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你别吓唬我

　　正说着呢，我妈妈步履匆匆地回来了。大约是看到了院子里的自行车，她直接走进了我的房间。
　　金一诺站起身甜甜地招呼道：“阿姨回来了！”
　　我妈也笑着招呼道：“真是小金来了啊！什么时间来的？”
　　“阿姨，我也是刚来了没多久。”
　　我妈笑着，问：“牵萦说你大约是快要预选了没时间来。考完了吗？”
　　“阿姨，怎么会考完了呢？郝牵萦也是要参加预选的。要考试我肯定得提前来告诉她的呀。第二轮复习已经结束了，预选的具体日子还没确定，不过应该是快了。”
　　“你看，你这么忙还得让你老是记挂着往这跑。”我妈客气地说。
　　金一诺笑着说：“各科老师都希望自己教的课程能有个好成绩，所以就连每个星期天几乎都有老师坐镇，简直是想偷懒都没有机会。不过，抽空来一趟的时间还是有的，权当我到操场上打了一场球歇息了一会儿。毕竟谁也不能老是钻在书里呀。阿姨，您就别老是跟我客气了。”
　　“行，快吃饭了，别学习了，你们俩先玩会儿。我做饭去了。吃完饭再好好学吧。”
　　“阿姨，用不用帮您忙？”
　　我妈笑着转身，嘴里说着：“现成饭，不用你们。”
　　饭后，我妈又忙着去地里了，家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俩一起走到我的房间，站在炕旮旯里。
　　我正琢磨着怎么跟他说，他将视线从提纲里转到我身上说：“想什么呢？半天都不理我。”
　　唉，我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件事我要怎么才能说得出口呢？我犹豫着，努力对他绽出一个微笑：“说什么呢！谁不理你了？不是看你看得专心怕打扰你嘛。”
　　他的手做了一个向前伸的动作，却又缩了回去，往窗外看了一眼，才收回目光对我说：“就天天胡思乱想成绩就提高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我这几次来怎么见你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呢？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耽误你约会了啊？”
　　我的心一疼，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低头咬了下嘴唇，让那种疼滑到心里，抬起头对他说：“你还说我喜欢瞎琢磨，你看，你才瞎琢磨呢。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这些日子难道你白跑了？我心里想什么你不知道吗？除了……除了你，我跟谁约会？”
　　一开始的话还说得理直气壮，可等到说到“约会”两个字时心里觉得越发委屈，不觉声音降低、头又低了下去。我那动作、声音让人看了、听了应该似乎好像我的心中真是有愧似的吧？唉，我明明是心里眼里都是他的。更何况，现在我的肚子里……一诺，你说，如果我将我已经怀孕的事说出来会不会吓坏你呢？
　　他并没有察觉我的异样，自顾自地说：“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看你，该大声说的没大声，不该大声的却说得那么理直气壮。要不是我了解你，就跟你真的做了亏心事似的。”他放下手里的提纲，拾起另外一本翻了翻，又合起来，伸长胳膊用提纲碰了碰我的胳膊，说，“又瞎想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刚才我只是逗了你一下。谁让你明知道我非常想你，你却不知道去看看我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
　　“我……”我欲言又止。一诺，那你又知道我有多么想你？你叫我又怎么去看你呢？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等你都快急疯了。
　　然而，我还是不好意思将那件事说出口。唉，我一个刚刚长成的大姑娘，跟他又不过只有一次。现在却要让我亲口告诉他我怀孕了……
　　他没再追究刚才的话，忽然扔掉了手里的提纲，笑嘻嘻地与我并排站在一起，拿手掌从我的头顶比向他，一边比着一边嘻嘻地笑着对我说：“你看，你比我矮了这么一大块。”
　　我心一凉，脸一热，不高兴地问：“你的意思是我配不上你，你想换个个子高的？”
　　他嘴里哈着热气，往外一个一个吐出的字正从我的发丝上飘过，全然没有注意到我不悦的声音，犹自说道：“你真的应该长得再高点。你看，你才长到我的下巴，以后跟我说话岂不是得仰起头来看我？”
　　他说的是事实，可他的语气让我的心里很不舒服。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本来想告诉他怀孕的事一时间一下子忘到了脑后，心里只想着讽刺他一次，可面对着他笑嘻嘻的样子又实在是说不出口。我忍着气说：“我只听说过‘举案齐眉’，没听说过女孩在自己的……自己的他面前要居高临下的。你的意思是我一向对你太好了，你希望我长高一些好骑在你的头顶上？难道你认识我的时候我比现在要高吗？”
　　他没接我的话茬，依然在那儿比比划划：“哎，真的呀，我一开始怎么就没发现呢？你跟我比起来的确有些矮啊！”
　　我正满腹心事，没想到他今天竟然会想起来聊这么个话题，而且，丝毫不顾忌我的面子，我语气生硬地说：“是啊，我长得太矮了，配不上你。你看谁长得比我高你找谁去！不过，只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离开我，一屁股坐到了炕沿上，不知道是真没看出我生气了，还是假装没看出来。他不但有史以来没来哄我，反而一边翻着他今天带来的提纲做幌子，一边自顾自地说：“我跟你说件事啊，上个周我初中的一个女同学去学校看我了，她比以前漂亮多了。你说，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她还挺漂亮的呢？”
　　我的心一沉，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闷感像想象中的宇宙初生的景象一样，以极快的扩张速度向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冲去，挤压着我血管里的血液四处奔流，拼了老命一样地拥挤着，冲撞着。我的头忽然间闷胀欲裂，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泪水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你怎么了？牵萦。牵萦！你、你，我刚才是瞎说的！你怎么就这么实在呢？你就不能允许人家吹吹牛吗？”我正神思恍惚，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里挣扎，忽听金一诺的声音在我的耳边焦急地叫道。
　　“是瞎说的？”我心里的压力轻了点，这四个字在胸腔里跳了一下。可是真的是瞎说的吗？真的又是一个玩笑吗？难道那个要跟她换眼的女同学是开玩笑的？难道他今天来跟我比身高是无缘无故的？也是开玩笑的？我这儿正给他怀着孕呢，他却给我来了个漂亮的女同学？他不是有什么想法他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
　　他的双手握着我的肩膀，将我的头转向他：“牵萦，我刚才真的是跟你开玩笑的。谁不知道咱西王母高中的校规校纪？怎么会有女孩子敢去学校看我？如果真有女孩子去学校看我，她那不是居心不良吗？我刚才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我自己太想你，而你在我的面前又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是想刺激你一下，在你面前吹一下牛的，没想到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相信我！难道你不相信我了吗？我真的只是开玩笑的。”
　　我头脑一热，一直在心中犹豫反复，该说却说不出口的话脱口而出：“就算真有漂亮的女同学去找你，你也没有机会了，我怀孕了！”
　　“怀……”他反应了过来，脸上讨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睛瞪得前所未有地大，“你说什么？你别吓唬我！这种玩笑开不得的。”
　　最难以说出口的话说出口了，再说下去就觉得没有那么难了。我的脸上犹带着刚才的泪痕，苦笑了一下：“现在看到再漂亮的女孩想换也换不了了吧？你的话未必是玩笑，而我说的我倒很希望是玩笑，可惜不是。”
　　他一下子怔住了，脸上的表情是我画不出、描不像的，有疑虑，有惊吓，有慌乱，有沉郁，有矛盾，可是没有欢喜……
　　我刚刚松动了一点点的心又开始沉重，那么沉，那么沉，像被重物碾压着。钝痛，蔓延了整颗心脏，蔓延到曾经做过美梦的大脑。
　　很久，很久，一声幽幽地，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好像来自天边，又好像来自地底的声音缓慢地、低沉地、一字一字地飘进我的耳朵：“你是在骗我的吧？”
　　我颤抖着，已经经历过无数遍碾压的心更加疼痛起来，被满是酸楚和苦涩挤压着，我曾经千万遍地想过他知道了这个消息时的反应，却还是没想到他真正知道了后的反应竟然是这样的。
　　我知道，他现在急切地希望我的回答是肯定的，他迫切地希望我对他说：“是，我就是骗你的，我也是跟你开玩笑的。”
　　然而，我没有骗他，我不是开玩笑。我怎么会想到拿这种事情来跟他开玩笑呢？要说是玩笑，只能是老天爷跟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我实在是不忍见他那为难的脸色，爬上炕，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良久，我感到他坐到我的身边，将我的脸从被子里掀了出来，他的细长的眼睛从镜片后看着我，那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慌乱。
　　“你说的是真的吗？”他声音苦涩地问。
　　我点了点头。
　　“你是什么时间发现的？”
　　他似乎依然不愿相信。
　　尽管不愿再一遍重复细节，可我知道我不能不说。将头往被窝里缩了缩，想遮住自己的脸，可他拉着我将头埋进了他的臂弯。在心里积聚了一下勇气，我将最初发现腹部有一个鸡蛋大小、鸡蛋形状的硬块，到没有办法跟郝舒梅商议，郝舒梅指出我是怀孕的情形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我只是略过了我最初怀疑是肿瘤时的煎熬。
　　“郝舒梅知道了？”听完我的诉说，他问我。
　　“知道了。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以为他嫌我告诉了别人，嗫嚅着道。如果我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将这种事告诉任何人。何况一开始我只是以为我快死了，而绝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说了就说了吧。既然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怕人的了。不过，你能确定真的是怀孕了？你的那个一直没来吗？”
　　“那个？”我一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我点了下头，“没来。过年前的那次就没来。不过，我太粗心了，一直没注意到。我肚子里的……长得很快，现在已经有鹅蛋大小了。”唉，还没结婚就是不能理直气壮，说这些的时候我依然趴在他的臂弯，满脸热辣辣的。
　　“真的？让我摸摸。”他说着将手伸向了我的肚子。我下意识地刚想象以前一样推拒，嘴唇还未启开，手还未动，突然想起我跟他的关系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羞涩着容忍他将手伸进我的衣服里。
　　见他漫无目标地又不敢用劲地在我的肚子上摸索，我不好意思地将我的手也伸进衣服，捉住他的手，慢慢地将他的手轻轻地放到“他”现在的位置。
　　“这就是‘他’吗？”金一诺将手贴在那个部位好一会，在我的耳边柔柔地问。
　　“嗯。”我努力让这个字从嗓子眼里蹦到他的耳边。
　　“都这么大了，咱们要了‘他’吧。”忽然，金一诺似乎商量似的却又决绝地说。
　　我一愣，抬起头看向他。
　　“让我听听！”他说着，不由分说地将我的头慢慢放到枕头上，将他的耳朵贴近我的肚子。
　　我依然没有进入角色，羞涩难当地娇嗔：“才三个月呢，能听到什么？”
　　他将他的手放到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脸上带着热热的温度，羞涩地看着他。过了一会他缓缓地坐起身子，笑着对我说：“书上不是说两个月末就差不多成型了吗？我怎么听不到呢？”
　　受他情绪的影响，我也笑着说：“我也只是感觉到‘他’每天早上在上边，白天我活动了一天，‘他’就到了下边，没感觉到别的。”
　　他接口道：“是啊，摸起来轮廓才有鹅蛋大呢。‘他’现在恐怕还没有一只小鸟大呢。”
　　我一时忘了那些所谓的前途、理智，笑着说：“‘他’现在还小呢，不过，他慢慢会长大的。”
　　金一诺眉角一展，嘴角上翘：“没想到我这么有本事，枪法这么好，竟然一枪命中。”
　　我愕然看着他，这怎么又说到枪法了呢？
　　他将手摸向我的头发：“怎么样，我厉害吧？竟然第一次就让你有了。我看你以后还敢推三阻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