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黎明前的黑暗做着最后地挣扎，释放出二十四小时最集中的温度；虽然没有一丝小风，寒冷程度，正如社员们把这一段时间形容成可怕的“鬼呲牙”。迎着天边隐约泛起的红润，老张大步如飞。忽听后面有人喊他：“老张，走那么快干啥呀？等一等我。”
　　老张停住脚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影子朝这边快速奔来。虽然看不清说话人，但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啊！原来是老孙呐，你走这么急干嘛，晚了怕队长说呀？”
　　说话间，老孙已立到他面前：“我看你比我积极，你是全生产队第一个，我还以为我来的够早的，没想到你还是先早我一步。”手里提的一大串东西晃，像天空中那颗孤独的启明星，发出若隐若现折射出幽冷的光芒。
　　老张不禁问道：“这回不当车老板儿了，又干起老本行了，拿着东西比拿大鞭可轻巧多了？还不用吁喔驾嗨地费嗓子。”
　　老孙办事认真，他的职业至关重要，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胜任的。他和队里的领导并无半点瓜葛，凭着忠于职守的精神，让所有人放心。他抬手摇晃一大串钥匙：“因为这才是俺的老本行嘛，其它全是我业余工作。嘿嘿……老张你还别说，只要队里哪用我我就应该到哪，爱费啥费啥。这叫听党的话，跟党走，我义不容辞。”
　　“一个破仓库保管员还学会拽了。”老张言语中带有嘲讽的味道。
　　老孙顺手把钥匙递到老张面前：“要不你当保管员，你也给我拽一个，我只管听，把这串钥匙拿好？”
　　老张顺势一推说：“还是你当吧，我可没你那两下子。再者说了，你这串大钥匙太多了，哪个钥匙开哪把锁，就是让我记，也得记个半月其成的！你收着吧，我不想费那脑筋，也不跟你争。”老张他的确是这样的人，无论身在何处，他是老好人中的好人；不会调皮捣蛋，即使谁打他，完事之后再求他干啥，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他忠厚的脸上总挂着微笑。
　　“你俩还在这闹呢？你看会计和队长正在派活呢！”老沈匆匆地从二人身旁掠过，边走边说，“还不抓点赶紧走，不然又要挨呲儿了。”
　　三个人带着小跑来到人群旁，队长和会计被围在其中。老张小声问：“哎老沈，今天怎么没人派活呢，有什么事吧？”
　　老沈摇摇头说：“不清楚”。
　　“瞅他们面部表情八成是好事。”老孙一捅老张说，“你看队长和王会计脸上挂着笑，一定有好事儿，瞧好吧！”
　　老刘和周兴富凑了过来。老刘小声问：“你们俩今儿咋来得这样晚呢？前晚熬的夜昨晚还没歇过来呀？”
　　“我们扯了会儿皮子，就差这么会工夫，竟然晚点了。”老张说着一指老沈又说，“多亏老沈提醒，要不然我和老孙扯起没完了，我俩来时的最早，可到这倒是最晚，都耽搁在道儿上了。”
　　周老疙瘩迷惑不解：“这韩队长和王会计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丹药，能不能是迷魂汤啊？”
　　人人都在猜测，因为平时大家很少看到队长和会计吝啬的笑容，都以为做领导的不会笑。今日打破先例，难免大家不适应。
　　“大家静一静。”韩队长向人群中摆动双手，脸上带着好像画上去的笑容，打扫一下嗓门，干咳之后说：“今天大伙晚干一会儿，我给大家临时开个小会。本来呐，本来是过两天开，但我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所以我和王会计商量一下，就在今天和大家说说，要不然咱们晚上还得上文化室去开，黑灯瞎火的还耽误大家睡觉，是不是呀？啊！”
　　社员们异口同声：“是。”有人高喊：“为了队长对咱们的体谅鼓掌！”
　　“大家不用拍了。”韩队长摆摆手，“大家不用拍了，不用拍了。听我说下去，我告诉大家两件大喜事，是咱们队的两大喜事，也是咱们大伙的两大喜事。”
　　“什么大喜事，队长快点说吧？”人群按捺不住喜悦。
　　“第一件喜事是咱们万宝山生产队的粮食打的比往年多，在整个民主大队几个生产队当中，咱们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每年哪，每年咱们生产队在十几个大队总是排在倒数第一，使得大家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今年我们给它反过来了，这一反一正说明什么？说明我们齐心协力，付出了相应的汗水！正是我们全体社员辛勤劳动的结晶啊！我们可以扬眉吐气一把了。”掌声雷动，响彻天际。
　　“好了，好了。”韩队长待到掌声停止后，平复一下激动心情，接着说，“说实话，这不但出乎咱们的预料，也出乎大队，乃至大队下属的每个生产队的意料之外！上两天我去大队开会，大队书记特别表扬了咱们生产队，当然直接表扬了我和王会计。其实我想，该表扬的是每个起早贪黑拼命干活的全体万宝山社员们，你们辛苦了！我代表万宝山生产队谢谢你们，我和王会计也向大家表示衷心地感谢！”
　　“谢谢韩队长。”大家边说边鼓掌。
　　“大家听我说，大家听我说，咱们公粮昨天已全部交完了。五个车老板子最值得表扬，送公粮途中没发生任何事故、没丢一粒粮食！我和王会计研究好了，明年收成还这样的话，咱们队里也想换上胶轮车，说明什么呢？说明咱们生产队不比别的生产队差了，他们有的咱们也要有，前提是，咱们付出超出想象的代价，毕竟咱们地力在这摆着呢。不管咋说，只要有肯吃苦、不怕流汗地实干精神，咱们就不在有矮人半截自卑感了。不过，咱们需要一步一步地去突破——那首先突破的是，让钢轮车时代成为过去。”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老沈的话惹来旁边人的不满。老刘驳斥道：“什么好事？哼，好事其实是咱们卖力领导受奖。这说了一大套，还不是在驴屁股上加一响鞭吗？你们说驴能得到啥？不就是汗出的更多，最后累趴窝吗！”指着老沈，“你就是屁股蛋儿上加响鞭儿的驴，卸磨就把你……嘿。”比划一下。大家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老沈嘟囔：“还说我呢，你不也一样？”
　　“我怎么能一样呢？起码我说话之前都走走脑子，不像某些人，人家把他卖了，他还一二三帮人家数钱呢？”
　　老沈抵挡不住攻势，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韩队长继续说：“我说句题外话，这次上大队开会，所有队长非常惊讶，对我、对我们队刮目相看，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万宝山和我也不是他们取笑的话柄了，我也没卑怯感了，开会时也和他们一样，腰板儿挺的倍儿直，咱们队开启了扬眉吐气的时代啦！这几年让其它队给咱们压地，轮也应该轮到咱们了吧？把以后的事撂到一旁，这眼下已是腊月中旬了，也就是说离年不远了，咱们大伙期盼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了，今年过年多放两天假。那眼下咱们大伙多挨点累，抓紧把手中的活计往前赶一赶，好消消停停的过个年。下面让王会计告诉大家伙第二大喜事。王会计第二大喜事必须由你来告诉大家伙。”
　　王会计也倒背着手。他上身和韩队长穿的是同样料子的衣服。在当时这个村庄，条件稍好的家庭也是望尘莫及，平常人家能见到都称得上大饱眼福。由于有些紧张，手指的抖动带动胳膊传递到涤纶衣服上：“咱们今年也算是个丰收，咱们队就当前的状况和别的生产队还比不了，比不了。如果照今年这样干，三四年有信心赶超别的队，没问题的，没问题的。这期间要靠大家共同努力，大家共同努力。韩队长说的是第一件喜事，我把第二件喜事告诉大家。告诉大家，我想这是大家最愿意听到的，也是大家最兴奋的事，最兴奋的事。那是什么事呢？我告诉大家，我初步拢下账目，咱们的公分比往年能涨点，能涨点。为的是鼓励大家的干劲！虽然涨幅很小，但是，各家各户手头宽裕不少，如果来年收成和今年差不多，我保证工分接着涨，肯定接着涨！”
　　话音未落，冻僵人群开始沸腾，一片欢呼声：“公分涨了，今年就能多分钱啦！哈哈……咱们今年的辛苦没有白费，终于能多分几块钱啦！”
　　无法掌控的局面，声音像爆炸似的……无论王会计如何摆手，如何大声喊，也阻止不了高兴地情绪。
　　许久，韩队长大声喊道：“大家请静静，王会计还没说完呢，大家听王会计把话说完。”
　　王会计双手捂着半分头旁红得似乎透明的耳朵，接着说：“既然咱们的汗水浇灌了收获，那咱们肯定得到补偿。我和韩队长私下里开个小会，决定粮食也比往年分的多些，分的多些……”
　　“是吗！哈哈，今年的好事太多了！”又是一播高潮，声浪在空气里弥漫，向天边扩散……
　　“大家听我说完。”王会计一挥手，“咱们把队里的活干完之后，就开始分粮分钱，过个高兴的大年，我的话说完了。”
　　“好……”叫好声不断。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一时刻地来临——因为这是一年当中寄予憧憬的、殷切希望时刻即将到来！
　　韩队长大声说：“大家把剩下的谷子、靡子，还有高粮等都脱完粒，完事之后开始分粮、分钱，好让大家过上一个团圆年！咋整就剩下场院的那点活了，咱们干完就放假！”
　　“喂！周老疙瘩在哪？”
　　“我在这呢，队长。”周老疙瘩在人群中举手示意。
　　“周组长，你要把活好好分配，进度快慢，你是主要。头年你多挨点累，等杨组长接他儿子回来就好了。”
　　“韩队长放心吧。我们会提前干完生产队留给我们最后的任务。散会。”周老疙瘩一挥手，“走，大家都干活去！”
　　“干活去喽！”大家边说边向大场院冲去。
　　老张今天特别高兴，公分上涨，粮食多分，对于他这个年年看不到钱、粮不够吃、过着吃糠咽菜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碳！从未有过的笑意浮现在瘦削的黑色脸膛上！嘴里还是哼着那支别人无法听懂的小曲。
　　“姐夫，你往哪走？过来，我给你派活。”
　　“多亏你叫我了，我光顾低头走，好悬没撞到墙，谢谢你老疙瘩。”老张拍着场院墙，转过身，一副尴尬的表情，习惯性摘下破帽子挠挠头。
　　周老疙瘩感觉姐夫举动反常，误以为他昨天冻感冒了，仔细看他气色正常，不禁逗到：“姐夫，你低着头想啥呢？难道你昨晚给我的酒，现在后悔了，低着头想把酒如何从我这再要回去？”
　　“就不告诉你我高兴过头啦！酒哇，我一点都没有指望喽，我也根本不想要喽，哈哈！”老张继续哼唱自编的曲调。
　　“你唱的是哪个国家的小曲啊？我怎么一点没听出来呢？”
　　“你听不出来是哪个国家的算你懂韵律。你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上哪能知道吧？”老张兴奋异常，“这可是我独创的。你说姐夫有才吧？”
　　“你才高八斗行了吧？别哼了，加点小心让别人家听见笑话你！”
　　“既然唱了就不怕别人笑话，虽然我唱的难听，但可以给别人消愁解闷。”
　　“今天我是说不过你了，好吧姐夫，你去干……”
　　“不用你分配，我自己找活，去干最重的活。”
　　“谁要你干重活了，我想让你干轻巧活。你们几个车老板儿我估计还都没缓过乏呢，我给你们分点稍微轻巧点的活，省的把你们累殃喽！这眼瞅来到年了，别得个病啥的！”
　　“我知道你心疼姐夫，你虽然是组长，但还得和大家一样干活，就是分配活时少干一会儿，你当的还挺有劲呢？”老张故意惹周老疙瘩生气，好让他给自己分点重活，这样别人就不会说三道四了。
　　“大小不也是个小官嘛。”周老疙瘩不以为然。
　　“今天的重活你想留着自己干，姐夫今天偏偏挑重活干。”
　　“在你面前，多重的活都留不住！这些年来，所有人都了解你，每天的重活都是你抢着干，无论是谁的活。姐夫，你心地善良也是人所共知！”周老疙瘩叹道，“心眼儿好使就要多挨累。和你多说无意，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乐干啥活你就抓紧干去吧！”
　　周老疙瘩连说带比划，穿行在忙碌的人群当中、穿洋溢着快乐的场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