顶草帽。正在大声吆喝生发丸有神奇功效时,突然一个旋风欺过来,掀掉了他的草帽,露出光达达的秃脑瓜,赶紧弯腰拾起来捂头上。
  剃头匠给人刮着光说:“既然你的生发丸能生发,为啥你是个秃头哇?舍不得用生发丸咋的?”
  几个等着剃头的老头儿都嘲笑他。一个说:“江湖骗子卖假药的吧!”众人起哄大笑。
  他红着脸抱拳作揖说:“抱歉!抱歉!江某人拙嘴笨舌,一激动就崴着嘴,想到要买生发丸治我的脱发,就言不由衷地说出来了。其实,我卖的不是生发丸,而是大力丸,也就是金枪不倒丸,我敢保证,睡觉前吃一粒,一夜御十女。这是从宫廷传出来的秘方,历朝历代的皇帝之所以几十个嫔妃轮留伺寢,就是吃的这个玩意儿。谁要是不信,送你一粒,当埸试验,混身燥热搭帐篷,马上马下有神功。来!来!来!谁想试试?试试不要钱!”
  剃头匠要了一粒,看了看填嘴里,分泌一小口口水咽下去,得了便宜笑笑说:“以后上哪赶会,咱老哥俩搭帮。”
  2
  剃头挑子旁边。新垒的灶台,黄泥还没干透,上面支口四张锅,锅里有大半锅油。一个二十来岁的娇尼,不知从哪抱一抱子松树棒子,事先锯成截的,长不过尺半,短不过半尺,细的给小孩儿的小腿一般细,粗的给大人大腿一般粗。赶会人都以为她要炸油条卖。
  一个好事老汉凑进灶台,弯腰伸头脸靠油面作个深呼吸,一股桐籽油味冲鼻子,好奇地问:“这桐籽油也管炸油馍?吃到肚里会要命的!”
  “阿弥陀佛!施主猜猜炸啥?”说完,她把一截大人大腿粗的带结松木头立在平坦地儿上。然后,她站立马步,气沉丹田,两手反复伸缩运作比划,把全身精气调动到两只手掌上,让手掌细胞产生极大的抗压能力。再然后,猛地一掌下去,那截挺立的松木“咔嚓”两瓣儿。围观者惊奇万状,有人鼓掌,有人赞叹,有人起哄,有人吹肉哨。她把所有的松木棒劈完后喘喘气,从钱搭里掏出火石和火镰子及纸媒子,说:“谁来搭把手,帮贫尼烧锅!”
  一个病秧子老头儿,外号棺材瓤子,哼哼歪歪地拄着丈长的劈竹竿捣到灶门口,把拄竹竿倚在灶台上,把劈柴架在灶膛里,从锅里舀半碗油泼在灶膛里劈柴上。然后,左手捏住火石头,同时,用左手食指与中指夹住纸媒子,右手捏住火镰子,狠狠地操几下,碰出火星,火星迸在叠成扁条状的黑灰头上,轻轻吹吹,燃起火苗,火苗弱不禁风。他一手护住火苗送进灶膛,“轰”地一声,红色的火苗铺满灶膛,多余的被挤出灶口,半尺有余。
  “阿弥陀佛!”她双手合十竖胸前,向观众施礼说,“各位施主!贫尼原本是少林寺一俗家弟子,女扮男妆学功夫十年之久。十年来,听惯了晨钟暮鼓和木鱼诵经谐和之音,耳濡目染,渐渐被佛祖洗心革面,遂生皈依佛门之意。但是,因女扮男妆欺瞞师傳多年,不便在少林削发修行,便悄悄吿别少林,打算化缘募捐,另修禅院。闻讯资福宝刹庙会,特来赶埸化缘,而后在朗山东坡修座尼庵。敬请各位施主伸出缘手,积德积福,共修佛堂。”嫩尼把远处的一根劈柴捡到灶口说,“贫尼化缘方式独特,也就是利用在少林学的金刚掌神功,给施主们表演滚油锅里抓钱的绝活。各位施主!请你们往油锅里捐钱吧!多少不限。”
  “别!别!出家人哪有你这样化缘的?缺钱俺给你,要多少?你如花似玉,葱白一样细白嫩手烫毁了,太可惜啦!太残忍啦!佛祖看着也心疼啊!”烧锅的棺材瓤子颤抖着劝阻。
  观众们一片唏嘘。也有看热闹的赖货,朝滚油里扔个铜制钱,吹着肉哨,起着哄怂恿。
  “阿弥陀佛!多多益善!”
  观众们纷纷朝油锅里投钱,雨点一般。有往里头扔成吊的;有扔碎银的,成把地扔。外围的踮脚伸头张嘴往锅里投,投到锅台上台下的也不少。近台者拾起来投进去。人堆里有个乡绅伸头出来,“咚”地一声扔个银元宝,说:“够了吧?不少了,下手呀!要是山神显灵捞走了,不是白捐啦?”
  她正要下手,剃了半拉头的张飞胡,围着围裙挤到灶台前说:“俺娘大病卧床,无钱请郎中,你就发发慈悲,让俺先捞一把吧!等治好了俺娘的病,俺三天两头到你庵里烧香磕头拜佛。”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给你娘看病要紧,你先捞吧!不过,丑话说头里,烫毁了手可不能埋怨佛祖呦!”
  观众里有人惊恐,有人惊叹,有人劝阻,也有人夸他大孝子,说他比王祥卧冰还感人,比沉香劈山救母还勇敢。
  他撸起袖子正想下手,他老婆赶紧拉住说:“不要命啦!咱不要!”他不怕滚油怕老婆,瞅着半锅钱干眼气。
  “还有谁捞钱救命的?没谁啦?”嫩尼看着翻花的油锅,撸起袖子,一把一把抓出来,装进钱搭子,手和胳膊竟然毫毛无损,脸上也无疼痛的表情。围观者如在梦中,伸着头瞪着眼,个个僵硬地站着像企鹅。
  笫二天。她如法炮制,还是那个糟老头子烧锅,比嫩尼来的还早。还是那个乡绅,怀揣着银元宝。还是那个张飞胡,暗下决双手齐下多捞一把。
  半晌午时,庙会开始热闹起来,今天围灶台看稀奇的人更多,把其它摊前的赶会人都吸引过来了。人多,投钱的也多,一袋烟的功夫投了大半锅铜制钱。
  那个乡绅财主把枚银元宝撂锅里后,张飞胡再也忍不了了,来不及撸袖子俩手就擩进去,一下子擩到手腕儿处,“嗷”地一声拔出来,疼死在灶前,两只手都炸熟了。
  他老婆趴在他身上,哭得死去活来,活来死去。他终于苏醒了,第一句就问:“谁叫元宝捞走啦?”没谁答理他。他老婆也醒过来,“呜呜”哭着埋怨:“伸都伸进去了,还不忍忍疼抓上来?呜呜……”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娇尼双手合十竖在胸前忏悔。
  棺材瓤子幸灾乐祸地说:“这世上的钱财千千万,谁有本事谁挣。没球能耐,还敢给俺妹子争?”
  庙会两天,娇尼没少捞钱,盆满钵满。事不过三。第三天,鸡叫三遍,她就溜了,那半锅油也不要了。
  棺材瓤子烧锅上了瘾,天刚麻麻亮就来到灶台前忙乎。太阳一竿高时,会埸才见打理生意的走动。棺材瓤子听说嫩尼后半夜就开溜了,他拄棍愣了好一阵子。等他意怔过来,半锅油被人舀走完了,锅里散发出浓浓的醋味。
  生于希望,死于绝望。棺材瓤子回家就病了倒了。一个闻名遐迩的老郎中,切过脉叹口气,背着他对他儿子说:“准备后事吧!病入膏肓了,顶多还有个把月的寿延。”
  一个月过去了,他没死;半年过去了,还不死,好好歹歹,歹歹好好,活到来年的二月二,竟然又能拄住棍儿赶庙会了。许是迴光返照,二月初三子时,他终于弥留了,艰难而痛苦的表情,有气无力的样子喃喃地重复着“烧锅”俩字。第四遍只说个“烧”字,头一歪就走了,跟着她走的。
  3
  有老鸹窝的那棵楸树下。色空正在帮肥驴山娇尼兜售仙丹:“哎!瞧一瞧,看一看,瞧瞧看看不要钱。赶会的老少爷们!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仙丹可是可遇不可求哇!千载难逢呀!”
  娇尼在手心托着一粒仙丹说:“这是我爷爷的爷爷孙思邈,一百多年前,在峨眉山上,用太上老君炉炼的仙丹,就剩这最后一粒啦!一粒增寿五十年到六十年啦!要不是急用钱给娘瞧病,我才舍不得卖嘞!就剩最后这一粒啦!”
  一个哮吼老头,破鞋底操着地皮“嚓嚓”地走过来,说:“闺女呀!你(指嫩尼)不是在肥驴山庙会上卖的老鼠药吗?咋又来赶会卖仙丹啦?招呼着可别把人给药死了,人命关天的事儿。吼喽……吼喽……”胸腔起伏幅度较大,像拉的风箱。这老头喘成这样,还恁爱管闲事,看来是个热心肠,也可能是个好心人。
  “大爷呀!肥驴山离这好几十里地,你这般年纪,又有吼喽病,走路操地皮,趋趋地,真去过肥驴山哪?你上那治啥?”色空问。
  “我大闺女嫁到肥驴山下开庄,闺女孝顺,年年用马车来接我过去住一窝儿,客他俩搀我上山赶庙会,亲眼见这闺女摆摊卖老鼠药。别看我年纪了,眼尖的很,一点儿都不花,认识不认识,我搭眼一看就知道个七八成儿。”
  本来就冷清,哮吼老头一搅和,更没谁上当了。他俩吆喝了小半天,也没卖出去一粒,可能是老乡们怕上当,也可能买不起,一个金元宝一粒,谁能买得起?
  于是,色空亮出了招揽生意的绝招,从院内池里端过一瓦盆泉水,把写有“仙丹”二字的黄表纸展开,平放到水盆里,大声喊:“哎!赶会的老乡们!快点过来看稀奇吧!吃一粒仙丹就身轻如燕,神淸气爽,飘飘欲仙,不会轻功照样能飞檐走壁,在水上走不留脚印儿。诶!耳听是虚,眼见为实。快点过来看看吧!看看不要钱啦!诶!”
  赶会的“呼啦”围过来,急如钱塘潮,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把他俩围得水泄不通。
  “赶会的老乡们!盆里‘仙丹’俩字,是孙思邈他老人家吃了仙丹写的墨宝真迹。今儿个为了证明仙丹的神奇功效,咱就来个破上破,叫老少爷们开开眼界。稍等一会儿,我把纸从水盆里抽出来,‘仙丹’俩字就漂浮在水面上。信不信不由你啦!诶!瞧一瞧,看一看啦!连瞧带看不要钱。”色空捧着水盆转着圈供观众观。
  娇尼默契配合,赶紧收起仙丹,维持秩序,怕众人挤到水盆。
  过了一会儿,色空蹲下,把盆放下,小心翼翼地从水盆里揪出那张黄表纸,“仙丹”二字依然漂在水面上,像贴在水上,整齐不乱。如堵的观众鼓掌叫绝,看见的没看见的,一齐欢呼雀跃,几十双手伸出来,“我买”、“俺要”……你挤我扛,争先恐后。
  4
  歪脖子老柳树下。长长的竹竿上,挑着又脏又破的幡旗,八卦符号围绕着圆圆的黑白鱼,在山风中鼓舞着,是须髯飘飘的李四只的生意埸。半天没生意,意外发现几边大半干的泥里有一颗河栗,蹲在地上抠,心里说:“这可是个稀罕物。据说,杨贵妃就特别喜欢吃栗子(荔枝)。庙会上肯定来过宫廷大人物,咋就不小心弄掉了一颗?嘿嘿!咱今儿真走运!”
  他甜蜜地想着,用力地抠着,费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抠出来,傻眼了,原来是扣在泥里半拉栗子壳。众目睽睽之下,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他半笑半不笑的自我解嘲:“诸位,诸位,大家看见了吧?咱的一指禅功夫咋样?别说是踩平在干泥里栗子壳,就是板上钉钉,咱也能抠出来。谁想学功夫?咱打今儿开始收徒弟啦!诶!赶会的老乡们!都过来瞧一瞧,看一看,瞧瞧看看不要钱!”围观者笑翻了天。
  这时,一个俊俏少妇挤到摊前说:“俺又怀上了,你给俺看看是男是女。俺前边连生三胎都是臭妮子,再不生儿子,俺男人就休了俺。”
  “看你出怀的样子,大概有四五个月了吧?从隆起的形态看,应该还是女孩儿。”他抠着指甲缝的泥土,笑眯眯地说,“你站起来走几步,让我看着你的屁股。朝前走几步,一直朝南走,昂首挺胸大踏步地走,不要左顾右盼!我喊你时,你要扭头答应。”他朝指甲缝里吐口唾沬,搁袖子之操操指缝的泥浆说,“递我说,你叫个啥?”
  “俺叫郎丽云。”她羞红着脸问,“走几歩咋(治啥)?你们男人都是这德行,咋都喜欢看年轻漂亮女人的屁股?”
  “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叫你走你就走,停会你就明白了。对我说,你叫个啥!”
  “俺叫郎丽云。”她双手摁着俩膝盖站起来难为情地说,“走路给推小车样,难看死啦!走啥走?”
  嘴管不住腿。她严格按照他的规定,迈着八字步走。众人赶快闪开一条缝,都怕挤着她的肚子。他突然喊:“郎丽云!”她扭过头来响亮亮地答应一声:“诶!”
  “好啦!拐回来吧!女孩儿!是个女孩儿!”他叹口气说。
  “啊!你是咋看出来的?”她吃惊地问。
  “男左女右嘛!我喊你时,你是朝右边扭的头,对吧?”
  就李四只判断胎儿性别的奇特方法,笔者走访了一位资深的地理学教授(老教授做人低调,不让署名)。她解释说:“地球的磁子力埸对地球上万事万物都有影响,有些生物就是靠地球磁埸识别方向的。譬如候鸟迁徏。有人做过试验,在小燕子腿上绑块磁石,它就会迷失方向。因为磁石干扰了地球磁埸对它的作用力。再如海洋细菌,之所以能够很准确地表示出地球磁力线的走向,就是以地球磁力线切割能为动力能的。我们人类顺应地球磁子力埸才健康长寿。懂得这个道理,床应南北方向放,以利血液循环。让孕妇往南走符合地质科学理论,地球磁子力埸对孕妇有一定的影响作用,这正符合‘天人合一’的古训。至于左扭为男、右扭为女的问题,是不是地球磁子立埸的作用,我不敢妄断。这个问题很复杂,它牵涉到生命科学。最近,我从一本杂志上看到,就这个问题,我国正在立项研究,相信不久的将来,一定能揭开谜底的。”
  话说回来。郎丽云说:“俺不信!一个看麻衣相的说是男孩儿。”
  “按照男左女右的说法儿,孕妇的俩乳头颜色变化也不一样,左乳头先发黑是男孩儿,右乳头先发黑是女孩儿。你的右乳头已经发黑了,左乳头依浅红着,我说对吧?在这守着恁些人,不便让你脫衣验证,你回家看看,我说的对不对?”李四只捋着花白胡子推测。
  “不用看了,我知道,我男人最先发现的,我的右乳头是黑的。”她仍差红着脸说,“隔着小布衫你都管看清楚,你的眼真厉害!看的真准!不在人家给你起个外号叫‘四眼儿’。”
  “这算啥?我能看见你的五脏六腑,哪有病,哪没病,一清二楚。诶!先等会儿,我内急。”他上茅房尿了尿也不洗手,直接回到地摊上,接着如何识别胎儿性别的话题说,“天造地设,男女有别。从走路的姿势看,男的走路靠腿,靠膝关节的前后摆动;女的走路靠胯,扭腰摆臀如企鹅,跑起来更明显。男的溺水漂在水面上脸朝下;女的脸朝上。女婴在母腹里和娘背贴背,所以肚子小而平;男婴和娘脸对脸,屁股顶住娘的肚皮,所以肚子大而尖。”
  李四只的精准判断和精辟论断,赢得了一片掌声,经久不息;喝彩声响遏流云。
  郎丽云用指头捣着自己的肚子,带着哭腔说:“这个臭包妮子,俺打掉她!你一定得帮帮俺,咋样才能怀男孩儿。俺有钱,您先咬个牙印儿!”
  “不成问题!啥钱不钱?说钱薄性。我在寺院旁边住了十多年了,耳濡目染,受佛熏陶,慈悲为怀,方便为门。你我偶遇是缘分。”李四只紧紧抓住她的嫩白小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如花似玉的脸说,“从面相和手相上看,都显示你命里有男孩,而且不止一个。可能是你男人有问题。另外,你们又不懂得受孕的时间点。”
  “照你说那,俺这一辈子也生不了儿子啦?”
  “也不尽然!生男生女的事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说明白的。这一会生意太忙,等我收了摊给你细说。”
  5
  李元平、龙侠、黄善等,骑着大象走四方,到处炫耀一统天下。他们周游到蔡州,听说资福寺有庙会,赶来招揺撞骗。
  李元平骑着大象,前边有郝校尉带着十多个匪兵鸣锣开道,观众如堵,不肯倒退,匪兵们舞枪挥刀,耀武扬威,践踏着谁的货摊,直接闯到李四只的摊前。中原人没见过大象,一窝蜂地围过来,吸引了绝大部分赶会人,眨眼的功夫,把大象和李四只围个里三层外三层,比看活龙盘爪还赢人。
  李元平说:“请大师给这头象看看相,看的准了有重重赏!”
  李四只左手捋着灰白胡须,右手抚着大象胯,故弄玄虚,卖弄学问:“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是故,存言者,非得象者也;存象者,非得意者也,象生于意而存象焉,则所存者乃非其象也;言生于象而存言焉,则所存者乃非其言也。然则,忘象者,乃得意者也;忘言者,乃得象者也。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故立象以尽意,而象可忘也。”
  龙侠吼:“你要叫我们忘掉这头大象?啥意思呀你?”
  李元平说:“你一会儿象,一会儿意,一会儿言,绕来绕去,无非是在含沙射影,恶毒攻击我们得意忘形对不对?”
  龙侠听李元平这么一说,抓住他的长胡子甩个嘴啃地。
  他趴在地上,“娘诶娘诶”地擦着鼻血,不敢爬起来,心里说:“我不能爬起来,起来,这帮畜生更恼火,再甩趴那磕的更狠。”
  “叫你装孬!叫你装孬!”黄善狠狠地踢着他的臀说,“爬不起来了是吧!说!是不是老颜头儿教你这样说的?”
  “爷儿们误会啦!不等说完就打,小草民再也不敢多嘴了。呸!呸!”李四只连吐两口泥血说。
  龙侠怒问:“呸谁耶你?嘴里有屎呀?”
  “岂敢!岂敢!爷儿们就是借给小草民十个苦胆,也不敢呸爷儿们哪!”李四只擦着嘴唇上的血污说,“刚才小草民是想说明一下象和意及言三者之间的关系。如果没有我小草民的一番爻辞分析,这头大象所涵的重大意义就不能显现。你们让我小草民给这头象看相的目的不正是这个吗?”
  李元平抱拳说:“抱歉!抱歉!是我们太性急啦!接着看,开门见山地看,别再拐弯抹角啦!”
  “敢问爷儿们!小草民能爬起来看着大象看吗?”
  “爬起来吧!”李元平命令。
  他爬来拍打着身上的土,看着大象说:“老子曰,‘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豫本无象,此乃天象,大吉。古有九州,淮西为豫州。豫者,吾之象也。得象得豫,乃得象得天下。”
  龙侠吼:“你他娘的真不想活啦?你应谁老子?老子才是你祖宗八辈儿嘞!”
  李元平忙制止说:“休得无礼!大师说的老子,估计应该指的是太上老君李耳老聃。赏!”
  黄善撒给他一把碎银。
  他赶紧蹲下,双手拾着碎银,接着讨好:“象与相谐音,出入将相是也。爷儿们都要沾这头大象的光,中丞大人做宰相,你们二位做大将军,都有希望,而且指日可待呀!”
  “赏!再赏!”李元平想说自己已经当上宰相了,又不好意思说,看着龙侠和黄善欲言又止。
  龙侠较黄善反应快半拍,心领神会地说:“大师有眼不识泰山,站在你跟前的就是我们的宰相大人,还不赶快下跪叩拜!”
  李四只诚惶诚恐,应声下跪磕头说:“小草民这厢有礼啦!怪不得的!昨天夜里,小草民起夜尿泡尿,发现东北天际,隐隐飘来一片祥云,万没料到是李宰相大驾光临。小草民愚钝,敬请大人见谅!”
  龙侠又撒小半把碎银,很不情愿的样子。
  李四只双手往一块儿拢着,继续奉承:“象与祥也谐音,太平有象是也。大象和麒麟及貔貅,都是吉祥动物,能避祛煞气,特别是大象,体性驯良,象征着吉祥如意。”李四只把碎银装进钱搭子说,“另外,大象还能聚敛钱财。象在五行中属金,以善于吸水而驰名。水为财,这爷们知道。居家有象,财运亨通,大财小财,如三江之水,滚滚而来。”
  “赏,再重赏!撒两把,撒两大把!”李元平这回是真激动,最大方。
  龙侠捏捏钱搭子,所剩盘缠寥寥,给李元平递过眼神说:“没有了,真的没有啦!”
  李元平对李四只说:“先欠着,啥时候用钱到汴州宰相官邸找我!绝不赖账,我用人格担保!”
  “不要了!够了,今天爷儿们出手阔绰,给的够多的啦!”李四只得意忘形,竟然卖个关子问,“小草民想送你们大王一顶白帽子,不知大王喜不喜欢?”
  他拍马屁拍到马蹄上。龙侠吼:“拽着胡打滴溜,上脸!竟敢诅咒我们李宰相健在的爷奶奶(指李希烈的爹娘),老子恼了还揍你!”
  黄善则憋气不吭,挥剑刺去。
  李元平伸手阻挡说:“且慢!问问他为何要送我叔王一顶白帽子?”
  “误……误会。王……王字头上加个白字,不就是皇帝的‘皇’吗?小……小的是说……说出了当地百姓的心里话,是万民拥……拥戴呀!”李四只颤抖着赶紧解释。
  李元平说:“噢!这还差不多。”
  李四只嘟囔着:“有心无相,相随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
  黄善吼:“你他娘的!一会儿无象,一会儿象灭,再胡球咧咧,舌头给你薅出来下酒!”
  李四只抱拳作揖说:“岂敢!岂敢!小的说的是相貌之相,并非大象之象。”
  李元平问:“又绕来绕去,啥意思?”
  黄善吼:“脱了裤子放屁,照直说!”
  “啊……啊……没意思,随便说说,随便说说,而已!”
  6
  太阳压山了,赶会的都快走完了。李四只收了摊儿,把她领到自己的茅草屋里,热情有加。她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她向他打听年龄。他捋着花白胡子,“哈哈”大笑说:“我都不好意思问你贵庚芳令,你咋想起来问我多大啦?我刚四十露头儿,你信不?”
  “你骗人!”
  “你别以貌取人!白胡子白头发的不一定年纪就大。听说老子不?”他不等她回答,接着说,“老子生下来就有白胡子,就连眉毛也是白的,所以叫老子。”
  她相信了,而且自找证据说:“少白头,少白头,先住瓦房后住楼。俺那庄里就有年轻孩子少白头。”
  “嗯!说的好!今儿个庙会上,我看见两个少白头,年纪都不过二十岁浪当岁儿。当然啦!白头发的还有两种情况,一是操心过度,二是营养不良。伍贠过韶关,一夜愁白头。”
  “俺听说书的说过,不过,不是伍员,是伍子胥。”
  他笑笑,不作修正。
  她赖这不走了,他也半推半就。不说做露水夫妻,也不说打胎卸装,单说她又怀上了,真的怀个男孩儿。他对她言传身教严格按照章程示范,孕育功夫果然了得,果真了不得。她原以为他是个江湖骗子,以身试法后,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于女人来说,生了儿子就生了根。她不走了,她憧憬着荣华富贵的明天和未来。
  她喜欢养鸡,一群公鸡和母鸡。长到深秋,个个块头肥硕,油光发亮。但不知何故,隔三差五地少一只。一天傍晚,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大红公鸡惨叫着,被黄鼠狼拉进白果树洞。
  李四只做了一个逮黄鼠狼的木夹子,等到人脚静时,悄悄放到树洞口,又在旁边放了诱饵。第二天天刚麻麻亮,他去收夹子,夹子扔在一丈开外的草丛里,诱饵没有了。一连下了好几夜,夜夜逮不住,夹子越扔越远。他感到蹊跷,决定蹲守看究竟。这天夜里月亮头,他下好夹子,躲在一块大顽石后边等候。月挂中天时,他正蹲那尿尿,夹子“啪”地一声落了,吓他一激凌尿半截,裤裆滴湿一小片。
  他正要站起来过去,一个长长的白胡子老头,掂着夹子,气呼呼地说:“是谁恁缺德呀?把夹子搁在门口上,万一夹住小孩儿的手指头咋办哪?”说完,把夹子甩到两丈开外的草丛里。他以为是幻觉,揉揉眼再看,白胡子老头儿不见了。他吓坏了,没尿净的全尿到裤裆里。她问他咋回事,他只顾牙打架不说话。
  若不除掉黄鼠狼,一群鸡恐怕一个都难保。小媳妇憨敢大,甭管你黄鼠狼变大仙,还是大仙变黄鼠狼,用火烧你个王八孙。等到人脚静时,抱一抱子柴禾,一把一把地塞到碗口粗的树洞里,点着火,坐在那里,又一把一把往里塞,像烧地锅一样。熊熊的火苗,“呼呼”地顺着树心空洞往上蹿,从树杈上喷射出一丈多亭的火柱。
  天刚麻麻亮,去看结果,她吓晕了,火不但没灭,反而越烧越大,火苗从树杈上蹿出来,像从烟囱里蹿火,有一人多高,树枝都着了。众僧和香客都被她的叫喊声惊醒了,掂桶的掂桶,捧钵的捧钵,凡是能盛水的东西都用上,池里泉水也快舀干了,树洞内的火还在呼呼地烧。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着,找不到更好的灭火办法。老天爷可怜这棵树,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才把火浇灭。
  那棵遭受火灾的白果树生命力顽强,现如今依然枝繁叶茂,硕果累累,随着树杆的长粗长高,烧空的树洞可以放张方桌,坐四人打牌。
  她受到极度惊吓,精神失常,怕火、怕光、怕月亮,怕星星,就连萤火虫也怕。不久,她疯了,淫疯,光着腚到处跑,也不知道回家。有人说,疯极而死。有人说,被狼虫虎豹吃了。从此以后,当地人谁也不敢再得罪黄大仙。
  7
  大半晌午时,色空和娇尼就收摊儿了。色空抱拳作揖扬言:“不卖了,给再多的钱也不卖了,留下最后一粒回家孝敬爹娘。”
  巡察庙会治安的陈县尉听见了,笑着问:“又在骗人是吧!你究竟几个爹几个娘啊?你爹娘不都死了吗?”
  “死的那是亲爹亲娘,我要孝敬的是干爹干娘,咋?不兴啊?”
  “兴!兴!你爱孝敬谁孝敬谁。不过,你要是卖假药欺骗百姓,我可请你去喝稀饭啊!咱叫丑话说前头。”
  色空看他走远了,嘟囔一句:“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娇尼跟随色空回到他在菜园旁边才盖的两间茅房里,偷着笑,笑足笑够笑过了瘾。她问:“哎!你是施的啥魔法妖术,那俩字竟然离开纸漂在水上不动?”
  他说:“明矾二钱,黄芩五分,共研为粉,兑到墨汁里搅匀实,写字晾干就成了。”
  “真的假的?给谁学的?”
  “当然是颜真卿颜大人啦!这是我舍命帮他跑腿办事的回报。不瞒你说,我还有更神更绝的一招嘞!也是颜大人传授的。”
  “不亏人家是大书法家,把墨水都研究透了。接着说!”
  “这一绝招更有实用价值。颜大人一到蔡州,慕名求字者络绎不绝,其旁不说,单说李希烈,求他赐写‘明镜高悬’四个匾额大字,他不想写,迫于淫威,不得不写。于是,就暗中使了绝招,一月后,悬挂在州衙大堂之上的那四个大字,一夜之间脱落了。李希烈看见那块匾成了白板,又气又怕又奇怪。衙役窃窃私语,众臣议论纷纷,大多数以为是不祥之兆。李希烈打算求颜真卿重写。李元平却安慰说,是瑞应,叔王不必多虑!武则天的无字碑绝对吉祥,正所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无字匾预示着叔王要做老武笫二,昭示着你为人为官,清淸白白,干干净净。所以,愚侄愚见,不必再求老颜了,不能弄巧成拙呀!”
  “这个李元平还真能舔哪!有点儿歪才儿!”娇尼说,“颜大人到底使的啥绝招呀!”
  “这一招他还没教教嘞!等我学会了去肥驴山去教你。我刚才说了,这一招有很大的实用价值。假如你借别人的钱不想还,就用这一招写字据,过个月就是一张白纸。我学会了就打算试试。”
  “不!不!咱也不缺银子花,可不能治那缺德冒烟,屙屎冒血的事!”
  “呵呵!开个玩笑,何必当真!”他亲她一口说,“你回到肥驴山,再卖仙丹就用今天这一招,吸引忽悠冤大头们,屡试不爽。你要是发了大财,可不能把哥忘了呦!小鲜肉,我吃你,不放佐料不放盐,啊呜啊呜!”
  俩正缠绵,汪妮突然踢开柴扉又踹门,怒气冲冲地叫骂:“俞明珠!你打扮成小尼姑,你当俺就不认识你啦?你吊死鬼卖肉,死不要脸,大白天睡俺男人。你滚出来!再不出来,俺一把火把房子点了,俺拿着火把嘞!”
  8
  一片较平坦的开阔地上,黑压压的人群包围着擂台,擂台上比武正激烈。资福寺的僧人、朗山道士和俗家武艺人,每年庙会都要通过擂台比武切磋武艺。
  鸡呜店里有个三十露头的少妇叫袁霞,颜值不高,谦称丑霞。
  丑侠德高望重,是众乡亲心目中的神和仙。她剑胆琴心,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武功超群,地痞恶棍,敬而远之,是德宗年间朗山县著名的侠女,人称丑侠。她的剑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读书人夸她“堪比公孙大娘”。据说,她师承越女剑法,出剑迅猛幻影,不亚于春秋越女击白猿。在朗山一带的僧道俗,武功绝伦者辈出,曾经与她过招者甚众,屡屡伤筋动骨败下阵来。
  丑侠走娘家,正巧赶上袁氏祠堂挂匾典礼。
  “匾额和楹联都是袁滋大侄子亲题,并且拜托颜真卿捎来的。价值千金哪!”族长说,“据传言,颜真卿是三朝重臣,又是代宗德宗的老师。皇上派他来蔡州安抚李希烈,被李贼关押在资福寺里。遭罪呀!这都是奸相卢杞造的孽。唉!历朝历代都是奸臣害忠臣,皇帝们一个二个咋都恁昏庸就看不出谁忠谁奸吗?这究竟啥世道儿呀!老天爷呀!”
  丑侠当埸就暗下决心,要营救颜真卿。
  回到鸡鸣店的当夜。她召集十几个女弟子说:“像颜真卿这样的大忠臣、大学问人、大善人,被逆贼关押在深山老林里,咱们要想办法救他!”
  然后,她上天目山找木铁头谋划营救方案。
  擂台上,招无定式,随心所欲,力发如箭,视人如草,起落无形,击人无式,发招取便,应手而至,左右逢源,举之如飞鸟,动之若雷电,发之如风雨。
  观众们提心吊胆,惊出一身又一身冷汗,喝彩之声雷动,震撼山谷。一番番拳来腿往,一阵阵刀光剑影,最终是丑侠艰难胜出。
  9
  白天的热闹喧嚣只是庙会的序幕,夜晚的打铁花(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才是高潮。舞龙队、锣鼓队、鞭炮队,都列队在打花棚旁边,打花工匠和道士们按照惯例,先举行祭祀活动,顶礼膜拜太上老君神像,祈求老君爷赐福赐财赐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祈求火神爷保佑打花人的平安。然后,工匠们祭祀游行,道士们组织管弦絲竹和锣鼓乐队一齐奏响助兴。
  郝校尉怕有意外,对观看铁花的全体匪兵下死命令:“要提高警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兵刃在手,随机应变!”但是,匪兵们不争气,总是坐不住,三三两两地找地方拉稀。
  正当观众渲染在欢乐之中,打花人说时迟那时快,端起一勺铁水打向排坐成方阵的匪兵,同时,从暗处“嗖嗖”甩出一阵飞镖,一镖一匪,准确无误。匪兵们滚爬在地上,惨叫之声如鬼哭狼嚎,烧焦的人肉味令人呕吐,幸存者惊恐万状,四处逃窜如鸟兽散。
   丑侠没有参加铁血惨战,而是独闯寺院。她先后摸了三层岗哨,掏出苇管,朝铁窗内吹了麻醉烟雾,解下岗哨裤腰带上的钥匙,打开囚门,背起颜真卿就跑。
  丑侠颇有心计,为了救颜真卿,去年秋天就在做准备,跑十几里寻摘曼陀罗花,晒干为粉末。她怕药性不强,又租一匹白马,烟叶掺草料喂了三夜。然后,骑马来回跑了几十里。当马汗水湿毛欲滴时,掏出一大块白布给马擦汗。又然后,把汗透的白布铰成几小片,搁鏊子上烘烤焦黄,再为粉末,兑在曼陀罗花粉末中。仍担心药性不够,又以身试药,即闻即晕,果然绝配。
  10
  李希烈听完郝校尉的汇报,大发雷霆,脸上的那条“蜈蚣”又红得发紫,拍桌子,摔茶杯,踢凳子,骂人。骂郝校尉,骂方丈,骂李县令和陈县尉,想到谁骂谁,看见谁骂谁。骂足骂够骂累了,责令郝校尉:“你马上赶回去,配合李元平,两天以内抓住谁杀谁,格杀勿论,碎尸万段!”
  郝校尉火速赶回资福寺。何聪告诉他:“李宰相骑着大象向东北方向去了,有可能去蔡州了。”
  郝校尉心急火燎,又快马加鞭飞驰蔡州。当值的衙役对他说:“李宰相在春宫院喝花酒嘞!”他又骑到春宫院,把手谕交给正在搂住妓女喝酒的李元平,说:“贼人趁打铁花,血洗义军,死伤惨重。你叔王很恼火,责令你两天内抓获凶犯归案儿。”
  “可能与寺院有关,万一拔出萝卜带出泥来,牵连色空咋办?是杀还是放?他肯定会狗急跳墙,反咬一口,把丁香的事抖露出来,诬陷我在李希烈眼皮子底下卧底咋办?”李元平想到这里,对龙侠们说,“散了吧!差不多透墒了。你们随郝校尉马上去资福寺抓捕凶犯。我把大象安排个安全的地方。大象是叔王的命根子,是咱大楚的象征,不能有半点闪失。明儿一大早,我也过去。去吧!”
  龙侠他仨赶到资福寺时鸡叫了,又困又醉,和衣而睡。太阳晒着屁股时,郝校尉才醒,揉着眼屎,喊醒鼾声如雷的龙侠和正说梦话的黄善。
  他仨正在吃早饭,何聪拄着拐绷带包裹着头,提供案情线索说:“严而宽朝饭锅里下巴豆粉,我亲眼看见的。他想杀人灭口,当埸把我就打死了,你看我这伤。”
  龙侠吸溜一口稀饭问:“你说的是实话?”
  “一点都不假,假了你割我的舌头。”他点头哈腰地下着保证。
  黄善说:“这事儿可能给寺院有关。”
  郝校尉说:“庙会筹备期间,方丈向我请示说,打算在会上打铁花。出于好奇,我就答应了。是不是方丈的阴谋,我不敢妄加断言。这两天我一直在调查取证,两位大人来办案,我一定积极配合!”
  “刚才我去屙屎,听一个还在冒肚的伤兵说,你把老颜头调包啦?真的假的?”黄善问。
  “多亏我多长个心眼儿。”郝校尉得意地说。
  “你为咱们大楚立了大功。”龙侠说。
  “还请二位将军在宰相和大王面前多多美言!”
  几个匪兵按照吩咐,在操练埸上摆了两口大缸,缸里盛满石灰粉、盐和鸽子屎搅拌而成的糊涂水。龙侠把一个鸡蛋扔水里,慢慢沉下去了,板着脸说:“浓度不够,太稀!腥臭味也不浓,多兑点石灰和鸽子屎,直到鸡蛋漂起来,闻着干哕为止!”
  一个匪兵不解地问:“弄恁稠治啥?”
  黄善说:“叫你兑,你就兑,咋恁些寡话?”
  龙侠说:“稠了皮好剥,离骨离肉的,‘哧啦’一拽,脱个筒儿皮,给剥长虫皮样干脆利亮。”
  几个匪兵把方丈和严而宽带到缸前。龙侠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皮不笑肉也不笑地说:“你爷儿俩(从年令上看严而宽小方丈二十岁不只)看见了吧!再不招(供)就一人一口缸,泡上三天两黑(方言he音)上。然后捞出来,活剥筒皮,一点儿肉星儿不带。咋样?”
  “佛陀!贫僧还没修到大德高僧的境界,而且还没到圆寂的时候,你们就给贫僧坐缸的待遇,真是抬举贫僧啦!”说完,就往缸里翻。
  “哟嗬!想学老颜头儿啊!你这老东西,真是不识抬举!承认了,认个错就放了你,还接着当你的方丈,敲你的磬,撞你的钟,烧你香,念你的经。”龙侠说。
  “别给他磨牙!你想当英雄是吧?中啊!老子成全你,也叫你充当一回好汉。伙计们!把门板给他盖上,上边再压上大石头,防备他后悔再爬出来!”黄善说。
  “李克诚赏个金元宝,管娶一妻两妾用不完。我年轻正当年,还没尝过女人味,是标标准准地童男。因为这事死了不划算,只要躲过这劫,李克诚总不能不管。”想到这里,严而宽马上理直气壮起来说,“快把老子放了!老子是冤枉的。何聪和我有仇,他借刀杀人,贼喊捉贼。药明明是他下的,他自伤自残是演戏。你们又精又能的,千万别上他的当啊!不相信,老子给他当面对质。”
  黄善上前照脸左右煽着骂:“你口口声称老子,嫌死的慢是吧?伙计们!把这个小杂种摁缸里,先叫他喝几口,压压火气!”
  “慢!不识字看看招牌。老子是李克诚大将军的小舅子。姐夫派我来当眼线的,你们敢动老子一根汗毛,叫姐夫知道了,看看谁剥谁的筒皮?”
  11
  色空听说方丈表叔正装在石灰水缸里腌着,紧跑慢跑跑到汪道明家借黑驴,去蔡州找蓝牡丹。
  午后。他骑驴来到南门,看见城门郎正在拄住大刀勾着头,嘴水淌在地上一片湿,想趁机溜进去,刚进城门没几步,“哒哒”的驴蹄声,踏在青石板上脆响,敲醒了城门郎,头也不抬,像说梦话:“没看见城墙贴的安民告示呀?不许出城!”
  他马上调头往外走,边走边大声说:“我出城给老娘请郎中,马上就拐回来。驾!”
  城门郎掂刀撵上去大骂:“你他娘的不要命啦?你马上给老子拐回来!下乡找郎中?瞎话都不会编!”
  他赶快调转驴头拐进城门,嘟噜一句:“驴马不分,啥眼神儿!呵呵!”
  他来到春宫院,万没想到会碰见李元平。色空说:“快点救救方丈表叔吧!龙侠和黄善逼他承认是主谋要犯。”
  “活该!我不能救他,我也救不了他。自作自受!”李元平翘着二郎腿晃悠着说。
  “咦!你糊涂呀!救他等于救你。你仔细想想,他万一顶不住严刑拷打,把丁香当人质的说出来,你就大祸临头啦!”
  “嗯!我知道了。不过,我脱不开身,也不方便呀!我马上给他俩写封信你带着!”
  “再给两个金元宝吧!我穷的连裤子都没得穿,身上穿的是我借老岳父的。”
  “给你点碎银先花着!露了马脚,断了你的财路是小,我非拉你垫背(不中),快点走吧!”
  他连夜赶回资福寺,兵营把大门的请示后放他进去。龙侠和黄善看了信,啥话不说,挥手命令两个匪兵把腌淹奄奄的方丈从缸里捞出来,抬到寺院抢救,几个僧人赶快给他扒衣裳,用八卦温泉水冲洗……
  严而宽年轻力壮顶泡,掀开门板,竟然还能翻白眼看人,还是不服气的样子。
  龙侠说:“把他摁进去淹死算球!”
  俩匪兵一齐鼓起腮帮憋住气,又一齐下手把他的头摁进浓浓的混合浆里。浆面起波涛,显示着他在下面挣扎。一睁一闭的工夫,浆面冒出泡泡,显示他在喝浆出气;一呼一吸的工夫,浆面平静如死水,显示他喝饱撑死了,或者憋气憋死了。
  龙侠打个喝欠,捂住鼻子嗡声嗡气地问:“还冒泡不?”
  俩匪兵一齐回头瞅瞅,一齐答:“不冒了。”
  黄善伸个懒腰说:“不冒就别摁啦!死脑筋!”
  俩匪兵松了手就哕,一个比一个哕的凶,比着“屙屙”。
  这俩匪兵是幸运的,因营房站岗躲过生死劫。那些劫后余生的匪兵,带着伤拉稀,还肚里疼。色空主动找到龙侠和黃善建言献策:“我有阿芙蓉果,镇痛止泻神效。看在二位将军的面子,两个银元宝五百果。如果无效,一个不要。”
  他俩怕上当,一同到色空茅房里验货。龙侠问:“这恁金贵的东西哪弄的?”
  “我种的,我开菜园种的,年年种,年年大丰收。这小东西能成好风景,叶片碧绿,花朵缤纷,茎直婷婷,萌果高挑,既赏心悦目,陶冶性情,又可以带来财富。”
  他俩找郝校尉合计后成交。他仨各留下一些作为发家致富的种子,一大部分救治拉稀。拉稀痊愈了,却染了毒瘾,忽冷忽热,心情烦躁,浑身酸疼无力。
  龙侠和黄善拍拍屁股走人,去找李元平继续赶象,宣传瑞应不提,却害苦了郝校尉,几百匪兵死的死,伤的伤,这又染上毒瘾,失去战斗力,后果不堪。
  他找到颜真卿。颜真卿很震惊,斥责说:“色空财迷心窍,坑害的不仅仅是你的士兵,而且坑了这些娃们的家庭,必须戒掉!”
  “您有啥方子吗?”
  “有哇!川芎、钩藤、羌和、附子、延胡索、黄芪、黄连、冬虫夏草、茯苓、熟地等等,都有较好的戒毒作用。总的治疗原则是:补气安神,镇静熄风,解痉止痛。”
  12
  丑侠回到家,马上约见几个女弟子,决定再救颜真卿。一个风高月黑的后半夜。丑侠带着那几个女弟子摸到资福寺,如法入室,背着就走,几个女弟子殿后,一口气背到家。
  刚到家,他苏醒了,惊恐万状地说:“我,我不是颜真卿啊!我是新校尉花钱找来的替身,说我长的像颜真卿,又识字儿,我说全是实话。”
  丑侠们谁都不信。在这几天,在朗山一带,新来的新校尉根本不可能找到和颜真卿年轻长相都一样的替身。再说了,眼前这老头拒绝营救,正符合颜真卿的思想性格。所以,任凭他怎么否认,她们坚信他就是颜真卿。丑侠把他安置在床上休息,并抱歉地说:“为了救您,不得不再次使用迷药。晚辈给您老道歉啦!您先睡会儿,我去给您炖只山鸡补补身子。”
  “既然几个小娘儿们一口咬定我是,不如来个顺水推舟,弄假成真,承认自己就是颜真卿。哈哈!以后,我就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哈哈!我要发大财啦!我要交桃花运啦!别看我快八十岁的孤老头子了,我这身板还算硬朗,十天半月来一次晨勃,由此看来,续弦不成问题,说不定还管添丁嘞!”想到这里他说,“给闺女说句老实话,我是颜真卿。但我不想连累你们。再说了,皇上交代的任务没完成,我没有脸面回京。你还是把我送回寺院吧!”
  他这么一说,她更相信他就是颜真卿。他这次就是说的天花乱坠,再也不会放他走了,上次就后悔得五脏六腑都发青。
  第二天一大早,丑侠和几个女弟子护送他去长安。他怕露馅,赶紧说:“我已经说过多少遍了,有辱使命,我无脸再见皇上。你们要送我回长安,我就死给你们看!”
  丑侠问:“那您打算上哪呀?”
  “要去去洛阳,到那里见了哥将军,合计一下直捣汴城的方案。”
  丑侠们跋山涉水千辛万苦半个月,终于送他到达洛阳。哥舒曜知道颜真卿,却极少谋面,看见他以为他真是颜真卿,诚惶诚恐,毕恭毕敬,以最隆重最热烈的礼仪接待他。当晚设宴款待,敬酒夹菜,殷勤备至。另外,重金奖赏丑侠们。
  丑侠们在哥舒曜部下陪同下,游遍洛阳景点后,返回朗山不提。单说这个颜真卿,在哥舒曜的陪同下,天天灯红酒绿,夜夜纸醉金迷。
  有一天,哥舒曜说:“末将军务在身,不能天天奉陪。请问大人,您打算何日回京?啥时间回京言一声,末将亲自护送!”
  他心头一紧,赶紧说:“我知道哥将军是个大忙人,你该忙啥忙啥,不必天天陪着我。我不打算回京了,你也知道我这脾性,皇上交代的事情我没办好,我无脸面觐见皇上。我离开京城之时就发过毒誓,说服不了李希烈,真卿我就死在蔡州。今天守着哥将军再发毒誓,李希烈一天不死,真卿我就一天不回京!”
  “大人多虑啦!您虽然没有说服李希烈,但是,您也是劳苦功高啊!在您的苦劝下,李希烈心理矛盾重重,坚持造反与否,举棋不定,这为我官军休养生息重整旗鼓创造了有利条件。”
  这时,郑叔则匆匆赶来,趋步向前,双手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说:“不知颜大人回来,有失远迎!有失这迎!总算把您盼回来啦!”
  他一脸尴尬地笑着说:“这位大人好生面熟,老夫一激动想不起你谁啦!贵姓啊?”
  “您,您不认识我啦?”
  哥舒曜介绍说:“他叫郑叔则,洛阳留守官。”
  “大人这是咋啦?去年夏天(正月下旬),咱俩在黑(红)牡丹驿馆彻底长谈,您愤愤不平,大骂卢杞把持朝政,残害忠良。想想!”郑叔则故意误导他。
  “啊!啊!你看我这脑子,一激动一片空白,啥都想不起来了。”他拍着脑门说。
  “去年,大人的记忆力惊人的好,想必这一年多是被李希烈折磨的吧!”郑叔则说。
  “对!对!李希烈假仁假义,人面兽心,心狠手辣,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失忆半年有余,这才稍有记忆。”
  “你这样子像老年痴呆呀大人!”哥舒曜说。
  “大人哪!我记得你的手上好多老年斑,这咋不见啦?”
  “资福寺的方丈有祛斑神效方,他配的药膏,抹了两回就没了。哥将军也瞧瞧,神奇不神奇?”说着,他伸着俩手谝着看。
  哥舒曜笑着说:“你两鬓的几个老年斑咋不袪袪呀?多不雅观!”
  “啊!啊!才长的,最近几天长的,回到资福寺再治。”
  哥舒曜问:“请问颜大人!你知道我父亲姓啥叫啥吗?”
  “哈哈!哈哈!这问题太幼稚啦!你姓哥,你父亲当然也姓哥啦!”他得意地反问一句,“哎!我问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哥舒翰应该是你兄长吧?”
  “噢!何以见得?”哥舒曜压住火问。
  “按常伦,你俩都是‘舒’字辈儿,不是亲弟兄,也是叔伯,或者没出五服。”
  郑叔则忍俊不禁,捂住嘴笑,终于没捂住,“噗哧”一声,从指头缝里笑出来,说:“哥舒翰是他生父亲!你以为他姓哥呀!错!诸如哥舒、上官、皇甫、独孤、蚩尤等等等等,都是复姓。复姓懂不?”
  “我当然懂!笑啥笑?我用的是简称。听说过令狐这个复姓不?俺那庄里就有姓令狐的,爹叫令狐尊,邻居们都喊他令尊;儿子令狐堂,简称令堂。按照口语习惯,越简炼越好,越啰嗦越糟。”
  “大胆蟊贼!你是李希烈的奸细,来人哪!”哥舒曜与郑叔则耳语后,突然狮吼。
  “别!别!别!我是被丑侠稀里糊涂挟持到此的,并非李贼的奸细。千真万确!”他跪地哆嗦着说。
  “究竟咋回事儿?从实招来!”郑叔则也吼。
  “我……我……有一天上午,我正在私塾里教萌学,新来的新校尉闯进来,偷偷塞给我一个元宝,求我顶替颜真卿。经过严格训练后,逼我睡在颜真卿的床上。睡到后半夜,丑侠把我迷昏了。我苏醒过来说,我不是颜真卿,真不是颜真卿。她们不信,硬是把我綁架到这里。我只好冒充颜真卿,在这享几天清福。没想到,被二位大人慧眼识破了。大人不计小人过,你俩就把我当个臭屁放了吧!”
  “那个什么新校尉旧校尉的!把颜大人弄哪去啦?”郑叔则问。
  “小的真的不知道!”他翻着眼白偷瞟一下他俩说。
  “滚!”哥舒曜踹他一脚骂。
  他苦苦哀求说:“施舍点路费吧!不名一文,我回不了家。”
  郑叔则问;“新校尉给你个元宝嘞?”
  “说呀!”哥舒曜又踢他一脚。
  “我……我花了!”
  “编!接着编!”郑叔则说。
  “听丑侠说,一路上净是她掏的钱,你哪有机会花呀?”
  哥舒曜把他逼到墙角,不得不如实坦白:“叫……叫伺候我的那个小闺女儿搜走了。一夜根本不值恁些钱,搁俺老家娶个老婆,半拉元宝也用不完,还得是黄花闺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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