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人生的第一次失败

　　朱凌志很快就初中毕业了，但贫穷并不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有所改变，他上高中时所用的学费、生活费，还是他和他的父亲到沙皮江担柴卖攒起来的。朱凌志从出生到初中毕业一直呆在农村，从来没进过县城，当他考入了湖南省重点高中时他几乎欣喜若狂。该高中虽然属于省重点高中，但坐落在县城。
　　朱凌志初入县城，他感到耳目一新，当时的县城虽然没有现在的繁华，但与他所在的农村相比真有天壤之别。学校宽敞的操场，林立的教室，芳香的桂花，食堂前滚滚的江河水无不令他流连忘返；河对面的迴龙洲更是一番风景，参天的古树枝桠交错把整个迴龙洲覆盖得严严实实，地面杂草丛生绿得十分迷人，树上的鸟儿时不时地在叽叽喳喳私语，无不动人心弦，河内小木船在摇曳更是一番胜景。
　　进入了重点高中，朱凌志被编入了重点班，在读初中时，他是班上的尖子学生，他的成绩总是独占鳌头。到了高中，进入了重点班，班上的同学都是从各校选过来的优等生，好学生聚到了一起，朱凌志就没有骄傲的资本了。
　　进入了县城，同班同学之间就有区别了，有的来自城镇，有的来自农村；有的是干部子弟，有的是农民的子女，城乡之间的差别还是蛮大的。同他一桌呷饭的八个同学里面就有六个是城镇的，只有两个是农村的。朱凌志是从农村来的，属他家最穷，同桌同学在吃饭时，那六个城镇户口的同学，都吃精肉，唯独他吃肥肉。因为他在家时，一年到头难得打一个肉“牙祭”。
　　朱凌志没钱吃早餐，在上到第三节课时，他的肚子就饿得咕噜咕噜叫，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尚未响，他就把筷子插进了衣兜里准备着吃饭，下课铃声响了，他飞也似的走下了楼径直走上食堂，好像生怕自己的饭被别人抢走似的。饥饿给他带来了恐惧，饥饿分散了他读书的精力，饥饿使他的成绩每况愈下，他已经很努力了，他也好想好想努力赶上其他的同学，但他始终处于饥饿状态，他的精力无法集中起来。
　　起初，每餐二两米的饭，朱凌志的父母亲还是能按时给他送到学校，后来他家里实在无米下锅了，也就再也没办法给他送米来了。他在饥饿中等待，等待着他的父母亲给他送米来，他等到了、他的母亲终于来了，他心里暗自高兴。他见到了他的母亲，他的饥饿感就再没有以前那么强烈了，他以为他母亲给他送米来了，可等到的是他母亲对他说：“孩子，我和你爸实在借不到米了，我们怕你等得着急，就连夜走路过来告诉你，你还是到你舅家去借点米吧。你考进了一中，你成绩好，你舅家看得起你、会借米给你的”。
　　“好吧，那我明天请假去舅家。”说后他的眼泪不由自主流了出来，他的眼眶也红了。
　　说起朱凌志的母亲也实在不容易，这人穷了生怕别人瞧不起，她连自己的老弟家也不敢去，她怕他们对她奚落。他们为了自己的儿子，连夜步行四十里路，也确实够辛苦的了。朱凌志的父亲不好意思来见儿子，因为他是个“当家人”，“当家人”供不起小孩读书他“问心有愧”。
　　第二天，朱凌志请了假，他步行三十多里路，好不容易才到了他舅家。他见到他舅、泪水止不住地流：“舅，借点米给我吧，我都饿了两天了。”说后他感到一阵阵心酸。
　　“好吧，你先呷饱饭再说。”
　　说起吃饭，朱凌志的兴致就来了，他人也活泼了很多，不再是刚来时那一脸的颓废、死气沉沉的样子，他想呷一顿饱饭想得太久了，他几乎是渴望，他的肚子早都饿得贴了背了。饭熟了，朱凌志狼吞虎咽地吃了三大碗，他吃得太饱有点腹涨。
　　“凌志啊，我家也没有多少米，我今天给你量了十升（十斤）米，你带到学校去呷，咯个米就不要你还了。”
　　朱凌志背着十斤米，步行三十里，返回了学校。
　　生活的不如意，逆境让朱凌志产生了要靠读书求生存的欲望，他分秒必争，哪怕春节拜年他也要带着书本走亲访友。
　　书是朱凌志的伴友，这“伴友”在省重点高中的衬托下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一九七九年的春节，这春节与往年没有什么不同，朱凌志和往年一样来他舅家拜年。
　　朱凌志的大舅与他同院子的一个老庚相处甚好，每年春节都聚在一起饮酒言欢，很是愉快。在醉酒兴浓之时，他舅在其老庚面前对朱凌志“大吹大擂”；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老庚的外甥女听着听着就春心萌动了，她对朱凌志产生了好感。
　　这个女孩名叫汪雪梅，在市棉纺厂工作，属普工，身高一米六五，年方十七，身材苗条，齿白唇红，肤色白嫩，理着一个学生头，经常面带笑容，好像心中从没有过忧愁；她穿着十分得体，大有大城市姑娘之风范。
　　朱凌志与她素不相识，汪雪梅对他动心了，她动心的并不是朱凌志有一个很帅的外表。朱凌志出生在农村，他并不是个什么高富帅，也没有什么显赫的家境，只是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人，汪雪梅之所以喜欢他，是因为朱凌志考入的是省重点高中。省重点高中的学生都是全县的尖子生，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有出息的人，让汪雪梅看中的是朱凌志将来会有出息。汪雪梅虽然有一个漂亮的外表，虽然是大城市的姑娘，但她只是一个高中生、只是一个工人，没有较多的挑剔资本。
　　汪雪梅向朱凌志借书看只是一个借口，其实汪雪梅并不太喜欢看书，她晓得朱凌志过两天就要回家了，她就把书还给了他。在还书时她说：“表哥，你的书太好看了，我本想多看两天，没得办法，你要回家了，我怕影响你的学习，我只好先把书先还给你，预祝你金榜题名。”说后她的脸霎地红了。
　　“不用谢，有机会再借给你看吧。”
　　“好的！我们会有机会的。”说后她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朱凌志打开书一看，书中夹了两个纸包糖和汪雪梅的一张全身照片，照片后面留了她的通信地址，朱凌志看到后心怦怦地直跳，一种莫名的情感涌向心头。
　　两个纸包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个姑娘的心思，意味着一个姑娘的内心的真实意思表示，意味着成双成对。朱凌志的理解没有错误，这正是汪雪梅的意思表示，这是汪雪梅向他示爱了。
　　女人的爱，除开母爱，朱凌志从没享受过，他也不应该过早享爱，他才十八岁，十八岁的年纪正是获得知识的年纪。可这突如其来的爱的表示，让他失去了理智、让他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学生，还是一个曾发誓要靠读书跳出农门的学生，农村的那艰苦的生活、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让他体会到了人生的不易。
　　朱凌志冒晓得爱是么个东西，这种朦胧的男女之间的情感好像花在春暖时会自然开、好像绿草在大地复苏时会自然长出来，这种自然而然的情感在他的心灵深处萌发了……
　　爱，朱凌志说不出口，心里想到都会脸红。当他写到“亲爱”的两个字时他的心在怦怦地跳，跳得那么的利害，好像烧沸的开水一般快要跳出来了。他铺开信笺，写了个“亲爱的梅”，冒号尚未打上，就又把信笺折了起来，他好像不好意思，又好像他意识到了自己还是个学生，不能过早坠入爱河。
　　朱凌志收起了钢笔，又看了看汪雪梅的像片，那像片楚楚动人，好像把他的灵魂死死地勾住了；他在上课时想入非非，他的灵魂早已离开了他的身体，坐在座位上已不是他的身体，而只是一个躯壳。下课时，他稀里糊涂随同学们走出了教室，进入了食堂吃饭，他也走神了……
　　进入了宿舍，那是午睡的时间，同学们都入睡了，朱凌志用被子盖着，铺开信笺写了起来：“亲爱的梅：你好！偶然与你相遇，触起了我情感的波澜，我好想把你的笑容从我的脑袋中赶走，但你的笑容好像我的影子一般随我而行无法分开。我好想你，尽管这种想虚无缥缈，不切实际，但我对你的思念就像一条长长的蛇爬进了你的梦里，你万一梦到它时请你不要害怕，更不要把它驱赶，那是我爱你的心……”
　　“亲爱的志：你好！来信收到。我盼了许久，我每天都到传达室去看一看，看一看有没有的你的来信，我对你的信好期待啊！我望眼欲穿，但始终没有收到你的来信，我几乎对你失去了信心，在我快绝望时，你的信像春天的阳光一般扑了过来，让我欣喜若狂，我急急忙忙打开你的信，我仔细阅读，我一字一句地阅读，我反复阅读了好多遍，每读一遍都有一种新的感受，我对你的来信都能倒背如流了……”
　　朱凌志与汪雪梅的一封封书信往来引起了班主任赵老师的注意，赵老师把朱凌志叫到了办公室问：“朱凌志，再过四个多月就要高考了，你以前的月考成绩都在全班前十名，我们班是学校的尖子班学生，是重点学校的重点班，这重中之重应该是前途无量，按照你原来的成绩，莫说重本，本科是手到便拿的事。可你这两个月的月考，成绩由原来的前十名下降到了前三十名，你的成绩急剧下降，你晓得原因吗？”
　　“赵老师，大概是咯两次考试很紧张冒发挥好吧。”
　　“还有其它原因吗？”
　　“我暂时还不想起来。”
　　“高考的机会难得，你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赵老师，我不会的。”
　　“不会就好，近来你的来信较多，是哪个给你的来信？”
　　“是我家亲戚来的。”
　　“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赵老师，我不会的。”朱凌志说后面带赧色。
　　赵老师看出了朱凌志正在谈恋爱，但又不好意思戳穿他，怕伤到他的自尊性，只是在上课时面对全班同学提出警示：“同学们，高考在即，我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迎接高考，不能有任何思想杂念，更不能在这关键时刻去谈情说爱断送自己的美好前程，据我了解我们班上某些同学已坠入了爱河，如果再执迷不悟，那么迟早会被‘淹死’。高考是人生的转折点，再次请同学们珍惜。”
　　赵老师的话语似警钟在朱凌志的耳边回响，他也意识到了在高考这关键时刻与汪雪梅谈情说爱并不是明智的选择，他也想断但实在断不了啊，这爱情的魔力实在不能让他控制自己的理智了。
　　很快就要高考了，可朱凌志的成绩每况愈下，而他的父母亲对他寄予了莫大的希望，那女孩也在等着他成功的喜悦。高考开始了，他看到那模棱两可的单项选择题、多项选择题不知如何着手，好像都对、好像都错，最终对那些没有把握的试题只能瞎碰。高考结束了，朱凌志回到了家里，他的女朋友也写信询问情况，他真不知如何做答，他自我感觉考得较糟。
　　高考成绩出榜了，朱凌志名落孙山。高考落榜，他不敢把此事告诉他的女朋友，他女朋友也已经估计到了，她深知如果朱凌志考上了，她应该是第一个得到喜讯的；如果他不考上，这不好的消息肯定不会告诉她。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朱凌志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亲爱的雪梅：你好！我真不如何向你说，我有好几次提起笔来想给你写信，想把我的近况告诉你，但我没有勇气给你写信，我写了又撕了、撕了又写了，最终还是搁下了笔。今天，我又提起笔给你写信，我怀着沉重的心情给你写信，我的信中没有缠绵的语言，只有痛心的泪水，我高考落榜了……”
　　朱凌志早都预料到了，他的信发出之后肯定不会有回音，他也并不企盼。
　　朱凌志原以为自己考入了省重点高中并进入了重点班，就当如是进入了保险箱，上大学就已经是手到便拿的事。然激烈的竞争、现实的残酷，让他在高考的战场上败下阵来。他好失落、他好痛苦、他好无脸面对父老乡亲。他回家后整天呆在家里不敢出门，心想自己当初从初中考中专也只差五分、可读了两年高中后连一个中专都没考上，他心里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