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杜湛偷袭杨钦寨 杨幺攻占岳州城
作品名称:洞庭狂澜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17-07-14 08:58:25 字数:11234
杨幺的外线作战并无斩获,李纲的四路围剿也胎死腹中,他二人只是望名对峙,并无实质性的交集,孰优孰劣还看不出来。
李纲派出朱实招降杨幺,朱实被杨幺斩首,李纲还是不相信杨幺的顽固,就又派朱询去招降他们。
朱询也是个不知死活的人,他孤身一人来到敌营,不知道把话说得软和点,一副义正词严的腔调,把个杨幺气哑了。
朱询说:“杨太呀杨太,你小小年纪,不过就二十来岁,读了几句书,见了几多世面,无非就是跟着钟相瞎胡闹。那个钟相呢,不过就是个大骗子,自己一边说着‘等贵贱均贫富’,一边就宣布自己是楚王,过着穷奢极欲的帝王生活,家里的资财积得无千万数、汗牛充栋。他的皇帝是如何得来的,他的资财是如何得来的?全是骗来的,就是你们这些千千万万的小爬虫,被他骗得团团转,你们把他抬到皇宫上,顶礼膜拜他,把资财全给了他,你们是不是蠢到家了?”
“杨太啊杨太,你为么子这般蠢,长得身强体壮,你就不知道去好好耕田种地呀,就不知道去下水捕鱼呀,就不知道去船上帮佣呀,就一定要聚众造反呀,你这不是乱臣贼子么?对于乱臣贼子,朝廷将要共诛之,你知道么?你看看,高宗皇上是多么的艰难,他又要组织力量抗金,又要组织力量打压刘豫这个跳梁小丑,你还要在他的腹内组织一帮子地痞流氓无赖恶棍造他的反,你要干嘛,你要做大汉的罪人么,你要做女真人的帮凶么?”
杨幺听了朱询两大段话,气得伸手在朱询脸上打了两耳光,十个手指印清清楚楚印在朱询的脸上。杨幺说:“我就是要造反,你们这班狗官,只知道欺压老百姓,只知道搜刮老百姓财富,我就要掀掉你们这个鸟朝廷,你们是混账朝廷,是无赖朝廷,是罪恶朝廷,只有掀翻了你们,老百姓才有好日子过。我杨太就是你们的爷爷,我老子就是不奉你们的正朔,看你如何!”
朱询说:“杨太你要搞清楚啊,你这是在说你自己,你想想,从你举兵造反起,你们义军烧杀劫掠,残害无辜,做了多少坏事,真是罄竹难书啊,还说别人混账、无赖、罪恶,这些词语用在你们自己身上,恰如其分,你们就是一群人渣,一群疯狗恶狗,快快投降官府吧,不然,你们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杨幺大喝一声:“刀斧手,推出去斩了!”
说客朱询又被斩了。
杨幺还不能解气,叫人拿来纸笔,写了一张榜文,差人送往潭州府,李纲看罢榜文,不胜愤怒,连忙上奏高宗,说杨幺他们‘词语不逊尤甚’,要快速剿灭他才好。
这宋高宗也不知哪根筋结反了,非但没派人去围剿杨幺,反倒是将李纲撸了一顿,命令撤销湖广宣抚司,这样一来,李纲就不是湖广宣抚使了。高宗叫他做了个荆湖南路安抚使,兼知潭州。
这才几个月事啊,李纲心想,这个高宗就是个屙尿变的,做事没个人形。他见到了朝廷文件,心里十分不满,便把围剿杨幺的事丢到了一边,师爷和他说起这事,他就把双手一摊说:“剿灭杨幺是荆湖北路的事情,有刘洪道和程昌寓二人管,我是荆湖南路安抚使,已经管不着了。”
李纲就这样把围剿杨幺大事一推二五六。
李纲一撒手,程昌寓就哦嘴看天了,他只得奏报高宗,说杨幺得了高宣,修造了很多的战船,又与黄诚结成很大的一股,还收留了很多的盗军散兵游勇,势力日益见大,应加强统帅才是。
高宗就回答程昌寓说:“那好吧,就由刘洪道挂帅吧,他是荆湖北路安抚使,你就协助他吧。”就这样,刘洪道成了围剿杨幺义军的第六任主帅。
程昌寓上了一道奏折,就把自己模模糊糊的主帅位置给弄丢了,他又不愿意刘洪道节制他。两个人便玩起了躲猫猫的把戏,都想把自己的实力保全起来,都想把责任推到对方的身上,都不想披挂上阵去对垒杨幺。
这个刘洪道不是个简单人物,他不想趟鼎澧间的浑水,就向朝廷奏了一本,要把程昌寓留下来治鼎,自己隔桥打子,奏本递上去以后,他就来到了鼎州,想来看看这里的情况。
那天,在安静堂见过程昌寓,刘洪道便说:“程吏部不简单哪,来到鼎州,筚路蓝缕,又要恢复城市,照看民生,又要清剿匪贼,还不能崴一下脚。”
程昌寓没接他的话,却说:“刘大人诗写得好啊,我读过你的《观鹅山飞瀑》,探奇不畏险,拨雾上高岑。放眼观飞瀑,枕流听素琴。这诗眼光高哦,刘大人充任荆湖北路安抚使,怕也要有这样的气魄才成,这里的事难办着哪!”
刘洪道说:“我哪里有气魄啊,和程吏部比起来,我就是一粒芝麻,吏部大人是西瓜,有大作用。”
“好啦,我的使命也完了,你也来了,我把这里的事情交给你。我呢,在这里有败有胜,胜多败少,你来了,希望你和义军作战能完胜,不像我一样有败有胜。”
“吏部大人且慢,皇上虽有旨叫你换个地方,我却奏了一本让你留下来继续治鼎,想必近日就会有旨传来。”
“这是真的吗,刘大人这么宽宏大量呀?”
“当然是真的,你看,我都千里迢迢从鄂州赶来了,专为告诉你的,也生怕你走了。”
程昌寓这时候笑的合不拢嘴了,他说:“我不是留恋这里啊,我是在这里做上手了,你看,我们的战将杜湛最近一出马,就击破了周伦大寨,毁掉了周伦寨。”
“是啊,大丈夫建功立业当有时,我这不是成就你么!”
喜不自胜的程昌寓连忙叫人摆上酒席,又把师爷和杜湛叫来,一起陪陪这个刘洪道。
席间,说到荆湖北路盗匪情况,刘洪道是连连叹气,他说:“我走马上任还不到一个月,各地报急公文雪片一样飞来,一个叫马友的盗军头子,纠集盗匪六万人,纵横潭州。”
“马友,莫不是那个杀了杨广的马友?”程昌寓转头问杜湛,杜湛说他不知道,天下重名的人又多。
刘洪道继续说:“还有一个盗匪叫李宏的,也是纠集一万多人在岳州横行。”
杜湛说:“这个李宏应该就是杨华的战将李宏了,他从我们这里溜回去后,和杨华发生了龃龉,就自己走了,据说是去了岳州。”
刘洪道说:“还一个叫刘忠的盗匪,纠集一万多人横行在岳州的平江界和潭州的浏阳界。盗军头子曹成势力最大,有十万之众,横行于道州界。你们这里的雷进、刘超,黄诚、杨幺、杨华、杨钦一直作恶多端,那个李冬、李至,也一直在郴、连界上横行。”
程昌寓也心事沉沉说:“是啊,凡是来过鼎、澧的官吏都知道,在我们鼎澧路,例皆残破,民居存者,百无一二,田土荒芜,财用匮乏。加之我们这些治鼎者只能竭泽而渔,民变益发加剧,真不知如何是好?”
刘洪道说:“这件事呀,我还是要奏报皇上,必要朝廷统筹才好,靠鼎澧财用治理鼎澧,无路如何是不行的。”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们感谢刘大人了!”程昌寓站了起来,和杜湛几人一起敬了刘洪道的酒。
半个月后,高宗看到刘洪道、程昌寓无所作为,就给他们加了一道增,命令李纲、刘洪道、程昌寓、解潜并力讨贼,权听李纲节制。高宗又把李纲拉到了破贼前线,李纲无奈,圣旨又不能不听,心里又实在不满,就给程昌寓下了一道檄文,叫他捣其腹心,其余各部同时进兵。
新的部署才开始,屙尿变的高宗又下谕旨了,这一次,他将李纲彻底撸了,什么都不是了,李纲赋闲下来,成了一介平民。
罢了李纲,高宗就调来了折彦质,让折彦质接替他的脚,但是,高宗又对李纲说,这个折彦质一时到不了潭州,他没来的时候,你还是不能卸职。
李纲感到好笑极了,这算咋回事呢?
他只得给吴锡下了一道命令,叫他屯兵乔口;又给王俊下道命令,叫他屯兵湘阴;再给李建下道命令,叫他屯兵益阳。内行的人一看就知道,李纲的这几道命令,其目的都不在围剿杨幺,而是防备他进攻荆湖南路,骚扰荆湖南路。
程昌寓当然是也看到了李纲的鸡屎法,他不想说什么,说也无用,李纲的官阶曾比他高许多,如何去说?
一天,程昌寓将杜湛叫来,和师爷几个人一起商议大事。
程昌寓说:“我想做件大事,找你们几个来商议一番,看可不可以。我想把杨钦大寨打下来,即使打不下来,毁它一半也是好的。不知你们意下如何,还望畅所欲言。”
杜湛说:“我们去打杨钦大寨,是不是李纲主帅围剿杨幺之一环?”
“那不是的,与他李帅无关。”
师爷说:“这是不是我们自行其是?”
“可以这么说吧,这就是我们一家的行为,与别人无关,胜负都由我来负责。”
杜湛说:“这有点不好吧,皇上指定你们四人负责剿贼事宜,我们一家行动,置他们于不顾,将来他们倒打一耙如何得了?”
“你知道四人负责剿贼叫么子吗?这叫鸡多不下蛋,大家都在自保实力,都在推诿,谁去向前?我是鼎州知州,龙阳在我鼎州境内,敉平龙阳叛乱是我的职责,我责无旁贷。不要说打不打了,只说如何打吧!”
杜湛说:“根据杨钦寨的位置,我认为我们打他应该出动大部分兵力,杨钦大寨北有夏诚寨、刘衡寨,南有黄诚寨、全琮寨。我们打杨钦寨的时候,还要提防其他寨的援兵,不然,这步棋就会走成豆渣棋,我们也会处在腹背受敌的境地。”
师爷说:“我有个想法,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我觉得我们在夜间偷袭更有把握。它有两个好处,一是义军都在睡觉,我们就是打下了杨钦寨,其他寨的义军也不会知道的。二是杨钦寨的义军也在睡觉,我们打过去,他们还稀里糊涂在梦里没醒过来。”
杜湛说:“这个计策好,我们就可以不派人去阻援了,只在寨子的周围放一些流动哨即可。”
程昌寓问:“杨钦寨估计是多少人?”
杜湛回答说:“应该是一万五六千人,这个寨子的义军数量,最多可达一万人,还有五六千人是妇孺幼童老叟,我们夜袭敌营,他们人多是水,人越多,死的也越多。”
“那就这样办吧,我们出动六千人,不用战船,全部陆行,在上沚江口搭几只船当浮桥用。头天夜里,所有的兵士进入社木寨潜伏起来,次日夜里,大数睏尽的时候就出发,衔枚疾走,估计一个时辰就可到达社木寨,”程昌寓就这样作了布置。
“那好吧,我估计一接战不可能有剧烈对打场面,大多应该是我军刺杀他们的零星作战,我认为他们会逃往夏诚寨,我们是不是兵分两路,在寨子的北部通往夏诚寨的路上埋伏一部兵截杀他们?”
师爷说:“杜统领你这是讲鬼话吧,大汛洲就是一个独立的洲渚,它哪里通往夏诚寨,想要逃到夏诚寨,还不如逃到刘衡寨方便,无论往哪里去,都得有船。”
杜湛仔细一想,师爷说的也是,就不做声了。其实,战场是瞬息万变的,最后的结果绝不是你先前想得出来的。
社木寨原本驻有四千官兵,杜湛又从鼎州城调过来四千人,其中,那一千侗丁弓弩手也调来了,留下二千人守寨,还有六千人可用。
官兵在社木寨伏了一天一夜,外界看不出社木寨有任何的变化,没有增派岗哨,没有人声的喧哗,没有沉沉的脚步,没有车马的哒哒声,一切都和平常一样。
那天下午,杜湛将兵营长招拢来议事,他说:“今晚上我们有个行动,那就是去荡平杨钦寨。社木寨的人在天黑后去上沚江口用船将浮桥架起来,然后就守在那里,要一直守到所有的兵士打完仗回来为止。其余的人吃了晚饭后就睡觉,大数睏尽的时候统一行动,等我们赶到杨钦寨,应该是义军睡得正死的时候。”
“大家回去了,都要交代好,不要高声喧哗,要悄无声息地接近杨钦寨,这一次,我们只做不说,见人就杀,寻人就杀,毫不客气,对于妇孺幼童老叟,我们还是不要杀的好。”
到了晚上的半夜里,兵营长叫起了自己的兵,带了他们跟着杜湛就走,在上沚江口,他们走浮桥渡过了上沚江,然后直扑杨钦寨。
杨钦寨的寨门口有两大盏汽灯照着,当杜湛官兵扑过来的时候,哨兵发现了他门,就有一人跑到大树下去敲钟,弓弩手一箭射过去,敲钟人应声倒地,钟声才叫了两下。
又有哨兵直扑过去,他们绕到大树后,藏起自己的身子,继续敲钟,这时候,官兵杀了哨兵进入寨子,也把这个敲钟人杀了。
义军从睡梦里听到钟声,都一骨碌爬起来,拿起兵器就往前面跑,好在养成了习惯,睡觉不脱衣服。
杨钦的身边已经汇集了一大股势力,他们一边和官兵砍杀,一边往外冲,冲到水边就爬上了大德山二十二车船,这是一起最担心的事情,只要大德山船没被官兵俘获,他就不愁东山再起。
战船上原有两百人守船,这时候,随着杨钦又上来了一千多人,还有更多的人往其他战船上涌去,他们把船开到了江心。
杨钦不知道来了多少官兵,是几千还是万数,他说不好,冲出来的时候,只看见寨子里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官兵。
杨钦的义军在这时候毫无战力了,没人组织他们,他们聚不成有生力量,一个个冲出寨子争相逃命,这时候,官兵已经截断了通往水边的道路,寨子里的人就全部往寨子后面跑去,那里是大片的农田。
官兵在寨子里清查,只要没来得及逃走的,不管是兵是民,都被杀死了,又追到后面,在旷野里杀了一阵。
回到寨子里,官兵开始清点财物,凡是有用的、值钱的,都被拿走,清完之后,一把大火就把寨子点着了。
官兵撤走了,杜湛留下侗丁弓弩手埋伏在寨子边,性急的义军看见官兵撤走了,就回到寨子里来救火,他们又被弓弩手射死。
第二天,大天大光后,杨钦带着人马回到寨子里,只见寨子一片灰烬,他先清点了一下人数,这一次,他损失了五千一百多义军兵士,还有二千多妇孺幼童老叟被杀,差不多失去了一半人。
许多兵士在掩面而哭,杨钦说:“哭有用么,要是哭有用,我也陪着你们哭去,擦干泪,不要哭,我们要血债血偿!”
杨牧说:“钦大哥,我们何以败得这么惨啊?”
“这都怪我啊,程昌寓和杜湛就是两只狼,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们却酣睡在他身边,他不弄死我们才怪呢。今后就是睡觉,我们也要睁一只眼睛。今晚上,要不是哨兵尽职,我们大家都不知道是如何死的。”
“大哥的意思是我们大意了?”
“正是,我们要是多放了几个游动哨,哪能有这回事。不过,官兵也是百密一疏,他们这次最大的失败就是没有掳走我们的战船,没有破坏我们的战船,仿佛不知道我们造了大德山似的。”
杜湛带着兵营走进社木寨,程昌寓和师爷就在大门口迎接他们,程昌寓说:“这一次应该是斩获多多吧?”
杜湛说:“您看,我们起码杀了他七八千人,还有一半人逃走了,能拿回来的东西全拿回来了。”
“寨子烧了么?”
“当然是烧了,我还能留着他们继续用下去?只是,这一次我们也有大失误。”
“是不是没动他们的战船啊?”
“对啦,我一直忽视了这件事,直到义军逃往他们的战船,我才意识到自己失误了,太可惜了!若当初想到了战船,我们派一支精兵在路上截杀他们,我估计可以杀死他十之八九的人,也可以夺得所有的战船。”
程昌寓安慰他说:“杜总管,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一仗就干掉了敌人这么多,还缴获不少。至于战船,还有下次,下次再说吧!”
杜湛找到社木寨的守寨长官,交代他要特别的注意,防备义军报复,一定要小心谨慎,特别是晚上。
说完,杜湛就带了鼎州过来的官兵,拥着程昌寓和师爷回去了。
已经是腊月半了,上天开始落雪,昏黄的天空飘散着无数的雪花,它们落到水里化了,落到树枝上和草丛上却和树枝草丛粘合一起,好在没起凌,天也不是太冷,雪总是落一地化一地。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十来天,熬到腊月二十九,鼎州城里已经无食果腹了,市民争相外逃,兵营里的粮食也是捉襟见肘,每天只能吃一餐饭了,程昌寓找来杜湛商议解决这件事情。
程昌寓问杜湛有何好的办法。
杜湛说:“还能有啥好办法,只能冒险了,去找义军借点。”
“去找义军借点,你不是说笑话吧?”
“吏部大人,这怎么是说笑话呢,今年,龙阳各地大丰收,他们又不交税粮,目前应该是粮食丰盈时期,去借一点又何妨!”
“你真的去借呀?”
“说得好听点就说去借,他哪能借给我呀,他们巴不得我们官兵全饿死就好,那就无人围剿他们了。我们当然是去抢,能抢多少就是多少。”
“你计划带去多少人?”
“我带三百人去,一百弓弩手,一百刀斧手,一百搬运工,撑六只船去,船上一律挂着杨幺的‘太’字旗,迷惑他们。”
“你要小心哪,只带了三百人,要是被他们围住了,就会全军覆没的,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不会,不会,我会挑选最精的兵,也会挑最好的船夫,我们是轻兵,万一抢不到粮食,无非是空船回来,也不至于全军覆没的。”
“那好吧,那就明天出发吧,明天就是过年啦,义军都在过节的,谁会想到你去借粮呢?”
杜湛走了,他要去做自己的事情。
这年七八月间,杨幺在沅江县的草尾附近新建了一个寨子,名叫子母城,又从宝台山那里拨出一万多人镇守此寨,还把这儿辟为义军的储粮基地,一旦龙阳义军这边有什么急难,他们就撤兵到这里来。
杜湛盯住的就是这里的粮站。
年三十早上,杜湛的船队就出发了,他们从柳叶湖动身,经过冲天湖,再走鼎水出武口,然后来到子母城前面水域。
义军战将区宇在这里守护子母城。
当初领受任务的时候,杨幺就把区宇叫到一边说:“我把子母城交给你,你就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了,再不是过去伴着别人吃闲饭了,事事都得你操心劳力。你去了子母城,一般情况下,战事不会太多,肩上的担子却很重,这里是义军的总粮站,是义军的生命线,官兵会打这里主意的,你要万分小心。”
区宇是个做事仔细之人,又是种粮出身,自然十分爱惜粮食,他在总粮站周围驻守了二千人的义军,日夜分摊人手站哨巡逻,一遇急事,就敲钟报警,子母城里的义军就会倾巢出动援助。
杜湛并不知道这里如此严密的防守系统,带了三百人就像瞎子样闯进了区宇的禁地。
官兵的船队在子母城前一摆开阵仗,站哨兵就把情况报到了区宇大帐下,区宇心想,这官兵也是不怕死,居然两三百人也敢来这里抢粮,这不正送到我饭碗里吗?
区宇一声令下,叫正在吃年饭的义军兵士放下饭碗,拿了兵器出来对阵,两千人的队伍摆在那里,看着湖里的官兵船队就发笑。
区宇大声问:“湖中来人,可是官兵船队,你们来此作甚?”
杜湛回答他说:“问话者何人,报出你的姓名来。”
“我叫区宇,就是子母城的主官,你是何人?”
“吾乃程吏部大人手下杜湛杜总管,威名赫赫,你没听说过呀?”
“你们来此作甚?”
“不好意思,想向你们借点粮食,我们官兵到现在还没年饭米呢。”
“哈哈哈,那你要问问我手里的宝刀,看他答不答应。”
“区宇小子,你可听好了,我只是来借粮的,不想伤害你们,你们让出一条路来,我们只要把船装满了就走。你若是阻拦,我上来了就杀你个鸡犬不留!”
“杜湛你这无名鼠辈,吃爷爷一刀再说!”区宇说完,就朝官兵船队掷出一飞刀,距离不够,飞刀落在水里。
杜湛下令,叫弓弩手一人射出两箭,必须命中目标。
官兵的弓弩手每人射出了两箭,区宇的义军就有二百人中箭倒下,区宇忙叫人退下,又叫义军回营房拿了挡身板出来。
区宇说:“杜湛啊杜湛,你这无名鼠辈却是打雀扑架的好手,你要是有本事就上岸来和你区宇爷爷单挑。”
杜湛说:“要说打雀扑架,也是你先动手啊,你先小人,我后小人。反正你也人多,炮灰也多,死两百人算么子事。”
弓弩手都把箭矢搭在弓弩上,杜湛说,你们再射一箭,他们的木板子只能护得了上身,你们就射他们的腿脚,让他们致残。
弓弩手每人再射出一箭,义军队伍里立即哭爷喊娘叫唤起来。区宇把队伍拉了回去,紧闭寨门,叫大家在寨子里埋伏好,防备杜湛的攻寨。他又派人敲响了寨子里的铜钟,叫寨子里的义军随时准备出战。
义军做了缩头乌龟,杜湛就毫无办法了,要是以实力相拼,他们当然不是义军对手,子母城的人把他们全煮熟吃了都不嫌多。杜湛所依仗的就是弓弩手和远距离,现在区宇把人藏起来,不和他对垒了,杜湛自然毫无办法。
杜湛是久经沙场的老战将,自然不会钻进区宇的伏击圈,不会让义军近身搏击,他没有上岸,撑着船离开了。
官兵的船队并没走远,他们就躲在茅草街一带,杜湛的想法是看能不能夜袭成功。
这个区宇可不是个草包,杨钦被杜湛夜袭的例子就在昨日,他何曾忘记,今日里官兵又开着船来公然向他‘借’粮,他岂敢懈怠,便不管除夕不除夕,命令全寨的兵士今夜里都不得睡觉,要睁大眼睛看着义军的粮食,又叫巡逻兵将火把点然,把全寨子照得通明透亮。
到了半夜,杜湛再把船撑到子母城下,他看到这里灯火通明,就知道区宇有了准备对付他,便放弃了劫粮的打算,下令船队回去。
走在路上,船长就问杜湛:“杜总管,这子母城有何来历,为何叫子母城,而不叫母子城?”
“这是义军内部的事啊,我搞不太清楚,只不过也听说一些原因。有人说,这子母城一大一小,大者驻兵,小者屯粮,互为犄角,故叫子母城。还有一说,此城为杨幺母子共建,杨幺名声大于其母,故叫子母城。其实呢,龙阳水寨都是连环寨,互相照应,一寨有难,他寨应之,子母城也是这样。”
船长说:“杜总管你知道吗,有人说这子母城里有许多的名堂呢,原来的地名都取消了,代替他们的是新地名。”
“我也听说了啊,只是我们都没去过,不知道真假。城南有处地方叫紫金凼,这里是杨母为义军洗衣的地方。”
船长说:“太夸张了,且不说贵为杨母不会去帮义军洗衣,单说那么多义军衣服,她也洗不了,这大冷的天,还不冻死她。”
杜湛就笑了,世上的事情都是这样,想出名的人总是想要杜撰一些故事来,让人记着他,帝王将相这样,草寇也如此。
正月初一的午间,杜湛船队回到了鼎州城下,程昌寓闻讯即刻出来迎接,杜湛说:“对不起吏部大人,我们空手而回。”
“回来了就好,没什么损失吧?”
“损失倒是没有,贼兵防守太严,近身不得,我们倒是杀死杀伤了几百贼兵才回来的。”
“好啊,杜总管,这也算是出了一小口气!”
新年一过,杨幺就开始筹划新一轮战事。
杨幺把黄诚叫到一起商议说:“我想去打岳州,你意如何?”
黄诚说:“这恐怕不妥,路途迢迢,我们去了岳州,寨子空虚,李纲和程昌寓要是偷袭我们寨子,如何是好?”
杨幺说:“这不要怕,我们两处人马有七八万众,除去妇幼老叟,可用之人也在四五万之多,去岳州,有一万人足矣!”
黄诚一想也是,这条理由不足以成立,他就说另一条理由。黄诚说:“我看打下岳州意义不是很大,那里的地形完全不同于我们龙阳,我们靠的是水,建的是水寨,官兵无可奈何,打下了岳州,我们只能建旱寨,建山寨,那就完全不在官兵话下。”
“你说的没错,我也知道岳州不同于龙阳,我就是想扩大影响,拘泥于龙阳一隅,我们就和打家劫舍的土匪毫无二致,我们应该打到岳州去,还应该打到临安府去。其实,岳州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洞庭湖里不就有个君山岛么,我们占了君山岛建寨总是可以吧?”
杨幺这么一说,黄诚就没反对理由了,他反正是有理,他反正是要去打,你说一千道一万,他都有理由批驳你,都有理由把你的理由挡回去,难道他就是真理的化身?
黄诚当然也知道,这个世上原就没有真理的化身,杨幺是总首领,必须听他的,而且要心悦诚服。
这样一想,黄诚就不争论了,而是开始和杨幺商议细节起来,先是讨论他们二人都谁去,黄诚的意见是去一人留一人,杨幺的意见是二人都去。他说,家里不会出什么大事,其他寨子没动,即使有事,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再说,李纲现在正处在尴尬位置上,他不会有大动作的。
黄诚说:“你不能这么想,万一李纲有大动作呢,万一别的寨子不来帮忙呢,任何事都有个万一,你不能总想着好的,要把坏的想多一些,这样,才会万无一失。”
杨幺说:“你听我的没错,你尽管放心落意的走,家里留下白德、杨进就够了,你不要老是想着寨子离不开你,你老是这样想,别人就老是依赖你,事无巨细都是你去做了,累不累啊!再说,打岳州是大事,我们的和州载、望三州要去耀武扬威,要去扬名立万,这是显摆我们龙阳义军啊!”
黄诚又争输了,只得听从杨幺的。
二人规划了,要带走和州载、望三江两艘大战船,这两艘战船可装得下四千人,还有二十只八车船,每船装四百人,合计去一万二千人,还有三个月的粮食。
杨幺和黄诚把白德、杨进、谭德猛叫到一起,杨幺说:“我和军师要领兵去岳州,家里就留下你们三人为帅,谭德猛你在我们大寨挂帅,白德和杨进在黄诚大寨挂帅,白德为主,杨进为副帅。你们要小心谨慎,要防备官兵的偷袭,不要主动出击官兵,主要是防守官兵,每个寨子里还有两万人马,势力充足,不要害怕官兵,等我们凯旋的好消息吧!”
黄诚补充说:“你们谁遇到了官兵的攻击,另一寨子不要袖手旁观,而要去帮忙,我们是好兄弟,兄弟的难处就是自己的难处,要把兵营长牢牢抓在手里,军纪要严,违反军纪的人一定要惩办。”
谭德猛三人也不好说什么,总首领和军师是义军队伍里官阶最高的人,他们说啥是啥,听喝就是啦!
杨幺的船队出发了,他坐在和州载这条战船上,黄诚坐在望三州这条战船上,登上高高的塔楼,心里别提多高兴。
船队驶出赤沙湖,然后进入东洞庭湖。到了东洞庭湖,杨幺没有立即去打岳州城,而是先去了君山岛。
杨幺说:“军师,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先来这里?”
“你呀,我还不知道,你一定还记着小时候读过的《九歌》,这君山岛呀,原叫洞庭山,传说这座‘洞庭山浮于水上,其下有金堂数百间,玉女居之,四时闻金石丝竹之声,彻于山顶’。后因舜帝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葬于此,屈原在《九歌》中称之为湘君和湘夫人,故后人将此山改名为君山,也叫湘山。”
“军师不愧是军师啊,博闻强记,见多识广。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这个屈夫子不愧是写诗的圣手,可惜后面的我记不得了。”
“幺郎啊,我发现假如你家里过去富有,你会读很多书的,也会考取功名的,那就用不着今天来造反了。你只读了两年书,却是过目不忘,说南南晓得,说北北晓得。”
杨幺说:“这君山确实太美了,军师你还记得刘禹锡的诗吗?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写得多好!”
黄诚说:“比较起来,我更喜欢雍陶的《题君山》,烟波不动影沉沉,碧色全无翠色深。疑是水仙梳洗处,一螺青黛镜中心。你看这意境,谁人可以道出?”
君山有七十二峰,峰峰灵秀,这里长着茂密的树木,一片青翠,它们倒映在碧色的湖水里,又是另一番色调。
杨幺和黄诚领着亲兵在山上闲逛起来,然后来到西山,这里是一个圆口椅形,杨幺一眼就看中了。
杨幺说:“军师你看,这一块坡地总有几千亩大,山嘴伸向两边,一直伸进湖里吸水,它们包裹着山坡,我们何不在这里建一寨子?”
黄诚一看,这地形确实好,就认同了杨幺的意见。义军说干就干,只三五天工夫,在山坡里就地取材,伐木建寨,一起建起了十三个寨子,错落有致地排列在山坡上。
岳州城里的知州范寅刚上任没几个月,他还沉浸在老娘去世的悲痛中,闻听杨幺战船开进了君山岛,心里就扑通扑通直跳。
范寅将巴陵县丞找来说:“这如何是好,杨幺贼兵已经到了君山,我在岳阳楼都可以看见他们的战船了!”
县丞说:“我这两天也注意到了这件事,抓住几个渔民询问了一下,他们说有很多人,成千上万,到底是多少呢,没个准数,都说战船很高很大,有几层楼高,我都没见过,船还有砌楼的。”
“你啰里啰嗦什么呀,我是说杨幺贼兵来了,我如何是好?”
“打呀,和他对打呀,还怕了他不成!”
“如何打,他要是来了几千人呢,来了万数人呢,打得过么?”
“那如何办,那就咬他几口!”
“又不是狗,”范寅嘟哝了一句说:“我只能是叫城里的老百姓都去捡砖块石头,将砖块石头抬到湖边码头上去,船在湖里也不是处处可以靠岸,只有几处地方有码头,我们守住码头就是了。”
范寅说完就带着人做这件事去了,运来了许多的砖块石头,堆积在码头上。他站在码头上对市民说:“杨幺来登城,你们都要来打他,要打得他上不了岸,不然,他上岸了就会烧杀无度,大家会遭殃的。”
岳州人没见过龙阳义军,只听说龙阳义军很厉害。
范寅说:“你们不要相信龙阳义军厉害的瞎说,他再厉害也打不过我们岳州人,我们是谁啊,南蛮子啊,怕他不成,去到岳阳楼墓地,把鲁肃叫起来就是了。”
杨幺说来就来,有一天,杨幺在君山建好寨了,就带着义军开船到了北门渡口和南岳坡两处码头上,大船一时靠不了岸,八车船先靠岸,岳州城里人没见过这大的船,更没见过踏水飞轮的的车船,站在码头上一片‘啧啧’声,忘记了自己是来做嘛的。
范寅说:“扔砖块啊,还等什么!”
岳州人就像被谁揪了耳朵一样,脑壳一缩,就低头去捡砖块扔过去,雨点一样的砖块砸得义军退到了船上。岳州人又追过去,往船上扔石块,直到把他们打退到湖心才罢。
范寅很高兴,就觉得这义军和豆腐捏的差不了多少。
巴陵县丞说:“州老爷,您就别喜早了,这义军就是薅不断的黄酒藤,今天走了,明天还回来,明天他就有办法了。”
第二天,杨幺义军果然来了,他们用柳条做了帽子戴在脑壳上,又用柳条编成排挂在胸前,岳州人再向他们扔石头砖块,他们一如既往向前走,拿着砍刀一步步逼近岳州人,吓得岳州人一窝蜂跑了。
范寅好像长了四条腿一样,跑得比谁都快,他一口气就跑过了王家河,他的身后还跟着成千上万的岳州人。
义军在他们后面追杀着,只追过了东茅岭就被杨幺叫停了,岳州是他们新来的地方,要给岳州人留点好印象,只叫人将州府烧了,劫走公家财物就完事了。
杨幺义军又回到了君山岛,范寅回到州府一看,啥都没了,就横下一条心,将州府迁走算了,他把州府迁到了仙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