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十年梦断
作品名称:萍归何处 作者:许我凤冠霞帔 发布时间:2017-07-08 10:17:11 字数:6028
秋萍在几声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她从衣帽架上取下一件小薄外套披在睡衣的外面,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顿时,一阵微风从脸上轻轻柔柔地拂过,虽说正值盛夏,可这里的清晨分明让人感觉到阵阵凉爽,丝丝凉意。
不得不说,熊逸轩的眼光颇为独到。他似乎揣度到了秋萍的心意,刻意挑了这处靠近后山的居所,环境清幽静寂,又舒爽宜人。
秋萍放眼而眺,极目之处一片开阔的视野。远远的前方立着几个小山丘,依稀可见山坡上怪石林立,以及散落其间的紫红色泥土;近一些,便是几片长势丰茂的庄稼地,有金灿灿的油菜花、绿油油的秧苗,还有正在拔节抽穗的玉米;近处,一条人工开凿的河流上横跨着一座小巧精致的石桥,河水清澈素静,缓缓地流淌着,把河底的鹅卵石冲刷得更加光洁透明。几只雪白雪白的鸽子停落在河中的假山石上,似在作飞翔之后的休憩,以待再次振翅高飞。
这真真乃: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也!
眼前的庭院中,生长着几排茂密的植被,有棕榈、泡桐、香樟。左边还栽种有几株桃树、桂花树以及腊梅树。右边是几丛低矮的灌木,旁边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几只各色各样的小鸟儿正停在树上的枝桠处,没错,刚才那几声鸟叫应该就是来自于这几个小精灵吧,“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是呵,在这方幽静的空间中,一群可爱的鸟儿们在枝头喁喁私语,难道它们在交谈着什么?抑或在欢快地歌唱着呢?再看,那边单独立在另一枝头的两只翠绿色的小鸟,似乎正在交头接耳地低语着绵绵情话,想必它们定是一对恋爱中的情侣吧!
秋萍就这样两只手肘趴在窗台上,独自沉浸在无限的遐思中,感受着这夏日清晨的静谧和祥和。
过了一阵,她感觉到手臂有些酸酸麻麻的时候才回转身,进到屋内,拿起床头的手机并开机。刚一打开,冯蛭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秋萍果断地挂掉电话,她完全可以猜想到冯蛭会在电话中说什么,面对人去楼空的屋子,秋萍的突然搬离,恼羞成怒的冯蛭无外乎一顿叫嚣地数落,一通疯狗般地谩骂。
她不想让那个疯子坏了一早上的好心情。可电话铃声偏偏不依不饶地一遍一遍地响着,可以想见电话那端的冯蛭是多么地狂躁、多么地暴怒,大有一副不达目地誓不罢休的狰狞样。
秋萍略一思忖,把手机调到静音状态。转身去了厨房,琢磨着给自做一顿简单又可口的早餐。
秋萍吃完早饭,把一切收拾停当之后才去看手机。果然,那个死疯子发来一条信息:童秋萍,你他妈的臭婊子,你以为这样就能离婚了?门儿都没有,老子要不拖死你老子就不姓冯!
秋萍皱眉,扁了扁嘴,心底并没因冯蛭老生常谈的恶毒言辞激起多大的波澜。是啊,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砺,从此,她要学会让冯蛭的一切都不要影响到自己的心情,试着真正地放下。
她毫不犹豫地删掉这条信息,屏幕显示还有一条未读短信,以为又是冯蛭的,点开之后却是钟思成的号码,提示时间是昨晚发送过来的。秋萍读完钟思成的这条短信,心里泛起浓浓的暖意,给了自己一个微笑之后,秋萍从挂钩上取下挎包斜跨在肩上出得门去,打算到就近的超市买点东西。
刚走下两步楼梯,迎面上来一个中年女人,秋萍淡淡地扫了一眼,只见她手里提着几个塑料袋,里面应该是一些蔬菜水果之类的东西。两人正要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女人却站住了,她稍微侧过头,朝秋萍打招呼:
“嗨,你好,你住302吧,我住301,你对门,以后我们可就是邻居了。”
“哦,这样啊,你好。我刚搬来,请多关照。”
“我知道。”女人咧开嘴角一笑。
“啊?”
见秋萍一脸的问号,她接着笑笑说:
“你的房东陈大姐,原来我们两家的关系比较亲近,经常串门子。后来她们一家搬到H市了,走的时候,她跟我讲,她的房子租给了一位气质极好的女士,刚才看你从这门出来,品貌不俗,举止优雅,我一猜准没错。”
女人轻言软语,一脸的和气,不疾不徐地说出了这番话,既言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不落痕迹地对秋萍一番夸赞,真正是极具素养的一个女人。
秋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哪里,你过奖了!看你秀丽端庄,言谈得体,想必你才是一位样貌和内涵都俱佳的不俗之人嘞!能做你的邻居,是我的荣幸!”
女人坦诚的目光在秋萍的脸上停留几秒,看到的同样是一张真诚的脸,她轻笑:
“好了,我们既然认识了,就不用客套了,以后互相关照就是。”
“嗯,那是自然,好吧,那你先忙,我得出去一趟。”
女人用她空出来的一只手朝秋萍摆了摆,转过身上去了。
秋萍踩着高跟凉鞋,也蹬蹬蹬地往楼下走去。
一个礼拜之后,熊逸轩打算离开C城,回转岳阳而去。临走之前本来约好要跟秋萍见一面的,秋萍也欣然应允了。
从搬家那晚之后,熊逸轩一直忙这忙那的,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本想着在家里好好地包顿饺子,再叫上李岚,算是感谢感谢熊逸轩的帮助之情。结果,临了她女儿强行要求他们一家三口必须要吃顿团圆饭,故而,熊逸轩只能爽了秋萍的约。所以,他也只是给秋萍打了个电话,算是告别。电话中,他说在小吃店中说的那番话一直都算数,钱的事让秋萍不要操心。
一切如旧,回到岳阳的熊逸轩又照样和秋萍保持了网聊的状态。
时间又过去几天,秋萍回了一趟娘家,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作了说明,娘家人和嘉韵都赞同秋萍的做法,并且希望能早日真正地摆脱那段婚姻。
这期间,冯蛭的骚扰电话不断,秋萍一次也没接,不是直接挂掉就是关闭静音,可是她却没办法阻挡冯蛭发过来的信息。信息内容一忽儿是极为不堪的咒骂,一忽儿又是求和讨饶的软语。总之,他还是继续在天使和魔鬼之间的角色中乐此不疲地转换着。
对于这些,秋萍统统都不予理会。好在冯蛭并不知晓她的住处,否则,以那个疯子的脾性怕是早就杀将过来了吧。
一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晚上,秋萍坐在电脑桌前,和熊逸轩正聊着天。
无痕:我这里月朗星稀,你那边却风雨雷电,真是十里不同天呀。
冷秋:还说呢,这样的鬼天气,我本来都想瑟缩在被窝里的,你却非拉我起来陪你数星星。
无痕:呵呵呵!自欺欺人吧你就,你以为你捂在被子里就能入眠了吗,还不是吓得瑟瑟发抖。
冷秋:你千里眼还是怎地?
无痕:哈哈!被我猜中了吧!
冷秋:是是是,你厉害,知我若你,行了吧。
无痕:可惜我,鞭长莫及吖,在这打雷的夜晚,奈何我也陪不了你。
冷秋:用这样聊天的方式也算是陪着我了,我似乎也就没有那么害怕了,这就是通常所说的转移法吧。
秋萍在键盘上刚好敲完这几句话,手机响起几声短信提示音。她点开,是冯蛭的:秋萍,你就接一下电话吧,我找你有话说,就跟你谈谈我们离婚的事,我同意了。
秋萍欣然,难道冯蛭突然开窍?突然想开了?难道僵持这么多天的离婚拉锯战就要结束了?
她满心欢喜,给熊逸轩打过去一行字:逸轩,冯蛭说他同意离婚了,你先等会儿,我跟他谈谈。
无痕:但愿是好消息。
但愿?难道还有什么变数吗?
秋萍正在心里揣测各种可能的时候,冯蛭的号码闪现在手机屏幕上。
她滑开绿色小圆点,举起手机,忐忑地“喂”了一声。
“秋萍,我妈,我妈她今天过世了。”冯蛭的声音透出抑制不住的哽咽和悲恸。
“啊!”秋萍脑筋还没转过弯来,老实说,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有点意外,“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么突然!”
“今天早上吧,我接到电话的时候上午九点多钟,听老家的人讲她早晨在院坝里边转悠,不知怎么地一下子就摔倒在地。几个邻居马上把她扶起来,手忙脚乱地找人施救,可是,没过几分钟,我妈她......我妈她......她就去了!呜呜呜呜!”
秋萍听见电话那端的冯蛭肝肠寸断地抽噎着,她心里也特别难受。虽说,长期以来,跟苟老太婆的婆媳关系处得极度糟糕,但现在毕竟已是阴阳两隔了,人之常情,善良的秋萍听闻这个噩耗,鼻子一阵泛酸,眼泪就跟着滚落下来。
“冯蛭,既然人都去了,你,你要节哀呀!”秋萍唏嘘着声音,试图开解冯蛭。她知道,于冯蛭来说,他母亲对他的意义有多重大,现在,老太婆突然西去,那种生吞活剥的痛如同掏心挖肝吧!
“呜呜......呜呜!”好一会儿,冯蛭才勉强止住哭声,“秋萍,你赶快找个车回老家来吧,我们一起好好安葬她老人家。”
“好!呃,不不不!”秋萍差一点就答应了冯蛭,“现在都这个时候了,根本坐不到车,再说,外面这么恶劣的天气,明天吧,我等明天再看。”
“那,那好吧,今晚你要赶不过来,那就明天一早吧。”
秋萍收了线,握着手机长吁几口气,抽出几张纸巾擦拭了一下眼泪。
稍稍平复一下心情之后重新坐在电脑前,本欲想抬起手臂在键盘上打字,跟熊逸轩商量商量究竟该如何,可发现自己仍然心绪未平,以至于手都有些轻微发抖了。于是,秋萍干脆放弃了网上交流的想法,转身上床而去,躺进被窝里,在手机上拨打熊逸轩的电话。
对方挂断之后,立刻又拨打过来。
秋萍接听:
“逸轩,你看你每次都这样。”
“呵呵,我不是给你省电话费吗!听你声音不对头,刚刚冯蛭怎么讲的?”
当秋萍把刚才跟冯蛭的电话内容复述给熊逸轩之后,电话中有一阵短暂的沉默。
半响,熊逸轩才问秋萍:
“你打算明天去,是吗!”
“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要去一趟呀。”
“秋萍,你问问看你自己的内心,这个婚,你还想离吗?”
“逸轩,你都知道的,何必还要再问我这个问题呢?”
“我想,你如果真走了这一趟的话,恐怕你的离婚之路会更艰难了,原因是,你碰上的是冯蛭这么个奇葩人物。但如果你狠下心肠来不去奔这个丧,我估摸着,冯蛭一办完他母亲的丧事就会跟你离婚的。”
秋萍咬唇:
“其实,你讲的这些我刚才也粗略地考量过,你分析得是有一定的道理。可我要真不去的话,总觉得于心不忍。”
“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是吗?好吧,我们就来说说这个‘理’字,按理,你确实无论如何都应该出现在那个丧葬场面上。那‘情’呢?你跟苟老太婆的婆媳情如何?你跟冯蛭的夫妻情如何?苟老太婆跟嘉韵的祖孙情如何?冯蛭跟嘉韵的父女情又如何?这么多年以来,他们老冯家待你有过一点‘情’吗?如果不是嘉韵跟他们冯家有血缘关系牵扯的话,你想想你们之间难道不是比仇人还要仇人吗?”
熊逸轩抽丝剥茧,字字句句地反问和控诉如同掀开了那个并未结痂的伤口,鲜血淋淋的骨肉再次裸露出来,婚姻的痛再次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秋萍瞬间泪崩,从心口传来的阵阵钝痛哽在喉间,阻断了她的呼吸。好一会儿,她才低低地抽泣起来。
熊逸轩的声音从手机的听筒再次传来:
“秋萍,请原谅我不得不用这么犀利的言辞残忍地戳中你的伤口。我们都知道,你是一个性情中人,可是某些时候,恰恰是因为你的善良反倒会让你自己承受更多的痛苦。我敢说,这次你如果再要心软的话,不知道你还要承受冯蛭多少的折磨。”
秋萍没有吱声,只是压抑地啜泣着。
此时,远在岳阳的熊逸轩,从电脑前起身,走到窗前,望着C市的方向。一双深邃的眼睛似乎能穿过空间,看见此刻的秋萍正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
可,他的心,何尝又不痛呢!这两年多以来,和秋萍从最初的网友到成为她的蓝颜,再到如今的些许微妙。一路走来,他分享了秋萍所有的故事,对她的喜怒哀乐是那么地感同身受。他知道,婚姻的伤痛就如长在秋萍身上的一颗毒瘤,必须连根拔起,清除脓血,才能永绝后患。那么,就让他来做那个下狠手的主刀医生吧,而且,还必须要在不打麻药的情况下进行这场有点不太人道的手术。熊逸轩深深地知道,这对秋萍来说何其残忍!何其狠毒!但,他必须这么做,他也只能这么做。长痛不如短痛,不是吗!
停顿了一会儿,熊逸轩再次对着手机说道:
“秋萍,现在好点吗?在我面前,你不必克制,你可以尽情地、大声地哭出来。”
一听这话,秋萍就真的肆无忌惮地大哭了起来,且还很任性地把手机随手一丢。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秋萍终于哭够了,哭累了。她才从床上爬起来,进到浴室洗了把脸。然后,在床上翻找出刚才被她随手一扔的手机,再重新上床,重新躺下。
她摁了一下锁屏键,屏幕居然显示还在通话状态中,
“逸轩,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没挂掉电话呢?”
“我在等你,哭过一场之后是不是感觉释放出不少东西了?心情好点了吧?”
“嗯,谢谢你,逸轩!”
“你我不用客气,我阻止了你献爱心,只要你不认为我这个人冷酷无情就行。”熊逸轩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哪儿呢,你这不都为我考虑吗,我没那么不识好歹。”
“不错,还自我调侃上了,听你语气也轻松不少,这说明经过刚才一通发泄,确实纾解了不少。”
“唔,好吧,很晚了,现在外面的雷声差不多也停了,我想睡了。”
“好,晚安,拜拜!”
“晚安!”
这一晚,秋萍翻来覆去地睡得并不踏实。
她眯瞪一会儿又醒了过来,拿起床头的手机一看时间,才凌晨六点多。犹豫片刻,想了想,还是给李岚拨了个电话过去。
当李岚听秋萍说出冯蛭母亲去世的消息的时候,她再也了无睡意,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听秋萍讲了昨晚整个事情的过程,
“秋萍,我知道你此刻还犹疑不定,所以才打给我,是想征询我的意见,对不对?我觉得熊逸轩分析得不无道理,你就别再爱心泛滥了。”
“你也赞同他的说法?”
“对,没错!我觉得他母亲过世这个事在你们这场离婚拉锯战中,正好是一个节点,一个转折,你就狠下心肠来吧,秋萍!”
“唉!那好吧,既如此,我就听你们的。行,你再睡会儿,我挂了。”
秋萍刚一结束和李岚的通话,冯蛭的电话又来了:
“秋萍,你已经出发在路上了吧。”
“我,我不去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冯蛭嘶哑地吼道。
“我是说我不去了!”
“童秋萍,你作为一个儿媳妇不到场,你这像话吗你?”
“很快就不是了,我们正闹离婚,你不会这么健忘吧!”
“离不离婚的先别谈那个话题,现在正办我妈的丧事,这么大的一件事,你居然说你不到场,你让亲朋好友,周围邻居怎么看我,你非要让我下不来台吗!”冯蛭从牙齿缝里蹦出这几句话。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你是知道的,对于冯家儿媳妇、冯蛭妻子这两重身份,我一直以来都想摆脱的。”秋萍硬起心肠,冷冷地说。
电话那端的冯蛭握紧拳头,咬着牙床,气得瑟瑟发抖。
如果当时秋萍立在他面前的话,不难想见,铁定免不了又会挨一顿重重地拳脚。
“好!很好!童秋萍,你给我记着,死杂种!”冯蛭吼完啪地挂断电话。
大约十天以后,正如熊逸轩所料定的那样,冯蛭终于答应离婚。
不过,他说在他母亲那件事上,秋萍狠狠地伤了他一把,所以,在嘉韵的归属问题和夫妻共同财产方面,他不会做出半点让步。
秋萍见事已至此,也就没再做徒劳地争取和无味地坚持,算是点头同意了冯蛭过份的要求。最后,他们双方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协议的大致内容是这样的:女儿嘉韵的监护权归冯蛭所有,上大学以前,秋萍不承担女儿的任何费用。不过鉴于冯蛭无法照顾女儿的日常起居,所以暂由秋萍代养,代养期间的所有费用由冯蛭支付。财产分割上,房产和大部分存款都归冯蛭,秋萍只分得区区五万而已。
秋萍就这样签下了这份不平等的条约,当时她怎么也没想到,尽管自己做出如此多的让步,但也并没换来日后的冯蛭严格执行协议的承诺。
二零一二年八月十四日,从民政局出来,秋萍和冯蛭两人手里各自握有一本暗红色的离婚证书。
秋萍看了一眼心有不甘的冯蛭,并没说什么话,一个转身,朝着他相反的方向而去......
一去不回头的秋萍想到这十年婚姻的种种过往,过往种种,眼眶渐渐地潮湿起来,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十年婚姻!
十年情殇!
十年梦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