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品名称:唐玄宗之情天恨海 作者:燕脂楼 发布时间:2017-07-10 03:41:38 字数:3195
只见内室里到处是悬挂着的纸鹤,各种颜色各种高度各种形状。李隆基伸手抓起几个,正细细瞅着,武霓裳便从对面款款走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拨浪鼓,走到李隆基面前的时候,还举向李隆基高兴地摇了几下,玲玲的笑声立即传遍整个大殿。
李隆基看的呆了,他环顾四周,慢慢穿梭其中,宛似一下子回到童年一般。那时因为时时刻刻都处在祖母武则天的监视之下,他一直过的战战兢兢,即便是在家中吹拉弹唱、游乐嬉戏也常常提心吊胆,何时曾像其他孩童般有这样的闲趣,所以有时候偶尔去趟民间,他总是羡慕那些有家人疼爱和扶助、永远无忧无虑的孩子,可是当他终于能够当家做主的时候,却已是天下之主,再也不能去拿着孩子的玩具去玩闹,最多只能在歌舞或成人游戏中聊以慰情。孩提时光,失去了终究是失去了,再也不可能追回,更不便向他人言明,那岂不是让人不齿。
李隆基心中一动,如果这时他假装回到少时再摇起拨浪鼓,再也不用担心身后防不胜防的冷箭。他转身接过武霓裳手里的拨浪鼓,轻轻地摇了两下,不自觉满意地笑了两下,但马上就收起笑容,把拨浪鼓扔给武霓裳,鄙夷地说了两个字“幼稚”。
武霓裳却不以为意,她笑着又把拨浪鼓举到李隆基的面前摇了两下,李隆基生气地夺了去,用力把拨浪鼓仍到远处,刚想开骂,谁知武霓裳就顺势绕到他面前,竟然主动吻了一下他的脸颊。李隆基愣了一会儿,推开武霓裳绕到床边坐下,冷冷地一言不发,还随手拽下了几个纸鹤,嘴里还说着:“果然是妖女!”
武霓裳蹦蹦跳跳地坐到他身边,不服气道:“虚伪、冷血、狡诈,三郎明明心里喜欢的,偏偏说厌恶。是我弄的又不是你弄的,就算有人要嘲笑那也是嘲笑我而不是嘲笑你,你担心什么?”
“你?”李隆基刚想问她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话到嘴边就变了,“谁允许你叫三郎的?三郎也是你能叫的?”
武霓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絮絮叨叨地向李隆基说起她小时候的事。那时她刚被姑祖母接进宫里,因为环境陌生她常常夜里哭泣,姑祖母就让她住在自己殿里,每天晚上都亲自抱着她哄她入睡,还经常给她弄来好些玩具让她玩。那些日子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可惜也就两年的时间姑祖母就过世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能对她那么好。
武霓裳一直说着小时候的那些欢闹,终于惹起了李隆基的羡慕,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战战兢兢,与之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同样是她的孙辈,境遇怎会如此不同。顾影自怜中,李隆基不自觉忘记了眼前女子的身份,心里的防备少了几分,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若能在孩提时有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哪怕只有几天也殊死无憾了,两年,已经够了。我从出生起就一直处在每个人的监视中,开始还好后来就变本加厉了,连笑着都怕后面会有人趁你不注意时插你一刀。”
“可是姑祖母说过你是她最喜欢的孙子。”武霓裳明知故问地反驳。
“最喜欢的?哼。”李隆基冷笑了两声,站起来走了两步道,“那是我自己争来的。父亲和大哥都不懂得逢迎,妹妹们又那么小,为了让大家能过的好一些,我除了扮巧卖乖博得那么一丁点儿的疼爱以外,还能有别的办法吗?她是我祖母没错,可我恨她,深入骨髓地恨!”
武霓裳怔住了,她从来不知道这个看似凶恶霸道的男人居然也曾有过那么一段岁月,就像她现在一样。如果一个人必须要在自己深恨的人面前扮巧卖乖,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痛苦,未曾经历过的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原来他也曾和我一样,原来姑祖母竟然曾那般待他,原来姑祖母亏欠他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武霓裳心道,竟忽然有些理解了李隆基,第一次觉得他也并不是那么可恶、那么讨厌。
“看来我比你好些。”武霓裳仰着脸调笑道,“其实我也和你一样,你也是我的仇人,我懂。可是我比你幸运,第一,你不是我的嫡亲之人,我没那么多心理负担,第二,我一点儿也不恨,没你那么深的纠结。论自在你可真不如我。”
“不恨?”李隆基奇道,她的姐姐毕竟是死在他的手里,她却不恨,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要么狼心狗肺要么就是无情。想到此处,李隆基不禁鄙视地笑了一下。但武霓裳的那句“其实我也和你一样”却让李隆基感同身受,这么多年他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能理解他苦楚的人,潜意识里悄悄把心门打开了一点儿,可自己却浑然不知。
武霓裳貌似明白貌似不明白,仍继续道:“我和你不同,我姐姐是为了我才死的,她是希望我能好好的活着才死的,斯人已逝,我要是想让姐姐在九泉之下笑,那我就得好好活着,不怨不恨,永远开开心心。”
李隆基想了想,貌似也确实有道理,心想,看来以后也不用担心她会对自己图谋不轨了。
“可是不管怎样,姑祖母到底是疼爱上了你,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她那么慈爱,看来你的日子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凄苦,为什么你会有那么多的恨呢?”武霓裳继续发问,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她其实是听说过李隆基母亲惨死的事。
“慈爱?”李隆基又哼了一声道,“她最讨厌王家的女人,却偏偏许了我一个,我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还偏偏要在我阿娘丧期的时候,连一个祭奠、守丧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为了能让父亲和大哥,还有妹妹们少受一些责骂,从6岁开始我就逼着自己学习吹拉弹唱,为她表演,逗她开心,甚至好几次男扮女装只为能求来那么一丁点儿可怜的自由。可是她呢,我不过是犯了一些小错,顶撞了几句,就在我生日那天不给吃不给穿,还不许任何人给我,是……是有人看我可怜才当了衣服弄来一碗汤饼偷偷送进宫来。”
李隆基言罢便有了后悔之意,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的太多了,居然把自己的不幸说给最不想说给的人听,万一惹来嘲笑岂不颜面尽失?他正懊悔间,却听武霓裳幽幽地说道:“凡味之本,水最为始,始者,万物之母。饼者,千丝万缕,绵延不断。怪不得呢,姑祖母那般相逼你都能有幸吃得汤饼,那就是说你最终能赢得了她成为天下之主。原来早就是命中注定了。”
“你……”李隆基愣了,他一直以为那是他最不堪最耻辱的事,可现在经武霓裳这么一说,貌似还是一件挺值得骄傲的事,一时心里舒畅了好多。
“谢谢。”李隆基走到武霓裳的面前,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他牵起她的手,慢慢揽她入怀。他是谢谢她没有嘲笑他。
其后几天,李隆基慢慢爱上了和武霓裳在一起谈心,他发现他在她面前不需要任何伪装,因为无论怎样她都会追着来逗他,一会儿从这边突然跑出来抱着他,一会儿又从那边突出窜出来亲他一下。以前,他最不喜欢跟别人谈起他的童年,可现在竟毫无保留的喜欢说给武霓裳听,即便是再苦不堪言的事,可从武霓裳的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从天上掉下的馅饼一样。虽然知道武霓裳是怀有目的的奉承,可还是忍不住去留恋,那种感觉真的太让人难忘了,就像阴霾突然散开一样。
直到有一天,李隆基早起去上朝,武霓裳还甜甜地睡着。李隆基笑着用手去抚摸她的脸庞,却在刚触到的那一瞬间突然想起她是武家的女人,是自己的仇人。
“怎么回事,李隆基,难道你忘了吗,怎么会突然对她动起心来了呢?你不是说过武家的魔咒要在你这里终结吗,你怎么会自投罗网呢,难道你要你跟你的祖父一样那般没出息吗?”李隆基发疯似的跑出殿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责问自己。高力士不明所以,惊慌地跟着跑了出来。
“大家,您……您这是?”高力士心疼地问道,多年来,他与李隆基早已血肉相连,情同兄弟。
“我……”李隆基闭上眼,回忆里一会儿是母亲惨死的情景,一会儿是武霓裳的音容笑貌,许久,他才睁开眼,缓缓吩咐道:“武霓裳,她……她是我的仇人,我决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一点儿都不行!她,是太平公主送进宫的,有叛逆之嫌,拉出去,杖毙……不,让她搬到大福殿去,幽禁,谁也不许探望,也不许接见任何人……不,等会儿,让她到珠镜殿去,和她姐姐的鬼魂作伴,全都该死!”
高力士一直不动,他怕李隆基再犹豫,万一照做了之后就再也无法挽回了。李隆基明白高力士的用意,他又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圈,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让她搬到珠镜殿去,我再也不要见到她了,永远都不要再见到!”见李隆基终于主意已定,高力士这才领了命,称会按照他的旨意来安置,不会有差。李隆基不再说话,高力士办事他放心。他不愿亲自去安置就是怕自己会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