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高力士奉命要把武青云的尸身抬走，武霓裳急忙推开众人，跪下求高力士：“将军，霓裳求您，让我们跟姐姐道个别好吗？就一眼？”
　　高力士心生恻隐之心，点点头。杨桂旗和武霓裳跪地谢恩。
　　杨桂旗用手抚摸着女儿的脸庞，仍然忍不住滴下了泪，哽咽道：“青云，是阿娘无能，下辈子别再做我的女儿了。”
　　武霓裳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瞧着姐姐，她想问姐姐，以后的路她一个人能走下去吗，谁都清楚作为武家的后人没人会帮她，阿娘有心却无力，后宫凶险她要何去何从？姐姐的今天会不会就是她的明天？
　　片刻之后，尽管她们有诸多不舍，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武青云的尸身被抬走，她们甚至不可能知道会不会有棺材墓碑。
　　“谢谢将军。”武霓裳再次向高力士下拜，她知道她不该问，可终究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敢问将军，你们会怎么安葬姐姐？”
　　“武才人，这不是您该问的。陛下有令，奴婢只知奉命而已，不知其他。”高力士故意与武霓裳隔开距离，显示生疏之意。
　　高力士的意思武霓裳明白，但她如鲠在喉，不得不继续发问：“霓裳再次叩谢将军，本不该烦扰但血脉亲情霓裳不得不问，想请问将军能否直言相告，阿忠、阿信，霓裳的两个弟弟，可还……还活着吗？”
　　高力士又一次退后几步，恭敬回道：“奴婢只知侍奉陛下，不知朝政之事，还望武才人……”
　　武霓裳强行把泪咽了回去，她本该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也罢，自己命苦怨不得别人，何须再连累他人，遂直言直叙，再次弯腰下拜，给了高力士一个定心丸：“霓裳再谢过将军。将军虽是从武家出来的，但早已藕断丝不连，又与霓裳既非故也无恩，将军放心，日后霓裳是生是死，是荣是枯，都不会去烦扰将军一丝一毫，在这宫里我不需要任何助力。今天本也不想让将军为难的，只是骨肉之情难割才贸然发问，请将军原谅霓裳，霓裳再不问了，抱歉。”武霓裳说完便跪了下去，重重向高力士磕了个头，以示歉意。
　　高力士急忙还礼。他之所以请旨留下亲自处理武青云的尸身，就是想与武霓裳达成这个协议，毕竟他的身上也曾有过武家的烙印，经过一番努力好不容易洗清了，现在可不想再沾上。他瞧出了武霓裳的争宠之心，遂不得不先定好这个协议。既然武霓裳已言明，他也便顺水推舟应下。
　　高力士最后嘱咐说：“陛下有令，许武才人明晚起紫宸殿伴驾，今天的事武才人最好还是忘了吧，你从来没有过姐姐，也没有过在今天丧生的姐姐，来日遥遥，武才人好自为之。奴婢言尽于此，告辞。”说完，高力士便命人把武青云的尸身抬了出去。杨桂旗哭着，想阻止可有心无力，武霓裳抱着母亲，她告诉自己，也对着渐行渐远的姐姐说，从今天起，她就是母亲、就是弟弟们的支柱。
　　“阿娘，小芸，明天起我就不在掖庭了，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苦点儿累点儿没关系，被打被骂就忍着千万别对抗，只要，只要活着就好。你们一定要活着，等我来接你们出去。”柴房里，武霓裳对母亲和武小芸说。
　　“姑姑，会吗？我会出去吗？”武小芸拉着武霓裳的手，她舍不得这个姑姑。
　　“会，当然会，姑姑怎么会骗你呢？”武霓裳抱着武小芸，强行露出微笑。杨桂旗握着武霓裳的手，百感交集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只是偷偷别过脸擦掉眼泪。武霓裳抓着母亲的胳膊，微笑着安慰母亲。　　
　　李隆基既回到紫宸殿，王珮蘅便借口其新封才人之事终于争得了与李隆基单独相处的时间。
　　“事急从权，朕不是真的要把她纳入后宫，她也活不了几天，没必要专门册封了，简单走个形式就好了。”这是李隆基的吩咐，王珮蘅自然是应下，但她同时又提醒道：“陛下，您真的要……她可是武家的女人啊！”一提起武家的女人，王珮蘅就心有余悸。
　　“无妨，哼，好一个武家女人的魔咒，朕就是要告诉天下人，朕是例外，武家的女人，哼，不过是朕的一个玩物而已，想让朕对她倾心，简直痴心妄想。这么多年，这个魔咒简直就是我们李家的耻辱，朕一定要把它给终结了，朕就是魔咒的末日！”李隆基眼露凶光，越说越狠。
　　王珮蘅颤抖了一下，马上镇定情绪，微笑着向李隆基说起了他们一起被武则天软禁的那些年，在她心里那是他们最甜蜜的时光，青梅竹马，同甘共苦，没有任何一个其他女人的打扰。王珮蘅还说起了有一次李隆基被武则天责罚，生日的时候不许吃汤饼，也不许任何人给他吃，是王珮蘅的父亲偷偷典当了几件衣服，从民间买来汤饼偷偷递到宫里来给李隆基吃。
　　王珮蘅越说越兴奋，但李隆基却越听越刺耳，终于他忍不住了，冲王珮蘅轻声吼道：“够了！朕不是说过了吗，以前的事不许再提！”
　　“可那是我们很美好、很甜蜜的回忆啊！”王珮蘅小声争辩道。谁料李隆基却道：“那不是回忆，是耻辱！”
　　李隆基的话好像刀子一般能杀死人。王珮蘅浑身战栗，不敢再说，她沉默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出别的话题来了，李隆基也一个字都不说，整个殿内连空气都是尴尬的。王珮蘅无法，便请罪告退而去。李隆基巴不得她赶紧离开，也没再挽留。
　　王珮蘅刚走出紫宸殿，眼泪便刷刷地流了出来。
　　“娘子，您……”芝苑小心的服侍着，刚想安慰几句，就被王珮蘅摆手止住。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安慰的？她和李隆基，他们两个人唯一的交集就是被软禁的那些年，如果连那些都不能说，那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牵连呢？王珮蘅看着紫宸殿三个字，不知为什么她竟然看不清笔画，总觉得是刚下过雨一般。　　
　　第二天晚上，李隆基在紫宸殿正批阅奏折。而殿外，武霓裳早已沐浴完毕，着了新衣裳，坐着轿子正向紫宸殿走来。
　　“霓裳参见陛下！”李隆基放下手里的奏折，抬起头的瞬间正好迎上武霓裳的目光，如水一般清澈，像花儿一般含笑。李隆基不禁看得呆了，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武霓裳的面前，亲手把她扶起来。李隆基抓着武霓裳的手，竟然不自觉地浑身颤抖了几下，等他定神之后就发现武霓裳正冲着他甜甜发笑。
　　“奇怪，昨天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美？”李隆基一边说着，一边就把武霓裳揽腰抱在了怀里。
　　“昨天，陛下只顾着生气了，眼里哪里容得下美呢？”武霓裳靠着李隆基的胸腔，小声地嘀咕道。
　　李隆基哈哈大笑：“好，那朕今天就好好欣赏一下霓裳究竟有多美。”说着李隆基就脱去了武霓裳的披风和外衫，然后抱着她走向内室，斜躺在她身边笑着、吻着、小声呢喃着，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欢愉过。
　　然后，正当情浓时，武霓裳突然拿出了一把匕首，趁他不备径直朝他的后背刺了下去……
　　李隆基倏然惊醒，才发现，原来刚才的一切是他做的梦。他正在批阅奏折，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批着批着就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还好是梦。不过，这是不是先祖给我的提示呢？武霓裳，这个女人以后还是多加防备点儿的好。”李隆基默默心道。
　　这时，武霓裳果然坐着轿子已经来到了紫宸殿，高力士向李隆基禀报，李隆基便把武霓裳召了进来。他居然发现，武霓裳的装扮和身上穿的衣服竟然和他刚才做的梦一模一样！
　　“好哇，果然是先祖的提示！也好，武霓裳，今天你要是有什么不轨，那正好，朕一次解决了，省的日后麻烦。”李隆基心里阴笑道。他摆了摆手，高力士和其他宫人都相继退去，在外候命。
　　李隆基依然坐在那里批阅奏折，武霓裳则一直跪在下面，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怎么这么安静？一直跪着，不累吗？”李隆基突然发问，眼睛却始终未离开奏折。
　　“你没让我起来！”她居然用“你”，李隆基放下奏折，仔细打量着武霓裳，果然大胆，不过她今天的装扮确实比昨天要俏丽了些。
　　李隆基冷笑一声：“过来。”
　　“不去。”武霓裳公然拒绝，“陛下那么讨厌女人干政，现在还让我过去，分明就是想故意给我按个罪名把我撵出去。我才不上当！”
　　“嗯？”李隆基还真没想到这茬儿，点头赞道，“不错，有自知之明，也懂得规矩，这点儿，合朕胃口。”
　　等了好一会儿，李隆基终于批阅完奏折。他合上折子伸了伸了懒腰，突然想起下面还跪着一个美人。他惊奇地盯着武霓裳，昨天明明是个小辣椒，今天怎么就转性了，这么听话，没让她起来竟然就一直安静的跪着。
　　“好了，奏折朕批完了，过来吧，别一直跪着了。让你伴驾不是让你一直跪着不动，怎么，难道还要朕亲自去扶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