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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零三章 冒雨寻女

作品名称:撂荒的土地      作者:七寸明月      发布时间:2017-07-18 09:58:10      字数:5095

  打发走刘家人,苏娟回到病房,向公婆做了汇报。苏娟公婆都是深明事理的老人,虽然觉得刘家这么做有些不可思议,却也没说什么不好。赵石匠说:“这么大的事,你还是给亮子打个电话说说吧,得让他晓得。”
  苏娟摇头苦笑说:“爸,你不晓得,我们在外最怕的就是家里出事。一听说家里出事,那心就跟压了磨盘似的,干活都没心思。要是正好在几十层楼高的架子上,稍一走神,连小命都可能丢掉。这事我还能应付得了,就不告诉他了。”
  章氏虽然身体虚弱,却支持苏娟说:“娟说得对,这事不让亮子晓得是对的。咱们家可不能再有人出事了!”
  苏娟叹了口气,忧虑地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玉竹和海燕。尤其是海燕,咱们要找不到她,可怎么跟李远龙交代!”
  章氏听苏娟这么说,顿时哽咽了起来:“娟啊,一想到没法跟人家交代,你妈这心里呀,就——”
  苏娟忙安慰道:“妈,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把两个丫头找回来!爸,你跟我说说具体情况,我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线索。”
  苏娟一边帮章氏擦去眼角的泪水,一边让赵石匠告诉她事情的经过。赵石匠说,5月11号是星期天,海燕说想带玉竹回家去看看。两个老人心想海燕家就在月牙渡,就在同一个村,反正也不远,要回去就回去呗,也没在意。没想两个丫头这一去,就再没见回来。两个老人这才打电话通知儿子儿媳,求乡亲们帮忙寻找,去派出所报案。苏娟问:“都去哪些地方找过?”
  赵石匠说:“去的地方可多了。凡是能想到的地方,差不多都去了。”
  “李远龙家去过吗?”苏娟问。
  “那能没去吗?”赵石匠苦笑说。
  “他亲戚家呢?”苏娟又问。
  “这么跟你说吧,李远龙家亲戚,我们家亲戚,玉竹和海燕的全部同学,还有县城网吧,游戏厅,凡是她们可能去的地方,我跟你妈都请人去找过了。”赵石匠声音哽咽,边说便揩了揩眼角。
  苏娟有些不忍心再问,却又不能不问:“你们确信她们是回李远龙家了吗?”
  “这个肯定没错。不信你回去问你老汉,他当天亲眼看见过的。”赵石匠说。
  苏娟想了想,问:“她们既然是回李远龙家了,那么她们要离开月牙村,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老路,一条是便道,对吧?”
  “应该是这样。”赵石匠说。
  “那么,不论她们从哪条路离开,都应该有人看见才对,是不是?”
  赵石匠想了想,点点头道:“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这几天大家都在土里忙,按理说两个丫头路过,不应该看不见。”
  “最关键的是,她们不论从哪条路离开,都必须路过收费站。收费站人来人往的,按理说,应该有人看见才是,你们说对不对?”
  “对对,是这么个理!可是——”
  “我想她们两个要没掉进渠江里,就一定还在海燕家里!这样吧,爸,你暂时留在医院照看妈和刘军,我再去李远龙家看看。”苏娟坚信两个丫头没离开月牙村,要找寻两人,只能从李家找起。
  “行,你就放心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赵石匠像看到一线希望似的,高兴了点。
  苏娟再次回到收费站,时间已经是三点半了。
  收费站设在川东高速蓥城段的入口处,地处蓥城大道的终点,月牙村村口。
  这是一个热闹的去处。
  收费站那高大的钢架建筑将蓥城大道迎头截断。大道两边是青葱的绿化带,绿树掩映的人行道,以及清一色三层楼高的民宅。民宅底楼又都建成清一色的门市,俨然一条规模不小的街市。事实上,这里也是三路公交车的终点站,芙蓉镇政府、月牙村村委会、镇派出所、镇卫生院和镇中心学校的所在地,想不热闹也不行。
  月牙村村如其名,状如一弯出云新月。“新月”一头连着蓥城大道,另一头则三面临水,远远地伸进渠江,给澄碧的江水三面环绕,形成一座小小的半岛。平常时节,渠江水总是清澈而透明,映着蔚蓝的天空缓缓地流淌,间或几只下网的鱼船点缀在江面,渔歌般悠然。这里山环水绕,风景颇为秀丽。尤其近几年来退耕还林成绩显著,沿江大片大片的竹林、果林和灌木丛,以及土地撂荒形成的荒草景观和跨江大桥建成后形成的壮丽景象,使月牙村很有了些知名度,三不五时地就会有人到此一游,看桥,看水,看荒草,钻林子,听鸟鸣,享受沙滩日光。月牙村俨然成了风景区。
  可是,当夏日江水暴涨,情况可就两样了。月牙背是一片沙滩和冲击扇,沙滩洁白,是乡亲们夏季洗澡游泳的理想去处;冲积扇肥沃,种啥得啥。但是,由于地势低洼,每年洪水一来,田间地头便一派汪洋。田园被淹,十年九荒,又成了种啥都没啥。月牙尖是一片礁石群,因江水到此形成一个不小的回流,水中营养物质大量沉积,引来鱼群觅食,特别适合垂钓;不过,这里没有泥土,只生长苔藓,不生长庄稼。月牙湾是一片石荒地,石头比土块还多,也出不了粮食。而地势较高的月牙脊,虽没有水淹之虞,却又土地贫瘠,情况比其他位置只坏不好。在那些必须向土里刨食才能生存的年月,月牙村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地里辛苦操劳,把庄稼地收拾得跟新房似的,却总是打不出几颗粮食,连过年都吃不上一顿饱干饭。那些年月,平常日子能端出一碗稀得能照出人影子的面糊喝上几口的,不是富家就一定是村干部。普通人家,半夜都能听得见惊天动地的呱呱肠鸣。
  穷则思变。月牙村是个穷得当裤子的地方,要刨食,一定得到外面的世界去。这些年,全村主劳力差不多全出去了,留在村里的壮年劳力,不是回家生孩子或者带孩子脱不开身的女人,就是留在村里当干部的村官。除了这些人,一眼望去,村里不是小孩、老头和老太婆,就是到处撂荒的土地。说来也怪,那些饿肚子的年月,漫山遍野种满庄稼,偏偏够不了吃,现在到处长满荒草、灌木、果树和竹林,人们却能过上吃饱干饭的好日子。
  苏娟和亮子也跟其他村民一样,从20世纪90年代初便走出了村子。不过他们比一般人运气好一些,在山西某建筑工地上结识了一老板,凭着他们的一点小聪明和历年来广结的人脉,既很得老板赏识,又深获乡亲的信赖,在他们手中,聚集了本村和临近村子的五十来号乡亲。乡亲的信赖就是财富。这些年他们两口子还算挣了不少钱。可惜,跟所有乡亲一样,钱挣回来了,家里的地却撂荒了。这地,自然也包括养老、育小的责任地……
  天色更暗了,直如黑夜已经来临。苏娟看了看天,心下着急,不期然地加快了步伐,再次踏上了回村的便道。当初川东高速修建跨江大桥和蓥城入口时,为方便运输,临时建了这么一条便道。由于月牙村地形地势特殊,便道顺着月牙脊,沿月牙背到月牙尖,最后绕到月牙弯,通向月牙渡,几乎将月牙村绕了一周。这是一条既让人恨,又让人爱的小土路。恨它,是因为它一下雨就泥泞不堪,走在上面就像走在水田里似的费劲。爱它,则因为它好歹是一条能通货车的村级公路。有句流行的话叫“要致富先修路”,虽然村人致富并不是靠这条路,但他们能住进楼房,却都托了它的福。为什么?因为建材全靠了它才能运进来。在没这条路的时候,他们想都没敢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能住进楼房,而且还可以把楼房修得跟外村人的一样体面,装饰得跟外村人的一样干净漂亮。为了方便出行、更为了减少二次转运开支,绝大多数村人都把房子修在了便道边。户户相连,鸡犬相闻,俨然规划了似的,随便道延伸弯转,整整齐齐一如街道,形成了独特的便道式住宅长廊。苏娟家房子也建在便道旁,弟兄三家合建而成,是一个由两层小洋楼围成的三合院。
  起风了。风力强劲,吹得便道两边的树木乱晃,纸屑、树叶满天飞,玉米、小麦更被吹得抬不起头来,田里刚插下的秧苗,和荒地里的野草一样,被风大片大片地吹倒在地,挣扎不起来。一时间,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在因风颤抖,也在因风呜咽。连高压电线都拉长了声音,嚎作一团。
  苏娟心中着慌,不由加快了脚步。她明白,今天这一场雨,她是被淋定了,这是老天的惩罚。老天要惩罚一个人时,是绝不会给这个人以任何喘息的机会的。但她并不害怕,为了尽快找到玉竹,她决定走老路去渡口。老路走的是直线,不像便道那样绕弯,正常情况下能节省一半的时间。
  在高速路和跨江大桥建成之前,月牙渡口是往来渠江两岸的必经之地,从村口到渡口本有一条便捷的青石路,但建桥和修高速路时,这条路的路基却遭到了破坏,好几处出现了中断,已经不复为路,早就被纵贯全村的便道取代了。后来,大桥又取代渡口成为两岸来往的通道,渡口也就废止了。苏娟一时犯了心急的毛病,以为从老路去渡口近,便捷,却没想到老路路基破坏严重,特别难走。
  风过之后,天地间静了许多。苏娟再次看了看天,咬了咬牙,毅然走上去渡口的老路。大约是对她好心的提醒,老天适时地砸下几颗铜钱大的雨点,稀稀疏疏的砸在青石路面上,啪啪作响,显示出猛烈的力道。但苏娟却不知道厉害,根本不把稀疏的雨点当回事,只是摸了摸被雨点砸疼的脸颊,继续往野草丛杂的青石老路走去。老天似乎有些惊诧于她的顽固,也固执起来,倒豆子般不间断地撒下无数小雨点来。小雨点在青石路面上溅起千百点湿迹,空气里很快便弥散开一种湿热的尘土气息。这是苏娟再熟悉不过的乡野气息了,非但不觉得即将来临的暴雨有多可怕,反倒有一种特别亲近的感觉。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高尔基笔下的海燕,在心里狂喊着: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小雨点很快便停了。看得出来,老天在积蓄能量。早已蓄积了一个中午的能量的老天,似乎还在迟疑。迟疑着是要警告还是要惩罚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但苏娟却把这种迟疑看作是一种悲情的能量蓄积,既蓄积于老天的胸口,也蓄积于她的胸口。相信不久之后,一定会有排山倒海的发泄。
  路终于断了。
  在月牙脊与月牙弯的交界处,原本就有一道陡峭的悬崖,青石路到达这里变成百多级石阶,虽然陡,但并不难走。从崖上沿阶而下,就由脊上下到了弯里。崖下是一大片石荒地,怪石嶙峋,沟谷纵横,既缺田少土,又没几户住家,名为庄稼地,可庄稼却没石头长得茂盛。这几年壮年劳力外出,这片不太肯出粮食的土地就都荒了,难得见到几茬玉米小麦。一些乡亲不忍心土地荒着,干脆主动退耕,遍地都栽上了竹子,倒长得特别茂盛。
  苏娟着难了,因为下崖石阶不见了。修建高速路时铲出的万吨土石都堆积在了这里,不但阻断了青石路,更形成了一道陡削的断崖。断崖足有两三层楼高,就算有路,多年没爬坡上坎的她也怕敢走,何况眼前没有路!
  苏娟急得想哭。眼看着跨江大桥一桥飞渡,气势恢弘;渠江波翻浪涌,滚滚东去;桥下渡口乍隐还现,李远龙的小平房也隐约在望,她却被无情地阻在了崖上,下去不得。早知道路在这里断了,还不如当初就走便道。
  苏娟停了下来,站在崖上,欲进不能,欲退又不甘。这时,老天似乎觉得能量已经蓄积得足够多了,突然撕破黑云低垂的老脸,露出极度狰狞的面孔。苏娟只觉得眼前突然闪过十倍于太阳的亮光,一道裹胁着滚滚熔岩般热流的雪亮长鞭便猛地朝她抽打了过来!
  还没等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头顶便喀嚓嚓掠过一阵巨响,其声之大,之难听,实在无法言喻。苏娟本能地双手抱头,快速蹲下身去,吓得都快傻了。等到雷声从头顶滚过,消失在身后,她才敢站起来,环顾了一下所处的位置,不由后怕得要死,原来她正站在土石堆成的小丘之巅,断崖之上,正是接受雷击的理想场所!
  一意识到这点,苏娟再不敢停在崖上,回头便要离开,但她却突然发现断崖旁边的荒草丛中,竟然隐有一条新开的小路。只是那路又陡又窄,且荆棘、杂草丛生,要想下去,大约必须得手脚并用才行。
  只要别人能够下去,我就一定能!苏娟是个要强的人,什么地方都不肯输人一分,一见有路,当然不肯放弃。她想,就是滚,我也只从这里滚下去了!
  此时,豆子似的雨点停了。乌云似乎要压到悬崖边上;大风肆虐,狂卷着天地间的一切。又一道闪电划破暗沉沉的天空,又一阵“咔嚓嚓”的雷声直击人心。
  密而急的暴雨很快下了下来,“哗——”瓢泼一般,声音如惊涛拍岸。
  只一刻,苏娟便开始浑身淌水。雨水从头上往下直淌,头发紧贴在脸上,衣裙湿透,一面放水,一面紧紧地裹住身子。身上如有千万条蠕动的蛆虫在恶心地朝下爬着,脸上、后背、前胸,无处不在,无处不恶心。
  苏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艰难地睁开眼睛,迟疑着,颤抖着,咬着牙,小心地朝下崖小路迈出了第一步。
  才下得几步,苏娟便不得不开始手脚并用。而此时,闪电,雷鸣,狂风,暴雨,在有如暗夜的天地间尽兴演出。悬崖上的小路又陡又窄,又泥泞又湿滑,路上杂草丛生,灌木荆棘到处都是。苏娟手脚并用,手抓灌木,脚靠岩石,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崖下挪。路上,水流如注,泥土经冲刷不停地掉落。脸上,乱发披散,雨水、汗水、泪水汇在一起沿两颊狂泻。苏娟心里给自己打着气,鼓着劲,更一边呼唤着失踪的女儿:玉竹,你在哪里?你晓得妈妈在找你吗?啊?你晓得妈妈冒着瓢泼大雨在找你吗?……
  苏娟实在应该注意到,在小路的一角,由于水流冲刷得特别厉害,泥土已经有些松动,不断掉落……可她却偏偏没有注意到!而且还将一只穿着高跟皮鞋的小脚落在了那里!
  突然,“哗啦”一声响,泥土大块掉落,苏娟“啊”地尖叫一声,脚下一滑,身子猛地朝崖下滑落!
  崖下,是茂盛的乱石丛……
  此时,苏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么高摔下去,我一定会报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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