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奇货可居
作品名称:颜真卿结缘北泉寺 作者:张兰英 发布时间:2017-07-07 19:23:35 字数:10449
1
建中四年二月初八,左龙大将军哥舒曜一举收复汝州。李希烈妄图再夺汝州,四月六日,遣部将都虞侯周曾、王玢、姚儋、吕从贲和康琳诸将领,率兵在扈涧安营扎寨,计划先攻取汝州,再攻取襄城。
蓝牡丹放信鸽,把这一情报传给资福寺的方丈。方丈把情报交给颜真卿。绝食斗争的胜利,增强了颜真卿与李希烈斗争的决心和信心,决定助他一臂之力,至少在精神层面给予支持,或许有成功的希望。
于是,颜真卿又给周曾写封密信,劝他当机立断。方丈说:“上次色空把马丟了,再借恐怕难了,不如您给陈县尉写几句!”
色空把信交给陈县尉。陈县尉开玩笑说:“又借马干啥?该不会又奔丧吧!”
“可叫你猜着了,还是回家奔丧,娘死了。”色空哭丧着脸说。
“骗谁嘞!不借,不说实话不借!”陈县尉逗他。
“俗话说的好,老伴老伴一年里边。夫唱妇随嘛!很正常。我再说瞎话也不能咒骂亲娘啊!你再不相信,管跟着我上家看看。”
“好吧!有颜大人的信,不信也得信。再信你一回!不过,咱叫丑话说头里,我这匹黑马肚里有块马宝,麻衣相师说,已经长拳头那么大了。再给我卖了逛窑子,包赔我两头长驴宝的黑驴,我也不依!”
色空骑着黑马朝汝州方向疾驰。笫二天傍晚赶到扈涧,把信交给周曾。周曾说:“有颜大人的支持,我们就有了主心骨啦!我们正打算推颜大人任淮西节度使嘞!你回去告诉颜大人,我们坚决听从他的号令,回师攻取蔡州,端了李希烈的老巢!”
第二天早饭后。色空向周曾告别,要了赏钱和路资。周曾赠他一把匕首护身,送他出了军营。他并沒朝朗陵方问奔,而是朝北边的少室山疾驰。
周曾以为他迷了方向,徒步在后边追,边追边喊:“哎!错啦!那是正北,背道而驰,啥时候能跑到家呀!这孩子!”
色空走近风穴寺,抬眼望见红色的院墙上,也赫然写着“南无阿弥陀佛”几个隶书大字,心里说:“天底下的寺庵院墙上为何都有这句话?这里头肯定有说词,我得进去问问清楚。别啥时候再碰见一根筋问起来,又丟人现眼。”
他走进寺院,几个尼姑中有个极似沈氏的老尼姑,让他兴奋激动,开门见山地问老尼:“呵呵!如果我没认错,您就是沈师太吧?”
“阿弥陀佛!小师傅有事吗?”
“也没啥事,就是想拜访您。呵呵!您太像我的姑姑啦!和我姑姑长的一样漂亮!”
“啊!是吗?”
“您的年令、长相、个头、身材、口音、一举一动,和我姑姑一模一样,说不定您就是我出家的姑姑。呵呵!”
“你姑姑是哪里人呐?”
“浙江吴兴人。”
“你认错人啦!我不是你姑姑。”
“敢问师太!院墙上那句‘南无阿弥陀佛’咋讲儿?”
“你来上香就上香,礼佛便礼佛,问了那问这,没完沒了了。”她生气地样子走开了。
她找到方丈说:“那个不伦不类的小和尚,色眯眯的眼神,直勾勾地盯住贫尼的胸,有可能又是李希烈队伍上的兵痞来搔扰小尼的。趁早赶他走!”
方丈也立马紧张起来,亲自找到色空,板着脸说:“小师弟呀!天色也不早了,兵荒马乱的,你赶快走吧!寺里不安全,昨夜就有几个兵痞翻墙过来,个个都掂着明晃晃的大刀。如果不是武僧们奋力拼杀,寺院在劫难逃。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老和尚下了逐客令,肯定是那个姓沈的老尼姑使的坏。完啦!剃头的拍巴掌,完蛋啦!本打算在这里小住些日子,再摸摸沈尼的老底儿,顺便问问‘南无阿弥陀佛’究竟是啥意思。完啦!一夜也住不成了。笨!”他解着柳树上的马缰绳,扭头瞅着出出进进的美尼倩影,心里埋怨自己无用无能。
2
他骑马扭头西望,看着快要压山的红太阳,自言自语:“这里幸亏离周将军的军营不算太远,看来今夜只好厚着脸皮回军营了。对!我要想个充分的理由。”
夜幕降临了,月亮被露雾打湿了,水汪汪的;星星出来了,一闪一闪的,像是鬼眨眼。他比在肥驴山下碰见阴兵借道还紧张还恐惧,头发梢支棱起来了像炸毛的斗鸡,更像受到威胁的豪猪。
他走到龙山西侧的山岰里,眼下出现三岔路口,不知道该走哪一条,只好选择向东南延伸的一条走去。他钻进黑洞似的柏树林,如水的月光透过稠密的柏叶,星星点点地照在地上。不知什么鸟的怪叫,比鬼哭还瘆人。他找不到路,也迷了方向,只是跟着感觉走,走来走去,也沒走出龙山坳。
估计到了半夜时分,他摸到一个小山包上。幸亏山包上树少,幸亏是个响晴夜,幸亏是十六的月亮。他骑在马上四处眺望,只看见风穴寺灯火辉煌,偶尔听见南方传来几声汪汪犬吠。他怕,马也惊,不时打着响鼻,不时“咴咴”长啸。
他不敢下山,害怕再钻进密林。忽然,他发现旁边一片红薯窖,个个窖口上都盖着槐草个子。他知道窖里肯定暧和,但他不敢下去,既怕有蛇,又怕上不来闷死里边。他搬掉并排放的草捆,揭开木盖子,一股暖气冲出来,夹裹着坏红薯味。他坐在窖口上,把腿放进去。麻木不仁的腿刚有知觉,一只狼悄悄地摸过来,伴随着马鸣,那狼猛扑过来,把他撞进丈深有余的红薯窖里,顺着木梯滚下去。
狼趴在上边,伸着一只前腿在窖口里乱抓,抓了一阵子,站在窖口望月长嚎着,似乎呼唤伙伴过来帮忙。然后,去扑拴在荆条上的马。马跳着、踢着、叫着,挣开了繮绳。趁狼和马周旋的时间,他赶紧爬上梯子,把窖口边上的木盖盖住窖口。怕狼扒开,双手揪住木盖上的称子,使劲儿往下拉。狼被马后腿弹了几蹄子又回到窖口,把一只前腿伸进木盖正中央的圆孔里(给红薯留的气孔,约手腕粗),妄图抓住他。他双手抓住狼腿,使劲往下拉,狼疼得惨叫哀嚎。他腾出一只手,拔出腰间鞘中匕首,紧贴木盖扎进狼腿,把狼牢牢地固定在木盖上,任它挣扎与惨叫。他双手把木盖和狼托举到一边爬上来,双手掂着俩后腿打圈转,转到一蹲岩石旁,狠狠地往岩石楞角上甩,直摔得狼头烂、骨头断,血肉模糊,木盖零散。
这时,才觉得脊被火烧火燎地疼,搭手一捞摸,僧衣烂了,肉也烂了,一手血,粘糊糊的。再加上害怕和过劳,终于坚持不住昏倒在地上。
另一只狼悄无声息地赶过来,就连马也没发现它。靠近时,猛地一扑,咬住他的脖子。惨叫声惊动了马,马跑过来咬住狼的脖子叼起来,丢进红薯窖里。狼在窖里嚎叫着扒着木梯往上爬。马怕狼爬上来,用前蹄扒开邻近一口红薯窖上的几个槐草个子,衔着木盖的横称子,盖住快爬上来的狼,再用两只前蹄踏在木盖上。狼站在木梯上,把一只前爪伸出木盖上的透气孔,转着圈打摸马腿。马抬起一只前蹄,稳准狠地踏住伸出一尺长的狼腿上。狼嚎叫着挣扎着,妄图抽回被踏的前腿。
3
黑无常带色空来到土地庙。土地爷问他:“哎!你上个月刚走,咋又回来啦?你以为我这小庙是随随便便出出进进的吗?”
黑无常替他求情说:“我俩是好朋友,给您老添麻烦啦!我这次带他来,不是去阴曹,而是想求您老帮个忙。”
土地爷态度缓和下来,问:“我一个糟老头子,成年累月在这小庙里蹲着,沒权沒势,管帮啥忙哬?”
“呵呵!”色空陪着笑说,“我想看看《生死簿》。”
“你小子太狂妄!《生死簿》是你随便看的?有阎王爷的圣谕不?”
“没有。”
“您老别生气!请借一步说话!”黑无常陪着笑脸,拉他钻进黄泉道口。
“啥事?神神秘秘的。”
黑无常塞给他厚厚的一叠阴币,说:“叫他看看吧!绝对不会出啥事。万一有事,我担待。”
他俩钻出道口,土地爷把《生死簿》拿出来说:“看在无常老弟的面子上,叫你看一会儿,抓紧时间!”
色空沾着口水一页一页地,一行一行地,用手指着姓沈的简历仔细地看。重名重姓的太多,看得眼花头晕,也沒找到要找的沈氏。
土地爷急了,问:“你找谁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多大岁数?出生籍贯?是生是死?《生死簿》是分类的,没个范围限制,找到胡子白也难找万分之一。”
他报了沈氏的简历后,土地爷亲自找,在浩繁的《生死簿》里,终于找到要找的沈氏。土地爷说:“你看是不是这个沈氏?她还在阳间,你找她干啥?”
“她是我姑姑,离家出走,下落不明,不知死活。从您老这知道她还健在,我就放心了。谢谢土地爷!我这次来的匆忙,沒给您老带礼物,下次再来,一定带上家乡的土特产,孝敬您老。呵呵!”
4
天还沒亮。老汉掂着钢叉上山收夹子,听山包上“咴咴”马叫,循声赶上山包,看见马时,又隐约听见沉闷的狼嚎声,走近一看,全明白了。原来是马捉一只狼,叫人来帮忙。再一看,附近躺着一个和尚,血肉模糊。他把马牵开,狼顺梯滑到窖底。他拿钢叉捅死了狼,又把狼捞上来,这才去看那个死和尚。边喊边打脸,一直不吭不动弹。他用猎刀割一截缰绳,拴住两狼的脖子搭在马背上,又把他抱到马背上,牵着马慢慢地走下山坡,拐弯抹角回到家。
他喊老婆出来帮忙,把他抬到茅屋里,脱了血衣,用温水擦洗后,把祖传的药粉敷在伤口上,再用绷带包扎。
老汉亲自护理,像伺候十世单传的儿子一样精心。他不但不感激他,反而闹情绪,药也不让他换,喂饭也不吃,长吁短叹。
他问:“到底哪不得劲儿了?孩子。”
“心里堵得慌。”他不开心,省了“呵呵”。
老汉有好几天没上山打猎了,安排老婆伺候他。傍晚,他掂着野鸡回来,没进屋就听见他俩有说有笑。他纳闷:“这孩子咋恁开心?兴许嫌我伺候的不好?”
他老婆一边换药一边责怪老汉说:“他不好意思说,你满手老茧像柳树皮,笨手笨脚的没个轻重。有你这号伺候病号的不?从今往后,你打你的猎,我伺候!”
笫二天,老汉打猎去了。他俩唠起家常。她问:“哎!相处十多天了,还不知道你贵姓嘞!”
“免贵姓信名道,小字天理,大号呵呵,法号色空。”他咽了一大口口水说,“我老家在洛阴信家庄,家大业大,骡马成群,仆人成群,祖传的精制黄杨木梳作坊,日进斗金,还不说良田千顷,也不说船队航运的利润。我万一死在这里,我们信家断子绝孙是小事,恁大的家业谁继承?”他从小包袱里掏出那本破《论语》叹口气说,“我多么怀念和表妺挑灯夜读这部《论语》的日子啊!”
“啊!你是书生?”
“嗨!要不是我爹狠心拆散我俩,早把《四书》《五经》读完了。不信,我给你背几章听听。”
“别背了,我信!你说你家日进斗金,我半拉耳朵都不信。”
“这不是喷哩,当然是真的啦!”
“难道比汝州府的进项还多嘞!”她说漏了嘴,说了就后悔,赶紧改口说,“刚才我说错了,不是汝州是湖州!”她越描越黑。
“什么,什么?你一个妇道人家,又在这深山老林里,咋会知道汝州府的事?”他很敏感。
“哦!哦!我听元平说的。”她又漏了嘴。
“元平?哪个元平?”
“我说的袁平,姓袁,名平,他是我大姨父,在府里管账。”
“这个女人不一般,细皮嫩肉的,俩耳垂上还有眼儿,绝对不是山里人。从她的紧张神色和结结巴巴说话猜测,说不定和李元平有啥关系。”想到这里,他进一步试探说,“汝州刺史李元平是好样的!被李希烈抓起来严刑拷打,宁死不屈,对大唐忠贞无比。”
“你咋对他了解恁清楚?”
“我和他是至交朋友啊!他托人捎信给我,叫我寻找失散的红颜知己。”
“他的红颜知己叫个啥?”
“也叫丁香。也有个两岁的女儿。”
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哭醒了熟睡的女儿。她把她抱在怀里,边拍边小声说:“你爹是个男人!他没给咱娘儿俩丢人,没给皇上抹黑儿。”
“你就是元平的丁香?你咋会在这深山老林里和打猎的老头过?”
她噙着泪说:“别提啦!一言难尽。汝州沦陷后,李克诚下令把有几分姿色的大闺女小媳妇集中起来,分给匪兵们。李克诚相中我了。鸡叫三遍时,李克诚打鼾如雷。我趁机抱着孩子溜了,在一个好心人的帮助下逃出城。”
“逃出来投靠亲戚朋友呀!也不能下嫁给打猎老头子呀!”
“亲戚都在城里,我哪敢拐回去?抱着孩子到处要饭。有一天傍晚,我病倒在路边,一个老汉推个独轮车,叽叽吜吜走到我跟前。我哀求说,大叔啊!你救救俺娘儿俩吧!我病得实在走不动了。他把俺娘儿俩抱上独轮车,‘叽叽吜吜’推到半夜才摸到他这家。”
“他就是你现在的老男人?以身相许不划算!”
“要不是碰见他,俺娘儿俩那一黑了就喂狼了。”
“糟啦!这瞎话编得偏离了初衷啦!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我说是李元平的朋友,就等于拉开了我和她的距离。我真笨!咋办?我得想办补救。”他帮她擦着泪说,“丁香啊!我刚才是骗你的。李元平不值得你挂念,他在汝州时就投靠了李希烈,而且认李希烈为义叔。据听说,李希烈还打算让他当宰相嘞!”
“你、你胡说!”
“呵呵!我骗你对我有啥好处吗?”
“洛阴离蔡州恁远,元平的事你是咋知道的?”
“我到朗山县寻找表妹,听我亲表叔说的。他在资福寺当了多年的住持。哎!颜真卿这人你应该听说过吧?他是个大忠臣,大书法家,现在正关押在资福寺里,就是李元平给李希烈出的孬点子。”
“我不信!你骗人!呜呜……”她又哭起来。
“一人治事一人当。他是他,你是你,你又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小老婆,哭啥哭?”
“那俺娘儿俩今后的日子咋过啊?呜呜……”
“这不过的好好的吗?”
“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穷日子,我早就过够了。你就带我走吧!”
“等你男人回来商量一下,他放你走,我就带;不同意,咱不能横刀夺爱呀!是吧?”
他越调她的胃口,她越想粘他。她朝他身边坐坐,试探性地摸他的手稍。他昂首挺胸,佯装没感觉。她开始抓他的手,他也不抽回来,他怕吓着她。她和他一样,都是情埸老手,你有心,我有意,一拍即合,孩子“哇哇”大哭,也顾不上哄哄。
正在关键时刻,老汉回来了。扛着钢叉,钢叉上挑着野鸡和野兔,手里掂着猎枪。没进柴院就听见孩子的哭声,急忙打开柴门跑到门口敲门,没人应。他马上意识到,她在他做绿帽子。他趴门缝瞅,夹墙隔着,根本看不到搁床的里间。他急中生智,赶紧溜到茅屋后边,趴在墙缝上瞅,还是瞅不见。但是,可以听见。
他喘着气说:“你妈上的丁香花比真里还好看嘞!”
“还找你表妹不?”
“找啥找?你和我表妹长的一模一样,你就是我要找的亲表妹。”
老汉七窍生烟,掂着钢叉踹开破门,冲到床前,双手攥紧叉柄,照他攮去。他吓得拉着被子蒙住头,缩到墙角打哆嗦。她奋不顾身,用身子撞开钢叉,钢叉扎进土坯墙里,薅几薅才薅出来,还带出一大块土坯。
她哭着说:“要扎先扎死我肚里的孩子吧!”
孩子坐在那头“哇哇”地哭,尿了一大片湿。
老汉把钢叉扔在地上,蹲下抱头“嗷嗷”大哭,泪水和着鼻涕挂在胡茬上,半尺有余。
他拽下被子,露出煞白的脸,颤抖着说:“大叔,大叔你听我解释。你误会了,丁香是我出走两年的老婆,这个女孩就是俺俩的。当年,因为双方爹娘都反对,她抱着孩子离家出走了。俺俩这叫破镜重圆。”
“放你娘的臭狗屁!老子趴屋后听得一清二楚,这个骚货根本不是你老婆!”
“你误会了大叔,我有好几个表妹,那个表妹是我姨表妹,丁香是我姑表妹。按理说,你应该给我赔礼道歉才对!”
“你还有理了是吧?”
“你占用我老婆快两年了,这咋算嘴?”
“要不是我,她娘儿俩早就喂狼了,你不谢贺我也就算了,凭啥叫我给你道歉?”
他整理着头发说:“说不下,我就去报官,告你拐骗我老婆!”
老汉“扑嗵”跪下,带着哭腔求她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总不能恁绝情吧?”
他下床拉他起来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起来商量,好聚好散”
“有黄金老子也不稀罕,老子就要丁香这个人!”
“你是我的救命大恩人,因为这点小事去报官,我怕坏良心。再说了,恩将仇报,于心不忍。刚才我是吓唬你的,别往心里去!你看这样中不大叔,我先把丁香送回老家,再拐回来接你。我家正好缺个看大门的,供你吃穿,月月再给你五十两纹银。”
“你俩的家在哪啦?”
“洛阴,也就是洛水南岸的信家庄。我婆子家有良田千顷,楼房百间,货船十只。另外,还有祖传的木梳作坊,专制黄杨木梳,光这一项就日进斗金。”她把一把精致的黄杨木梳搁他眼前晃晃说,“这就是我家制作的黄杨木梳,叫你开开眼界。”
色空说:“呵呵!把这一把送给大叔做个纪念吧!”
“大叔的大恩大德,我丁香没齿难忘!”她把木梳递给他说,“把你接到我家后,给你保媒,再娶个黄花大闺女。”
“你俩说话算数不?”
“肯定算!”他俩一同保证说。
“今儿别走了,赶明儿我送送你俩。这一带狼虫虎豹多,白天都敢出来祸害人。”
当夜,老汉备了一桌酒席饯行。散席后,老汉自觉自愿地睡在灶屋里。如此善解人意,多么善良可欺的老汉呐!
鸡叫头遍,老汉就起来喂马。天快亮时,把剩饭剩菜热热,喊小两口起床。吃罢饭,老汉把马牵到院里拴在杏树上。
他紧紧地拥抱着老汉,拍打着他的肩膀,噙着泪说:“大叔啊!大恩大德不言谢。你救了我全家,你的救命之恩到死都不忘。你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一定来接你,我对天发誓。到时候,我骑一匹牵一匹来接你。”
老汉哽咽着说:“这几间破房子不要了,屋里也没啥值钱物件。钢叉和猎枪我舍不得扔,你看管带不?”
“管带!正好看大门用。”
色空把丁香抱上马,把女儿递给她,自己斜挎着灰布小包袱纵身上马。老汉牵马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浅山区,才依依惜别。走老远了,老汉掏出一吊锃亮的铜制钱,边跑边挥舞着“哗啦啦”的钱串,大声喊:“大侄子——别慌走!穷家富路!”
色空勒住马缰绳停下来,说着不要,探着身子抻着胳膊去接,保证说:“亲是亲,财帛要分真。这算我借大叔的,到时候加倍还!”
老汉喘着气说:“还啥还?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从龙山到宝丰、到鲁山、到漯河、到西平、到遂平,一路过来,专走城镇,见驿馆就住,也不管天黑天白,月后才回到朗山。他把她娘儿俩安置在朗山顶西侧峭壁的山洞里(因颜真卿避难于此,朗山县令命名神仙洞),打马到县衙。
5
“你……你咋穿着孝衣?不许进山门!”方丈一改一贯的可掬笑态,省了“佛陀”开门见山地骂,“一去月余,泥牛入海。你……你死哪去啦你?”
他委屈地辩解着,脱了孝衣叫他验伤,说:“我九死一生,差点回不来。”
方丈抚摸着伤疤问:“佛陀!这都是咋伤的?你找到周曾了不?”
“找到了,信也给他了。”
“他咋说?”
“他说,共推颜真卿为淮西节度使,消灭李希烈。”
“好!大侄子立大功一件。”
“别先激动!还有叫你更兴奋的事嘞!”
“赶快说!”
“等我尿尿回来再告诉你个稀罕事儿。”他提着大裤腰回来说,“我遇见李元平的情妇了,还带个两岁的孩子。”
“这算啥稀罕事?当官儿的找情人不稀罕。”
“你想啊!如果把她娘儿俩弄到手做人质,要挟李元平,他还敢对大人那么凶么?抓住他的细地方,就等于给他带个紧箍咒,叫他乖乖地给咱办事儿。岂不妙哉?”
“是啊!是啊!我咋没想到这步棋。哎!她叫个啥?现在何处?”
“嘘!”他把右手食指竖在唇上,压低声音说,“别问了!一个匪兵过来了。”
方丈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赶紧去见颜真卿。
囚室的门开着。老远就听见李希烈在屋里吼:“这封信是你写给周曾的吧?要不是你撺掇他,他敢反水?借给他十个胆儿也不敢。”
“说!是不是你写的?”李元平狗仗人势地吼。
“这肯定又是谁模仿我的字迹。模仿者的动机显而易见:要么与我有仇,变着手法诬陷我;要么与李将军有仇,想借周曾的兵力镇压你。再者说,我被你们囚在这里,上哪弄来这专用笺呀!请李将军明察!”说完,他瞟一眼李元平。
“你……你看我干啥?”李元平瞅一眼李希烈说,“别听老颜头胡说八道!这老家伙看着面善实诚,实际上阴险狡诈,贼喊捉贼。”
正说着,郝校尉押着色空进屋见李希烈,说:“报告大王!这小子又失踪一个多月,今天才露头儿,神色慌张,鬼鬼崇祟,看见咱的人拔腿就跑,比兔子跑的还快,肯定有问题。”
“我……我……你……你……你的人,掂个明晃晃的大刀谁见谁不怕?我是胆小鬼,资福寺内外谁不知道?”色空狡辩,很不服气的样子。
方丈趴铁窗上说:“佛陀!这孩子胆小怕事,看见谁磨刀杀鸡子,就吓得捂着眼走开。说他失踪个把月,这不假,他娘死了。临走,向贫僧告的假,他身上的孝服为证。”
“这小子十有八九以奔丧为掩护,受老颜头儿委托,带信给周曾的。听唐(秀琳)将军说,有个和这小子年龄个头长相都差不多的和尚,骑匹马出入军营。”李元平正有口难辩无计可施时,色空突然出现,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便火上浇油说。
“带回去修理修理再说,不怕你小子嘴硬!”李希烈狞笑一声说。
6
李元平为了表现自己对李希烈的无限忠诚,同时,也是为自己洗冤昭雪,主动要求拷审色空。李希烈阴沉着脸,勉强答应他。
于是,他带领龙侠和黄善到刑讯室亲自拷问。他双手握在身后,在十字架上的色空跟前走来走去,皮不笑,肉也不笑,瞪着绿豆小眼儿,冷不丁地撂一句:“你叫色空?真名叫啥?”
“坐不改名,站不改姓。老子姓信名道,小字天理,大号呵呵,法号色空。”
“我是你祖宗!”龙侠照脸抽他一巴掌,吹吹红疼的掌心说。
“你知道为何请你不?”李元平不温不火地问。
“不太知道。”
“这一月多你上哪去啦?老实交代!”黄善吼。
“哪也没去,回老家奔丧去了,老娘死了。”
“胡说!你是给官军通风报信儿去了吧?”龙侠说。
“没有!绝对没有!”色空从龙侠的话里得知,李希烈们并没抓住证据,而是使诈,心里有了底,说话的底气马上足起来。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龙侠说。
“我见了棺材也没过掉泪。呵呵!老娘死了,我都没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嘛!”
“给我打,狠狠地打,一直打到死去活来再问!”龙侠说。
黄善抽出烧得炽白的三角烙铁,吹吹灰搁他脸上晃着,正要摁上去,他别着脸说:“我招!我招!我去襄城找表哥去了。”
“谁是你表哥?”黄善问。
“哥舒曜啊!听说过吧?大将军。”
“你找他干啥?”黄善问。
“他给我说个媒,是他内侄女儿,小妞长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一掐一股水儿。呵呵!”
“嘿嘿!还不说实话是吧?烙!”龙侠吼。
“别!别!我说实话。我这次主要是叫表哥带兵来救颜大人,顺便相亲,顺便!”
“谁派你去的?”龙侠问。
“谁也没派。我这个人心眼软,看颜大人怪可怜,就想到襄城的表哥。”
“是老颜头叫你去的吧?”黄善问。
“不是!颜大人的脾气你们比我清楚,没有完成使命,他是不会回去的,放他走他都不走。”
“你说这话我信。不过,你去搬救兵攻打资福寺也是罪该万死。”龙侠说。
“拉出去喂狼狗。”黄善出主意。
他俩把他从十字架上解下来,正要拖拉出去,他斩钉截铁地说:“且慢!老子还有话说。”
“有屁快放!”黄善吼。
“我要把天大的秘密说给李元平!”
话音刚落,李元平走进刑讯室,问:“你小子有啥秘密?说吧!”
“你先叫俩混球都滚出去,我单独对你说!”
没等李元平下令,他俩一人唾他一口,一人剜他一眼,骂骂咧咧先后出门去。
“有屁快放!”
色空压低声音问:“呵呵!你是不是有个小情人叫丁香?”
“没……没有啊!你听谁胡咧咧?”
“她身边还有个两岁的小女孩儿,一口咬定是你下的种。她娘儿俩现在襄城我表哥那。不过,你不用担心,她过的很好。再不过,你今天把老子打死了,明天就有人给表哥通风报信儿,她娘儿俩也一定死得很惨。不信试试!呵呵!”
“我根本不认识她,随你胡编!”说完,甩袖出门。
约过半个时辰,李元平、龙侠、黄善来到刑讯室,把他抬到颜真卿曾经住过的豪华驿馆。两个小姐帮他脱掉血衣,擦洗身子。太医陈仙甫给他敷上祖传金疮膏,又用绷带包扎起来。由于浑身上下都是伤,包扎下来几乎不露皮肉,看上去像具僵尸。
在樱桃的精心护理下,没半个月就痊愈了。陈仙甫给他解了绷带说:“你可以走了。”
他卖着苦瓜脸说:“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骨头和筋都还疼,尤其这俩腿,坐老虎凳坐的,求你给元平哥说说,就说再住几天。”
陈仙甫冲着樱桃眨眨眼,征求意见:“你再伺候两天?”
她婉尔一笑说:“你就不怕越伺候越瘦?”
他嬉皮笑脸作句诗:“樱桃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几天后。李元平安排龙侠黄善骑骡护送他回资福寺。临走,李元平意犹未尽,偷偷塞给他一个白绸子小袋说:“这有两个金元宝,敬请笑纳。一埸误会,千万别往心里去。常言道,不打不相识,不打不成交嘛!”
“你那浑蛋球下手也忒狠啦呀!”
“啥都别说了,我有我的苦衷,你得理解。”
“理解!理解!理解万岁!我回去就对方丈表叔和颜大人说,你是诈降。”
他吓得面如死灰,赶紧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说:“你想害死我呀!这话沤烂肚里!”
“好!好!沤烂肚里也不说!”
李元平的反常举动,引起了李克诚的注意,向李希烈打小报告。李希烈板着脸说:“你这几天总是卖个熬糟脸,究竟咋回事?”
李希烈马上召见李元平。他陪着甜不索的笑脸解释说:“我看义叔您忙,也没敢打扰您。色空这家伙是个软蛋,还没动大刑就招了。他说,到襄城找他表哥哥舒曜,求他带兵攻打资福寺,救走老颜头儿。”
“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哥舒曜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另外,我送他一些废银子,他满口答应给我当耳目,及时通风报信儿。”
“耳目越多越好!就是叫那个老顽固不敢轻举妄动,他走投无路时,不得不投靠本王。”
“吓死我啦!先斩后奏,我以为叔王要生气嘞!”李元平捂住胸口说。
李希烈觉着颜真卿说的有道理,李元平撺掇周曾反水的可能性不是沒有,决定再次考验考验他。
刑室里。李希烈亲自监审,并令李元平对周曾施以酷刑。李元平拿着烧得发白的烙铁,摁在周曾的胸上脸上。凉水泼醒后,周曾这才招供:“你个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如果你不怂恿我杀了李希烈,就是借给我个天胆,我也不敢有此邪恶念头啊我!你不当内应,我能成功吗?我拿着鸡蛋碰石头,我傻呀?你承许我杀了李希烈,推我当大王。我一时利令智昏,当哪门子大王啊!我今天死在你手里,感到莫大的羞辱。你也不得好死。啊呸!”
杀了周曾等,李元平念念不忘颜真卿,心里说:“给叔王说说,找个理由把老颜头关到龙兴寺去,那里离古城不远,古城兵营里有我的心腹,安排他去寺院看守,找个机会结果他,岂不妙哉?”
说办就办,李元平求见李希烈说:“叔王啊!愚侄我有个想法不知当想不当想?”
“想吧!随便想,知道别想着吃里扒外都中。”
“愚侄不敢!愚侄以为,得给老颜头挪挪地方,资福寺的方丈给他关系不一般,怂他折腾事儿不说,说不定会帮他逃跑。”
“有可能!哪疙瘩最安全?”
“不如偷偷地把他转押到龙兴寺,离咱蔡州近点儿,便于监管。”
“龙兴寺在哪疙瘩?”
“在朗山县城东北一点,約二十里的地方,周围离庄儿又远。”
于是,趁一个雨夜,悄悄地把颜真卿转押到龙兴寺。颜真卿感觉不妙,有可能被秘密杀害在这里,遂写了《墓志铭》,指着西墙根对方丈说:“这里就是我的死地呀!”
“阿弥陀佛!”方丈安慰他,“大人不必多虑!李贼真要对您下毒手,贫僧将拼上老命保护您!”
“谢谢大师仗义!我死后,麻烦大师帮助打听一个姓沈的尼姑,五十多岁,不高不低,不胖不瘦,皮肤白皙,吴越软语,颇具修养。如有佳音,请转告资福寺的方丈。拜托啦!”颜真卿抱拳施礼。
龙兴寺的方丈把颜真卿的事传扬出去,附近的村民隔三插五来寺院请愿,让匪兵们立即放了颜真卿。有一天夜里差点把颜真卿救走(他不肯走)。李希烈责骂李元平净出馊主意,就又偷偷地把颜真卿转押回资福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