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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几步，便到十字路口东南角，那块不算小的绿地。
　　成片茂盛的夹竹桃，挣扎在其中的，小柳树、桃树，许久不修剪、高可掩人的大叶黄杨，庞大一些的木樨、香樟，丛生的杂草，把他们吞噬进去。乱草中，有被人踩出来的小径。这儿，是环河的北端，再往前，水就拐个弯，朝西面流淌。马路横切了，欲转弯的环河，只能从路下的涵洞，续过去。园管处，大约忙不过来，很少给这里的树木，修剪。草坪也放任自由，一味疯长。呈现“原生态”。落叶满地。乱蓬蓬的草丛，一脚踩下去，蚂蚱、蚊蠓，各种叫不出名来的昆虫，乱蹦胡飞，弹击脸面。青草的气息，很浓郁。
　　蒋为民小心翼翼，跟着年轻人，前行。
　　两个人，交流不多。这迥异于，惯常遭遇的那些推销者，他（她）们总是喋喋不休，满嘴抹蜜。一般“客户”，也会问个不停。空气中，有一种冰冷的东西。这源自年轻人有威慑力的，不苟言笑，和蒋为民的紧张。事后，蒋为民说，其实，有一种魔力，在控制他。他乖乖地，顺从着他的指令。尽管他的意识，还在不停地生疑，反抗，一双警惕的眼睛，也在瞻前顾后，上下左右地，全方位探查。
　　他有点悚然。虽然是大白天，浓厚如屏障的柯叶，阻隔了那厢的人、车之潮，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平时，他来过这里。时不时地，会遇着一些流浪汉，算命先生（女士），野鸳鸯或情人。也会见到，有一个人，或几个人，脸色阴沉，俯在水泥栏杆上，或依树坐在地上，看见你，刀子似地剜一眼，随即低了头、侧过脸，原先的窃窃低语，刹车。动刀子劫财、劫色之辈，当然会乐意，在这种地方，寻找猎物、歇脚。
　　蒋为民后悔，跟他进来。有夜游，也不排除昼行的雅士，内急，在这以树作墙的“生态卫生间”，留下纪念。差点踩上去，恶心泛，蒋为民捏鼻子。
　　总算走到敞亮的河边。这里还算清爽。临着水泥栏杆，一株弱柳下，没有草，被访客踩尽。年轻人停下。
　　蒋为民松一口气。从此处，可以南眺，长而宽的环河风光。右侧河岸栏杆内，有人影。再过去一点，是直接的土岸。那里，有不少娘儿，在起劲地捣衣，洗菜。
　　小青年弯腰，放下旅行袋，拉开链子。蒋为民边把“马儿”搁起，边紧盯着前者的操作。开了膛的袋内，几个灰绿色，淡细花纹的纸板盒显露。那盒子，约一部《唐宋词鉴赏辞典》大小。小青年取出一个，拉上链子。
　　他背靠着水泥栏杆，站定。他的面部，逆光，显得更其灰黑，而头部和双肩的外侧线条，则镶上了一条，闪光的金边。这使他，看上去，肃重而超常。通常，占据一个上首的位置，使射在自己脸面上的光线，相形弱一点，与人作谈判类的交谈，具有一种，方便观察、应对裕如的优势。
　　蒋为民的双眼，一瞬间，被直扑过来亮晖，扎得有点糊。他稍稍换了一个角度，才好些。
　　“大哥，您看——”年轻人把盒子递过来。
　　蒋为民双手接过。那颗心儿，无端地快跳起来，“咚咚”有声。稳住神，定睛细看，那盒面上，与刚才年轻人，展示的纸块一般，印着“东方魔纸：心想事成”八个新魏体。只不过，字更壮大，因而愈显其，遒劲有力。用黑长方框围住，有点像，发布讣告，或者是某君甫仙逝，在集体著作上的署名。框子上方，是字号小一些，看起来，软泛一些的隶书：旷世奇品千载难逢。黑框的下面，是楷体说明文字，细密，蒋为民眯了眼，匆匆地看：
　　使用本魔纸，可以使您达到，欲求之一切目标：美味佳肴，时尚衣着，金钱（包括美元、英磅、法郎、马克等所有主要外币），房子，儿子（要女儿，也可以），位子（包括各级官位、诸大公司企业老总等等），汽车（包括小卧车、商务车、房车、越野车等等，顶级豪车，如劳斯莱斯、奔驰、宝马等等，应有尽有），原始股（包赚不赔），美女（包括“一夜情”、女友、妻子所有角色）……等等，等等，招之即来，来之即可用。只有您想不到，没有本魔纸做不到的！联合国科技发明署给予，有史以来、绝无仅有的最高度评价！已受理申报“世界第八大奇迹”！国家科技发明专利号：××××××……
　　蒋为民一行看，一行心口“扑嗵扑嗵”敲鼓。那字、词、句，仿佛也在跳动。
　　下一个立面上，是两位国外的，震聋发聩之，世界顶尖科学家的，超级惊赞评价。
　　那头的立面上，则是关于“魔纸”的远古传说，哲学、生物学、化学、物理学等学科的理论阐释，以及神奇“冶制”过程。当然，因为专利保护的需要，这过程，只是用一些精炼、模糊的专业术语，以及天书式的符号，作约略大概的提示。
　　左右两个小立面上，分别是：受“赠”者遴选程序，及素质要求、人品标准等等；魔纸使用入门、合理高效运用、禁忌事项等等。
　　蒋为民心里，发笑，又发急。我是遇到一个，修炼经年，老道，正宗的江湖骗子了！这可如何是好？怎么打发他，安然脱身？不会那么容易，我想想，我想想！
　　他觑那青年，一件脏兮兮的白衬衫，领子、袖口像剃刀布，黑污发亮。“西发”偏长，一只90度的发角，落在眉心，遮着一眼，他收颔朝你看，神秘莫测。是件辣手货！
　　蒋为民说：“你倒变变看。”他敷衍着，继续想脱身之计。如果他，自露破绽，戏法黄掉，自己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拜拜”。假若他成了呢？成了再说。还有，他心存好奇。反正，下午在外面，办了点公事，又上了趟银行，直接回家，比往常要早。寻个开心，耽误不了晚餐。
　　“变什么呢？”年轻人问。双目诚恳地，盯着他。
　　蒋为民下意识，又把车兜里的提包，抚一下——那里面，装着15000“大洋”。刚从银行提出来，单位里分房，须付这个数。他一家现住的房子，是父母亲的。
　　“巫师”——蒋为民已对他作如此定位——双眼扫一遍周围，看看静安，从口袋里掏出，刚刚展示过的纸块，揭开，拈出一份薄膜，展示，膜呈灰白色，半透明，像造安全套的材料。年轻人，以两手抻平膜，横在胸前：“你说——”
　　“变个苹果！”蒋为民说。这是他的，当家水果。每顿饭后，总要啃一个。
　　“好，你看着噢——”“巫师”说。薄膜抻急，好像吹足了的气球皮，似会崩开。他把它，蒙在嘴上，鼓起腮帮。
　　蒋为民觉得好笑，又收紧了心，他若是真变出来了呢？一般的魔术，都可以做到。“且慢！”他往前伸手，作一个STOP手势，“要红富士！陕西产！”别种苹果，如“国光”、“香蕉苹”等等，他喜过好一阵，吃不长。惟有红富士，一直难割舍。
　　“好！”小青年答。声调抑扬顿挫，浓透自信。
　　“闭上眼睛——”他示范，“就这样。你的脑子里，要想出，那个苹果的模样、大小、色泽，商标，产地信息，等等。都要确定。
　　默念：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改革开放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东方魔纸所向无敌□□□□□□□□托我神佑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threetwoone：心——想——事——成！”
　　有一些字，没听清爽？对，我是故意念模糊的，这要等你，定下来要这宝物了，才能告诉你。放心，这绝对不是《废都》里，上不了口，有碍观瞻的字眼。哈哈……”他笑起来。
　　蒋为民跟着笑。气氛缓和不少，他也表情放松。
　　“这里，共是八个字，告诉了你，你也只能，强记于心。千万不要，落迹文字！以防，万一被他人得去，那就闯祸了！先不说，那人有了非份之福，违我本意。若其人，乃邪恶小人，呼唤出七种八样的妖孽来，这世界，就要遭殃了！一定要十分小心！……”
　　“甚么妖孽？”蒋为民问。一涉及到“神”“妖”话题，好笑，和不信任感，会在他心头升起。
　　后者，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你不要误解，不是指神仙鬼怪，而是说，邪恶之人，或卑鄙贪欲小人，他自然，有不安份，或伤害他人的念想，那就会‘心想事成’出，实现他目标的物事来，这犹如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使他有了超强的破坏力。好了，这与你无关，清楚就行。
　　言归正传。口诀，要念得快，吐字清晰，一气呵成。噢，嫌太长，记不住？没关系，盒子里，有‘密码卡’，当然，那八个字，我只能口传，全部内容记熟后，这‘密码卡’，也得销毁，双保险。现在，黑客那样的聪明人，极多，哪怕缺这八个字，凭着卡上的内容，说不定，也能破解出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好，现在吸足气，吹出去，呼——”年轻人的腮帮子，鼓出两个大核桃，又慢慢消解。那模样，像体检做肺功能测试。
　　蒋为民觉得，非常搞笑。有点像农村里，沾些“时代气息”的土巫，在作法。忍不住要笑出声，使劲憋住。
　　说时迟，那时快。“安全套”鼓弹如大泡泡，“嗤”地一声，雾化似消失，年轻人空出的双手，“倏”地往空中接，“扑！”地一记重砸，一个晶光铮亮、翠里透红、嫩生生的大苹果，踞在双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