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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零四章 上天惩罚

作品名称:撂荒的土地      作者:七寸明月      发布时间:2017-07-19 19:40:28      字数:4459

  在撞击到崖下石头的一瞬,苏娟只感到一阵巨大的疼痛和强烈的震荡,顿时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时,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雷声已经小了,代之轰隆作响的是崖上飞挂的瀑布。闪电不再那么近,那么刺眼。风也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昏暗,大雨依旧瓢泼一般。
  苏娟一动不动地蜷曲着身子躺在悬崖下的乱石丛中,湿漉漉的头发粘上了几片草叶;雨水浇注在脸上,流走成河;衣裤上糊了不少稀泥,鞋子掉了一只,丝袜也破了个大洞。她静静地躺着,只觉得头疼欲裂,伴随着眩晕和恶心。
  苏娟就这么躺着,一动都不想动。她多么渴望,此时亮子能够就在身边,一把抱了她,急冲冲送往医院,检查、治疗,然后静养。可她的男人却远在千里之外,别说他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苏娟想哭,伤心地哭;想就这么躺着,永不起来。
  可她没有哭的资格,更不可能躺着不起来,她必须得尽快爬起来!
  苏娟试着从四肢到躯干逐一动了动,自查了一下身体状况。这么高摔下来,摔伤哪个部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还好,除了头疼头晕之外,她并没发现其他部位有问题,于是努力地扶着石头慢慢爬了起来。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去做,苏娟不想也不能就这么躺着。
  爬起来是个艰难的过程。苏娟只觉得头疼得厉害,而且伴随着眩晕和恶心。她想一定被摔成脑震荡了。她还记得玉树小的时候摔过一跤,头碰了石头,导致颅压升高,就这反应。她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赶紧去医院检查、治疗。可她却不能。她必须得先找到玉竹和海燕,不然,两个老人非得急死不可!要知道他们因为没法向儿子儿媳,更没法向李远龙交代,心里比谁都着急。
  苏娟艰难地爬起来,因为头太晕,不敢轻易迈步,只好先靠着一块大石头坐下。她抬头望了望眼前的断崖,心里满是后怕。
  苏娟呆呆地望着悬崖,目光停在一棵灌木上。见一只玲珑的高跟皮鞋,挂在一截断枝上,正以一副嘲笑的姿态俯视着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有些哭笑不得,顺手抓起一块石块便朝那鞋子扔了去。可鞋子没扔着,石块却力尽回落,在崖上滚动,反回来砸她。她赶紧起身,飞快地跳了开去。由于一只脚光着,不敢落地,她跳动的姿势显得很滑稽,这引得她笑了起来。
  休息了一会儿,苏娟觉得头没先前那么疼,那么晕了,便折了根灌木枝条将鞋子挑下来,穿上之后,寻路继续下行。后面的路好走多了,不久便来到了李远龙家。
  这是一座破旧的未建成的两层楼房。上面一层只是砌上了半人高的砖,高高低低的,像女墙。底楼一共三间,正房两间,偏房一间,偏房是小青瓦屋顶。砖墙陈旧,瓦片残破,显得破败没有人气。屋前地坝没有硬化,坑坑凹凹的。疯长的杂草从边沿向房檐下蔓延,风雨之后,倒了一大片。几块碎石隐没在草丛中,算是从运输便道通向大门的路。大门紧闭着,被雨水淋得水湿,门上那不知哪年贴上去的年画,早已面目全非,不可辨认。窗户遮了一张篾席,破破烂烂的,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这就是李远龙的家,苏娟此行的目的地。
  堂姐早几年前便去世了,李远龙父母也已不在,这个家就李远龙和海燕父女俩。由于体弱多病,李远龙干不了重活,出勤率低,又没什么技术,只能打打杂,一年挣不了几个钱。虽然家里除了一个女儿并没别的什么负担,但还是穷得叮当响,好不容易把楼房建到眼前这个模样,却因为修高速路的缘故,邻居们都搬走了,他也打算搬迁到地势高的地方去,免得遭大水淹,因此这破房子就再也懒得修了。不过,再造一座房子对他来说难度实在太大,他还必须得在这破房子里住上几年才行。为了能实现搬迁,也为了能谋得生存,李远龙不得不狠心丢下女儿海燕,独自外出打工。幸好章氏愿意领养海燕,否则,小海燕就只能自己管自己了。
  章氏领养海燕,本是出于善心。可眼下,她的善心却给自己领来了祸事!
  雨小了很多。
  苏娟全身水湿,脏污,拄一截断枝,踉踉跄跄地来到李家院外。站在地坝草丛里,她捋了捋贴在额前和两颊的头发,高声喊道:“李海燕,我是苏娟舅妈,你在家吗?快开门出来!玉竹,妈妈找你来了,你也给我出来!”
  喊了几遍,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回应。昏沉沉的天空下,只有四野不绝的霍霍水声。
  苏娟有些失望,却不甘心,趟开杂草,来到偏房门前,用手推了推门,没推开,门从里面闩上了。她无望地呆了一会儿,又去堂屋大门看,却见那门一把大锁锁着。这她知道,农村人为了节省买锁的钱,通常是闩一道门,锁一道门,不会有两道门便配两把锁。
  她不甘心,四下看了看,发现破席子遮着的窗户,凑近破洞朝屋里看。破屋子一览无余,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苏娟的眼泪不由掉了下来。正在她无助的时候,女式包突然震动了起来,有电话。她怕是公婆打来的,担心刘军那里出意外,赶忙揩了揩眼泪,摸出电话来。
  电话却是亮子打来的,苏娟松了口气,接问道:“什么事?”
  “当然是问玉竹和海燕的事!”亮子在电话里焦急地道,“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苏娟只觉得鼻子一阵酸,想哭出声来,却最终强忍着,没敢流露出半点悲伤,只淡淡地说:“刚到家,正打听呢,暂时没有。”
  “得抓紧!”亮子道。
  “放心吧。一有消息,我就给你电话!”
  打发了亮子,苏娟手捂着鼻子,让眼泪哗哗地流下,却硬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是个要强的女人,就算到了这地步,也绝不肯服输。
  她料定在李家暂时不可能会有什么新的发现,又见已经四点多钟了,心想还得在下班前去派出所呢,便打算离开。但她犹自不死心,又围着李家绕了好几圈,想寻找到哪怕一点点线索。可大雨过后,房前屋后被冲刷得没一点人来过的迹象。见实在找不到线索,这才离开。
  玉树还在派出所关着,苏娟得想法把他弄出来。即使弄不出来,也得去看看,至少要弄清楚,他为何要捅刘军。
  另外,她娘家父亲一个人在家,老境也很是凄凉,她回家时候要经过,她得先去看看。
  娘家就在月牙湾,离李家不太远。苏娟娘家哥嫂都在她手里做工,子女都大了,去广东进了厂。苏娟母亲已经去世,家里只留下年近八十的父亲苏篾匠。
  苏篾匠是个长年哮喘的老病汉。他的病是苏娟一知事就有的。在生活困难那些年,他的病常常发作,一发作起来就咳嗽喘粗气。他犯病难受的样儿,常常让看他的人都觉得喘不过气来。这些年生活条件好了些,他的病倒没怎么发作了,但却因岁数大了的原因,一发作起来就非常厉害。可怜他大儿子五十多岁,小女儿也已三十五六,却不得不独自一人拖着病歪歪的身子,留守在乡下,凄苦地过活!前年十月,天还没开始冷,他却熬不住了,在床上一躺就是一个月。在儿女赶回家之前,他就一个人,不吃不喝地睁着眼睛在床上熬了三四天,险些一命呜呼……
  每当想起这些,苏娟就难过得想哭,一千遍一万遍地咬牙发誓说,一定要回家好好奉养老人。可临到每年开春,却又一再违背自己的誓言,扛起行李卷,上了外出务工的火车……是的,都外出了,老人可能死在床上,身边连个收尸的后人都没有;可要是都不出去,大家就可能都得饿死在床榻之上。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苏娟来到娘家时,苏篾匠正趁雨后无法下地在堂屋里忙碌着编竹器,邻居苟家的傻姑蹲在旁边看。苏篾匠的哮喘又犯了,一边哼哼着,一边编他的竹器。他手里忙活的,是一只快要成型的菜篮子,编织得特别精致乖巧。
  见了女儿,苏篾匠显得很吃惊,扔下手里的篮子,迟疑地站了起来,不咳也不喘了。他呆望了女儿一阵,忽然快步过来,一双枯藤也似的手抱着女儿的双肩,流着老泪哽咽道:“娟,你怎么给弄成了这样?”
  苏娟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却强忍着笑了笑说:“没事儿,淋雨了,又摔了一跤。”
  “快坐下,我去你大嫂家给你找一套衣服换上,小心着凉!”苏篾匠让苏娟坐下,自己则抹着泪,准备去找衣服。
  苏娟拉住他说:“爸,别去找,我一会儿回家去换。你也坐坐,让我看看你。爸,你一个人在家,过得还好吗?哮喘又犯了吗?看医生没有?”
  苏娟问到此处,想起父亲一个人在家苦熬的难处,早已伤心难过起来。这一伤心不打紧,又勾起一双儿女的事来,眼泪便再也控制不住,哗哗地掉了下来。
  苏篾匠见女儿伤心难过,忙好言劝道:“娟,别难过,我这老‘毛病没事。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玉竹和海燕的事,咱们慢慢来。玉树的事,我刚听说,——总会有办法的,别急,啊!”
  苏娟原本是来看望、关心父亲的,没想到头来反要父亲来安慰,心里顿觉万分不该,赶紧擦干眼泪,强颜笑着说:“爸,放心吧,我没事。倒是你,要好好注意身体,别累着了,别受凉,别——”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苏篾匠爱怜地替苏娟摘去头上的草屑,说,“娟,你们在外面不容易,就不要老挂念我。我好好的,能吃能睡。倒是你,千万别着急上火,啊!”
  苏娟因为还要去派出所,不敢多做停留,约好过几天再来看他,便匆匆告辞要走。苏篾匠很是不舍,却不敢挽留,揩着红红的眼圈把她送了出来。
  傻姑也送了出来。
  苏娟发现那傻丫头肚子有些不正常地大,心里没来由地紧了一紧。这是个吃饭不晓得放碗,撒尿不晓得上厕所的弱智姑娘。傻姑原先其实并不傻,相反还很聪明。她父母常年在外做生意,就把她寄在家里由爷爷奶奶抚养。两岁多的时候,因为爷爷奶奶疏失,她把小手指伸进了电源插孔……虽然最终没死,却跟个活死人差不了多少。苏娟清楚地记得,傻姑是跟玉树同年出生的,今年十六岁。十六岁的傻姑,虽然智力没怎么发展,但身体倒是发育得跟正常孩子一样。她并不胖,肚子不应该像怀了四五个月孕似的大。苏娟之所以心里要紧这么一紧,是害怕别是老父亲守了几年空房,熬不住了,对傻姑做了什么傻事。但她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父亲毕竟快八十的人了,身体又不好,就算有那心,也应该没那份力气。
  正在苏娟犯疑嘀咕的时候,傻姑忽然拦住她,双手比划着,莫名其妙地说:“蒙!”傻姑发音不清,苏娟也不知道她到底说的是“蒙”还是“门”。
  “她说什么呢?”苏娟问父亲。傻姑经常到苏家家玩,她以为她父亲也许能听懂。
  “谁知道?”苏篾匠苦笑道,敢情他也听不懂。
  “蒙!”傻姑见两人不理她,似乎急了。
  苏娟见傻姑这样,觉得有些奇怪,正想问她什么意思,却见傻姑的父亲苟占光走了过来,忙笑着招呼。苟占光见了苏娟,怔了怔,强笑应道:“娟回来了?怎么弄成这样?玉竹找到了么?”
  苟占光笑得很勉强。苏娟和他见面总是这么尴尬,也没在意,点点头道:“刚回。这不,为找那死丫头淋了雨,摔了筋斗。苟哥,你不是在昆明做生意吗?怎么回来了?”
  “哦?最近生意不太好!”苟占光再次强笑了笑,拉着傻姑的手,要带她离开。
  傻姑显然不愿意,一再朝苏娟说着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蒙!蒙!蒙!”
  望着苟家父女的背影,苏娟疑惑地问父亲:“苟占光无缘无故怎么回来了?”
  “你没看出来?”苏篾匠咳了声嗽,压低声音道,“傻姑不晓得被哪些混小子搞大了肚子,他是回来算账的!”
  “啊?”苏娟吃了一惊,心想还真是怀上了。不过她很快便又放下心来,听老父亲的口气,好像这事不是他干的。只要不是他干的,她就放心了。苏娟正欲问个详细,苏篾匠却催促道:“赶紧回家换衣服去,别捱时间了,小心冷出病来!”
  苏娟知道老父亲这是不愿意背后说人家的闲话,加之自己也没闲情,于是放弃探究,赶紧回家去。
  走出两三丈远,苏娟感觉父亲好像还站在原地目送她,回头看时,却见他正两手抹着眼泪,瘪着嘴在那儿哭。见她回头,慌忙转身回屋去了。苏娟的心像被人生生揪住了似的,鼻子陡然一酸,泪水不由自主地溢满了眼眶。她真想跑回去,跪在老人面前,忏悔自己的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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