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蛤蟆嘴撞钟
作品名称:力量 作者:漠沙利亚 发布时间:2017-07-15 09:03:28 字数:5762
八十七、蛤蟆嘴撞钟
蛤蟆嘴鹿民跟着和尚卖药,负责为和尚背药拉买主。鹿民心里觉得日子过得挺舒坦,不但有饭吃,还能听得和尚讲那么多的事情,什么三教九流分为上九流、中九流和下九流。上九流:一流的佛祖二流的仙,三流的帝王四流的官,五流的阁老六宰相,七进(进士)八举(举人)九解元。中九流:一流的秀才二流的医,三流的丹青(画家)四流皮(皮影),五流弹唱六流金(卜卦算命),七僧八道九棋琴。
鹿民知道,那意思就是我们老百姓就是下九流了。甚至被称为“不入流”,就是连下九流都没有排上号。鹿民心里也不觉得土匪是什么流,他几次想问和尚土匪算哪一流,可是,就是没有勇气去问,怕和尚知道自己是土匪,最后,鹿民换了个方法问:“师傅,那个贼娃子算哪一流?”
和尚想了想说:“一日行窃,终身是贼你不知道?这不在九流里面,归三百六十行,行窃也算是一个行当。”
鹿民觉得和尚知道的事情真多,不愧是师傅,多在荐福寺住一天,就能多长些见识。更重要的是有饭吃。所以,鹿民不想回到灞桥去,他要跟着和尚,好好转转西安城的各个地方,了解出行路线,掌握城里城外住户的基本信息。尤其是那些有钱人,或者是能吃饱饭的富人,他也想和和尚谈谈穷富问题。鹿民咧着蛤蟆嘴问:“师傅,你说,这穷人以后咋办呢?”
和尚笑道:“穷人,为什么穷?因为没有土地,没有土地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就吃不上饭,也没有土地种棉花,就穿不上衣服。咋么办呢?过去的办法是当长工,给人做活,也就是卖力气。现在听说有个什么党,专收穷人,收去打仗。你想,穷人都是什么人?愚顽可靠的人!给钱?他们连钱都不认得,只要管饭就成,吃饱了就能玩命,对组织打仗的人来讲成本低,效果好。让富人打仗去,富人还得看你出多少钱,再说了,富人又认识字,心眼多不好糊弄也难管理。穷人就不一样了,只要给饭吃,就听你的话,穷人为吃饭活着。再说了,穷人多了,富人少,穷人真正都造反富人就不好过了,打仗的钱还得是富人身上出。”
鹿民想了想说:“打仗就是死人,人死了就成鬼了吧?”
和尚神秘地说:“娃,你能看到我,我能看到你这是啥?是阳,你看不见他,他能看见你是啥?是阴。阴阳不分,阴阳互根。离地三尺有魂灵,不知道我们身边有多少灵魂在听我们说话,但是,我们看不到他,这就是阴阳家的理论。中国最早出现的不是道家,而是阴阳家,后来出现的道家也是阴阳学说的延伸和局部性的理解。阴阳家认为,主宰大自然的是“气”,气有寒热,自然阴阳,所以,人活一口气,所有的空间动物都活在一口气中,就产生了“运气说”,也就是大气的运行规律,在人身上气流运动也是有规律的。”
鹿民听了,觉得和尚说这些没有用,自己跟着和尚的目的是了解城里城外的情况,回去告诉鹿娃子,抢劫些值钱的东西。所以,不管和尚怎么说,他只管点头,为的是让和尚高兴才行。
几十天过后,鹿民发现和尚们用鸦片草制作的福寿丸被人们服用后,对疼痛病症有止疼作用,但是,不吃这种药又开始疼,所以,人们还得寻找和尚求购药丸。鹿民就给和尚背上药丸今天这个点,明天那个点开始复售,福寿丸就是“复售完”的谐音。鹿民觉得很有些意思,每天早去早回。这天,鹿民回到荐福寺吃了饭,想起了和尚说的那口钟,就自己转到挂钟亭,绕着那口钟看了一圈,用手摸了摸,没有发现有啥不对劲的地方,一种好奇心使他抡起木头,对着那口钟“哐哇嗡嗡——”撞了一下。他哪里知道,这一声钟响,惊动了西安城里城外的人们,走路的人马上站住不走了,妇女们听到声响都开始哭泣,荐福寺里的和尚们听到钟声都直奔大殿跪下了。三个大和尚手持木棍跑到钟亭,看见鹿民抡棍就打,鹿民见了拔腿就跑。他们哪里知道,鹿民是当土匪的人,跑起来很快。鹿民跑到钟亭台下,和尚们怕打到钟,从旁边来打,鹿民使出了土匪的本领纵身一跳,爬上荐福寺的院墙,跳墙逃跑,待和尚们出门来追,鹿民早进了胡同。荐福寺里的方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天意啊天意,罪过罪过。”
蛤蟆嘴鹿民直到半夜才跑回灞桥,没敢回家,直接来到鹿娃子家里。见满平也在,就把自己撞钟的事情告诉了鹿娃子。满平听了从炕上爬起来,一脚把蛤蟆嘴踢了个坐地滚骂道:“狗日的,你知道不知道这钟不敢碰,一碰三年之内遭年荆!”
鹿娃子看了看说:“荐福寺的钟不敢撞,一撞三年吃不上。快囤粮!”
廖员外坐在厅堂喝茶,猛然间听到钟声响,顾不上穿好鞋,连拖带穿跑到门外,见钟声已息,人们都惊恐不安,急忙转身回屋,吩咐管家快找女婿来见。
花胳膊不知出了何事,跟着管家来到厅堂,廖员外吩咐说:“快去准备准备,明天领着媳妇娃回去,到了家里告诉你大哥,多多囤粮,今天荐福寺里的钟响了,这口钟不敢敲,这钟一敲撞,三年收不上。这是几百年留下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告诉你大哥,要做到未雨绸缪,家里有粮心不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花胳膊听了回道:“嗯!我明天回。”
八十八、大掌柜分家
廖员外看着女婿女儿外孙要走了,心里不由得感到失落,加上妇女们哭哭啼啼把女儿送出大门,廖员外也忍不住落下泪来。突然,廖员外听到乌驹马“咯——”一声嘶叫,他把手抬起来喊:“等着!”
花胳膊急忙回头时就听到廖员外说:“把马换了,拉上乌驹吧!”
廖员外知道,女婿也喜爱这匹乌驹马,乌驹也愿意女婿在身边,也就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果然,花胳膊高兴得直蹦跳。管家急忙牵出乌驹马,众人把小姐和孩子扶到乌驹马上,花胳膊怕乌驹生气,不停地用手给乌驹梳理脖子上的马毛,让乌驹安静下来,心甘情愿地把小姐驮着走。
女婿走后,廖员外重新把家里做了安排,囤积粮食的方法也做了调整。这一年,从地里收回来的粮食比起往年还算说得过去,尤其是秋粮还算得上是丰收的景象。
花胳膊回到家里,大哥问道:“是不是荐福寺的钟被人敲响过?”
“就是的!”花胳膊回答完又一想,不对,就说,“我还没有告诉你呢,你啥时候知道的?是我媳妇说的?”
大掌柜的笑道:“你没回来村里人就听说了,这可是大事。去,把老二,老三叫到厅堂来,我有话说。”
这是花胳膊在这个家里,第一次看到大掌柜的召集兄弟们坐在一起说话。大掌柜的说:“老碎回来也有些日子了,证实了钟响的事实。今年夏天的麦子收成和往年差不多,明年,后年就不知道了。会不会像传说中的那样没有收成,我也不知道,但是,要做好打算。所以,我想把家分开,把现有的粮食按人分给大家,自己吃自己的,地,也按产量和人口分给大家,各人种各人的地,明年谁收多少吃多少,自己借的自己还,不要等把粮食吃光了再分家,打架也吃不上,谁有意见就说。”
大掌柜的等了一袋烟的功夫,见没有人说话,他说:“看来没有意见,那就按我说的分。话说回来,这是防着灾年呢!”
到了中午,老二见家里人少,就悄悄来到大掌柜的房间说:“大哥,老碎平时种庄稼不在,都是我们兄弟做的多,这分家还跟大家一样多?应当给他少分,不够吃南门外去,乔棍棍不是给了地吗?城外的地打的粮食比咱家的多。”
大掌柜的听出了老二的意思,想了想说:“治家不公分家公。没有分家就是一大家人,多少过去了,现在分开了,各自过日子,我能做到的就是公平,你觉得吃亏?老三也觉得吃亏,照你这么说,我就更吃亏了?那老碎的日子还咋过呢?小的就是沾光。不就是些粮食嘛!只要你自己勤劳,就不怕挨饿。地里收不上,给你分的再多,只能吃一时,不能饱一生。”
老二觉得很没面子,红着脸说:“大哥,分给老三的地离家近,好种!”
大掌柜的笑道:“有利有弊。地,是先分好,再抓阄,不是我指定给谁的,这你也有意见?村边的地离村近,肥好进地好种,平时村里的鸡鸭牛犊子,马驹子,猪娃羊娃哪个不进地吃两口?利弊都在。我还真没看出来这块地有啥好。”老二只觉得自己的脸热一阵凉一阵,自觉没趣地从大哥屋里走出来。
老碎花胳膊在地里走了几个来回,发现积水滩里的芦苇茂密绿浓,正好想解手,就进了芦苇林。脚踩在地上觉得很松软,发现地下有水渗出,有两棵谷子苗杆壮穗长夹生在苇林之中。这片芦苇林,是村里公共林,每年产的芦苇供村里人织席用,也是修房用的材料。谁家要住房子,村里人就给谁家用,平时是大家一起收,一起分,也有送人的。
花胳膊被家里分划出来,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好在还有一匹乌驹马,翻地驮粪很方便。可是,也多了一张吃料的嘴。花胳膊要给马准备过冬的草料,所以,媳妇孩子都跟着进地。就在第二年,孩子刚学会走路之际,也在“哇哇”学语,几月无雨,土地缺墒,花胳膊知道,这是荐福寺的钟声响起的第二个年头。他心生一计,把谷子撒进了芦苇林,用镰刀割去了一亩地大一片的芦苇。到了夏收之际,割回的麦子又矮又小,一亩地能收一斗粮食。当玉米长到一尺高的时候,不知哪里飞来的蝗虫落了个满地都是,一晌的功夫就把地里的玉米苗吃成光杆杆。花胳膊在芦苇林里种的谷子也被吃了个精光。他走进芦苇地,发现自己割掉芦苇的地方,谷子苗被虫吃了,芦苇林里面的谷子苗还在,蝗虫把芦苇叶吃了,谷子矮生在芦苇下面,一丈多高的芦苇,挽救了并不太多的谷子苗。蝗虫过后的秋季几乎是绝收,人们等候秋粮接济的希望破灭了。花胳膊从芦苇林里挑回了不少谷子穗,也算是收获。他又把谷杆收回来喂马。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积水滩里被花胳膊收谷子时掉下来的谷子重新发芽,在高温下迅速成长,在秋末时节,花胳膊又收回不少尚未成熟,但是可以食用的软谷。
接下来的一年,花胳膊家里的日子每天只能靠小米稀饭度日。第二年,村里人都一家一片在芦苇林里种了谷子,春谷收了种秋谷,家家也都靠小米稀饭过日子。村外的树上人们都在剥树皮,花胳膊的媳妇就开始哭泣说:“家里不管咋么说,多亏你发现了积水滩里的谷子地,有口米吃,也不知道南门外吃啥?那里也没有芦苇林。”
花胳膊一想,媳妇的话有理,就说:“明天我就去南门外,把老人接来!”
媳妇又开始哭泣道:“家里这点米,要是把南门外的人都接来怕是都要挨饿了。”
花胳膊觉得为难了问:“那该咋办?”
媳妇说:“留够咱吃的,剩下给南门外送些去。”
花胳膊就拉着乌驹马,驮了小米,出村。他没有选择了去斜口街的路,来到刘掌柜的粮食店,发现粮食店门前用砖头砌上了高墙,把粮食店的门面早封在里面。花胳膊的心“怦怦”直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拉马走半里路来到刘掌柜的家里,拜见刘掌柜的。刘掌柜的高兴地问:“家里都好吧?没粮食了吧?”
花胳膊没有回答刘掌柜的的问话,而是问道:“我走街上见门都封了,心里着急。”
刘掌柜的非常高兴说:“这些年能在斜口平安度日,是人都知道你花胳膊在这里给我护院,白天睡觉夜里藏身房上。这年月五谷不收,粮食店不敢开门,保命要紧。今天来了,住着吧!”
花胳膊笑道:“家里无粮人心惶惶,难以安住,坐坐就走。”
“是啊!”刘掌柜的笑道,“我去年听说荐福寺的钟响过,就把店封了,粮食都留着没卖。怕人知道有粮,就先打发相公们回家,然后封了店,藏了几十石粮食。你要多少?”
花胳膊听了,觉得刘掌柜的能对自己不加隐瞒,他心里对刘掌柜的是由衷地感激,不好意思地说:“每次有难处都是你老帮忙,我走的急,没带钱来。”
刘掌柜趴在花胳膊耳边说:“给你五斗米,半夜出去。把丑话说在前头,都是陈年旧粮,你想想,哪里还有新粮食?”
刘掌柜的吩咐花胳膊白天在家里睡觉,天黑做饭,他怕别人发现自己家里的烟筒冒烟。夜里,他给花胳膊多加几碗擀面。花胳膊心里暗喜说:“钱以后多给掌柜的。”
直到后半夜,刘掌柜的等声息人静,偷偷和花胳膊摸索到斜口街,从后门进得粮食店,到草料房,从一个草垛旁下地道,扛得五斗米上来,放在乌驹身上,连夜去了南门外。
八十九、孝感廖员外
南门外的廖员外囤积的粮食也只能吃个一年半载,都把希望寄托在秋粮上。谁知蝗虫飞过,粮食绝收,干旱持续,硬是把二儿子拿回的几张牛皮给熬汤吃了,眼看日子难以打发。这天一早,听到喜鹊在房上叫,出门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事情。又回到厅堂自己坐在椅子上,糊里糊涂就睡着了。突然,听到马蹄声,睁眼一看,女婿拉着乌驹进了大门。
花胳膊从乌驹身上卸下米,拿进去放在厅堂。廖员外不由得感到胸中一股暖流升腾,抬手从脸上拿下眼镜,抓出手绢擦自己眼中的泪水。廖员外也分不清自己的泪水是咋么就流下来了,在这饥荒年月里,这些米就是延伸生命的必须品,他自己也分不出这是内心激动,还是对女婿的感激,还是自己对女婿说不出的谢意。
几十天没有看见米的廖家大小,终于吃上饭了。花胳膊把从家里带来的小米送进小南门,小姨哭着说:“四娃,姨家人的命就是我娃救下的,小姨给我娃磕头了。”
“这使不得!”花胳膊拉住小姨的胳膊把她放在炕上说,“省着些,我回去了!”小姨拦挡不住,见他执意要回家,是怕自己吃了小姨家的粮。
花胳膊回到廖家,拉着乌驹马要回家。廖员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一袋子银元给了花胳膊说:“娃呀,只要能买下……”一句话没有说完,就泪水从眼睛里滚落下来,再也说不出话来。
花胳膊骑马经过灞桥时,看见梨园里的梨树被人用破碗片刮下皮,梨园的树白一片,黑一片。他来到斜口街,给刘掌柜的付钱,又给家里买回一石粮食,趁着黑夜无人悄悄回村。花胳膊和媳妇商量后,把拿回来的粮食分给三个哥哥和自己,家家一份。大掌柜的见到粮食哭了一阵说:“咱们是谁?是农民,多年来是卖粮食给人的人,今天却花钱买粮食,丢人啊丢人!”
“大哥,这不是遭年荆了嘛。”老二不以为然地说,“咱又不是年年买粮,多少钱我给老碎就是了。”
老三见了说:“我少要五升,妈在大哥屋里,算我孝敬妈的。”
花胳膊说:“我少分一斗,给大哥,也是孝敬妈的。”
大掌柜的见了说:“这叫啥?争者不足,让者有余,一家多少都多少。粮食是老碎弄回来的,我替家里人感激老碎。分,说明老碎想着我们,老碎要是不说,谁知道他弄回来粮食了。把我们当哥,哥就不能多要一粒粮。记住,免不了村上谁过不去,要借口粮,不能不想着,都是自家村里人,祖祖辈辈过来的,亲着哩,就是都亲着哩。”
村中长辈三叔来找大掌柜的说:“娃,叔是想给你说,村里都缺粮,光靠山上挖回些百合根,黄芪根和水渠边上的水芹菜是不行的。我想让大家一家一个劳力,把莲池挖开,莲菜可以吃,藕粉还可以喂娃娃,再把包谷种子撒上,莲池里有地水,上面盖草肯定能成。”
大掌柜的点头说:“好主意。”
两天半的功夫,代湾村里的莲池被翻了个底朝天,家家开始熬莲菜汤喝,谁也不敢吃完它。到了秋后,村里果然收获了一些包谷,还不等成熟,就把包谷穗分给每家。家里人多的把包谷芯子都吃了,包谷杆都成了好东西。幸亏还有芦苇林里长上来的谷子接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