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他来了

　　等待的日子总会觉得是那么漫长，我再次见到金一诺已经是十多天以后了。他不但是我和郝舒梅去河边洗衣服的那个周日没来，第二个星期天舒梅特意回来听信他也没来。他是在三月底的那个星期天才来的。
　　上个星期天舒梅回来看我，在得知金一诺那个星期天又没来时，她急了：“你倒真能沉得住气！你知不知道再过几天你的肚子就要鼓起来了。而且春天到了，穿的衣服一天比一天少，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我心里也急得难受，可我没有办法。我安慰她道：“我这么瘦，即使真鼓出来一点，应该不会轻易看出来的。等往下我再尽量穿些宽松点的衣服，尽量不在我妈面前摇摆，应该不容易被发现的。”
　　“唉，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一向很瘦，一旦显怀更容易被人发现。倒是那些身材一向比较胖的，就算肚子略微凸点，因为还没结婚别人一般不会往那上面想，还不怎么引人注意。你说你若被人发现你该怎么办呢？”
　　“一般情况下什么时间能够看出来。”
　　“具体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也没结婚。不过，我听我单位上的女的说，三四个月有人就显怀了。不过，也分人。有的人直到生时也不算太难看；有的人几个月低头就看不见自己的脚了。”
　　“哦。”我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我会是个什么情况。
　　“你现在感没感觉出胎动？”
　　“胎动？”我愣了一下，“‘他’还那么小呢，怎么会动呢？”
　　“你就没感觉吗？”
　　“早上起来，看见油腻的东西胸口略微有点烦恶感。不过，只是有点，只要吃几棵韭菜之类的辣东西就不难受了。”
　　“你运气可真好。这也幸亏你妊娠反应很轻，要是像有的人那样，你早就被发现了。”舒梅一脸庆幸地说。倒是我这个当事人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所以对她说的这些无动于衷。
　　“难道别人不是这样吗？”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应。你是不知道，我单位有一个女的怀孕了，妊娠反应非常厉害，早就无法上班了。她整天上吐下泻，不要说连隔夜饭会吐出来，恐怕连胆汁都几乎要吐出来呢。我们去看过她一次，在她面前几乎连‘吃’这个字都不敢提。”
　　“这么厉害？”我吐了吐舌头，知道郝舒梅为什么会为我庆幸了。
　　舒梅瞪了我一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幸运？看起来是老天爷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你怀孕的事。不过，这毕竟不是闹着玩的事，他这样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的不来，难道你就这么等下去？也亏你能够这么沉得住气。要是我，我早就找他去了。”
　　我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急。可我怎么去找他？学校里的老师都认识我。他们班里的大部分学生是我过去的同学。我如果去了别人问我找他干什么我怎么说？我又不会说谎。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我们俩的关系，你让他还怎么在学校里待下去？”
　　“难道你现在还打算隐瞒你们俩的关系？依我说，你就不应该让他再上这个学！要不我替你去找他吧？”舒梅自告奋勇地说。
　　我自动过滤掉了她的第一句话，反对道：“你也是那个学校里出来的，你去了还不是一样？”
　　郝舒梅也没追究我是不是回答完全，焦急道：“我去不行，你又不去，那你准备怎么办？”她想了想又说，“要不让你弟弟去找他。他们俩认识，你弟弟是男的，不会引人注意。你只让他去给金一诺捎个信让他来一趟就行了。”
　　我犹豫了一下，说：“还是等等吧，他不会老不来的。也许是他这一阵子特别忙，也许是这一阵子学校老师抓得特别严。即使去找了他，如果他脱不开身，他也没办法来的。等他有机会他肯定会来的。”
　　郝舒梅无奈地摇了摇头：“唉，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都这个时候了，你对他到有信心。”
　　我苦笑了下，其实我心里更是早就盼着他来了。我怎么会不急呢？我的内心早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了。可如果我顺应郝舒梅的话，真的去找他，万一让有心人知道了，那后果是可想而知的。现在我不想他出一点差错。
　　虽然有时候午夜暗思，我会忍不住冲动地想：如果他这个星期天再不来，我下个星期一就去找他。可这种想法只能在漆黑寂静的深夜里如昙花一现，因为，在下一刻，我自己就会找出各种理由让自己打消了那种想法。
　　我故作充满信心地说：“他确实很长时间没来了。我估计他下个星期天肯定会来。他再不来就真的说不过去了。”见郝舒梅依然冷着脸不说话，我推了她一把，“你别生气了嘛，我这不也是相信你嘛。咱们这几个要好的我都没说，单单跟你说了。我是真的不能去打扰他。你是知道咱们学校的那帮老古董的，不是吗？一个个背地里怎么样我们不知道，可表面上一个个就像那封建卫道士。”
　　提起学校里的那几个人，郝舒梅立刻忘记了刚才的事，声音提高了三度说：“这些丧门东西，你说姑奶奶想当年不就跟男同学照了张合影吗？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好几个人一起照的！这帮丧门东西凭什么就把我们撵回家了？我那时候真是太老实了！一想起这件事我就恨不得跑到他们跟前骂他们一个狗血喷头！我只恨我现在还不够强大，否则，我一定把他们一个个都开除回家去吃他妈做的，连扫大街的活也不给他们做！我要气死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劝说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想起以前的不快。不过，你看你现在不是过得很好。”
　　舒梅的脸变得可真快，她“呵呵”一笑，说：“哼，他们想不让姑奶奶好过，姑奶奶现在又混得比谁差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拉住了我的手，显然是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情绪明显又低落了许多，“虽然我现在过得不错，可你是不知道我刚开始听说要被撵回家时，真是死了的心都有。也幸亏你老在我身边陪着我，安慰我。我有时候想，我那时候灰溜溜地回家时幸亏是你送了我回来，否则，说不定我就一头扎进大沽河里了；也幸亏我父母比较开明，我被那些丧门东西撵回家，我父母对我没有丝毫的埋怨，反而安慰我，劝解我。我这才挺了过来。牵萦，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会有法子解决的，最不济我们还可以让时间来帮我们解决。永远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去惩罚自己。如果你走了那条路，你惩罚的不是你自己，是你的父母！你若死了，除了你父母没人会为你难过！”
　　我不解但也感激地一笑：“我相信我们会解决好这件事，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等他来了看看他的态度，然后我再做决定。反正咱们俩今天也定不下了，咱们先不说这些令人沮丧的话题了吧。”
　　郝舒梅的性情就是开朗，她听了我的话，很快就抛开了刚才的烦恼，神神秘秘地凑到我的耳边问：“你除了喜欢吃韭菜之类的，想不想吃酸的？”
　　我一愣，不知道这个问题为什么还要问得这么神秘，我实事求是地说：“不想吃。我从小一点醋也不吃。”
　　“那也不想吃山楂、石榴之类的吗？”可能是想起我们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舒梅又恢复了正常的音调。
　　我摇了摇头，说：“一点也不想吃。”不过，条件反射地却感到一股酸水从口腔经由嗓子眼簌簌地流了下去。
　　舒梅的眉眼弯出了笑意：“我听说过有人喜欢吃大葱的，有人喜欢吃大蒜的，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喜欢吃韭菜的。不过，韭菜也是辣的，应该也算。”她一边说着笑得更加欢畅了，“你听说过‘酸儿辣女’吗？你这么喜欢吃韭菜，却一点也不喜欢吃酸的，你这次怀的一定是个女儿。你们俩都长得这么好，你们这个女儿肯定美得不得了。咱可说好了，你生了女儿我要做她干妈。”
　　我脸一热，实在不好意思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我都要愁死了，她还在这儿打趣我，现在竟然连干妈都出来了。我尴尬地笑着，撵她道：“你都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你妈在家应该埋怨我霸占她的女儿了。你快回家跟你妈妈亲热会吧。”
　　郝舒梅往窗外看了看天色，站起身说：“天还真的不早了，我得走了。”
　　我陪着她往外走，舒梅一边走还没忘了一边说：“咱可说定了，如果你生了个女儿，我是要当干妈的。”
　　我苦笑了一下，想答应一声“嗯”，可就连这言不由衷的字眼走到嗓子眼那里也被卡住了。
　　送走了郝舒梅，我回到我的房间发起了呆。“‘酸儿辣女’……‘你这次怀的肯定会是个女儿’……”舒梅的话在我的耳边回响。“酸儿辣女”，原来民间还有这个说法。这个说法准吗？恐怕八九不离十吧——老祖宗的许多东西还是很值得借鉴的。
　　如果我这次怀的真是个女儿，金一诺会愿意吗？他的父母恐怕会不高兴吧？记得有一次他曾经神神秘秘地跟我说过，他说他的父母希望他能生个儿子，毕竟他的父母就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总不希望在他这儿失传，所以我可以理解他们的想法。
　　可生儿生女能由自己的意愿来决定吗？我长叹了一口气，如果我们现在是正式的夫妻，那么我当然可以搬出我们俩都知道的遗传学来跟他理论理论。可现在这个孩子的命运还在等着他来决定呢，我有资格跟他讨论男女的问题吗？难道我还好意思跟他辩论生男生女是由他决定的？恐怕现在只有孩子的生与死是由他决定的吧？
　　经过了这么多天我已经彻底明白了，无论我运用多少脑细胞，我都是无法想明白我目前存在的问题，或者说我心里知道应该怎样做，可是我却不愿意接受。我决定了——不想了！就——等——着——他——来！
　　这天，就在我几乎已经对他的到来不抱希望时，他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