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60.金黄的秋天 61.制度是关键

　　60.金黄的秋天
　　莫道今年秋将尽，明年秋色倍还人。
　　章伟光从省委回来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一眼墙角那个一人高的木制坐地钟，刚好十点半。翻开桌子上的日历，不禁感叹，再有两个月这个世纪就要过去了，人类将迎来崭新的21世纪！在这世纪之交，自己就要离开这间坐了二十来年的办公室退休回家，不能和新世纪共同战斗了，心中不免涌起些许悲凉！自己虽已63岁，但身体健康，甚至连白头发都很少，还能为党工作十年甚至更多。但是，国家设立的退休制度是正确的，新陈代谢是万事万物的必然规律。
　　章伟光，个子不高，身体微胖，脸上长挂着笑容，但偶尔生气就势不可挡，尤其是面对不正之风之时！省委正是看中他这一身正气，才让他多干了三年，他也确实没有辜负上级的期望，主政二十年的东安大学发展很快，也没有出现很大的政治事故。或者说，有些人有问题，人家并没有让他抓住把柄。中国的关系网太复杂，很多事也是他无能为力的。
　　章伟光茫然地环视房间四周，当他的目光落在墙壁上的两幅书画——林则徐的“海纳百川”诗和于希宁的“梅花绽开图”时，就不禁想起刚才在省委副书记刘江办公室的情形。
　　——刘江秘书张文琪昨天就给章伟光打了电话，让他今天9点来谈东安大学的班子调整问题。章伟光按时到达，张秘书把他引进刘书记办公室说：“刘书记在鹿（九鸣）书记那里谈事，几分钟就来，请稍等片刻。”说着就取一个纸杯放上茶叶，又到饮水机灌上开水，恭恭敬敬地放在章伟光面前。
　　张秘书退出后，章伟光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抬头看，才发现这是一个里外两间的办公室，里面看不太清，外面这间约40平方米，摆了一圈沙发，也有电视机、落地钟等等。墙上有两幅字画引起章伟光的注意，一幅是“言志”诗——
　　读律看书四十年，乌纱头上有青天。男儿欲画凌烟阁，第一功名不要钱。
　　下面书“敬录明朝杨继盛诗以自勉”。显然，这是刘江自己书写。旁边是一幅画，画中是一群麻雀，正警惕地注视着眼前那个笸箩底下的一片米粒，其中一只麻雀已经不住美味的诱惑，钻到里面啄食米粒，只要拉一拉连接棍子的那根细绳，这只麻雀就被扣在笸箩底下了。画的题词是“警惕诱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不用说，这是两幅警示自己也劝人清廉为政的字画，谁看了都会佩服主人严于律己的操守和道德上的高风亮节，章伟光一生也是这样做的。但他也明白，“挂羊头卖狗肉”“猪鼻子插葱装大象”的事，在中国也是俯拾皆是的呢！
　　有人敲门，章伟光喊一声“进来”，原来是他的一个博士生来送毕业论文。他收下后，只简单地交代几句，学生不敢打搅，就出去了。章伟光的思绪重新回到刘江的办公室里。
　　——“啊呀！章书记！让您久等了，抱歉抱歉！”刘江一回来就立即紧紧握住章伟光的双手，一点没有居高临下的味道。他才50几岁，瘦高个，戴眼镜，对老同志总是显出谦和的姿态。但越是客气，章伟光越是感觉两人的距离，那些小青年见面当胸一拳骂你小子的才是哥们儿弟兄呢！
　　一阵寒暄过后，刘江代表省委向他传达了重要指示：“省委对您在东安大学的工作是充分肯定的，对您的贡献是十分满意的。”这有点像是中央领导视察地方时的官话：“您在东安大学工作了20来年，把一个省属大学带上了211工程行列，成绩很突出啊！”刘江话锋一转，“尤其是近五年来，你当书记，胡言同志当校长，两人密切配合，使工作又上了一个新台阶。比如申请到博士点……”听口气，似乎更像是在为胡言评功摆好。
　　刘江一口气叙述了东安大学近些年取得的成绩，章伟光当然比他更清楚——自1998年响应国家号召开始扩招，学生人数目前已发展到2万多人，专任教师达2000人，分属12个学院，48个系，教授达300人，博导达100多个，每个学院都有一个以上博士授予点，硕士授予点已覆盖老专业的80%。
　　刘江总结说：“省委考虑到您的功劳，准备让您退下来后再到省政协干一届常委，当然这要走一下程序。胡言同志年轻力壮，具有开拓精神，准备让他接替您干书记，校长就按您的推荐，让副校长曹克明担任，他是国内著名数学家，科学院院士，校长非他莫属。你看可以吗？”
　　章伟光早就知道，胡言为争这个书记是下了大力气的，他明白校内并无竞争对手，就怕省委下派，现在终于让他得逞了。连忙说：“没意见，一切听组织安排。”刘江又说：“曹克明的副校长空位，由谁补缺？鹿书记同意了我的意见，由您推荐的欧阳健接替。”他把“同意了我的意见”加重了语气，“欧阳健教授已是博导，省级拔尖人才，是享受国务院津贴专家，干政法学院院长已有三年。关键一条，他是无党派人士，中央有此要求。组织部也进行了考察，德才兼备，是个好干部。”章伟光放下心来，三年前他就推荐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张一凡上来，却被马丽君顶了窝，一直心有不甘；这次推荐另一个专家欧阳健，已是自己退休之前的最后一次机会，心想事成，当然无比高兴！
　　刘江继续说：“马丽君同志今年已到60岁，也要退下来。她的空缺，准备通过明年进行的副厅级考试选拔，报名条件是全省范围内的正处级女性、正高职称。考试是中央的要求，我省很快就要试点。”说完就盯着章伟光，似乎在看他的反应，但并不是在征询意见。章伟光明白，中央的干部制度是无须自己表态的。
　　对这种考试选拔干部的方式，章伟光既赞成又担心——考试优秀者，并不一定适合当领导，但考察一下知识水平，还是必要的。由此他就想到了胡言，他这个所谓教授，其实连副教授也不如，真要考试，必然原形毕露。但他竟然也成了博导，而且，自愿投其门下的学生趋之若鹜，因为他能给学生找到好工作。中国的事，谁能说得清呢！
　　多日后，省委文件下来，最感吃惊的一个人不是胡言，也不是数学家曹克明，而是欧阳健，因为他事先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毫无预感。他连任何党都不参加，只想不受约束地干自己的事，怎么会让自己干副校长呢？那可是副厅级，属于高干。老婆开玩笑说：“你家祖上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这辈子要让你来偿还呢？”欧阳健假装一本正经地思索片刻后摇摇头说：“不可能！据老家家谱记载，俺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从俺父亲进了城，当了工人，也是年年得奖状的呢！”
　　张一凡得知这一喜讯后说：“这叫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么金贵的馅饼竟砸到你头上，你小子就偷着乐吧！”欧阳健说：“乐啥啊乐？愁死我了！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抽个时间，欧阳健来到老书记章伟光办公室请教为政之道，章伟光拿出王安石的一本《易家论解》解释其内容说：“君子之道，始于自强不息；学习之道，始于用心专一；做人之道，始于推己及人；修身之道，始于三省吾身；处世之道，始于务实求真；为政之道，始于清廉为民；天地之道，始于道法自然。”欧阳健接过这本书，不禁感叹：“怪不得老书记处事总是得心应手，拿得起放得下，举重若轻呢！原来这里秘藏着他的哲学理念啊！”
　　章伟光回头又拿出一幅他亲手书写的条幅送他，欧阳健恭恭敬敬地接过来。条幅的内容是对“何谓大学”的定义。老书记边念边解释：“大学之大，重在大德——是说大学重在传承民族精神、道德精华。大学之大，重在大师——是说要让那些大学问家发挥出最大能量。大学之大，亦在大楼——是说没有好的办学条件如实验室等硬件设施，是难出高端成果，甚至是请不来大师的。大学之学，重在学术——是说在大学里，看重的是学术水平，而不是官帽大小。大学之学，重在学统——是说一所大学要注重自己的学术传统和独特风格。大学之谓，即大与学二者的结合——是说大学既是学问的高地，更是道德的灯塔。”
　　看着这六句箴言，欧阳健很激动！他感到，太精辟了！只有真正的办学行家，才会有如此精辟的提炼和归纳！心中不禁升腾起一股力量——按照老书记的指引走下去，一定要把工作干好，为东安大学光辉的明天贡献一切！
　　欧阳升官，一凡就琢磨给他贺喜。按一下对门电铃，无人开门，家中无人。这两人今年春天就搬进了这220平方米四室两厅的博导楼，仍然住对门。分房时，张一凡分数高，先选，欧阳就跟着选了他的对门。张一凡调侃说：“原来你就住我对门，你怎么老跟我过不去？我到哪里，你就追到哪里？”欧阳嘴里“啧啧”几声，显出不屑，急急地说：“你别自作多情了，哪里是我要追你，是我闺女选的！她跟你儿子好了好几年了，你还看不出来吗？”一凡大眼一瞪说：“那还是你追我，一回事！”
　　张一凡想到这里就要转身回家，此时欧阳健却回来了。听一凡说完，欧阳摆摆手：“祝贺我就不必了，我倒想给老书记办个宴会，庆祝他光荣退休。当然一定要请上鲁俊主任，他还是咱们政法学院的兼职博导嘛，咱三位从最初的政治系到现在的政法学院已是元老级人物，为老书记祝贺，也有代表全体职工的意思。地点就在我家饭馆，虽说不够档次，但有家宴的性质，更显温馨暖情。你看如何？”
　　张一凡暗暗佩服，欧阳健考虑问题还真有点领导干部的水平呢！
　　一个秋高气爽阳光灿烂的日子，宴会如期举行，省体改委主任鲁俊很是兴奋，因为鲁俊由一个普通教师走上省府大员岗位，一路走来，全靠章伟光的提携，没有伯乐也就没有这匹千里马的横空出世。不禁当场赋诗一首：赠老书记——
　　一身正气两袖清，半辈心碎只为公。功成身退着诗意，春来野草为尔青。
　　心宽长做金鸡舞，老骥凭风听鹿鸣。只看夕阳无限好，莫道后辈无奇峰。
　　对于这种赞美，老书记摆摆手说：“一辈子没做什么事，退下后大家不骂我是个贪官、庸官就满足了，这是我这些年的最低要求。”欧阳健说：“老书记太谦虚了！后辈一定会努力，您老就放心写诗作画游玩健身听鹿鸣去吧！”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金色十月更是硕果累累。东安大学在章伟光提出的“让人成就事业，让事业成就人；人与事业相互促进，联手齐飞”的理念下，不仅事业蒸蒸日上，也培养了一大批年轻干部，像鲁俊、张一凡、欧阳健都是政治系的才俊，其他各系那就更多了。
　　张一凡联想到老书记的丰功伟绩就说：“这些年在老书记的带领下，东安大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老婆耿莲芝立即接话说：“是啊，幸亏咱这里有老书记坐镇，你看那个滨海大学，这几年搞得一塌糊涂……”
　　暑假，耿莲芝去滨海市开建筑学年会，听她在滨海大学基建处工作的同学介绍，那里今年发生了一场政坛地震——基建处长因工程受贿被抓，图书馆长因吃图书回扣被抓，科研处长因乱用科研经费被抓，教务处长因招生受贿被抓，医院院长被医药代表出卖被抓，一位副校长被情妇举报被抓，他们的经济问题都在几十几百万元。
　　欧阳健老婆吃惊地大呼：“啊呀！我还以为大学是一桶纯净水呢，没想到这里也乌七八糟，太令人吃惊了！”
　　鲁俊说：“还有更令人吃惊的呢！今年辽宁沈阳发生了建国以来最大的腐败窝案，以市长慕绥新和常务副市长马向东为首的腐败案件被侦破，沈阳市政府下属的20多个局委，竟有16个局委的一把手被抓，涉案人员竟达130多人。法学界预测，慕马案的两位主角很可能会被处以极刑，因为这个贪腐案国内前所未有，影响太坏了，不能不杀一儆百。”
　　章伟光端起酒杯说：“中国的制度有很多漏洞，需要改革的地方很多。但是，中国的主流是好的，问题始终是支流，这一点要树立信心。来，为我们的改革越来越深入，国家越来越富强，干杯！”
　　“到底是老革命，看问题就是全面”，张一凡佩服地想，便接着老书记的话说：“对，莫道今年秋将尽，明年秋色倍还人。相信在党中央的正确领导下，我们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越来越红火！”张一凡将唐代诗人杜审言的一首诗“寄语洛城风日道，明年春色倍还人”给改了。鲁俊听了哈哈大笑，并由衷地佩服一凡的文采。
　　张一凡在校内任博导又在省政府兼职搞《改革》杂志已三年了，不断听到一些高层新闻，就端起酒杯说：“鲁主任，今天我借花献佛敬您一杯，祝您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欧阳惊异地问：“是有特别意思吗？还是……”一凡吞吞吐吐地说：“听说鲁主任又要进步了……已被列为明年二月人代会副省长选举的人选……是吗？”
　　鲁俊哈哈一笑，连连摆手：“哪里哪里！那只是个传说！”欧阳健瞪着迷惘的大眼，嘴里喃喃有词：“传说？传说!……”章伟光像是一匹识途老马，显出一副经风雨见世面的表情，瞥一眼大伙笑笑说：“传说就是传说，可能是神话，也可能真有其事，现在的马路消息太多，可能真，也可能假，谁能说得清呢？……别琢磨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61.制度是关键
　　手莫伸，伸手必被抓。
　　“她这个人怎么老是不满足呢？人心不足蛇吞象，早晚会被撑死！”钱文利瞅一眼胡言说。胡言一口喝完杯子的茅台，扶了扶眼镜，两只醉眼蒙蒙眬眬地盯着房间的墙壁。上面有一幅欧洲古典裸体油画，醉醺醺地说：“世界上有很多诱惑，而最大的诱惑是什么，你知道吗？”还没等钱文利回答，胡言就像鱼儿吐水泡似地给出了答案：“不是裸体女人……不是金钱……而是……而是权力，权力!……权力，你懂吗？”
　　见服务小姐进来斟酒，钱文利没有答话，之后，摆摆手，等服务员退出房间，钱文利不满地说：“就马丽君那个水平，初中毕业上了个中专，竟然在博士多于狗、教授满街走的高等学府混到副厅级，要叫我，早就天天烧高香，谢天谢地谢人民了，她竟然还不满足，怎么这样毫无自知之明呢？”
　　两人议论的，原来是马丽君对这次让她退休并不满意。拿她自己的话说：“我还差一年哩！再说，章伟光退休给安排到省政协干常委，我为什么不能安排个委员？或者到市政协安排个常委也行啊！……太不公平了！”
　　胡言喝一口茶，似乎恢复了清醒，抹抹嘴唇说：“据说她的档案里有好几个年龄，她有次说漏嘴，自己承认，应该在提副厅前就该退休了……都是权力给闹的，能多干一年，那要得多少无形的好处，捞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啊！”
　　钱文利虽说只是个处级，但也深谙当官的滋味，无限深情地说：“关键是那种高人一等的感觉，精神上的愉悦比捞多少银子都痛快！”仰头灌了一杯酒后继续发表高论，“你看蒲松龄老先生对官员的描写，”钱主任开始摇头晃脑起来，“出则舆马，人则高坐；堂上一呼，堂下百诺；见者侧目而视，侧足而立，此名曰官。——那种前呼后拥的快感，会让多少人为之陶醉啊！”胡言急忙说：“所以不能就说马丽君如何如何，中国的国情使然矣！”
　　但不管怎么说，钱文利一直就看不起这个马老太，尽管他们两人都是胡言的亲信，对外时精诚团结，内斗时却又互不相让。
　　这次在“喜来登大酒店”吃饭，正式议题是钱文利祝贺胡言顺利登顶，成为东安大学的一把手。两人弹冠相庆，心情美极了！钱文利举起酒杯，说道：“东西南北中，党委在正中；工农商学兵，党是指路灯。在中国，党委是核心，俗话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老同学能顺利当上学校的党委书记，我比你自己还高兴呢！来，为你的官运亨通，再干一杯！”胡言潇洒地端起酒杯，一仰脖，干了！他太高兴了，为这一天的到来，可谓费尽了心机，甚至连头发都快掉光了。
　　他粗略算了一下，这几年他花在刘江身上的钱，应该不止６０万了吧！当然，关键还是老婆的作用，人家往刘江肚皮上一趴，比自己那点钱威力可大多了！不是有那么一个句笑话吗——“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地球。美女不以为然，你撬动地球算什么？给我一个贪官，我就能颠覆世界。”看一看这些年出事的那些贪官，多少都是因为情妇啊！一个女人足可以把全世界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了！
　　“你说这次提了欧阳健，他会不会成为咱们的绊脚石呢？”钱文利的问话打断了胡言的回忆。胡言用粗短的手指理了理那稀疏的头发说：“就他那个小样儿，只会写写那些狗屁文章，到官场上，他就是一个不识黑白棋子的色盲，我动个小指头，他就得趴到地上！”胡言一向自负，原来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所收敛，现在已登上宝塔的顶峰，信心陡然倍增。
　　“曹克明更是个书呆子，钻到他的数学王国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像陈景润第二，连穿袜子都经常不是一对，怎么能让他当校长呢？”钱文利继续问到。胡言轻蔑地说：“中国总是搞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一个人有了名气就一定给顶官帽。曹克明当了几年副校长，实际就是给他个待遇。他能干什么？现在又成了校长，也就是给社会一个尊重知识的外观吧，大事还不是一切得我这个书记操心！”钱文利高兴地说：“更好更好，这样你更可以大展拳脚，大显身手，一言九鼎了！”
　　说到这里，胡言感慨地说：“中国的教育只会培养些书呆子，最近报纸上登了篇小品文，题目是：怎样做红烧肉？”钱文利立即说：“看过看过，挺有意思的。”他记得大概意思是说——本科生回答，把肉放锅里加些东西煮；研究生说这个是不行的，要写出用多少肉，多少佐料，怎么煮，煮多长时间；过了一个月，博士生出了一本书，书名叫《如何做红烧肉》，打开目录一看，嗬，第一章，如何养猪。
　　胡言自己没学问，只会投机钻营，自然不把专家学者放在眼里，看到这篇文章，如获至宝，用以佐证马丽君经常散布的自己颇支持的观点：文凭不等于水平，学历不等于能力。但钱文利还是有些水平的，并不赞同这种观点。他认为，没文凭的也可能出个把人物，但概率远远低于有文凭者，否则也就不用办学校了。把个别当成普遍就完全背离了辩证法，也违背了现实。他委婉地说：“据我所知，那篇文章是张一凡写的，只是没署真名。他其实是在批判现行教育的学究气呢！”胡言一听，颇为吃惊：“啊！是他啊？怪不得如此尖锐呢！”
　　胡言为了完全控制钱文利的思想，便有意无意地扯到钱文利那个男女关系和贪污问题上，轻轻地说：“以后别以为我当家，就为所欲为，再出纰漏，我可不愿给你擦屁股了！”钱文利其实明白，他这话的更多含义是，这里就是我的天下，一切都要听我的。
　　但钱文利是文学教授、博导，突然就想起了15世纪法国喜剧大师莫里哀戏剧中的一句话：“世间诸多快乐都犯上帝的天条，但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和上帝通融的。”胡言也知道这句话，听了哈哈大笑，揶揄他说：“那你再出事就去找上帝吧，看那个洋老头儿能不能帮助你！”
　　钱文利不以为然，继续阐述自己的看法：“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别看他表面正经，其实都是假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你看张一凡，说得呱呱的，尿得哗哗的，这不又把他儿子安排到省委宣传部去了，研究生有的是，不走后门，他就能进省委？欧阳健也一样，女儿本科刚毕业就进了银行，听说这两家要结亲。别听他们唱高调，遇到孩子就业这些事，他们照样腐败！”
　　胡言也懂得两面看问题，就说：“人之初，性本善，大了就被环境污染了，没人生活在真空里，就像世界上本就没有纯净水一样。”
　　钱文利说得没错，这两个孩子确实进入了众人仰视的部门。但是不是走了后门，只有当事人知道，老钱也就是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推己及人罢了。一凡的儿子小宝大名张凯，是北京大学社会学系研究生毕业，今年已28岁，两年前通过考试进了省委宣传部，已工作两年了。女朋友欧阳健美是欧阳健的女儿，今年东安大学经济系刚毕业，考到了银行，今年只24岁。虽说不一样大，但俩家住对门，两人从小在一起玩，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两人都老大不小了，却丝毫没有结婚的意思，说再玩两年。张凯经常拿女朋友开涮，一次来了兴致，就问：“你叫欧阳健美，可知欧阳修乎？其何方神圣也？”健美小姐知道他不怀好意，鼻子一哼，故意开玩笑说：“那是俺18辈爷爷的弟弟，俺二爷爷，岂能不知俺原籍乎？……你想干什么？”
　　张凯一仰头，一背手，转了两圈儿，立即口占一绝：
　　有人自称欧阳后，家住江西吉州头；声言他是二爷爷，但却从来不识修（羞）。
　　健美小姐见被欺负，一阵粉拳就砸到了张凯的头上。张凯急忙捂头求饶：“娘子饶命，娘子饶命，小生再也不敢了！”“谁是你的娘子？你才不知羞呢！”健美小姐一直砸得气喘吁吁方才罢手。
　　张凯平静下来说：“我看到一篇新华社的内参文章，批评现在的就业就是拼爹。有数据显示，那些党政部门、垄断行业，大部分都被官二代富二代占领了，普通百姓根本进不去。虽然我就业没找关系，但周围一些人走后门来的并不少见。这样下去，中国可怎么得了啊！”健美想了想说：“今年我的一些同学，学习并不好，却考进了银行等好单位，学习好的反而落选了，这里面一定有名堂。我爸也没找人，就他那脾气，从来就不会求人。”
　　张凯说：“一个公平社会，最大的公平就是机会公平，它应该有普通人正常的上升通道，即个人只有通过奋斗才能进入上一个台阶，而一切靠权力、金钱获得的利益，都必须受到法律和道德的惩罚。可现在，这个正常的上升通道被堵塞了，酒杯一端，政策放宽；女人一碰，法纪没用；银子一拿，党性算啥。改革到了现在，真需要来点实实在在的了！”
　　健美见男朋友一脸严肃，就想轻松一下，笑容满面地说：“你是不是也是女人一碰就条件放松的那种人啊？”张凯坏笑一声，突然就把健美抱了起来，说：“你先考验考验我的定力吧，看看如何？”健美使劲一推，张凯就摔了出去，摔了个四蹄朝天，把那个咯咯笑的小姐笑得前仰后合，半天没有停下。
　　冬去春来，时光荏苒，2001年2月省人代会召开了，一凡欣喜地发现，鲁俊果然被选举为副省长。消息一出，立即在东安大学引起一阵波澜。有人说，鲁俊是个人才，当选副省长是党的任人唯贤政策的体现；也有人说，鲁俊虽有才，但没有省委书记鹿九鸣的关系是上不去的；还有一些人，如胡言、钱文利、马丽君简直是气愤填膺，说什么“那还不是花钱买的！听说鲁俊给鹿九鸣送了一个金牛，值好几十万呢！”！张一凡听到这话，气愤地说：“放狗屁！你把鲁俊的骨头卖了，他也拿不出几十万！”他太了解这位老领导了，尽管他有不少小毛病，但在清正廉洁方面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此波未平，又一个重磅新闻就砸了过来。晚上，张一凡从电视上看到，他的大学同学、那个被发配大西南的眼镜李扬被抓起来了。张一凡至今记得，李扬在文革中写的那个天津快板——“十二回恭谋先生外传”，其幽默的文笔曾引起一时轰动，他这个天津胖子也从此落下个“教授”的雅号。毕业时，他被发配到西南边陲的攀枝花钢铁厂，烧了一年锅炉，后来就步步高升了。50多岁时从厂长就升到所在省的地委书记、交通厅长。在这几年的全国人代会上，一凡从电视上总能看到他大谈反腐防腐的体会，可这次就发现他上了“焦点访谈”——说他贪污的高速公路修筑款和工程受贿款达半个亿。妻儿先入美籍，自己携款外逃南美洲一个小国躲起来，准备风声过后转美，但仍被抓回，一审被判死刑。
　　张一凡唏嘘不已，李扬本来是个很好的热血青年啊，是什么使他迷失了方向？中国的贪官为什么这样多？该如何构筑反腐体系呢？刚好欧阳健来串门，张一凡把这些问题一股脑儿抛了出来。
　　欧阳健说：“防腐，关键是制度防腐，中国历来不重视这一条。你看，历朝历代口口相传的清官，都是靠个人的道德修养，并非因其遵循法律制度体系。时至今日，让党的干部靠自身道德约束，已经不起市场经济的诱惑了。”张一凡说：“鲁俊在这次人代会提出，防腐要建立三道‘防火墙’：一是让官员不想腐，这要靠加强党性教育；二是不能腐，这需要完善制度；三是不敢腐，这必须靠有效监督。你看如何？”
　　欧阳健高兴地说：“第一条固然重要，但关键是后两条。第二条，完善制度，就是预防为主，这需要加快市场体制改革，精简政府职能，以便堵塞目前存在的制度漏洞，防患于未然。第三条，有效监督，就要求政务公开，遏制暗箱操作，还要真正开放新闻监督。只有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才有可能将权力关进牢笼；让权力在广大公众的目光中接受监督，才能让贪污腐败无所遁形。并且，惩罚一定要严，就像高压线，谁碰谁死。”
　　一凡非常赞同这位新任副校长的见解，挥挥手说：“要建立的反腐体系，就应该像陈毅元帅所说，手莫伸，伸手必被捉，这样就不敢腐败了。”
　　“但关键的关键是，必须让老百姓有处置权，能通过民主选举来决定官员的命运。就是让百姓手持官帽，让官员害怕百姓，而不是害怕上司。”欧阳健最后画龙点睛地总结说。
　　正在这时，电视上出现了电视剧“反腐风暴”。张一凡说：“看看吧，已演到中间，反腐刚开始，看如何进行下去！”两人便一面喝茶，一面聚焦在电视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