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月如无恨月长圆

　　冯蛭摔门而去，秋萍烦躁无比，郁闷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面对那个混蛋以耍赖泼皮的方式来对抗离婚的话题，秋萍无计可施。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李岚的电话来了，她滑开：
　　“李岚，我正想打给你呢，你却先我一步打来了。”
　　“呵呵，证明我们心有灵犀呀！怎么样，那个疯子同意离婚没有。”
　　“就刚刚正谈着呢，我答应他开出的所有条件，可他根本就不想离，拍拍屁股又跑掉，避之不谈了。”
　　“秋萍，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呀，你想没想过对薄公堂呢？”
　　“这个呀，何尝没有，只是这个时间周期比较太漫长，我想到时候婚没离成，我自己首先就被折磨得疯掉了。”
　　“也是，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这样吧，李岚，你现在要不过来一趟或者我去找你，见面再跟你细说。”
　　“那行，我去你那儿吧，我开车，方便一些。”
　　秋萍刚把几件衣服洗完，李岚就到了。秋萍接了两杯开水，往里面洒了几朵茉莉花，搁在茶几上的两个杯垫上。随后，蹬掉拖鞋，盘腿坐在沙发上。
　　李岚则半躺在沙发的另一侧，她舒展的双腿平放在沙发上，整个后背向后仰靠着，并抓过一个抱枕搂在胸前。她听秋萍讲了今天和熊逸轩不期而遇的事，抚掌大笑，对秋萍抛过来的白眼假装视而不见。好一阵子，她才止住笑声：
　　“秋萍呐，我只想用四个字来概括你目前的经历和际遇，那就是，戏剧人生！好像多年前我也跟你讲过相类似的话吧。”
　　秋萍点头，貌似有过此事，记得当年正为冯蛭的那本糊涂账、烂账烦恼的时候吧。
　　“真的想不到哇，你和熊逸轩两个人竟然从网络走到现实。秋萍，凭本小姐的直觉，你和这位熊先生应该还有后续的发展。”
　　“不知道，顺其自然，管他嘞。现在我一门心思只想怎么能快速地从这场婚姻的桎梏中脱离出来。”
　　“你不信呐，咱走着瞧，拭目以待。”真服了李岚，她还热衷在秋萍和熊逸轩是否会发什么故事的预言里头。
　　“也许真应了那句话，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秋萍一番感叹，随即把钟思成硬给她的那张银行卡递给李岚：
　　“你替我转交给他吧。”
　　李岚并没伸手去接，盯着捏在秋萍拇指和食指间的那张卡，若有所思，以一副深谋远虑的口吻劝说道：
　　“我觉得，这笔钱你还是暂时先收着吧。你想想，离婚之后，你一个女人家独自带着女儿，今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秋萍咬唇，垂下眼睑：
　　“我和思成的那一段初恋，权当做是我少女时代甚或我整个人生当中最纯粹、最美丽的一段记忆吧！我不想让这俗世的东西玷污了它的洁白和清亮！”
　　是呵，一段刻骨铭心、荡气回肠的初恋就是无论时隔多长，也总能撩动起心底深处那最为柔软的一角，提起时总让人想落下泪来。初恋如同筝弦上的一串滑音，指尖拨按，紧密相连，如水的韵律淙淙流泻，刚刚沉醉其间却渐次沉了开去，努力想把握却终烟消云散。初恋也似梦中少女腮边一抹浅醉的微笑，恍惚间乍现即逝，似乎一刻也留不住她，不经意间于珠泪涟涟中隐没于红尘阡陌。
　　“我懂了，在你内心深处，你给予了你们这段恋情最高的礼赞！秋萍，你这才是至高至纯至绝的爱呀！”和杨光伟同样经历过一场初恋的李岚怎能不了解个中余味呢！女人往往把人生中最初的一段爱恋看得纯美无比、至高无上！如同常年供奉在心底一份神圣的不容侵犯、不容亵渎的高贵神祗！偶尔的偶尔还会从心之一隅翻出那段甘美醇香的记忆像个虔诚的佛教徒般，深怀一颗敬畏之心顶礼膜拜那份情感的庄严和厚重！
　　“可，‘天若有情天亦老，世间原只无情好’唉！”秋萍叹息一声！
　　李岚终还是把那张钟思成赠送给秋萍的银行卡放进她的肩包里：
　　“行，既如此，我就替你跑这个腿吧。你这样拂了他的一番好意，又等于是在钟思成的心口狠狠地剜了一刀吖，他何尝不是如你一样爱得至真至纯至深呢！”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秋萍幽幽地念出了石曼卿的这句对联。
　　“秋萍，你舍弃钟思成的帮助，反倒接受熊逸轩抛出的橄榄枝，地球人都会想到你们这对网友肯定会有进一步的发展走向的。”
　　“有些事态的发展虽然往往人力不可控，但是，我并不希望跨过道德的那条底线。他的情况我也跟你讲过的，离婚不离家的实质依然给他贴上了有妇之夫的标签。经历过和钟思成的那一段感情，留下的伤痛至今并未愈合，相似的情况我不想再重来一次。”
　　“这可没准儿，有时命运的安排真的让人措不及防，无可无奈何的。”李岚换了一个姿势，侧过身子，正对着秋萍：“要不，你去算算命吧，听听算命先生怎么个说法。有一回，我听我们护士站的一个同事说，弘道街上有个大仙可神了，算得很准的。”
　　“算命？算命！”秋萍偏头，反复地咀嚼着这两个字，“行，等哪天有了兴致就去拜访拜访你口中那位神乎其神的大仙，以求释疑解惑。”
　　两人聊到傍晚时分，秋萍从沙发上站起身：
　　“李岚，就在这儿吃了吧，我去做饭。”
　　“求之不得，好久没有品尝到你的厨艺了，嘻嘻嘻！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坐着看会儿电视，很快就好。”
　　秋萍刚要转身进厨房，李岚的手机响了。
　　她伸出食指轻轻一滑，举在耳边：
　　“喂，老公啊，什么事？”
　　“......”
　　“又有饭局！我在秋萍这儿呢，不想去了。”
　　“......”
　　“这样啊，那好吧，你把地址发我手机上，我这就去。”
　　李岚从沙发上爬起来，耸耸肩：
　　“你看吧，本来想窝在你这儿躲回清静，结果还是要被拽出去，我现在呀一想起‘酒’这个字来，心里就直发怵。”
　　“少喝点，你也劝着点杨光伟，人跟人交情的深浅并非完全以喝酒的多少来论吧。”
　　李岚坐到门口的矮凳上穿鞋：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你是不知道哇酒桌上那帮人，五花八门的劝酒词让你连拒绝两个字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自从他当上这个副院长，这两年的应酬真是越来越频繁了。”李岚穿好鞋站在门外，接着刚才的话幽幽地说：
　　“我真怀念从前的日子，只要他不出差，一下班准点回家，一家人其乐融融地消磨晚上的时光，幸福又温馨。可现在呢，不光他自己经常大醉晚归不说，有时需要家属出席的场合还非得拉上我，唉！”
　　“这就叫夫唱妇随吧。得了，别再抱怨了，赶快去吧，省得你老公一会儿又催你。”
　　“一个人的位置做得高了，社交圈子也因此而改变了，人家都说，夫贵妻荣。可我宁愿不要这样的荣，我还是希望像从前那样，平平淡淡的多好。”李岚一边下楼梯，一边嘴里还在嘀咕着。
　　站在门口的秋萍好笑，叮嘱她一句：
　　“开车慢点啊！”
　　李岚“嗯”了一声，身影便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秋萍这才关上防盗门。
　　
　　三天后的一个黄昏，秋萍接到熊逸轩的电话，他说房子找好了，让秋萍过去看看。
　　秋萍挂断电话一点也没耽搁，马上赶到熊逸轩报给她的地址与之会合。
　　熊逸轩说刚好这个房子的房主举家搬到H市，留下来的这所房子打算长期出租，所以呢，秋萍母女以后就可以稳定地居住在里面，而不用东奔西跑的了。
　　两室一厅的房子虽然看起来不是特别新，但好在里面的家具家电一应俱全，稍微打扫整理一下就可直接入住。更重要的是房子离嘉韵学校不远，女儿上学的话步行十分钟左右就到。
　　不得不说，熊逸轩很细心，考虑得也很周到。
　　几天以后，秋萍趁冯蛭出车的时段，简单地收拾了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就搬了过去。
　　秋萍本想跟冯蛭打声招呼，当着他的面光明正大地搬走。可李岚说为了不遭到那个疯子的阻止，只能选择这样一个迂回的法子。
　　熊逸轩也赞同李岚的说法，他说目前没有必要跟他正面发生冲突。
　　秋萍一想也是，为了能离婚，看来，也只能适当地采取一些策略了。
　　搬过去之后的当天晚上，秋萍、李岚、熊逸轩三个人一起动手打扫屋子里的卫生。
　　秋萍对着正在忙碌的李岚和熊逸轩说：
　　“好了，别干了，休息一下吧！今天你们两个忙前忙后都一整天了，剩下的交给我，我明天自己再拾掇一下就差不多了。”
　　“呵呵呵，你和李岚可以歇息了，我是男人，不怕累，我这会儿多干一点活儿，你明天不就可以少干一点啰。”正在抹窗户的熊逸轩回过头来笑笑说。
　　擦洗完一把椅子的李岚把抹布放进水盆里搓洗，抬头道：
　　“咳，我没事，就当锻炼锻炼身体呗。”
　　“那，都这个点了，你们肯定都饿了，要不我去简单地买点菜，给你们煮面条吃。”秋萍提议。
　　熊逸轩从凳子上下来：
　　“秋萍，我看，你也累了，就别去忙活了。稍微过一会儿，等我把这边的几扇窗户搞定，我们出去吃，就当是给你庆祝在离婚之路上又向前迈进一大步，怎么样？”
　　“我同意！”李岚扭过头来，笑嘻嘻地附和一句。
　　秋萍颔首：
　　“那好吧，李岚，你现在给你老公打个电话，让他也过来，我们一起热闹热闹。”
　　“对对对，择日不如撞日，正好趁着今晚我们认识认识。”熊逸轩赶紧帮腔。
　　李岚撇了撇嘴角，带着几分揶揄的口吻说：
　　“过来什么呀过来，人家杨大院长今晚又有饭局。”
　　“吔，听你这腔调，分明带着情绪啊。”秋萍打趣。
　　“就是呵，李岚，老公有应酬，作为夫人的你应该陪伴左右呀，你要是不完全融入你老公的社交圈子的话，小心哪天他就跑丢了哟。”熊逸轩半开玩笑半是提醒地说。
　　“他敢！他再怎么跑也逃不出我如来的手心。”李岚边说这话边做了一个空手握拳的动作。
　　秋萍噗嗤一笑，并看向熊逸轩：
　　“要说杨光伟和李岚他们两个的夫妻感情啊，说情比海深，情比金坚一点都不为过，应该没有哪个牛鬼蛇神能撼动他们那座铜墙铁壁、固若金汤的婚姻之城的。”
　　李岚含笑，笃定地点点头。
　　熊逸轩不置可否，只是隐晦地笑了一下。
　　忙活得差不多的时候，三个人在外面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火锅，之后，李岚驾着车自行回去了。
　　熊逸轩把秋萍送到门口，叮嘱完几句也转身告辞而去。
　　是夜，秋萍洗涑完毕，躺在床上翻腾好半天也没睡着，脑中思绪万千，浮想翩翩。既有一种终于逃脱那个地域家庭的欣喜和轻松，也有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环境，还没来得及适应的一种不自在感。
　　她拿过手机，给钟思成编辑了一条短信：大哥，我已经搬离那个地方了。
　　随即，秋萍关掉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翻过身，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眠。
　　在同一个时间，另一个空间里，钟思成坐在书桌前，桌案上摊开的是那本日记。
　　翻开绛紫色的封面，扉页的左上角是这样题写的：致我的卿卿爱人！
　　正中间分两行用一手漂亮的行楷字体书写着八个大字：爱萍札记！一生所爱！
　　纸页的右下角则是钟思成龙飞凤舞的签名。
　　钟思成掏出打火机点燃夹在左手食指和中指的一支烟，深深地吸进两口，再缓缓吐出几个烟圈。像往常一样，他细读着他自己写下的那些文字：
　　二零零零年七月三日--星期六--晴
　　今天休假，信步走到植物园，没曾想遭遇了一场英雄救美的邂逅！
　　你是多么特别的一位女子啊！虽然你的样貌不算绝色，但，清雅脱俗的气质，飘逸动人的神韵，眉眼间暗含着若有如无的一缕轻愁，你都不知道这些特质综合在你身上有多美，有多吸引人。对，用“美丽”这个词来形容你再恰当不过，因为，“漂亮”一词未免太过俗气，它怎么配得上你惊鸿宛转、飘然出尘的气质呢，我觉得，那是对你的一种亵渎。
　　你说你叫秋萍，秋天的浮萍，那一刻，我心头莫名一动，随之而来就萌生了这样一个念头：今生，我火热的胸膛将会温暖你这片浮萍的孤独和凄零；我爱的怀抱将是你停泊的港湾和归依之所。
　　秋萍，我想，我对你一见钟情了！怎么办呢？
　　我感谢我们这次美丽的遇见！
　　二零零零年七月六日--星期二--雨
　　出差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工作告一段落。
　　依窗而立，透过雨帘，仿佛看到了你的身影，那天在植物园匆匆一别之后，就抑制不住对你的想念！此时此刻，你在干什么呢？秋萍，你是否也有一点点地想起我？
　　这份别样的情愫一旦萌动，转瞬如同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我想，我铁定是扑灭不了这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的。
　　那么，就让它尽情地燃烧吧！燃烧吧！！
　　那么，其它的一切，我也不管不顾了吧！
　　
　　已经快要燃尽的烟头烧到手指的一阵灼痛感，才令钟思成蓦地一惊，他把半截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小心地弹掉洒落在日记本上的一点烟灰，并轻轻柔柔地揩拭着，他细心轻柔的程度如同呵护一件易碎而又宝贵的瓷器。
　　是的，这本札记里抒写着他对秋萍所有的爱，所有的情，也包括所有的痛苦和无奈。钟思成一次又一次地品读，从中回味已然逝去的那些鲜活的场景，在饱满的情感宣泄中慰籍那颗孤寂的魂灵。
　　想起王晴还活着的时候，这个本子只能锁进抽屉里，如同那份深种在心的爱只能深藏。如今，他可以把她任意地安放，肆意地翻读。可是啊，王晴在她离开的同时，也往那份装满爱的口袋里投进几个仙人球一般，一旦伸手触碰就会被扎得鲜血直流，生生地疼。
　　奈何！他和他的丫头一如从前，只能窒息在这道义和良心的绑架下喘息而活。
　　是的，这样的窒息如一块大石压抑在钟思成的胸口，令他一点儿也透不过气来，他烦闷地从烟盒中再度抽出一支烟，再度燃起。
　　躺在桌案上的手机传来几声震动，他拿起。
　　是秋萍发来的一条短信，真好，他的丫头终于搬离了那个折磨人魔窟。
　　读完短信，钟思成把手机握在手中，心里徘徊着要不要给秋萍回拨一个电话过去。
　　沉思良久，他直接在手机数字键盘上点下一串数字。他根本不用翻找联系人里面的存储，因为秋萍的手机号码对钟思成来说，岂止烂熟于心，而是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了他的心上。
　　可是，看着那串熟悉的数字，盯着手机屏幕，他犹豫了。想到秋萍托李岚退回来那张银行卡，他的心抽痛了一下，也学起秋萍的习惯动作咬着下唇。
　　最终，钟思成到底还是没有点开那个呼出的小圆点。他只是给秋萍发送了这样一条短信：丫头，请你记住，有任何困难一定要跟大哥说，不要一个人强撑，好吗？
　　发完信息，他把手机扔在一边，烦躁地踱步来到窗前。眺望着浩渺的苍穹，一轮弦月高高地悬挂在茫茫夜空，喉间逸出这样一句话：
　　“天若有情天亦老，
　　月如无恨月长圆！”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