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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朗山游记

作品名称:颜真卿结缘北泉寺      作者:张兰英      发布时间:2017-07-10 10:47:56      字数:18187

  1
  
  这天傍晚。方丈趴窗上送经书时,小声对颜真卿说:“昨天下午,我在松树林里听色空说,桃花庵里有个姓申的老尼,也许是大人要找的沈氏。”
  “噢!你过去看看!”颜真卿说。
  “我陪您同去最好,趁着也好见见太阳散散心嘛!”
  “这个借口借不得,弄巧成拙!”
  “您不必担心,见了郝校尉,我知道该咋说。”
  方丈找到郝校尉说:“颜大人在抚州做刺史时,结识了几个道友,有一个道友云游到紫云观了,大人想上山见见他,一是叙旧,二是讨教辟谷之事。”
  “辟谷?大人对辟谷有研究?”
  “没有必要再瞒你了,大人之所以能绝食二十一天而面色红润,这和他辟谷有密切关系。古人说,要想不死,肠中无屎;要想长生,肠中常清。”
  郝校尉正想向颜真卿讨教辟谷,兴奋地说:“颜大人想上山问题不大。但你一定要在大人面前替我求求情,请他收下我这个徒弟!”
  “没问题,这个忙一定帮!”
  他俩一同去见颜真卿。郝校尉说:“听方丈说,您想上山找道友探讨辟谷的事?”
  “啊!啊!对呀!朗山道观里有我一个道友,在湖州结识的。我的辟谷就是跟他学的。”他随机应变,神情自若,滴水不漏。
  “大人上山散散心也好啊!”
  “将军对辟谷也感兴趣?”
  “学生想拜您为师,请大人受学生一拜!”说着就下跪。
  “你这是在折老夫的阳寿啊!本来来日就不多了,你还是让我多活两天吧!”颜真卿赶紧拉他说,“你要是真想学,要有思想准备呦!既要不怕饥饿的煎熬,还要承受肉体和精神上的莫大痛苦。否则,半途而废会很损身体的。”
  “大人说的肉体痛苦啥意思呀?”郝校尉问。
  方丈说:“学辟谷也要静修打坐,而且要练双盘腿的莲花坐,也就是右脚压住左边的大腿,左脚压住右边的大腿。初学者是做不到的,即便扳断小腿也难以做到。资福寺里只有颜大人和贫僧可打莲花坐。”
  “只要大人教我,啥苦都能吃。不瞒大人说,我要是有了耐饥饿的本事,我就教给我的战士们。一旦有了这种神奇的本事,打仗就不用为筹军粮发愁了,而且还可以以节约大笔的开支。我们大王(李希烈)吃人肉代军粮的办法实在太残忍啦!”
  “道家称绝食为辟谷、断谷、绝谷、休粮、绝粮。道家认为,五谷杂粮消化成粪,成秽气,会堵塞修炼成仙的道路。《庄子•逍遥游》曰:‘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这就给欲修道成仙者指明了必由之路。《大戴礼记•易本命》曰:‘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之神。’但是,不是人人都可以修道成仙的。”颜真卿引经据典解释说。
  郝校尉问:“请教大人辟谷和仙丹,哪个更长寿?”
  “仙丹和辟谷虽然都是道家所为,但毕竟不是一码事。我不信仙丹邪说,但我坚信辟谷。我二十一天绝食,这事你是亲眼看到的。不过,我的道功比古人相差甚远。东汉方士王真辟谷二百余日,肤色光鲜;三国时,吴国道士石春,用行气为人治病,不但给别人治好了病,而且自己也常常一个月,有时百余天不吃饭;曹操招纳的贤士中,甘始、封君、达鲁都是行气辟谷的高人。东晋道士葛洪《抱朴子内篇•杂应》里记载:‘余数见断谷人三年二年者多,皆身轻色好。’”
  “哦!要达到古人的道功,那需要修行多长时间呀?”
  “这个,我也说不准,因为我也没达到古人的境界。不过,有言在先,我不能保证你学有所成,这可不是谁想学就一定能学成的。”
  郝校尉说:“我也不打算成仙,能够长寿就心满意足了,不要求多,能活到一二百岁就中。”
  颜真卿怕他走火入魔,说:“子曰:‘精滿不思欲,气满不思食,神滿不思睡。’学辟谷关键要炼精、气、神。我有一本《高上玉帝胎息经》,你拿去看看,是道教胎息派的经典经文,重点阐述神与气的相互依赖的关系,对你学练辟谷具有指导性和操作性。这本书是我在抚州时,一个道友送的,千万不要弄丢啊!”
  “大人放心绝不敢弄丟!大人来资福寺半年多了,沒出过寺院,上山逛逛,散散心。朗山是人间仙山,福地洞天。来咱朗山县,不上朗山玩,等于白来,等于沒来。”郝校尉说,“山上狼虫虎豹多,把我的大黄带上!”
  朗山主峰高813米,位于资福寺的西北,与铜山、武当山合称中原道教三圣。武当山上的祖师殿用金瓦,故称金顶;铜山祖师殿用铜瓦,故称铜顶;朗山祖师殿用铁瓦,故称铁顶。东汉时,道教尹喜派传入朗山,发展到北宋时达到鼎盛,山上山下,道教建筑星罗棋布,主要的有九宫二观一拜台(遇真宫、万寿宫、玄都宫、南海宫、斗母宫、灵应宫、玉虚宫、紫霄宫、拜台宫、迴龙观、群仙观)。
  为什么叫朗山,众说纷云。到了北宋祥符五年,因避皇帝名讳,改称老乐山,简称乐山。为什么叫老乐山,也莫衷一是,其中有一种解释较合情理。当时的确山县令,发布吿为朗山征名,朗山道长建议用老乐山其缘由如下:
  公元前489年秋天。孔子带颜回、子路、子贡等贤弟子,困厄于蔡国(河南省上蔡县),听说老子正在朗山,遂带众弟子来,上山下山,下山上山,找遍大大小小九座山,采山果充饥,捧山泉止渴,夜宿山洞,连找数天也沒找到老子。一行下山走到拜台(当时,此处并无建筑,只是一个较开阔的平台),孔子向着朗山主峰三叩九拜。颜回问:“先生为何如此顶礼膜拜?”
  “没有这山山水水,我们就会渴死饿死肑。”孔子深有感触地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不过,关于“乐水”“乐山”之“乐”字,自古有争议,一说读作yao,一说读作yue,朗山老道长读作le,当代文化名人余秋雨也读作le,大众都读作le。读音不同,意义相近,大都认为:聪明人喜欢水,因为水性灵动活泼;仁慈人喜欢山,因为山性厚重不迁。
  关于拜台的传说,也与老子和孔子有关。老子欲创道教,驾着青牛车离开家乡苦县(今河南省鹿邑县),来到仰望已久的朗山,发现朗山峻秀高拔,景色幽美,是十分理想的道教圣山,遂生建宫布道的初心。他在朗山逗留数日后,才下山驾车赶往函谷关(今河南省灵宝县境內)。
  函谷关令尹喜,夜观天象,忽见东天紫气万里,慢慢西移,遂嘱部属:“近几天,可能有大人物过关。我若不在,一定挽留他。”果不其然,三天后,老子驾车赶到关隘。尹喜与老子一见如故,相见恨睌,盛情款待,秉烛畅谈。老子看他心诚情笃,爽快答应收他为徒,遂将洋洋五千言的《道德经》真传于他。他的悟性极高,对道德真谛心领神会,并结合心得体会,参透发揮,当即写出《关令九篇》。师徒惜别,老子继续西行云游陕甘。尹喜辞了关令,东游追寻老师仙踪来到朗山。然后又去苦县拜谒。
  为了纪念两位圣人,宋初,在此修建一座气势恢宏的拜台宫,宫殿里并排供奉着老子和孔子青石雕像,一年四季,朝拜者络绎,不绝香火鼎盛。1914年初,占领老乐山时,遭袁军炮轰(民国初年,农民起义军领袖,河南省宝丰县人,1912年率众起义讨伐袁世凯,1914年8月在宝丰石庄牺牲,年仅41岁)拜台宫被毁,遗留瓦砾废虚,现有棵大桂树,每年中秋,桂花香飘数里。
  
  2
  
  笫二天上午是个多云天,正合适颜真卿出行(因长时间囚禁,怕强光照射)。陪同上山的有方丈、色空和何聪等三个看守。郝校尉也想上山,一是怕颜真卿出事,二是也趁机拜见那位资深道人。但是,事不凑巧,李希烈传他去蔡州汇报工作,不敢耽搁。
  出了寺院里许,他们走到一棵楸树下,两只乌鸦在树上盘旋,“呱呱”地叫个不停,时不时还往窝上欺。
  何聪说:“老鸹窝里肯定有啥东东,我上去看看!”说完,照俩手心里吐两口唾沫,搂住树就往上爬。才爬一人高,色空尿完尿跑过来,双手拉住他的两只脚脖子往下拽,把他拽趴地上。何聪很恼火,爬起来照胸给他一拳骂:“你他娘的多管闲事!我又没戳你娘的老鸹窝。”
  色空不敢恼,陪着笑说:“老鸹窝里万一有长虫(蛇),咬住你的手比害眼通厉害。我兄弟那一年就是上树掏老鸹蛋,被大花眼长虫叨住手指头了,从树上摔下来,摔断了腿,手指头也截了,截的晚一点就沒命啦!狗咬屙屎哩,不喜人敬!”
  颜真卿和方丈也都站到色空一边劝说何聪。离开楸树老远了,何聪还在扭头看那个老鸹窝。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色空怕何聪再上树,心里说:“今儿下山回来,哪怕摸到后半夜,我也得爬上去拿下来。该死不死的黑老鸹!”
  他们走进鸡鸣店。颜真卿好奇地问:“这个名字好生奇怪,哪庄的鸡子不打鸣?为什么叫‘鸡鸣店’?”
  方丈说:“这个庄的鸡比其他庄的鸡早叫一个时辰。从东汉到现在,已经有七百多年的历史了。不信,可以问问,再不信可以在这个庄上住一夜。”
  色空问:“如果从外庄抱来一个公鸡,也会提前一个时辰叫吗?”
  何聪嘲笑他:“能过头了吧?别说抱过来一只,你就抱过来十只、百只、千只,都会提前叫唤,鸡给狗是一样的德性,只要有一个叫,其他的都随着叫,连这点生活常识都沒有!”
  方丈边走边给他们讲有关故事:“想当年,王莽撵刘秀,撵到这山沟里,刘秀就住在这庄儿,王莽住在那个庄住。刘秀对随从说:‘鸡叫头遍咱就走!’这家的公鸡保刘秀,比平常提前一个时辰叫,一呼百应,全庄的鸡都叫起来。王莽住的那个庄的鸡都恨王莽,天亮时才开始叫头遍,等王莽一觉醒来,太阳都晒着屁股了。”
  颜真卿笑笑说:“你编的这个故事和刘秀住寺院自相矛盾,难道刘秀有分身术?他究竟住在哪里?”
  方丈说:“这并不矛盾,刘秀头天夜里住在这个庄上,第二天夜里住寺院里,一住就是半个月。”
  不光颜真卿不信,其他几个都“哈哈”大笑,都说方丈说话不靠谱。
  方丈说:“笑啥笑?现在郝校尉住的那三间坐北朝南的瓦房就是当年刘秀住过的,他就住在东头一间,西头一间住着他的随从。从此以后,一到夏天,东头一间连一个蚊虫也没有。不信,回去可以问问你们的郝将军,你们都挂蚊帐子,他不挂,为啥?”
  何聪们不相信,问颜真卿,他笑而不答。
  皇帝的金口玉言是对臣民而言的,蚊子们可不管你高低贵贱,面对皇帝也毫不客气。它们不咛刘秀是有原因的。当时,刘秀话音刚落,随从御医就悄悄地在外间的墙壁上画了几个圆圈,刘秀房间的蚊子就都飞过去了。御医的圈和颜真卿的字有没有关系不敢妄言。
  众人尽管不信,仍然纠缠方丈讲下去。
  “刘秀从鸡鸣店骑马逃了一天,也没甩掉王莽,总是若即若离,不远不近地追着。刘秀巧与周旋,有点牵着牛鼻子转弯的意味,拖呀拖,旨在把王莽拖累、累垮,拖得晕头转向。天黑时,刘秀突然调转方向,又快马加鞭赶回朗山县,而且又回到这深山沟,住在那三间瓦房里。王莽以为刘秀出了朗山县,一直北过黄河。”
  颜真卿赞叹说:“刘秀有胆有识,有勇有谋,还真是块当皇帝的材料啊!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
  方丈接着说:“刘秀住下的当晚闷热,蚊子特别的多,唉声叹气,自言自语:王莽要我的命,你们这些小小的蚊子都来喝我的血,求你们可怜可怜我吧!蚊子听罢,嗡地一声一齐飞走了,都飞到西间去了。打那以后,东间再也没有蚊子了。后来,那座宅院被财主霸占着,塌了修,修了塌,一代传一代。校尉带兵进驻,听说那一间没蚊子,就逼着老财腾出来。”
  何聪问:“请问颜大人,方丈说的您相信吗?”
  颜真卿笑笑说;“我当然信!皇帝金口玉言嘛!你不信?”
  “我信!我信!我只是好奇地问问。”何聪怕误会,有点紧张。
  另一个匪兵说:“是真是假,回去问问郝校尉不就知道啦!还用问?”
  他们出了庄,走到沙河坡,看见一片胡茄,有半人深,棵上结满果实,俗称狗栗包子,因为有点像板栗包子,上面长满又尖又长的刺。人们轻易不去招惹它,既扎手又哄哄臭。何聪觉得好玩,用大刀砍掉一枚,扎在刀尖上,擩到另外两个伙计的脸上熏,吓得远远地跑。
  他们走到沙河弯里,那里有几棵高大的栗树,几个男女顽童正在树下“叽叽喳喳”捡栗包子,有人捡,有人用鹅卵石砸开。何聪趁顽童不注意,把狗栗包子丢在河栗包子堆里。一个小女孩发现了,用脚把狗栗包子踢出来,“呸”了一口。
  色空在石滩上找一个薄薄的石片,俯下身子,朝河水上使劲一撇,石片几乎与水面平行,平静的水面上划过一串涟漪,石片“嗖嗖”地掠过水面,跳到对岸。
  颜真卿则陷入沉思:“狗栗包子和河栗包子何其相似,但它们的命运却截然不同。人生何不如此?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想到这里,遂沉吟:“河栗狗栗都叫栗,栗包有刺何其利!狗栗心恶不敢惹,河栗心善被人欺。”
  “佛陀!善恶终有报,万事皆因果。”
  他们爬上一个悬崖平台,台上有座木质结构的亭子叫双圣亭,据说也是为纪念老子和孔子而建,亭子里有正方形石桌,桌的四边各有一个腰鼓形的石凳,可供对弈或小憩,又可以鸟瞰湖光山色。
  他们分坐在石鼓上。仲秋时节的山色最斑斓,赤橙黄绿青蓝紫,恰如丹青妙手的调色盘。更像一幅山水油画,那大片大片的黄色,应该是怒放的山菊花;那一片片的红色,应该是红叶;那一片片的绿色,应该是松,也或是柏,也或是竹;那一簇一簇的,或红或橙,应该是山楂果,
  远看仿佛是洗衣少女晒晒的床单被面或衣裳。
  一群白鹭从头顶掠过,“嘎嘎”的叫声,清脆而嘹亮,豪迈而奔放。身后的柞树林间是什么鸟叫?或激越,或婉转,或高亢,或低沉……似铿锵锣鼓,如悦耳丝竹。
  一只山兔蹲在两丈开外,观察着凉亭的动静,用一只前爪沾着口水洗脸,抹拉一遍又一遍,洗得那么认真,那么一絲不苟,仿佛闺中待嫁的姑娘,巧手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大黄看着它“汪汪”狂叫,在何聪的怂恿下,凌空蹿过去。山兔猝不及防,没想到大黄会突然袭击,本能地做出反应,慌不择道,狠狠地撞到一突兀的岩石上,头破血流,疼得它浑身打擅。大黄抓住时机,一个箭步跃过去,叼到凉亭前,抬嘴递给何聪献殷勤。
  悬崖下是一条山涧溪流,羊肠子一样细,一样弯弯曲曲,在远方汇成一弯深潭,像是长长藤蔓上结出的一个大白冬瓜,隐约可见潭边有花红柳绿的洗衣女,“梆梆”的捶衣声震荡山谷,形成回响,节奏感很强。
  这声色俱佳的胜景,如诗如画如歌,赏心悦目又悦耳,令人陶醉,令人流连忘返。
  色空用汗衫兜过来一兜野果,有山楂,有山葡萄,有山枣,有阮枣子,还有黄橙橙的山杮子,堆在石桌上。
  大家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方丈提议:“别辜负这良辰美景,每人赋诗一首如何?”大家共推颜真卿抛玉引砖。
  颜真卿遥望山野长叹一口气,说:“我和李白的心境不一样,我可没那个闲情逸致!眼前有景道不得,无诗可赋。”
  方丈说:“孔子在卫国,走过的足迹被铲除,也不在乎;在陈国,依韋的大树被砍掉,一笑了之;如今在蔡国,眼看要饿死,一连七天吃野菜,仍然弹琴唱歌。”
  何聪说:“没想到孔圣人也遭遇如此羞辱啊!”
  “孔子说,君子通达于道,一以贯之。严冬到来,霜雪满地,方显松柏郁葱高洁。”方丈引孔子的话安慰颜真卿。
  “我不是君子,更不是圣人,即使是圣人,也有郁闷的时候。孔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颜真卿说,“况且,我是为大唐忧虑啊!”
  “孔子只是说说罢了,并非真去海上做隐士呀!”方丈又拿佛法故事安慰说,“烦恼皆由我生。诸法无我,万事万物都没有自性和主宰,一切皆空。自我是虚幻的,本质上是空的,我仅仅是一种感觉,是一连串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在心理上的记忆和反映。《金刚经》里说,要成佛,首先要抛弃四相,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这才是真正的无我。无论是生活在喧嚣繁华的滚滚红尘中,还是生活在晨钟暮鼓的寂寂禅林里,都应有一种忘我无我的崇高境界。”
  颜真卿苦笑笑,说:“感谢开示!我毕竟还沒有修到忘我、无我的境界,而且使命在身,一时无法超凡脱俗。与大德高僧相比,尚有差距。”
  “大人别误会!贫僧的意思是劝你放宽心,至少换一种态度。佛法上说,‘万法唯心造’。你改变一下心态,就能改变对事物的认识,事物随着认识而改变。南朝傅大士有诗云:‘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轮到何聪们,你推我让,羞羞答答,都说不识字,更不知诗是何物。何聪当代表,放下屠刀,以洗衣女为题材,双手作喇叭样,捂在嘴上,哑喉咙破嗓子地叫喊:“捶衣声声脆,声声敲心碎。闺女小媳妇,夜里给谁睡?”半荤半素的顺口溜,逗乐大家,另两个匪兵撂下屠刀捧腹大笑。
  颜真卿嗔怪:“你看这孩子,他们在下面听见了还不骂死你?想媳妇来了吧?当兵苦哇!”
  何聪笑着说:“掏钱难买女人骂,挨骂也是一种享受。”
  正说着,从山上下来两个道士,一老一少走过来和方丈打招呼。老道长与方丈是老朋友,年年二月二,资福寺庙会,都是佛道两家联袂。今天下山,正要找方丈叙旧,不期而遇。一阵寒暄,先后落座。
  当方丈向他俩介绍颜真卿大人时,老道长站起来,走到颜真卿面前,双方双手相握,久久不肯放开,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颜真卿也信道,史书有载:大历三年(768),宰相元载诬陷排斥颜真卿,把他贬到抚州(今江西抚州)做刺史。在此四年,交结的道友有四十多位,诸如黎琼仙、玄靖、志和、吴筠等等。道友李含光羽化后,众弟子请他撰《茅山玄靖先生广陵李君碑铭并序》。游井山华姑仙坛后,撰《华姑仙坛碑》,详述唐道姑黄令徽修炼成仙之事。游西城县麻姑山仙都观,撰《麻姑仙坛记》,对真君王方平与麻姑的奇异道术推崇备至。
  道童知道是颜真卿,也不顾忌匪兵在场,只管大声问:“师傅,你说那个李希烈当了节度使恁大的官了,为何还要造反?”
  老道长说:“物欲横流,人心不古,道德沦丧,势必滋生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生杀予夺,不惜发动战争。”老祖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道童说:“噢,徒儿明白了,欲是万恶之源,清心寡欲,大行其道,天下乃无为而治也。”
  颜真卿心里起急,一心想见沈尼,站起来双手抱拳对老道说:“改日再向仙道讨教,我们随处看看,失陪,失陪!还请仙道见谅!”
  “太上老君曰,夫为不争,故无尤。”老道双手紧握着颜真卿的手,依依不舍地说,“改日贫道到寺里看望您,请多保重!”
  
  3
  
  大家跟着色空走进一片松树林。山风呼啸,浓重的松香味沁透五脏六腑。方丈怀疑说:“色空啊!好像离桃花庵越走越远呀?是不是走错路啦?”
  “能走十步远,不走一步喘。颜大人年纪大了,安全第一。”色空说,“你们先走吧!一直走,走出松树林,爬上了小山坡,就能看见桃花庵了。我方便方便撵你们。”
  他找到他和汪妮“坐爱松林晚”的地方,扒开厚厚的松针,揪出红肚兜搁抖抖,掖在裤腰里,追赶他们。
  任何事物都有其内在联系,都有其因果关系。假如沒有色空和汪妮在松树林里“坐爱偷情”,方丈就不知道桃花庵里有个申尼。色空本不打算随随便便透露这一秘密,是想找个适当的时候,利用这个极有价值的情报,敲一下方丈的竹杠。方丈所逼,情急之下,他只得拿申尼搪塞。假如方丈不知道桃花庵里有个申尼,方丈也不一定想起来陪颜真卿朗山一游,即便想到了,沒有充分的由头,颜真卿也未必有兴趣。可以说,是色空的成人之美,既让颜真卿饱览朗山秋色,又让他寻找沈氏的信心大增。是呀!人总是活在希望中。
  前天傍晚,方丈找色空。一个香客说:“见他上汪道明家去了。”他带俩寺僧到汪家,看见汪道明用铁刷子刷着那头黑驴毛,问:“这头毛驴真漂亮,油光发亮!才买的?”
  汪道明说:“色空给的彩礼。”
  “啊!我这个大媒人咋不知道呀!色空嘞?”
  “上山挖药去了,给妮儿一路。你找他治啥?”
  “也没啥事儿!”方丈气乎乎地撂一句就走,漫山遍野地找。
  色空和汪妮并肩坐在约三寸厚的松针地毯上。他搂着她吃口香腮雪惊问:“咦!你抹的啥恁香?”
  “没闻过吧!是爹专门给俺熬制的香膏,听爹说,总共用了二十多种香料。”她掰着手指头说,“有白兰、有白芷、有茉莉、有玫瑰、有冰片、有大黄、有良姜、有广木香、有侧柏叶、有松香、还有麝香啥的……反正俺记不全。”她自豪地介绍着。
  “你爹叫你勾引我?还真舍得扎本儿呀!”
  “你说话放屁!谁勾引你啦?你死缠烂磨不要鼻子两边的。”她一把把他推开嗔怪。
  “呵呵!闻一鼻子管饱半年六个月。”
  “去你的!往后白(别)吃饭了,半年后再找俺闻闻就中了!”
  “你别不信!听说过孔子听韶乐仨月不知肉味不?”
  “净胡八扯!芍药也管听?”
  “没学问!我说的是韶乐,不是芍药。韶乐是一种高雅的音乐,懂不?”
  “就括着(与土语“算是”近义)是阴药(她理解成滋阴的药),也不能仨月不知道肉味呀!”
  “你想想看!用琵琶、箫和编钟合奏韶乐的,肯定是几个美女对吧?光着脚舒广袖翩翩起舞的,肯定也是一群美女对吧?她们个个秀色可餐,人人香气袭人。孔子和齐景公们听着美妙的仙乐,看着曼妙的舞姿,闻着沁透肺腑的香气,耳福、眼福、鼻福、口福,一齐享,如此之饱,闻不见肉味就不足为奇啦!”他又照她香腮雪又“呗”一口说,“能叫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孔老夫子仨月不知肉味可真不容易啊!”
  “今儿闻了俺的香,管饱几个月?”
  “饱我三年不知肉味。”
  “没出息的样儿,撑死你!”她照他眉头上,狠狠地捅一指头。
  他俩正陶醉,方丈找到松树林,火冒三丈造口业:“罪过!造孽!丧风败俗!你俩竟然光天化日……”
  色空镇静而从容地说:“造啥孽?化啥日?我们挖药挖累了,坐这恩爱一会儿咋啦?”
  俺俩坐这在看蚂蚁上树嘞!啥事儿都没干。”汪妮羞红着脖子解释。
  “傻妮子!你还蒙在鼓里嘞!色空外边已经有人啦!”方丈从袖里掏出一张纸展开就念,“‘独钓湖堤几春秋,艳羡水中锦鳞游。喜看漂浮沉下去,笑醒钓竿闲床头。’这是写给你的?你听懂了吗了妮?你又不识字。肯定写给别的女人的!”
  “哪捡的?弄不好是哪个香客丟的。”色空问。
  “这是从你席子下边搜出来的。”
  “表叔别误会!我写这诗完全是为了颜大人哪!”
  “又胡说!”
  “你慢慢听我解释。有一次上山,我碰见两个釆药的尼姑,一老一少,老尼姑的年龄、身材、口音都像颜大人要找的沈氏。我就塞给小尼一点碎银,托她了解了解那个老尼的身世。小尼先给我一首诗:‘一叶孤舟湖中漂,狂风暴雨恶浪揺。心仪艄公今何在,试问谁人来撑篙?’礼尚往来,我就回他一首,给她演戏。她真情,我假意,表叔千万别误会!”
  汪妮虽然听不懂诗里说些啥,但她知道了色空和小尼姑有来往,有关系,情不自禁往深处想:“肯定有劈腿!”于是,照色空脸上一巴掌,双手捂着脸呜呜着跑下山去。
  
  4
  
  颜真卿一行走进另一片松树林。一只小松鼠,在树上跳来跳去跳到高枝上,惊恐地看着树下的人群。
  大黄仰天狂叫,仿佛在说:“这只老鼠成精了,灰毛变黄毛,而且还长恁么长。成精老黄我也不害怕,有胆量下来交量交量!”
  它似乎猜透了大黄的心思,俯视着它“叽叽”地叫着,仿佛在说“有本事你上来呀”。
  大黄俩前爪扒住松树皮竭力往上爬,抓掉几块松树皮,随皮堕落在地上。它不甘心,绕着树杆仰脸狂叫。何聪说:“走吧大黄!别惹事生非啦!你以为它是黄鼠狼哬!是黄大仙,咱可得罪不起!快走!”
  走出松林是一片开阔地,杂草丛生,茅草最多,灌木丛生,山楂树最多,酸枣树、荆条树,被葛条纠缠着。再朝前走,有一大片茱萸树林,高丈余,黑褐色的老枝,支撑着新条,新条被一嘟噜一嘟噜的果实累弯了腰,红彤彤、光溜溜、橢圆像枸杞子,树叶也很别致,羽状复叶对生,陪衬着累累果实,装点着朗山秋色,极富诗情画意。
  “啊!朗山咋有这么多的茱萸树呀!”颜真卿惊奇地问。
  方丈说:“茱萸树林还有故事嘞!与费长房有关。”
  “费长房来过?史书上有记载吗?”颜真卿将信将疑。
  “有哇!据《后汉书》记载,东汉时,汝南一带发人瘟,有个叫桓景的,父母都病死了。他为了给妻儿和乡亲们治病,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到终南山,找老乡费长房学习治病魔仙术,十日学成。费长房对他说,九月九日,你的妻儿有大灾,你赶快赶回去吧!桓景焦急地问,我回去该如何做呀?费长房说,到那一天,你带着妻儿釆摘山茱萸,每人缝个彩色布袋,装上山茱萸,系在胳膊上,同时,登高饮菊花酒,越高越好,保你妻儿无恙。桓景叹口气说,咱那里一望无垠大平原,没山哪有山茱萸呀!费长房说,你上朗山找找,或许能找到。切记!一定要用山茱萸呦!”方丈介绍说。
  “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颜真卿说,“茱萸有草本木本之分,木本多生于山阳,其药用价值较高。性温热,逐寒祛风驱毒,补肝肾,涩精气,固虚脫,健胃壮阳,主治腰膝酸痛,眩晕耳鸣,遗精尿频,肝经寒热,虚汗不止,神经衰弱,月经不调,且有效抑制痢疾伤寒杆菌的功效。”
  方丈接着说:“于是,桓景驾仙鹤回到家,带着妻儿直奔朗山。据传,桓景就是找到了这一片山茱萸。天快黑了,他带妻儿就住在一个山洞里(后人称之为神仙洞)。几天后,回到家,性口和鸡狗都死了。桓景返回终南山,向师傅介绍说,朗山有仙境景色,山顶有道观多痤,据说是无上真人正宗嫡传,香火鼎盛,信徒接踵。费长房听说是尹喜一派,心花怒放,喜不自禁,对桓景说,咱何必舍近求远呢!遂驾鹤来到朗山。”
  “到朗山以后呢?”色空问。
  “佛陀!以后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师徒二人同心协力,帮助乡亲们治病降妖服魔吧!”
  色空“呵呵”一声,大概是对方丈的回答不太满意,转身去揪山楂果。一只羽毛长而漂亮的山鸡被惊飞,在他头顶低空盘旋。他用石块砸也不肯飞离。想必草丛中有它的牵挂,他拨开茅草去找。突然,又一只山鸡“扑楞楞”飞起来,和另一只比翼双飞,继续在头顶盘旋。他发现一窝鸡蛋,一手抓俩枚回头向众人炫耀。正得意忘形际,一只山鸡俯冲下来,抓住他的发髻。他本能地双手去捂,鸡蛋碰在头上烂了,蛋清蛋黄淌到脸上。何聪们幸灾乐祸,笑得双手拍胯跳跃。方丈双手合十自言自语:“陀佛!罪过!罪过!”
  “表叔!我得下河洗洗头,你们先走吧!顺着这条蚰蜒路,走到尽头就到桃花庵了。”色空指着掩盖在草丛中的小路说。
  色空像放飞的小鸟,穿密林过山涧,钻葛棚爬峭壁,荆棘刺伤手脸不觉疼,心中洋溢着快乐和幸福,不知不觉爬到崖洞里。
  丁香看见他猛扑过来,两人不顾草堆上坐的孩子,拥抱着倒在孩子身旁,激情过后,并排坐在草堆上。
  他使劲拧着滴水的长发说:“我洗洗头才敢过来见你。这几天忙得连头都顾不上洗,旁谁站在我上风头,就能闻见脑油气,怕熏着你给孩子,所以……哎!你想我吧?”
  “想!咋不想?想咬你一口。你把俺娘儿俩扔这就不管了。白天还好些,一到夜晚,猫头鹰叫的瘆人,特别是狼嚎,吓得俺浑身发抖,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俺怕狼听见,赶紧捂住她的嘴,差点闷死。你今儿是来接俺下山的吧?”
  “你再委屈两天。我今天上观里见一个老道,他该我一个元宝。”
  “你又胡说!人家老道咋会欠你钱?”
  “我救过他的命,要不是我,他就掉崖了。他当时沒带钱,保证一定送我两个元宝谢我的救命之恩。我说,这是应该的,慈悲为怀嘛!给一个元宝都中了。”他打个意识又说,“不给你说了,老道在山上等着我嘞!”
  “你别骗我呀!瞎话篓子!”
  “骗谁也不能骗你呀!”照她咸腮(多日没洗脸,刚才又出汗)上“呗”地亲一口,爬出洞口说,“等会我再来,你放元宝我放心。”
  快晌午时,他们才摸到桃花庵。这里是一幅风景幽美的画卷,桃林、松林、柏林、柳林、紫竹林,郁郁苍苍,含烟锁雾,掩护着青瓦红墙,倒映在月亮门前的翠湖里,被一群野鸭戏碎,“笃笃”的木鱼声和着蝉鸣,反衬着万赖的寂静。
  方丈指着翠竹掩映的粉白院墙说:“你们看!墙上写的啥?咱过去看看!”一行来到墙根,一首颜体偈诗,白墙烘托着黑字,格外醒目。颜真卿情不自禁地念出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一行走近月亮门,门两边用颜体写着的对联,上联:“大道无形”,下联:“佛心无相”。
  颜真卿心里自问:“这副对联不是我当年写给她的吗?这个申尼莫非真是沈氏?”
  方丈对色空说:“你去找找申尼姑吧!”
  他去追一个正上十几级台阶的小尼姑,跟在她的屁股下边仰脸问:“阿弥陀佛!请问申师太在吗?”
  那尼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头也不回说:“上山采药去了。”
  他也许不相信她说的,也许被她勾了魂,也跟着爬上去。她弯腰捡台阶上的几片树叶时,他快步上去,用胯操了一下她问:“请问,她上哪山采药去啦?我们有急事找她。”
  她直起身子狠狠地剜他一眼,撂一句:“不知道!”
  色空自讨无趣,下台阶找到妙韵。他俩合计后,一同来到月亮门外见颜真卿和方丈。妙韵说:“申师姐上朗山刨药去了,估计挨晚才能下山。”
  方丈与颜真卿商量后,对色空说:“你上山找找,看她在哪里采药!”
  他挠着头说:“我……我对这一带的山路不熟,不如叫……”
  妙韵抢过话茬说:“我熟!我可以给你带路。山上哪有狼,哪有大长虫(蟒蛇),我都知道,千万不能去那里找。”
  “佛陀!这一男一女多有不便。”
  她据法理力争:“阿弥陀佛!出家人六根清净,万物皆空。再说了,佛祖一向慈悲为本,方便为门。色空一人上山,凶险四伏,为他顺利找到申师姐提供方便和支持,这是佛祖的保佑。”
  颜真卿说:“找申师太要紧,就叫他俩一块儿去吧,是个伴儿。”
  “陀佛!”方丈一脸无奈。
  色空和妙韵蹦蹦跳跳欢天喜地。特别是妙韵,一替一只脚跳跃着前进,偶尔踢飞一颗小石头,偶尔采几朵路过的小花送给他。
  刚走没多远,她就撒起娇来,一声尖叫,谎称有条蛇差一点咬住她的脚,胆小害怕的样子,还挤出两颗晶莹的眼花,非要他背着不可。
  他半推半就就背上她蹚河、过沟、爬坡,累得气喘吁吁。她照他脸上“呗”一口,问:“累不?”他喘着气,斩钉截铁地答:“不累!帮哥擦擦眉头上的汗!”说完,他用力把她往背上送送。她不停地往下坠,坠得她好难受,她不得不啃着他的臭汗脖梗。她不想闻他的臭汗味,只好把脸扭开,扭得脖子疼了,就一左一右地交替扭。
  他把她背到一座山坡上,像撂东西一样,把她撂在草窝里,话都没法说,只有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拉风箱。气还没喘均匀,她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他在草窝里翻滚,压死了一只黄蛤蟆。
  她努力制止他说:“性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了作办?”
  “没事!颜真卿给我个堕胎仙方。俗话说,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我今儿就是想搁你身上试试。果真神效,咱就用这方子帮人堕胎挣钱,或者出高价卖它。”
  “你说的方子真管挣大钱?”
  “啊!啊!当然啦!”在他脑海里,忽然浮现桃花庵粉墙上写的‘南无阿弥陀佛’字样,赶紧转移话题说,“哎!我考考你!南无阿弥陀佛啥意思?知道不?作为出家之人,应该知道的。”
  “不知道!你把本《论语》都读烂了,恁有学问,倒过来问俺!”
  “好啦!好啦!啥都别说了!两情相悦时,要聚精会神,懂不?”他正爱得糊里糊涂,掖在裤腰的红肚兜滚掉在碾压平坦的草甸上也不觉察。
  她捡起来展开一看,上面锦绣着戏水的一对鸳鸯,搁鼻子上作作深呼吸,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沁透肺腑,比端午节做的香囊还好闻。她哭丧着脸问:“这是哪个小妖精的?”
  他先是一愣,马上堆一脸甜歪歪的笑说:“这是我打算送给你的呀!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送给你了,也不必要再举行啥仪式啦!看看漂亮不?”
  “你一个男人大汉拙手笨脚的,会做这个?谁的?我不要!”
  “我上县城裁缝铺里做的。”
  “看着不像新的耶?新的咋会有香水味?编!接着编!瞎话篓子。”
  “一直找不到机会送给你,放沒地儿放,怕表叔他们谁发现了,所以就穿着。怕你说有臭汗气儿,就上城买瓶香水洒洒。穿穿合身儿不?”
  “咦!你看!你看!这里咋有虮子耶?好几个!”她掰着灰白的里子缝纫缝惊讶。
  虮子是虱之卵,洁白如玉粒,大如句号,形似顿号,粘附力很强。如果生在头发棵里,粘附在头发絲上,一串一串的,串长的像微形珍珠项链,短的像省略号。再细密的篦子也梳不掉,必需用指甲掐住头发絲使劲往下撸。生在衣裳缝里更麻烦,特别是棉衣,一粒一粒揪,太浪费时间,不如用牙咬来得干脆,既欣赏了啪啪脆响,又不觉得太恶心。咬虱子是需要足够的勇气,特别是喝饱的,一咬一口血,牙给你染红。讲究卫生的主儿,脱下来搁火上烤,连虱子带虮子一窝端,烤得红虾虾的,往火堆里掉,劈劈啪啪的声音,像穷人家大年初一放的小鞭炮(俗称蚂蚱屁)。然后,把烤有焦煳味的棉衣再焐焐,沒有烤着的虱们虮们,也统统被焐死。斩草除根,锄恶务尽。
  “我才穿一个月,咋可到生虮子啦?我说身上咋有点痒啊!原来是这小东西,真可恶!没事儿!俩大拇指甲夹住它一挤,啪地一声就挤瘪了。”他夺过来挨个挤挤,照她刚剃的光头上摸拉一把说,“光轱辘头,打一百,不生虮子,不生腮(谐音,虱子土语)。”
  崖洞里传来小孩的哭声,隐隐约约。她说,“别言声!你听听!悬崖上边好像有小孩儿哭,咱过去看看吧!”
  他立马紧张起来,恫吓说:“千万别去!说不定是个狼孩儿,有狼孩儿肯定有狼,危险!”
  她心底慈善,不能见死不救,坚决要去。他也拦不住,只好跟在后边想对策。
  她爬上神仙洞,看见一个披发在肩的少妇,正在抱着一个“哇哇”哭的小孩(看不清男女)坐在茅草堆上抽泣,鼻涕一把泪两行。两个女人注视着对方都惊呆了。
  他陪着甜膩腻的笑解释说:“别……别误会!她是我表妹,汝州来的,举目无亲,先把她娘儿俩安置这儿。”
  “你说话崩裆!这个小孩儿肯定是你的!”
  “俺真是他表妹,俺俩从小在一块儿长大。因为父母反对俺俩成亲,硬逼俺嫁了一个还俗的老和尚,和尚死了,俺无依无靠,就来找表哥。”
  “不管你俩咋编,今天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说完,哭着爬出洞口,站在悬崖上准备往下跳。他赶紧爬出来,跪着抱住她的腿哀求:“别……别呀!姑奶奶吃醋毫无道理!你年轻漂亮,又没结过婚。她年老貌丑有孩子。我要她不要你,我脑子进水了我?”
  “你马上撵她滚蛋!”她颤抖着,指点着洞口吼。
  他哄妙韵下了山,走到桃花庵后边,说:“我的家业你也知道,我这身份一松口,就妻妾成群结队。你要实在容不下我这个表妹,也就算啦!绝不勉强你!咱俩就此分手吧!”
  她顿时慌了神,再也不敢撒野了,扑到他身上开始撒娇,哭着说:“你个没良心的!俺有了,你真不要俺了,俺就把儿子做了!呜呜……”
  “啊!你咋不早说?刚才在山坡打滚儿,万一挤掉咋办?别哭啦!我故意吓你的,看看你对我是不是真心实意。你放心!你是我的第一次,等我混出个人样儿,最小弄个县令干干,我就马上用八抬大轿娶你为妻。”
  她破涕为笑说:“看你这一摊儿,老坟院有那棵蒿子不?努努力争取弄个和尚当当还有可能。”
  “呵呵!你隔门缝子看扁人。我苦读《论语》,就是为了做官。私塾先生说,半部《论语》天下。不瞞你说,我早把《论语》学透了,滚瓜烂熟,倒背如流,当个小小县令,小菜一碟。我也不是喷哩!给我个皇帝当当都沒问题。”
  她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说:“不要命啦?胡说八道!”
  “你想通啦?丁香她娘儿俩就拜托你了,隔三差五地去山洞看看,给她送点吃的。切记!这事儿千万不能说出去!你先回去,我等一会儿再过去,叫方丈表叔知道了,咱俩都捣霉。”
  方丈正在灌木丛中出恭,听得一清二楚。他钻到他俩面前,吓得他一大跳。她也“娘诶”一声,躲在他身后。
  “表叔!吓死我啦!我以为是头灰熊嘞!”
  “会说人话不你?丁香是谁?又是你釆的野花?”
  “表叔别误会!本想找个时候给你个惊喜。既然你知道了,也不再瞒你了。丁香是李元平的小情人,而且还给他生个女儿。”
  “啊!真的假的?走,咱上洞看看去!”
  “不能去!至少今天不能去!一上一下又半天,耽误找沈氏事小,恐怕摸到后半夜也回不到寺院了。颜大人的安全你负责?郝校尉那咋交代?反正她也跑不了,想见咱另找时间。”方丈觉得他说的有理,也就不再坚持。
  
  5
  
  颜真卿在院内的供品摊贩上买了一把高香和一捆黄表纸。摊贩说:“再买一挂鞭炮吧!凡是来上香礼佛的施主都买鞭炮放放,至少是一挂五千头的。”
  颜真卿问:“桃花庵还有这规矩?”
  “烧香不敲磬,菩萨不高兴。拜佛不放炮,菩萨不知道。”摊贩唱着顺口溜,撕开包装纸,硬塞给他一挂一万头的鞭炮,十个里头加一“嗵”。
  颜真卿见他撕开了,也只好买了“噼哩啪啦嗵!噼哩啪啦嗵”。滿院狼烟,遍地炮屑。香客和尼姑们都双手捂耳躲得远远的。放毕,颜真卿又在一尊高大的青铜香炉前伫立,双手拱出空心合十指(空手心表示对佛的虔诚),默念上香偈:“愿此香云,普遍十方。供养三宝,护法龙天。普薰众生,同入佛智。”
  上了三炷香。他和方丈拾阶走向大雄宝殿,靠右边抬右脚迈进大门,跪在右侧的蒲团上,面对佛祖膜拜许愿。颜真卿说:“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我找到沈氏吧!”
  颜真卿刚起身,抬眼瞅着大雄宝殿东墙上挂幅大大的“佛”字,喜不自禁,心里说:“这不正是我的字吗?虽然没有署名和时间。”
  出了大雄宝殿,他打算把这大好消息告诉方丈,迎面走来妙韵,她掂着一只三条腿的蛤蟆,蛤蟆还在挣扎。
  他急切地问:“找到申师太了吗?”
  “没找到。”
  人沒找到,又耽误了时间,颜真卿嘟嘟囔囔。何聪们更不客气,日娘捣B,骂骂咧咧。
  不大会儿,色空也回来了,听见不堪入耳的责骂声,装出委屈的样子,说:“呵呵!要不是看在颜大人的面子上,我才不去哩!翻山越岭容易吗?叫人累得破烂不堪,回来还受这窝囊气。我这是老公公背着儿媳过河,掏力不落好。”
  “头顶石臼上山,掏力不落好。”妙韵说,“在半山腰碰见个打猎的老汉,他说他见一个尼姑模样的老妇人朝朗山顶爬去了。俺俩追到山顶,把几个宮观找遍了,道士和道姑们都说没见申尼来。俺俩找到陈平庙……该找的地儿都找了,连个人影都没见。”
  
  有座陈平寨(又叫陈平庙、玄都宫)。陈平,阳武(今河南省原阳东南)人氏,自幼家贫,喜读书,酷爱黄老学说,伟大的谋略家,帮刘邦得天下,惠帝丞相,与周勃合力灭吕后党,拥文帝,仍为丞相。朗山县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楚汉战争,刘邦和项羽在境内留下许多遗迹,另有霸王台、樊哙冢、张良墓等。陈平寨位于朗山东侧绝壁下,石龛前伏如盘云,如宫扇,突出三丈有余。南峰列前,屹立如屏。有泉水从十八盘盘旋曲折而下流,时断时续,出沒不定,流到宫门前,被绝崖乱石阻挡,东穿石门洞底而出溪,溪水两侧多紫竹。南屏之下多松桕,悬崖上的藤蔓倒悬,爬到松柏冠顶。宫门外的九级台阶下,是一广阔平台,松桧大十围,黛色参天,糾枝屈蟠,如虬角龙须。灵宮高耸,廊宇庄严肃穆,伫立拜谒,肃然起敬。
  
  陈平庙和玄都宫都是祭祀汉初名臣陈平的地方。陈平,阳武(今河南省原阳东南)人氏,自幼家贫,喜读书,酷爱黄老学说,伟大的谋略家,帮刘邦得天下,惠帝丞相,与周勃合力灭吕后党,拥文帝,仍为丞相。朗山县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楚汉战争,刘邦和项羽在境内留下许多遗迹,另有霸王台、樊哙冢、张良墓、子房口、汉台等。
  玄都宫位于朗山东北侧绝壁下,石龛前伏如盘云,如宫扇,突出三丈有余。南峰列前,屹立如屏。有泉水从十八盘盘旋曲折而下流,时断时续,出沒不定,流到宫门前,被绝崖乱石阻挡,东穿石门洞底而出溪,溪水两侧多紫竹。南屏之下多松桕,悬崖上的藤蔓倒悬,爬到松柏冠顶。宫门外的九级台阶下,是一广阔平台,松桧大十围,黛色参天,糾枝屈蟠,如虬角龙须。灵宮高耸,廊宇庄严肃穆,伫立拜谒,肃然起敬。
  色空接着说:“不信是吧?这只蛤蟆为证,只有朗山顶上蛤蟆泉才是三条腿的蛤蟆。呵呵!”
  何聪们感到稀奇,争着去要那只蛤蟆。妙韵说:“听说过蛤蟆泉不?形状就像一只大蛤蟆,泉水甘甜,久旱不干,久涝不溢。朗山人有句老话,叫‘三条腿的蛤蟆,青蟾(缠)’,说的就是蛤蟆泉的蛤蟆。稀奇吧?”
  离开桃花庵时,师太捧着半钵色如琥珀大如枣的东西,送给方丈说:“贫尼无以为赠,送给高僧些许桃花泪,聊表禅心!”
  方丈双手接过钵说:“佛陀!老衲曾多次到药铺问询,掌柜的不知桃花泪为何物,竟然拿出琥珀与我。桃花泪的药用价值远超琥珀,感谢师太及时馈赠!老衲笑纳啦!”
  师太说:“贫尼有一请求不知当说不当说?”
  “礼尚往来,只要老衲能办到的,您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众尼一再央求,让贫尼出面与贵寺协商,每天从贵寺泉池里汲十担圣水供庵里施舍于众尼和香客,不知可否?”
  方丈难为情地说:“泉水供不应求,两天五担吧!”
  师太感激地说:“难为高僧啦!”
  颜真卿从钵里捏一颗欣赏着说:“嗯!色泽晶莹,质地透明,是营养价值极高的滋补品,炖着吃胶香四溢,历朝历代都作贡品。单是一味,就能治病,诸如石淋、血淋、产后痢下、虚热、消渴、疮疹黑黡、发搐危困、胃脘疼痛等。”
  所谓桃花泪,其实是桃胶,是桃树开花结果期间分泌的树脂,又名桃油、桃脂、桃凝,名曰桃花泪,是古人对桃胶的钟情。
  在朗山一带,自古至今,有凄美的故事口口相传。当年,孙悟空在天宫当弼马瘟时,偷摘桃园蟠桃,王母娘娘责怪看护桃园的桃花仙子失职渎职。桃花仙子本来就春心萌动,不耐寂寞,早就艳羡织女与牛郎、七仙女与董永的恩爱绝配,一气之下按云头,桃之夭夭,飘飘然落到山青水秀的人间,漫步信游,希望与心仪郎君邂逅。
  这一天,骄阳似火,桃花仙子饥渴难耐,走到桃园边,向一年轻英俊讨口水喝。他见到娉婷婀娜风姿绰约的少女,热情有加,颤抖着双手,踮脚揪下几枚大一点的毛桃捧奉于她。她在袖上擦擦桃毛,樱桃小口咬一口,赶紧吐掉说:“又苦又涩,何以解渴?你家在哪里?不如领我去讨口水喝!”桃郎喜出望外,领她走进桃林深处茅屋。你有情我有意,伉俪情深,一同管理桃园。
  王母娘娘盛怒,派天兵天将下凡捉拿桃花仙子。她身怀六甲,宁死不回天庭。天兵喷火烧了桃园,桃郎也被烧死。桃花仙子趴在坟上痛哭,涕泪如雨,感动桃郎灵魂,又生桃林一片。每到桃花盛开时节,桃树上就溢出珠珠串串的桃花泪。有人说是桃郎的泪,有的说是桃花仙子的泪。说来奇怪,从此以后,天下桃树皆流此泪。
  太阳一竿子高时,他们才往回走。刚走半个时辰,夜幕就降临了,山蛇在脚下乱蹿,四脚蛇在头顶的树桠上乱跳,远处时不时传来狼嚎,蝈蝈的喧嚣,令人心烦意乱,方丈一会儿一“佛陀”。头前带路的大黄突然停止不前,“汪汪”狂吠。大家立刻紧张起来。何聪说:“附近肯定有啥东西。”色空说:“咱拐回去吧!在桃花庵住一夜妥帖。”方丈和颜真卿坚决不肯。
  何聪憨敢大,牵着狗探路,狗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只好一个人猫着腰掂着刀,悄悄地往前摸。他们摸到白狗庙附近,借助如水的月光,发现是条巨蟒盘踞着,比碾盘小不多,仰着头,两眼像鳖蛋那么大那么圆,发出悠悠的蓝光,注视着来人的动静;半尺长的信子,发出瘆人的“嗤嗤”声,搜索着周围的信息。他两腿发软,手心沁出冰凉的汗,扭头就跑,喘着凉气说:“快点跑!有大蟒,给檩条样恁粗恁长。”众人皆惊慌,簇拥着颜真卿往回跑了将近一里路,才敢绕道下山。这时,众人停下来喘口气。
  郝校尉后悔呀!悔得五脏六腑都发绿发青发紫,而且十分焦急,比热锅上的蚂蚁急百倍千万倍;在兵营里走来走去,骂娘之声连连。然后,喝令全体匪兵,包括伙夫、马夫,每人一把火把上山找人。漫山遍野的火把,山民们都以为起了山火。四面八方的叫喊,吓退了狼虫虎豹。
  
  6、
  
  色空一整天都在惦记着那棵楸树,惦记着树上的老鸹窝,惦记着老鸹窝里白棉布袜子里装的宝贝。快走到那棵楸树时,他突然双手捂住肚子说:“哎呦!哎呦!我肚里疼,还咕噜噜地叫唤,我想拉肚子。你们先头里走吧!别等我!颜大人累了一天了,赶快回去吧!”说完,就地褪下裤子就拉,蹲了一会儿也沒拉出来,只挤出一股小尿。
  等他们走远了,他站起来,边束腰边往那棵楸树走去。他照俩手心里吐两口唾沫,抱住树杆爬上去。攀爬树枝时,树枝揺晃,惊飞了窝中的两只老鸹,“呱呱”地叫个不停,干脆而嘹响,响彻山谷夜空,惊心动魂。
  快走到寺院的何聪听见乌鸦叫,马上意识到:“上当啦!色空拉稀是假,上树是真。老鸹窝里到底是啥主贵东东?我得赶快拐回去。”
  何聪突然说:“我也想拉肚子,桃花庵的斋饭不干净,谁吃谁拉。”说着就朝小树林里小跑。
  色空从楸树上下来,掂着一包东西,东张西望,慌里慌张。
  何聪悄悄地吊在后边。色空听见后边有动静,摸块石头砸过去,压低声音说:“看见你了,出来吧何聪!再不出来我砸死你个龟孙!”
  何聪赶快躲在灌木丛里,不敢动弹,心里说:“诈谁呀,你又沒长夜眼。从你砸的方向看,就知道你沒发现我。”
  色空走到一处坡上,故意踩滑,顺坡滚到坡底,被一滩卵石挡住,磕破脸。他摸着粘糊糊的眉毛,心中庆幸:“幸亏没磕着眼,磕瞎了,这一辈子就完蛋了,再也幌不了小妮了。”
  他正打算爬起来,突然灵机一动,赶紧把宝贝倒出来,埋在乱石堆里,再把鹅卵石装进袜子里。等何聪悄悄摸过来时,他正掂着袜子离去,左拐右拐,拐来拐去,拐到一个污水坑边。他打会儿意思,又环顾一周,脱鞋袜挽裤脚,裤管挽过膝。他下到水里,试着往深水区蹚,水浸湿了裤管止住步,把沉甸甸的袜子埋进淤泥里。
  何聪等他上去走远了,赶紧脱鞋祙挽裤脚下去,双手在水里像摸鱼一样,小心翼翼地摸,摸一块是石头,又摸一块还是石头。他扩大了捞摸范围,湿到裤腰了也没摸到,索性蹲在水里摸。还是没接着,怀疑埋进淤泥里,又用双手扒淤泥,淤泥冒出的沼气泡一串串,直冲他接近水面的嘴脸,熏得干哕。
  该扒的沒扒到,不该扒的扒着了,一只连裙边量着直径近一尺的老鳖,“咔嚓”一口咬住了右手中指头,疼得赶快起身。鳖不松口,紧紧地吞着指头肚不丟,任他怎样甩也不丟,疼得呲牙咧嘴喊“娘诶”。实在沒招了,左手托抠着鳖前边腿腘往后扒着,把鳖脖子拉约三寸长,勾头张口狠狠咬一口,鳖才松口。
  他舍不得扔,双手拤住鳖盖上岸,走到一丛荆条旁,把鳖放地上,赶快踏上一只脚使劲踩住,顺手折断一枝指头粗的荊条,再折断细梢,俯下身子,双手抓住约二尺长的荊条棍儿,对准鳖嘴使劲往肚里捅,捅进去半尺有余。然后,把荆棍儿的另一端插在坑边湿泥里。鳖在棍上头朝下,弹蹬着四爪。
  他继续下水摸宝贝,受伤淌血的右手举出水面,左手扒淤泥。突然,触着一窝沉甸甸的东西,还用布袋装着。他掂出水面解开绳子掏出来,仔细瞅瞅是鹅卵石。他站在水里,手抖腿抖浑身都抖,自言自语:“既然色空藏来藏去,肯定是宝石,先挪挪地方藏严紧再说。”
  色空没走,潜伏附近,借助皎洁的月光,看得一清二楚。何聪一手掂着宝石,一手挑着老鳖,来到色空磕伤的卵石滩,在色空埋宝的旁边扒出一个石坑,把袜中宝石倒进去,再用卵石掩埋起来,掂着袜子匆匆离去。
  色空远远地吊在后边,看他进了军营大门才拐回来,找到石堆扒出宝贝,脱掉一只白棉布袜子,把宝贝装进去,朝一棵老槐树摸过去,深一脚,浅一脚,也记不清跌了几跤,只知道崴了脚脖子有点疼。
  他摸到那棵老槐树下,咬住袜腰子,艰难地爬到树杈上,连祙带宝贝丟进直上直下的树洞里。丟后后悔了,他把胳膊伸进树洞,几乎把肩头也伸进去了,中指手稍触到软乎乎凉冰冰的条状物,不禁打个寒颤,本能地把手拔出来,惊叫:“长虫(蛇)!有长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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