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她来了(下)
作品名称:窗外雨潇潇(续) 作者:山雨歇 发布时间:2017-07-06 09:02:31 字数:4531
我一趟又一趟地被鸡啄食、狗低吠的声音吸引着到院子里;我一遍又一遍地走到门口,甚至打开街门站到门口驻足西望。然而,一次又一次,我“西望”的结果都不是它的同音词“希望”,而是声音类似的一个词“失望”!
唉,一诺,不是都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吗?你没有感觉到吗?我遇到麻烦了!快来吧,我等着你做主!
这个星期天,我没有等来我心心念念的金一诺。
这个星期天的午饭后,郝舒梅来了。她手里端了一脸盆要洗的衣服到我家来,让我也收拾了几件脏衣服,我们俩肩并肩地往村后的大沽河走去。
也许是顾忌到不时地遇到我们的村人,一路上我们俩都没有提我现在的烦心事。阳春三月,农历二月,是乍暖还寒的时候。穿过果园的小路的时候,可以看到苹果、梨树都已经开始绽出一个个小小的叶芽、花苞了。偶尔夹杂在苹果和梨树中间的三两棵杏树,已是“繁开正蔽条”的时候。许是今日清晨下过一点小雨的缘故,有几瓣刚开的花瓣在枝头未曾舞罢就落到了树底下。
舒梅将脸盆搁到树杈上,伸手攀过一枝杏花,将鼻翼凑了上去,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陶醉地说:“春天来了,万事万物都开始孕育新生命了,好美啊!”
我脸一红,尴尬地一笑,赶紧把我手里的脸盆也放到了地上,将视线瞥向另一根花枝,借此遮掩我内心的羞愧。
郝舒梅瞥了我一眼:“谁说你了,你又多心了吧?你说你整天累不累?遇着这么点事就整天思前想后、犹疑不定地。其实,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实话,你哪都好,就是有点像林黛玉,有时候太愿意瞎琢磨。你看看我的性格嘻嘻哈哈的在单位里就比较讨喜。你应该学我‘今朝有花今朝赏,明日愁来明日愁’!快别整天皱着个眉头了。你放心,不管那个金一诺做何决定我都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这一边!”她说着将手里的花朝着我弹了过来,“好了,牵萦,这年头发生这事很正常,天还塌不下来。来,你看春天多美好,高兴点儿。”
听她随口化用古人的诗句,说得那么豪迈,又违逆着她的性子,婉转地劝我。我“扑哧”一笑,跟她开玩笑说:“是啊,你的身高比我高了两厘米,人也比我壮实。等哪一天天真的要塌下来,我就马上站到你身边再把身子一矮,钻到你的腋下去。不过,你可千万要把天顶住啊。”
她踱了几步,手又攀上了一个苹果的叶芽,轻轻地抚摸着,眼睛也没有看我:“放心,如果我自己一个人顶不住,我就叫了你的金一诺来帮我顶。他一个大男人遇到了事总该有所担当。否则,你要他干什么?”
听舒梅又提到他,我的心里一暖又一寒,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尚且平坦的小腹。
谁知郝舒梅的眼睛虽然没有对着我,我的动作她却都看到了眼里。她走回到刚才那棵杏花树前,折了一枝杏花。
我的视线黏上那枝杏花,浅粉的花瓣,娇嫩的花蕊,比少女的肌肤还要润泽的视感,我的心也随着润泽起来,不由得赞道:“造物主真是伟大,竟然给我们造出这么美好的东西。在给我们献上鲜美的果实以前,先给我们呈上了这视觉的盛宴。待再过几天,桃红柳绿、紫燕穿花,该有多美妙!想想那美景,就觉得心似乎都要飞起来。”
舒梅有意引我高兴,她眉月弯弯地说:“是啊,真是好美。人世间美好的事情多着呢。可惜我对文学不感兴趣,你来写首诗吧,我明天好拿到单位显摆去。”
知道郝舒梅是不想我继续为那种暂时解决不了的事情伤脑筋,我的心被触动了一下:我幸亏还有一个这样能够无话不谈的朋友,否则我现在找谁哭去?不忍心扫她的兴,我这个爱好文学的理科生将舒梅给我的杏花放到嘴边,闭上眼睛思考起来。
“想出来了吧?想出来了吧?”郝舒梅性急的催促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笑吟吟地点头:
“东风一笑轻,欲暖偏未暖。
细叶轻裁成,怒绽总占先。
春色蒸霞彩,泪眼暗潸然。
不能相伴生,雨细花娇艳。”
舒梅一愣,良久她方才推了我一把:“你呀,你呀。我是叫你出来散心的,不是叫你出来伤春悲秋的。看看你又是泪水又是雨水的,把我的好心情都破坏了。”
我心里一酸,我怎么不知不觉就想到了他的身上呢?花叶不能相伴而生本来也是自然现象,我怎么就想到了他呢?我今天这样写是以杏花来影射我和他吗?难道我和他不能同生同长吗?看我已经……
抬起头,看舒梅正在眼巴巴地看着我呢,我慌忙收敛心神,解释道:“春天刚刚到来,本来就是乍暖还寒时候,天气想暖还没有暖和起来,我这是在写实呀。你看杏花是先开花等到花将凋谢时才长叶这也是事实。我不过是感叹本来应该是叶护花、叶衬花,现在反而是花先开而已。我可没有想太多,是你多想了。”
“你就把我当成傻子吧,啊。”舒梅点了我一下,随后又故作不依地说,“哈,总算让我挑出毛病来了——不应景啊,现在又没下雨。不行,不行,把那些泪呀、雨的去掉。这要是我明天拿到单位,他们一看就知道不是我的风格。咱是姑奶奶有泪不轻弹。”
我知道郝舒梅是好心,我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连累她跟我一起难过,轻叹了口气,我看向她笑嘻嘻地道:“你看,现在还是初春,刚刚开了这几树杏花,比杏花略晚一点点的桃花都还没开,光有杏花岂不是太单调?今天虽然没有下雨,可今天清晨下了呀。你想想,杏花本来就这么娇艳,若再有了细雨的滋润岂不是更加娇艳欲滴?”
“是不是能更娇艳我不知道,可我却知道‘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雨水滋润万物自然是好的,可是看到风雨无情地敲打在无遮无蔽、孤独无助的景物上,却总是让人心情不好的。我还是喜欢阳光明媚的春天‘日边红杏倚云栽’,喜欢‘红杏枝头春意闹’。我喜欢阳光,喜欢热闹!你呀,也别整天折磨自己了,看看你写的诗,明明大好春光,让你弄得自然界里没有风雨心里却下雨了。我还是说,既然你自己下不了决心,他今天没来你就先把心放到肚子里。等他做了决定再说。你这会子先愁下有什么用?”
我知道郝舒梅说的是对的,我心里也这样劝自己。我朝着她微微一笑:“好啊,现在咱们俩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先去河里把衣服洗完了。俗话说‘春冻骨头秋冻肉’,刚开春的河水本来就很凉,待会儿太阳不壮了,那水该凉得透进骨头里了。”
舒梅也是一笑,首先弯腰帮我把脸盆端起来递到我手上:“给你,大熊猫!还不知道金一诺做何决定,说不定他爱惜你不舍得做掉这个孩子呢。你还是先小心点别抻着、碰着,动了胎气。”
我脸一红:“若真那样我倒是不用愁了。”
郝舒梅端起自己的脸盆,与我并肩继续往大沽河边走去。她说:“你说的也是。其实,我认为金一诺十有八九不会要这个孩子的。你们俩还这么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要孩子。可这个孩子一旦留下,那他可就真的要放弃自己的前途了。他怎么会舍得呢?不过,我倒是觉得,如果他决定不要这个孩子,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毕竟你现在还太年轻,还什么都没有。都说成家立业,你手无缚鸡之力,现在又一心想着考上大学。如果要了这个孩子你的前途也就完了。你知道吗?这几天晚上我想来想去真是替你害愁啊,这个孩子是要不好,不要也不好。”
见我一直不说话,舒梅躲过一根伸出来的树枝,转过头问我:“我说的不对?”
怎么会不对呢,她现在说的就是我在心里已经不知道想过几千几万次的东西呀。我慌忙点了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很难下定决心。”其实,我心里还多了金一诺那一层顾虑。
舒梅又问:“你真的决定把决定权交给他?”
我又点了下头,还主动解释道:“我很矛盾。毕竟这个孩子来都已经来了。可是,我不愿意让他放弃学业回家种地。像他……那样的人品是不应该在土里刨食吃的。”我顿了一下,咽下了“风流倜傥”一词。
“你呀,心总是那么善,就会替别人着想。”舒梅叹了口气,接着说,“这几天在单位我也反复想过你们的事。我觉得还是按我上次的主意,我陪着你去找他爸妈,告诉他们你肚子里已经有了他们金家的骨肉。如果他们心疼孙子,他们就会劝你留下这个孩子;如果他们心疼儿子,那么你就把这个孩子打掉。可无论怎样,你在他们金家人面前也算是名正言顺了。等将来你们毕业以后再要孩子也不迟。”
“可是……”我犹豫道。
“你呀,你就傻吧。”舒梅见我迟疑,恨铁不成钢地对我说,“我知道你怕跟他父母说了会丢了金一诺的脸,可是那是他的爹妈。他们儿子做都做了,难道他们还会不认他?丢脸也不过是一时的事。等过一阵子,他们看你俩恩恩爱爱的,恐怕他们从梦里也会笑醒的。你也不想想,他们上哪找你这样好的媳妇。长得漂亮,人又善良、聪明、心灵手巧。依我说,金一诺能够娶到你是他们老金家祖坟冒青烟了呢!”
被舒梅说得不好意思,我尴尬地一笑,说:“还是看看金一诺怎么打算吧。”
舒梅的脚步停了一下,见我没停又赶紧走了两步与我并肩,对我说:“郝牵萦,我可告诉你,你今天不听我的话,若是有一天金一诺考上大学,被外面的那些莺莺燕燕迷花了眼,绊住了腿,你可别怪我今天没有提醒你。你忘了唐仪琳的故事了?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是故事,可等你发生在你自己身上变成事故以后就不是你能够轻易解决掉的了。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宁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那张破嘴’!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进去,可是,你一定要记住我今天的这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现在你们是在热恋中,可是你们还没有踏上社会,还没有真正地遇到事情。人只有经历过之后才能真正看出一个人到底是对你好还是坏。你一定要自己多个心眼,不要把所有的心都放在男人身上。这天底下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现在无法替金一诺打包票,可是我心里是愿意相信他的。尤其是有“外人”——即使是亲密到郝舒梅这样的朋友,参与的情况下,我更应该维护他的利益。我笑着对舒梅说:“不能一棍子打死一船人。我爸爸对我妈妈就一心一意的。难道你爸爸对你妈妈不是这样吗?”
郝舒梅嘴一撇:“现在的男人能跟上一辈的人比吗?那是毛泽东思想教育出来的一代人!再说了,老一辈的人身边也没有那么多的诱惑。可等你们上了大学,金一诺身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更何况,我总觉得你那个金一诺本身就不是个什么好鸟!”
我心里一疼:“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我只知道我是绝不会变心的。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能够全然无视我俩的感情,能够全部忘记我对他的好,能够狠下心来对不起我,那这样的男人我要来还有什么用?我虽然现在所有的心都放在了他身上,但是,如果他真变心,我的心也绝不会允许我在他面前摇首乞怜!”
低着头踢走了路上的一块小石子,我自伤自怜地说:“我绝不会先对不起他,只要跟他在一起一天,我就会用我全部的心去爱他,替他着想。可如果他真的良心被狗吃了,我也绝不会牵着的衣襟跟在他的后边做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人。我希望我和他能够过上好日子,我希望我们能够建立一个温馨的家。可我也绝不会下贱到乞求别人的施舍!我的爱只能是平等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总之,我做人的原则是宁愿人负我,我决不会辜负别人。”
我看了一眼正一边走一边静静倾听的舒梅一眼,补充道:“其实,我也想过,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不再爱我,那我就权当他不幸早早死了,我只把他记在心里,今天为他所做的一切就权当没有做过。我宁愿一个人在被窝里哭死,绝不会拽着他的衣角被他轻蔑、羞辱。我现在只能凭着自己的本能,凭着自己的良心做事。至于将来他会怎样对我,也凭他的良心吧。”
我的长篇大论发表完,舒梅叹了一声气,过了一会儿,她问我:“我一直以为你现在心里已经被他的甜言蜜语塞满了,你怎么会想到将来他对不起你的话题呢?”
郝舒梅的心无疑是敏锐的,我心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然而我对舒梅说:“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自己一个人在家里闲着没事时胡思乱想罢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