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听闻李隆基銮驾已至，赵依依笑了一下，因事出意外她并未精心梳妆，但她也不急，只稍微理顺了下头发便出殿跪迎。李隆基轻轻携起赵依依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依依总是这样，就算没有精心打扮，也是娇如嫩柳、艳若桃李。”每次李隆基仓促而来时，赵依依总是不急不忙，有时甚至披头散发就来迎驾，可李隆基总能看出几分不一样的美来。
　　赵依依嫣然一笑，挽着李隆基的胳膊一边说着一边进殿：“若是时时都那般规矩，岂不是太约束了？三郎每天那么累，好不容易有机会了还不放轻松些自在些？”
　　“依依有心了。”李隆基听着心里一醉，便拥着依依赞了一番。
　　彼此都坐下后，李隆基和赵依依二人一边伏案一起研究乐曲，一边说些缠绵的情话。说着说着李隆基就长叹了一口气，满脸忧虑。
　　“三郎，怎么了？”
　　“哎，还不是姚崇，他老了，一再地请辞，驳了他吧，于心不忍，可顺了他吧，谁来接他的班呢？”
　　赵依依见李隆基一脸忧愁，心疼不已可又无计可施：“三郎，依依帮不了你，那些我不懂，我也不想懂，我从小就喜欢音乐舞蹈，也只喜欢音乐舞蹈，可三郎这样依依也不开心。”
　　李隆基抱着依依，安慰她道：“那些女人就不该懂的，那是依依懂事，是我错了，这些事应该放到朝堂上议论的，我不该在这儿提的。依依是最善解人意的，不如就给我舞一曲如何，每次我烦心的时候一看依依的舞就都烟消云散了。”
　　“真的？”赵依依兴奋地像个孩子，“那……只要三郎高兴，依依就一直跳给三郎看，可以日夜不停、不眠不休，依依也不会觉得累。”
　　李隆基手抚赵依依的脸庞，心里涌起一丝感动，嘴角笑意盎然，可在一旁的高力士看到此情此景，急忙提醒道：“娘子此言不妥啊，大家乃一国之君，还得上朝处理政事呢，怎么能日夜不停、不眠不休呢？”
　　高力士此言一出，赵依依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便低下头做赔罪状。李隆基握着依依的手，转而微斥高力士：“多嘴！人生本就苦多乐少，依依是为了让我高兴，此番苦心天地可鉴，哪有什么不妥？再说有姚崇在呢，诸事无忧。”
　　“诶，是，奴婢多嘴，请大家和娘子恕罪，奴婢自己掌嘴。”高力士刚要举手，李隆基就止住了他，高力士便知趣地退到了一旁。
　　赵依依靠在李隆基的肩上，软语道：“三郎，依依没想那么多，我只想……只想让三郎高兴，只要三郎高兴，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我只想和三郎想民间寻常夫妻那样，天天厮守在一起，永远不分离。”赵依依心里想，如果李隆基不是皇帝就好了，他们真的就可以每时每刻厮守了。
　　“我当然知道，依依是最体贴的，别听力士瞎说，依依这么纯真无瑕，怎么会有错？好了，这么长时间了，是不是也该给我跳一支舞来解解乏了？”赵依依从李隆基的肩上爬起来，笑的像桃花一样，美滋滋的像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稍倾，宣微殿内便鼓乐齐鸣，李隆基坐在台前亲手抚筝，十指掠过弦动如天籁，赵依依则于舞池中伴舞，柔若无骨媚如娇花，任谁身在其中都会乐不思蜀。
　　李隆基弹了一曲之后便改由乐师伴奏，他自己则斜躺着边聆听边欣赏，偶尔有谁某个音节出了错他就及时纠正过来，让他们重新来奏。于此，赵依依早已习惯，不管乐曲节拍是否有错，她的舞步从无半点儿错漏，这也是极为让李隆基称奇的地方。
　　只是期间李隆基在高力士耳边低语了一番，然后高力士就转身出了殿，过了一会儿才返回。
　　“如何？那个小妖女有什么动静？”李隆基小声问。
　　“回大家，据说武才人出来等了一会儿，半盏茶的工夫都没到，看您没来就返回去了，然后就再什么也没了。”高力士也小声回答。
　　“没了？你们没告诉她我在宣微殿吗？”李隆基又问。
　　“说了，可武才人好像也没什么反应，该怎样还怎样。”高力士的这句话一说，李隆基就起身正坐，手握拳头，微现怒色：“岂有此理，妖女！”
　　舞池中的赵依依发现了李隆基的异状，便一摆手命众人停了乐舞，款款走到李隆基身边，柔声道：“三郎是有什么事了吗？”
　　“嗯。”李隆基点头道，“前朝突然有些急事，要去处理一下，依依……”
　　赵依依一听，马上笑道：“三郎有事就先去吧，不用管依依，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李隆基欣慰的点了点头，就辞了依依。只是出了宣微殿后，他就停了御轿，不是回紫宸殿，而是只和高力士二人向着珠镜殿的方向走去。
　　自然，没多久就有婢子把这告诉了赵依依，赵依依惊的把笔掉在了地上，她难以置信：“什么？三郎不是有事，是去找她了？怎么会呢？哦，也对，三郎说过的，她是他的仇人，他说过这个仇他要亲自报的，他去找她也没什么不对的对不对？很正常嘛，我不该怀疑三郎的，他说过我是最好的……”赵依依坐在床头喃喃地说着，说到最后马上忧愁尽散，只剩下桃花般灿烂的笑容。
　　
　　李隆基慢慢地走着，神情无比落寞，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问高力士：“力士，你说我这是怎么了，以前烦闷的时候只要看一下歌舞就能好一些，可今天怎么就不管用了呢？对，小妖女，就是她，都怪她！该死！”
　　李隆基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但在临近珠镜殿时命众人谁都不许通报，他就悄悄的进去，可当他走到窗户那时，居然看见武霓裳正趴在窗户上，手里玩弄着新摘来的几束菊花。
　　武霓裳一抬头就看见迎面走来的李隆基，她一下子怔了，因为她这时并未梳妆，半散着头发，衣着也比较随意。但已然这样了，再打扮也来不及，武霓裳想了想，索性就坦然起来，冲着李隆基歪头笑着，还把手里的菊花向李隆基摇了摇。
　　李隆基把脸拉了下来，武霓裳假装害怕，手一抖就把菊花扔到了地上，趁李隆基愣神的机会，咣当一声把窗户关上。
　　李隆基转身对高力士说：“岂有此理，难道不知道我要来吗？居然还这么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像话吗？”说完就俯下身把那几束菊花捡起来，凑到鼻下闻了闻，不自觉笑了一下：“还挺香，看来是刚采的。”
　　他快步走进内室，却见武霓裳规规矩矩的向他行了一次跪拜礼，他意外之余也有几分高兴，便拉起武霓裳坐在床边，情不自禁地捋着武霓裳的肩头发丝。可是，武霓裳却从他身边任性地挣脱出来，转而俯身趴在旁边的书案上，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皇帝陛下不是最喜欢乐舞的吗？在宣微殿待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出来了？出来就出来呗还偏偏来找我，你太坏了，再恨我也不用这样的吧，明明都已经有那么多人都巴不得我死了，可你偏偏还总给我拉来新仇……嗯，不过，你一定跟你的赵美人说是前朝有事吧？”
　　“你怎么知道？”李隆基不仅没生气，反而斜躺在床上，眯着笑眼问。
　　武霓裳讽笑一声：“哼，虚伪、冷酷、自私！说假话不怕闪了舌头吗？”
　　“哎，假话倒也算不上，是真的有事。只是不方便对任何人说，真的很闷……”李隆基刚说到此处，武霓裳就把话头抢了过来：“该不会是姚崇致仕后不知道该让谁来接班吧？”
　　“嗯？你怎么又知道？”
　　“我猜的。”武霓裳一边拿着笔随意勾勾画画，一边调笑道，“不告诉你我怎么猜的！”
　　李隆基有些欣慰，总算有人能懂他的心事。于是，他不再顾忌，滔滔不绝地向武霓裳吐露开来：“哎，其实姚崇也算不上最好的，他自己倒是洁身自好、尽忠职守，可惜教子无方，总是闹出些见不得人的纠纷来。宋璟呢，人不错，也能做事，可偏偏就一点儿不好，跟魏征似的，总爱揪着别人的小过不放，不过人家魏征那是为国履职，所以太翁才那般器重魏征，可他宋璟呢，就是沽名卖直而已。还有张说，文章写的好，尤其精通典章，可惜私心太重。那宇文融呢，安社稷、增府库是一流，有他在朝廷就不怕没钱花，可是他，哎，人品有缺，爱与人争。对了，还有那个张九龄，是个君子，貌似也没什么污点，可是，哎，脾气太大，稍有不顺就自己请辞，哼，难道还以为朕非他不可吗？你说，这么好的江山，怎么就找不到一个完美的宰相呢？”
　　武霓裳扑哧一笑，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桓伊吹笛，谢安捻须，方才有了君臣将相和。我在想，如果你是孝武帝的话，谁敢在你面前吹笛呢？”
　　“那是，论音律，普天之下谁及得上我？”话一出，李隆基就知道自己上当了，马上骂道：“你是在骂我像孝武帝一样忠奸不分？放肆，妖女就是妖女，口出狂言，他孝武帝连我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武霓裳瞪着李隆基，把手里的笔一扔，嗔道：“完了，居然这么自恋！谁说不能比了，至少人家知道完美是不存在的。你呢？也不想想，普天之下有完美的人吗？”
　　“哼，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如果这普天之下只剩下了一个完美的人，那么那个人就一定是我！”
　　李隆基的这句话一出来，武霓裳就暗暗叫苦，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明明这么骄傲自大，可偏偏从头到脚没一处让人讨厌的。她撇撇嘴，不再说话，反专心地在纸上画着。李隆基终于好奇心起，武霓裳到底在画什么。他快步下床跑向武霓裳，却恰好在他到的时候武霓裳迅速抓起案上的纸揉成一团藏到身后，瞬间就离了李隆基五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