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秋水共长天一色

　　到了医院急诊室的门口，熊逸轩把嘉韵从车里抱出来，即刻赶往诊室。经医生初步诊断，嘉韵有可能感染了急性肺炎，具体情况还有待明天拍片子确诊。
　　这边，秋萍协助医生给嘉韵做了病情处理；那边，熊逸轩跑前跑后办理了住院手续。待一切告一段落，忙碌完毕之后已是凌晨五点多。输着液体的嘉韵躺在病床上，正沉沉地睡着。秋萍见女儿的神态已安稳许多，呼吸也平稳不少，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平静之后，秋萍才有机会跟熊逸轩诚挚地道了一声谢！
　　“这没什么的，秋萍，你不要那么见外！既然命运的巧合能让我们再次以这样的方式重逢，这不正说明我们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吗？你说是吧？”
　　见熊逸轩如是说，不知怎么地，秋萍竟莫名地一阵脸红，忙低下头默不作声了。是啊，缘分，多么神奇的缘份！
　　“咳......咳”熊逸轩佯装几声咳嗽打破空气中的沉默：
　　“秋萍，你看你脸色那么憔悴，去小睡一会儿吧，我来守着。我知道，母女连心，你非常非常担心女儿的状况，可是现在情况稳定不少，孩子应该没啥大问题的。”
　　“不不不！这怎么能行呢！逸轩，你看，在我离婚前后，你帮我那么大的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嘞，今晚，在这危急的关头，你又再次伸出援助之手，我欠你的，越来越多了。再这样，你让我怎么好意思呢？你赶快回去休息吧，这里，我能行的。”
　　熊逸轩拧了几下眉，怅然若失的情绪溢于言表，他低沉地说：
　　“秋萍，你我之间非要这么生分吗？多少个夜晚，我们曾相会在电脑屏幕的两端，互吐心声；我们曾一起共渡你离婚的难关；也曾一起逃离过别人的婚宴现场，手拉手奔跑在C市街头。如此种种难道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这一切至今都历历在目，你对我所有的帮助我也都铭记于心。”
　　秋萍咬唇，掩饰着来自心底一丝酸涩的痛楚。这段时日，和熊逸轩的相识过程总会萦绕于脑际。
　　在繁星满天的夜里、小雾迷蒙的清晨、落日衔山的黄昏，熊逸轩的影子就像一个调皮可爱的小孩，在不经意间会轻轻地逗弄一下秋萍；也如一位猛然闯进心房的不速之客，偶然间拨动的几根心弦。这种情绪让秋萍莫名地烦躁，也让她深深地懊恼和沮丧：自己居然还会“凡心所动”？
　　不是吗？历经过和钟思成的一段情殇，经受过那场婚姻的打磨，过尽千帆的自己本该心如止水，稳如泰山的，哪能轻易再让区区一个熊逸轩撩拨得微澜轻漾，心神不安呢?再者，熊逸轩也算有妇之夫之人，难道明知道前方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黑暗之路，却还要飞蛾扑火般地重蹈钟思成的覆辙吗？
　　不能！绝对不能！千万不能！
　　有时揽镜自照，不免忆起当年和钟思成在植物园中“娉娉袅袅十三馀”的典故。是呵，镜中的容颜已有些黯然失色，眉梢眼角业已掩饰不住历经风雨的沧桑和对生活的无奈。如今的自己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风华正茂的豆蔻少女了，已经被岁月风化成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年妇人了。可叹韶光流逝，年华易老！真乃“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犹觉月光寒”啊！
　　这样的一个失去光华，倦怠困顿的自己已无力再奢望其他，也不想再涉足其他。
　　“寂寞芳菲暗度，岁华如箭堪惊，
　　缅想旧欢多少事，转添春思难平，
　　曲槛丝垂金柳，小窗弦断银筝。
　　深院空闻燕语，满园闲落花轻，
　　一片相思休不得，忍教长日愁生，
　　谁见夕阳孤梦，觉来无限伤情！”
　　秋萍眉头紧蹙，无限伤怀，在心中轻轻地喟叹一声：唉！唯有依仗自己来慢慢地抚慰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孤苦寂寞的心了。
　　她细心地收拾起那一点点、那一丝丝尚未成型的微妙之情，扼制住内心那份蠢蠢欲动的萌芽。所以，面对着熊逸轩，秋萍唯有表现出客气生疏的一副外表来，才能拉开彼此的距离。
　　见秋萍好半天都把头低垂着，似在冥思一些什么，熊逸轩忍不住讲了一句情真意切的话：
　　“秋萍，别把我当外人，也别拒绝我的帮助，行吗？做我愿意做的事情，做我喜欢做的事情，我很乐意！”
　　秋萍抿嘴缄默不语。
　　熊逸轩继续说道：
　　“放心吧，输液瓶有我盯着，没事的。我知道你睡不着，可是好歹眯会儿眼睛，要不然明天真变成个大熊猫的话，嘉韵醒来还会以为进了动物园呢！听话啊！”
　　秋萍被熊逸轩调侃轻松的语气逗弄得眉头舒展不少，也在他的眼睛里读到了一种坦诚的关切之情。于是，秋萍不再执拗，和衣躺在女儿的身侧。
　　待她模模糊糊醒来时，差不多是早上的八点，这个时间点也恰是医生正常的上班时间。
　　秋萍和熊逸轩再度忙碌起来，陪着嘉韵做了相关检查。
　　结果出来之后，医生确诊女儿感染了急性肺炎，需得住院治疗。
　　忙完这些事情之后，已是上午十点左右。
　　当熊逸轩把一份温热的早餐摆在秋萍面前时，秋萍泪光一闪，心里自然地升腾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暖意。
　　一夜未曾合眼的熊逸轩看上去略显疲惫，两腮的胡茬也清晰可见了。
　　秋萍实是不忍，轻声地说：
　　“逸轩，从昨晚到现在，你定是累坏了，赶紧回去休息吧，谢谢你！”
　　“嗨，秋萍，你又来了，不是说了不要见外的嘛！我是男人，身体强壮着呢，没事的，我扛得住。”
　　“你又不是铁打的，这么长时间都没休息，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折腾的。”秋萍带点嗔怪的语气说道。
　　熊逸轩心头在犹豫，沉吟片刻，随后说道：
　　“那行，我就先回去睡两个小时，然后再来替换你。”
　　“不用了，真的，我已经相当地过意不去了，你都已经帮我那么多，你还......”
　　“什么不用，必须的，就这么说定了，等我回来啊。”熊逸轩打断了秋萍还未讲完的话，便向病房门口走去，临末又回过头来抛下一句：
　　“哦，对了，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和嘉韵带午饭。”
　　秋萍本想张口婉拒，可熊逸轩魁梧的身影就已经快速地闪离了她的视线。
　　她轻笑着摇摇头，挨着女儿的病床，坐在椅子上，看着输液管把液体一滴一滴地输送进女儿的血管中......
　　
　　这天，是嘉韵住院的第六天，再有一天便可出院了。
　　中午，硬是被熊逸轩赶回家舒服地睡了一个午觉。想到这，秋萍不免有些好笑，好个熊逸轩，明明是希望秋萍乖乖地回家休息一阵，还美其名曰编了个理由：说什么他给嘉韵私人授课时间不想有秋萍这个旁听生在场，以免影响课程质量。
　　由于女儿住院，秋萍便给她的老师请了假，这些天落下的功课都是熊逸轩在帮着嘉韵补习。
　　几天下来，熊逸轩和嘉韵相处得愉快而又融洽。风趣幽默的熊逸轩亦给嘉韵病中的日子平添了不少的愉悦和快乐。
　　当然，有了他的帮助，秋萍也少了几分紧张和忙碌。
　　从家赶回医院的秋萍正想推开虚掩的病房门时，猛然站住了，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让她不忍打断，此时的他们正在玩脑经急转弯的游戏。
　　女儿这些天总嚷嚷说熊叔叔怎么什么题目都会做，比她们老师还厉害。所以，调皮的嘉韵便挖空心思地想出些古怪的问题，总想难住熊叔叔。
　　秋萍听见嘉韵夹杂着笑意的声浪传过来：
　　“不行，熊叔叔，刚才那道题是经过我的提示你才猜出来的，不算数，再来一题。”
　　“呵呵呵！行，你出题吧嘉韵，我接招就是。”
　　“话说胖妞生病了，最怕别人探病时说什么？”女儿清脆的童音抖落在病房里，出了一道她自认为有难度的题。
　　“呃，这个......这个......，我想想.....，哈哈哈哈！我知道啦，既然是胖妞嘛，她肯定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多多保重’啰，嘿嘿嘿......！你说是吧，嘉韵。”
　　女儿“咯咯咯”地笑声银铃般地响彻在屋内，连门外的秋萍也被感染了几分笑意。
　　“现在该你回答了哟！”熊逸轩也不含糊，礼尚往来地也给嘉韵出了一题：
　　“5个苹果分给9个小朋友，你说怎么分才公平呢？”
　　嘉韵一手托腮，一手摸摸脑袋，思索片刻后，眼睛一亮，雀跃地叫道：
　　“我明白啦，我明白啦!把苹果榨成果汁不就得了吗！嘻嘻嘻......”
　　“哇塞!嘉韵，你好聪明哦！”
　　“哈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呵呵......！”
　　秋萍从虚掩的门外看到熊逸轩和女儿笑着扭成了一团，一股暖流不知不觉地渗进了她的心田。秋萍的眼睛湿润了，噢！屋内的情景分明就是一幅画，是的，这不正是活脱脱的一副家庭生活图画吗！回想起以前婚姻生活的种种，这样温馨和谐的场景是不曾有过的，这样的父爱也是嘉韵从来不曾体会过的。
　　可是，今时今日......
　　秋萍感慨万千，一层水雾蒙上了她的双眼，几滴热泪滚烫了她的面颊，也滚烫了她的心！
　　她弯弯嘴角笑了！小心地、轻轻地带上房门，把一屋子的欢乐关在身后。
　　秋萍信步来到住院部的楼下。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特别舒服。放眼一望，皆是满目的秋色，“雨径绿芜合，霜园红叶多。”
　　一阵风起，很自然地想到了屈原的句子：“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停驻在一池残荷旁，秋萍凝神静思。虽“碧荷秋老香犹在”可也“身比秋荷渐觉枯”，不是吗！“旧事欲寻无处问，雨荷风寥不胜秋”
　　今时今事今人，该当如何呢？该当如何呢？秋萍自问。
　　对熊逸轩抛出的橄榄枝，她并非全然麻木不知，只因，只因诸多的顾虑因素，不得不望而却步。
　　“李君殁后共谁游？两岸荷亭两度秋。
　　独绕曲江行一匝，依前还立水边愁。”
　　同一时候，病房内，玩累了的嘉韵已经安然睡去。熊逸轩悄悄地退离出来，在安静的走廊上，依窗而立，向下而望，秋萍那抹寂寂的身影正好落入他眼中。
　　他盯着那个牵动他心弦的女人，陷入到自己这段怪象婚姻的沉思中。几年以来，事业的成功终难掩心内的空寂，曾经，也不乏美丽妖娆、芳香可人的花草萦绕于身边，可，那般的庸脂俗粉怎能触动他清雅的魂灵？
　　所以，几多寂寥无人的深夜，熊逸轩时常燃一支烟，倒一杯红酒，长久地默立窗前。望着深茫的夜空，发出无奈的慨叹：迢迢银河，知音几何？金风玉露，知音何处？
　　直到通过网络结识了秋萍，莫名的直觉让他对这个女人萌生了异样的好感。一路行来，秋萍的存在如同在他体内源源不断地注入了一股新鲜的血液，让他的生命焕发出了不一样的活力和惊喜。
　　曾一度，熊逸轩都很乐于做秋萍的蓝颜知己，他以为，他和秋萍的情感也就止步于知己而已。可是，事态的发展总会令人始料未及，情感的质变和升华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让人偏离了轨道。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何时有了这种感情上的转变，反正一旦产生，就不可抑制地疯涨着。秋萍带给他的震撼如同火山爆发般那样的强烈，深深地撞击着他心之一隅那块最弱软的地方，烟花般的炫美让他眩惑，他急切地想要抓住那片美丽，执着地想要留住那份妙不可言的心动。
　　可是，他明白，经历过感情的创伤，经受过婚姻阵痛的秋萍像是一只受了惊吓，受了重伤的小兔子。不过，他坚信，他定会用他的爱融化她那颗刻意对自己疏离的心，也定会用他的柔情抚平她眉宇间的忧伤和哀愁。
　　极目远眺，炫目的晚霞染红了五彩的天空，飞鸟阵阵，秋色瞑瞑，秋波漾漾，好一派醉人的秋景！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是的，祈愿，他和他的秋萍，和这片秋天的浮萍也能齐飞孤鹜，一色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