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武霓裳便挣扎着站起来，因为跪的时间太久，双腿发麻，一时没站稳又跌到了地上。李隆基就像一个局外人似的只看着一动也不动。武霓裳咬着牙强迫自己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李隆基跟前，稳稳地坐在李隆基的旁边，然后冲着李隆基微微一笑，没有丝毫痛苦和不快，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一样。
　　李隆基瞧在眼里，一下就看出了武霓裳的心机：“忍痛而不发，当哭却发笑，非女子之寻常所为，必有所图。”
　　“当然，我姐姐死在你的手下，若不是有所图，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委身于你。”武霓裳并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反让李隆基有些意外。
　　“说，图什么？”
　　“偷你的心。”
　　“哦？音律学到什么程度了？舞跳的如何？”
　　“我……我不懂音律，也不会跳舞。我没学过。”
　　李隆基陡然一惊，谁都知道他李隆基是音律天才，填词作曲更是无人难及，一个对音律舞蹈一窍不通的人怎么配站在他的身旁，居然还说想来偷他的心，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李隆基骂她“痴心妄想”，同时心里也放松了一两分，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根本不是他理想中的人，一时竟露出了些许胜利的微笑，李武两家的魔咒必会在他的手里终结！
　　但武霓裳却道：“姑祖母说了，要偷一个男人的心，美色和才艺是最靠不住的。”
　　“嗯？那么请问要靠什么？你姑祖母还教了你什么？”李隆基心里重新一紧，武家的女人果然不能小觑，丝毫都不能放松。
　　“不告诉你！”武霓裳微微一笑，却让李隆基不由得多了几分戒备之心。
　　思索片刻后，李隆基决定先发制人，仍道：“说，你到底图什么？”
　　“我说了，偷你的心。”
　　“然后呢？”
　　武霓裳凝视了李隆基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恳求道：“你能把我的两个弟弟召回来吗？他们那么小，也没做过错事，你就开开恩放过他们好吗？他们什么都不要，可以一辈子不入仕不做官，也不要任何金银珠宝，哪怕就做一个田舍翁也好。只要你能放了他们，我……我发誓不报仇不怨恨，一辈子侍奉你，做牛做马，你要是还恨的话，就打我骂我好了，随便你怎么都行，什么苦什么罪我都愿意受，我都能受，只要，只要你放过他们好不好，所有的罪我一个人担着。”
　　李隆基这才明白，原来武霓裳为的是这个，不过他不可能答应她：“没做过错事？往远了说，他们是武家的余孽，往近了说，武青云是太平公主的同党，新仇旧恨，朕留着他们的命就已经是法外施恩了。所有的罪你一个人担着？哼，你担得起吗？朕永远都不会忘记我阿娘是怎么死的！子欲养而亲不待，你知不知道朕是怎么在坑里挖的，可到最后连一根头发都没找到！”
　　李隆基一边说着一边紧握着拳头，指甲都差点儿嵌进肉里去。武霓裳叹口气，她本来想说李隆基母亲死的时候,她和她的弟弟还没出生呢，可她知道说这些都没有，谁让他们姓武呢，这个罪他们不背着还有谁背着？
　　武霓裳掩饰起忧伤的情绪，转而笑了一下，她双手抓住李隆基紧握的一只手，把它放到自己的腿上，调笑道：“好吧，我不求了。你是好人，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欠过我什么，是我欠你的，我拿我的一辈子来还你好了。哎，谁让姑祖母叫我‘小武则天’呢，其实她总是说我最没出息、最丢她的人，可她偏偏还喜欢这么叫着，我现在知道了，原来就是让我来替她还债的。行，还就还呗，这是我的命，我认了，想要过得好就得先认命……”
　　李隆基的手被武霓裳攥着，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暖流直入心田，是一种从未遇到过的，甜甜的，暖暖的，不自觉地就放松了一些戒备，但马上就恢复如初，心道：武家的女人果然都是妖魅转世，日后必得要好生戒备才好。
　　他把手抽出来，问武霓裳，语气依然无比冰冷：“昨天那么不可一世，今天怎么就这么柔顺，这不过才一天而已就如此判若两人，要说不是伪装谁信呢？朕倒想知道的是，哪天的你才是真的？”
　　“都是真的。”武霓裳迎着李隆基的眼光道，“人生于世总要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事，自然性情也会变，真即是假，假也是真。昨天我让你那么生气，今天不让你发泄两下，回头我还有命吗？谁让你是九五之尊呢，一句话就能定人的生死。”武霓裳是想故意激李隆基想起武青云，她想，若他还有半点儿良知的话也当有两分愧疚。
　　李隆基盯着武霓裳，站起来围着武霓裳走了几圈，像审查犯人一样仔细审视琢磨，最后弯腰使劲抓住武霓裳的手，疼的武霓裳忍不住叫了两声，李隆基却抓的更紧：“满腹心机，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如果太有心机,那会让人非常讨厌的，一点儿也不可爱！”
　　“我没才没貌，每个人不是躲着就是想杀了我，要是再没半点儿心机岂不早成了你的刀下亡魂？”但武霓裳的这一声质问没有引来李隆基的怜惜，反而让李隆基厌恶地仍来一句“果然心机深沉”！
　　李隆基抓着武霓裳，又是一番上下左右细细地审视。武霓裳瞬间明白了，便道：“我没带凶器。”
　　“真的没带？”李隆基不信，手腕上又加了几分力，武霓裳又疼的连叫了两声，微怒道：“我确实没带，要是不信你就把我衣服脱了来搜啊，反正都被你看过了。我的两个弟弟都在你手里，是生是死不还是你一句话的事，我敢乱来吗？”
　　李隆基“哼”了一声把武霓裳甩向一边，武霓裳重力不稳半跌在地上，握着自己的手腕眉头紧蹙，李隆基用了那么大的力她确实疼的很。
　　“把衣服脱了！”李隆基背过身，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武霓裳挣扎着慢慢站起来，把披风和外衫慢慢的解去，亲手仍在了地上，现在的她只剩下了一件贴身薄衫，若再脱去就真的是一丝不挂了。
　　“还用吗？”武霓裳怯声问道。
　　李隆基重新转过来，他慢慢走近武霓裳，点点头，心想自己真是神经过敏了，居然被刚才的梦给惊着了，她不过一个小女子怎么会有胆子犯上作乱？但潜意识下又有几分失望，他想，若是她带着凶器来该多好，他就有理由直接罚了她。而武霓裳显然已看出李隆基的意图，虽然看李隆基的眼光很柔顺，却丝毫无畏惧和谄媚，谦逊之下总有那么一些不屈的傲骨。
　　李隆基不再说话，反把高力士召进来，高力士进来的时候还端了一碗酒，酒里依稀可见一些粉末飘着。高力士把酒放下后就主动告退离了殿。
　　李隆基亲手端起这碗酒，把它递给武霓裳。
　　“蚕故纸，以酒服之，终身不产。”武霓裳接过酒，并未喝，而是转身把它放在了书案上。
　　“喝了它，武家的女人不配为我诞育子嗣，我……我也绝不会要任何一个有武家人血脉的孩子！”刹那间李隆基又想起了母亲惨死的情景。
　　“那就是说，只要是有武家人血脉的，你都不会要了？”
　　“当然！”
　　武霓裳浅浅一笑，躬身跪拜：“既然这样，那就请陛下先自裁吧。”
　　“什么？”
　　“陛下是姑祖母的嫡亲孙子，难道身上流的不也是武家人的血脉？陛下不是说不要么？”
　　“你！”
　　李隆基心里浮起恨意，这个女人还真是会钻空子！“啪”，他甩手给了她一个耳光：“你最好识些时务，别逼着我去喂你。”
　　武霓裳重新直起身，反问李隆基：“敢问陛下是要把霓裳永远留在身边吗？”
　　“做梦，不过数日而已。”武霓裳早已猜到是这样的结果，一向高傲的她想不到却甘心去做一个男人几天的玩物，倘若姑祖母泉下有知也定会骂她无能。
　　“那就不必了，既然不过数日，又怎么会有机会来为陛下诞育子嗣呢？就算有了，陛下也不差一个两个，既未成形何须怜悯？如果一个女人连生育的能力都被剥夺了，那还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吗？霓裳也不过就剩下几天的命，就请陛下许我完完整整的走吧。”
　　武霓裳躬身下拜，李隆基这才意识到她也只是一个小女子而已，何况她说的也完全在理，便也没再坚持。他凝视着武霓裳，眼前这个身子虽然昨天就已经是他的了，但忙乱之下总有些意犹未尽。他伸手揽上武霓裳的腰，抱着她走进了内室。李隆基想，今天她才真正是他的！
　　
　　第二天，朝臣们就知道了李隆基召幸武霓裳的事，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丝恐慌。其实武霓裳现在也不过就是个才人，又是掖庭的罪婢出身，李隆基贵为天子，临幸一两个这样的人他们既管不着也用不着管，根本无需在这方面去费心思。
　　但是，武霓裳太特殊了，她是武则天的侄孙女，身上流着武则天的血脉，又有“小武则天”的称号。现在天下刚平定没几年，武则天的阴影尚未散去，一个武家女孩又貌似在走着武则天的老路，他们要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那才是奇怪。没办法，谁让武则天给大家留下了那么深刻的印象。
　　“才人，才人，当年那谁刚开始不也是才人吗？后来怎么样，还不是越走越高！”
　　“哎呀，一提起这个‘武’字啊，我这心里呀就慌的砰砰直跳。”
　　“可不吗，历史不能重演，这武家的女孩儿呀，那都是妖媚惑主的，骨子里都渗着毒，绝不能让她们再有出头之日。”
　　“这才多少年呀，深刻的教训，不能忘了啊！”
　　“可是，这陛下跟武家那是有父母之仇的，怎么就……不会是真的吧？”
　　“我听说这个武霓裳没什么突出的才貌，跟陛下也没什么共同的爱好嘛，应该不会被迷上吧？”
　　“那可未必，你忘了她可是武家的女孩儿，最会妖媚惑主的……”
　　“那倒也是！”
　　他们七嘴八舌地胡乱一说，便下了决心，下朝后竟一起去面见李隆基，希望他把武霓裳驱离身边，但李隆基却不以为意，他道：“古人云，父母仇不共戴天，我怎么会忘？你们放心好了，对她，我不会有真心的，也绝不会允许自己有。李武两家早已势不两立，驱离是肯定的，但不是现在。”
　　李隆基既然把话说到了这里，他们也无法再劝，也都怀着忐忑的心情一一离去，都在心里祷告希望李隆基能说到做到。
　　而李隆基则突然想起了赵依依，便去了宣微殿探望。赵依依自然万分高兴，二人又一起研讨了一番音律舞蹈。李隆基告诉赵依依，武霓裳是他的仇人，他要先把她解决了，也就几天的时间而已，所以就委屈赵依依了。赵依依原先听到李隆基把武霓裳接到紫宸殿还心有忧虑，眼下李隆基一解释她立刻笑逐颜开。
　　“嗯，三郎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好的，依依能跟着三郎那是依依的福分，哪里有委屈可言呢？”赵依依的善解人意让给李隆基极为留恋，他很是赞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离了宣微殿。可当他回到紫宸殿时，却发现了让他吃惊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