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十一

　　冯蔚琪
　　
　　2016年3月22日晚上
　　
　　早上醒来时我就饿了。跟平常差不多一样的时间醒来。往常这个时间，天还是蒙蒙亮，我妈就把我叫起，把衣服扔给我，喊我快点穿上，别磨蹭了，赶紧把饭吃了，去等校车，校车快来了，再晚就赶不上了。
　　但今天早上我是自己醒来的，没有人叫我，也没有人把早饭做好，等我去吃，我也不用急急忙忙去赶校车，校车等不到我了，我不用上学了。
　　我一直在哭，但是哭不出声来，我的口中仍然被一块布一样的东西堵住。我只能流泪，流了很多很多的泪。平常我很少哭，偶尔因为什么哭了，只要一流眼泪，大人们一发现，马上就会过来问我，怎么了？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了？是不是生病了？
　　但是今天我哭了好久好久，流了好多好多的泪，也没人过来看我，问我。我想起这个就哭，越哭越想哭，越哭泪流得越多，我的脸上满是泪水，都挂不住了。我虽然哭不出声音来，但我的喉咙在动，我的肩膀在动，我的下巴也一上一下的。这些我都是忍不住的，好像是自动来的。
　　天已经很亮很亮了，昨晚上见到过的两个人才出现在我面前。长头发的那个一手拿着两个包子，一手拿着一杯豆浆，叫我起来吃饭。
　　我想起平常如果我饿的话，我仍然不想吃饭，我讨厌吃饭，我不喜欢吃饭。我只想喝饮料，可乐、雪碧之类的，至少是豆奶。我觉得喝这些东西就可以解决我的吃饭问题。在家里是没办法，我妈妈逼着我吃一点，不吃的话她就打我，说饿死我她不管之类的话。
　　今天实在太饿了，我不得不吃一点。我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看我很艰难的样子，那个长头发的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的一只胳膊，把我拽到外面房间一张桌子前，叫我坐下。
　　“饿了吧？饿了就老实点！”光头的说话了，我知道是在说我，我赶紧点头答应。
　　“吃饭的时候，不准说话！不准哭！如果你敢哭出声来，我就打断你的头！”他突然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刚刚放到桌面上的包子被震得翻了个身，豆浆也溢了出来。我感觉我的心脏跳得比桌子上的包子还高，脑袋也像是被轰了一下。
　　我口中的东西被长头发的拿了出来，真的是一块布，卷到一起，有我的拳头那么大。
　　长头发的拿在手上，一甩一甩的，乜斜着眼睛看着我，看得我好害怕。不过我更害怕那个光头的眼光，深深的，绿绿的，看起来十分凶狠，十分残暴，像极了电视里妖魔鬼怪的眼睛发出的那种令人觉得十分可怕的眼光。
　　我的双手随后也被那个长头发的解开了，松开的时候我感觉更疼，忍不住眉头皱起。如果是平时，如果在我家里，我肯定会“哇”地一声哭起来。
　　我开始吃饭，一口一口的，尽量做出很难受的样子。我知道我脸上还有眼泪，我没去擦，我让它们挂在脸上。我想慢慢地吃，尽量把时间拖长一点。我知道我吃完了，他们很快就要把那块布塞到我嘴里，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受，我不想这么快又被堵上。
　　幸好他们没有发觉我是在故意这样。我估计他们也是看我很听从他们的说话，乖乖地照做，也就没有催促我，为难我。这一顿饭我足足吃了半个小时，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长久的一顿饭。往常吃饭的时候，我都是越快越好，吃得越少越好，能够应付家里人的说和骂就够了，只要他们停住嘴，我就不吃了，再多吃一口我都不愿意。
　　吃完后我赶紧对他们说我要上厕所，已经憋了很久了，从昨晚上一直到现在，我还没上过厕所。还是那个长头发的过来，把他手中的那块布重新塞进我嘴里，堵上，然后带我过去。厕所就在我左手边的一个角落里。到了那里，门口边上，我停了一下，用眼睛看他，他用下巴朝我动了一下，我知道是在命令我进去。我进去之后，准备把门关上，他立即用手挡住，说：“不准关门。”
　　我只好让门微微开着，留出一条缝隙，让他们听得到我在里面的动静。我想起我之前上厕所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过，眼泪“唰唰唰”地又来了，感觉自己现在真的很可怜、很凄凉。
　　厕所里虽然不是很黑，但是很脏很脏，我估计很久没有打扫过了；而且是蹲坑，我很不习惯的蹲坑。但是现在这种处境，我还能怎么办？
　　我蹲在里面的时候，听到他们两个在外面讲话，小心翼翼地讲话。我侧着身子，竖起耳朵，还是能听得到的。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听出是那个长头发的声音，他的声音有点尖。他已经从厕所门口回到房子中间去了，是他先问的话。
　　“什么怎么办？先等着呗！”这个是光头的声音，比较沉，比较重，还比较缓慢，听起来让人觉得害怕。
　　“不是说好了，现在这个时候过来接人吗?”
　　“刚刚通过电话，过来接的人说车现在坏在路上了，赶不过来，叫我们在这里暂时先等着。”
　　停了一会，又是那个长头发的声音传出来：“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什么问题？”
　　“我是说，我的意思是说故意在拖我们时间，压我们价钱呀？”
　　“不可能吧？你倒想的真多！”
　　“你跟他们讲好了是多少？”
　　“十万。再少了不干！”
　　“十万不算多呀？这么一点钱，冒这么大的风险！下一次叫他们去找别人做，我是不干了！”
　　“你别这么多废话，先把这一单做完了再说！”
　　又停了一会，这一次是那个光头的先说出口：“去看看那边，别只顾着想钱，还没到手呢！”
　　我于是站起来，而其实我早就完事了，我害怕如果被他们发现我在故意拖时间，肯定不会让我好受。
　　但是我忽然想到，我身上没有带厕纸。我赶紧向身后望，又转头向四周望，寻找哪里有装厕纸的纸筒。因为在我家里的厕所里，以及学校里，还有我平常会去的酒店里，商场里，高铁站里，这些地方的公共厕所里都会挂着装有厕纸的纸筒。我记得我家里的是一个蓝颜色的纸筒。但是，在我现在猫着的这间厕所里，我却找不到纸筒。
　　厕所门被推开了，我惊恐万分，但是裤子依旧没有提上来，依然在我的膝盖下面。我睁大眼睛盯着长头发的嘴巴，非常害怕从他嘴里传出骂我的话。
　　“为什么还不出来？”还好，他的声音不那么高，听起来还不那么吓人，只是眼色有点令人觉得冷。
　　我赶紧朝他举起双手，空空的双手，意思是向他表明没有厕纸；我不能说话，只能瞪大眼睛对着他，希望他能从我的眼神中读懂我的意思，同时向他摇摇头，还用手往身后指指屁股，暗示还没有擦屁股。我的脸一阵发烧，又赶紧把头低下去了。
　　他转身离去，不一会拿一包面巾纸过来，递给我。我接过来，把门重新关回去一点，重新蹲下去，把屁股擦干净了。
　　我出来站在门口，被那个长头发的重新绑起来，双手向后勒得紧紧的，根本动不了。
　　我被押着，回到这个小房间里。看来我大多数时间要在这里度过了，想到这个，我的眼泪又来了。我不知道今天哭了多少次了，我没数过。
　　随后我听见那个光头的对那个长头发的说，我出去转转，看看风声，你在这里守着，千万小心在意，不要打嗑睡，更不能睡着，不要让她弄出声响来；这里虽然偏僻，没有什么人，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被人听到这里有小孩的声音，我们就完蛋了。
　　我便被那个长头发的守在里面，他在外面坐着，我在里面躺着。我睡不着，无论如何睡不着，脑子里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中午饭是过了中午很长时间才吃的。长头发的一直守着我，没有出去，饭是那个光头带回来的，带了三份盒饭。他们两个先吃，我后吃。我像吃早饭一样，被他们盯着看着，小心翼翼，生怕被他们发觉出什么破绽来，惹他们生气，发火。我不知道真把他们惹生气了，惹火了，会把我怎么样？但是我想，那肯定是很严重的，我会十分地难受，十分地痛苦。我想起今天早上那个光头拍在桌子上的一巴掌，吓得赶紧就把眼睛闭上。
　　吃完中饭，那个光头的又出去，仍然是那个长头发的守着我。光头的回来时已经很晚，我听见他们两个好像又要吵起来。那个光头的把盒饭往桌子上一扔（我猜那应该是我们三个人的晚饭），转身又准备出去，不过很快又回来，对着那个长头发说：“无论如何，你先把小孩看好了，出了事，可别怪我不讲兄弟情义！”
　　晚上很晚的时候，我听到外面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越下越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感觉到了冷。我身上只穿着一套校服，已经穿了三天了，本来昨天回家是要换的，但现在……
　　我冷得受不了，越到后面越觉得冷，牙齿开始打颤，全身开始发抖，但没人知道我冷，我只能躲到离窗口最远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没有凉凉的雨点从窗户缝里溅落下来，我把身子完全缩起来，这样才稍稍感到暖和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