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3-5日星期一、三
作品名称:一个血透病人的自白 作者:清水闲人 发布时间:2017-07-06 12:09:35 字数:4564
2017年4月3日星期一
今天安排我做大机。这是每月大机安排表上排出来的。我走进休息室时才看到。
事前我并不知道,我身上只带了两百元钱,哦,今天还要做血液检查,得近五百元吧。要么不同护士小姐们商量一下,今天先做付普通机的款,后天来做普通机再付大机的款。以前有几次都是这样的。
我刚要进去透析室,看到来接他妈妈的老姜,哦,是老熟人了,于是我向他借了三百元,允诺后天来做血透时带来还他。我知道他与他弟弟是轮流一个月来接他母亲的。86岁的老人还很健的,早上自己走路来,就下机后让两个儿子轮流接一下。大多病人四个钟头做下来人都很很疲软的,没有人照顾一下不行。
在护士站边我就看到大机29号床铺上午时段的病人已离开,两位护工已在换被褥了,我也就走了过去,待护工换好被褥我也就准备自己的事了:脱外衣、称体重、调整床位、躺下静等。不一会,芬芳过来给我打针、上机。芬芳给我打了几次针也较为熟练起来了,今天也还打的顺利。
我今天的两边床位,30床是周月仙;28床上是柴祥春。过去27床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好像也是新病人;再过去26床是那个戴眼镜进入这个“江湖”不久的女人,看到她我便会想起她第一次来这里做血透的情景:她的老公同护士还吵了架。
两点多钟,郑贞妹的儿子——瘦猴样的男子出现在护士站边上的走廊里。这男子踏着八字步在走廊上悠闲地走着,时而两只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护士站的几个护士,并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话逗护士们笑笑。
“你妈今天的药费交掉了吗?”坐在28床床边凳子上的柴祥春老婆问“瘦猴”。
“交了。”“瘦猴”回答。稍后,他反转身走到柴祥春老婆身边,对柴夫人说:“我这个老货娘真没办法。”
“老货娘”是江山话对自己老娘的称呼。
“你妈又怎么了?”柴祥春老婆关心地问。
“昨天又上山砍柴了。”“瘦猴”男子说。
“年纪都这么大了还上山砍柴?还有病。”柴祥春老婆说。
“我几次叫她不要做了,不要上山砍柴了,她就是不听。”“瘦猴”男子说。
“那是的。”柴祥春老婆说。“她得的这病,手上有内瘘做着,是干不得重活、累活的呵。”
“瘦猴”男子接着说:“我对她说了,要是哪一天你做事不小心把这手上的管做堵了,又要重新换。这换一次管得一万多元呵,还没有算上其他费用。这钱够你做多少事呵!”
“这一万多元买多少柴都买得来了。是要好好保养身体。人好什么都省得了。”柴祥春老婆说。
“你妈这管是哪里做的?”26床戴眼镜女病人插进话来问“瘦猴”。
“是衢州做的。”“瘦猴”男子回答。“那时我们江山这里还不会做。在衢州住了两星期的院,总的花了两万多元。”转而又对柴祥春老婆说:“平常地里的活、采茶叶什么的我都叫他不要再做了,她就是不听,这些日子还帮人采茶叶。她老是说,能挣多少就挣多少,没事做也闲得慌。我说,医生都一再强调过的,这手上的管要好好保护。”
“你娘也是苦命的人。生来就是一个做坯吧!”柴祥春老婆说。
此时,我则在心里想:你娘也许想,两个孩子在国外打工也够辛苦的了,而靠你这样一个好赌的儿子又靠不着,还是自己能省一点能挣一点就好。我记得,有一次这老人还曾说过,她现在来医院做血透用的都是她自己以前攒起来的几万元钱。
“瘦猴”在与柴祥春老婆聊了一会后,他又悠闲地度着方步走到隔壁去,他妈妈郑贞妹今天的床位在隔壁房间,而此时,郑贞妹也正在与毛重阳聊着什么,还聊得很有兴味的,两的声音整个透析室大家都听得到。
4点多钟,我听到医护室里徐医生在大声说着:“周月仙,你的钾又是7.8,你又吃了什么了呢?”
“我没吃什么呀?我的这个钾为什么老是这么高哇!”30床上的周月仙听了徐医生的话后这样嘟哝着。
“你没吃什么钾会自己升上去的?”我对周月仙说。我庆幸今天徐医生没有叫到我的名字。我可也是一个老是高钾的人,每月一次的血液检查,徐医生曾多次叫到我的名字。当然,我自己清楚自己钾高的原因,我常常吃几个桔子。年前光明师傅送给我的几十斤桔子,是四都桔,很甜的,发琴和桦两人不爱吃就我一个人吃。况且,我的理念,多吃一些水果也是有好处的。
“我想起来了,”周月仙想了一会后对我说,“中午吃了一点花菜。”
“花菜含钾也是很高的。”我说。“但吃这么一点也不见得钾就会突然高了。你再仔细想想,昨天晚上吃了什么?昨天中午吃了什么?还有前天吃了什么,这样想过去,找找让钾高起来的原因。”
一阵沉默。可能周月仙是按我的话去慢慢想一下了。
“昨天晚上也没吃什么,就吃了——”不一会,周月仙又对我说起话来,“哦,对了,昨天中午吃了牛肉。”
“牛肉也算是含钾高的。”我说。
“那牛肉都不能吃了。”周月仙说。
“不是不能吃,是要控制着吃,少吃。”
“我再也没吃其他什么了,就都吃了些青菜。”
“好多青菜也都是含钾的。”
“这样的话我都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了?”周月仙像是很不情愿样的说。
“吃是什么都可以吃的。”我对周月仙说,“就是要控制一个量、掌握一些方法。比如有些青菜,可以先放水里浸泡一下或者是先用汤水煮一下,这样处理一下吃起来都能减少钾的摄入。”
“还有这么麻烦的。”周月仙说。
“为了活命,只有这样做呵!”我笑笑说。
“哦,我又记起来了,前天下午我还吃了几个鲜桂圆,是我亲家人送给我吃的。”周月仙大悟似地说。
“这不就得了,这新鲜桂圆含钾也是很高的。”我说,“没有小便,只有摄入,没有排出,几天积累下来这钾哪有不高的?”
“要禁了,再不要吃这些东西了。”周月仙说。她的这话我好想听她说过好多次了,几乎每次医生批评她老是钾高时她都会这样说,就像她说要少喝水一样,道理她都是知道,就是关键时刻还是禁止不了。
2017年4月5日星期三
中午,在医院门口停车时看到病友老李搭他儿子的电瓶车也在我的边上停下,从车上下来,八十多岁的老人,亏他也搭这种车来医院做血透。
在休息室里,听老李对大家说:“我现在一个星期就做一次。”一旁的周月仙好奇地问:“你这一个星期做一次人吃得消的?”她的意思是身上积水不多起来的?她最担心的就是体重。
“上个星期我对王医生说了,”老李并没有直接回答周月仙的问题,继续顾自己说。“这血透反正又治不好毛病,这死不死活不活的,躺着四个小时实在难过,还不如不做。”
周月仙又接话说:“不做就活不成了,不几天就闭死了。”
“唉,死了倒更痛快。”老李说。“我已活了八十多岁了,这社会我看得也多了,也活够了。王医生劝我继续做,也同意了我一个星期做一次的要求。上个星期六就没再来做了。”
这时,他儿子从透析室里面出来,对他父亲说:“买药的事我已跟医生说了。23号床铺你也知道了,等会你自己小心一点进去,我要去上班了。”说着离开了休息室。随后,透析室里也出来了一批上午时段下机的病人。几个上午时段病人的家属起身进去接病人,下午时段的病人也一一进去了。
我今天的床位是24号,正好是老李的边上。24床上午时段病人已下机,只是被褥还没有换,我就在医护站边空椅子上坐下再等等。
午睡醒来已近下午两点。
对面28床柴祥春的老婆坐在床边一条靠背凳子与27床病人何金珠谈得火热。
“清明节你的儿子有没有回来呀?”柴祥春老婆问。
“两个儿子都回来的。女儿没有回来。”何金珠说。
“女儿不回来看看你的?”
“我这个女儿从小就她外婆带大的。”何金珠说,后面似乎还想说“女儿同我的感情不怎么好。”但她没有说出,只是又说了一句:“平时她也就很少回来的。”
哦,好像这一年多的时间,在医院还真没有看到过她的儿女来过,每次都是她的老公——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头陪她来的。她自己也近七十岁了吧。
两个女人说着话的时候,28床上的柴祥春静静地躺着,两眼四处游离着像是在要找什么。26床的病人,就是那天说不再来做的男子突然开了口,他对两位女人说:“今天这老货怎么到现在没有一点声音呀?”他是说28床上的柴祥春。江山人对老人不礼貌的称呼就叫“老货”。
柴祥春老婆赶紧接了话说:“我叫他不要出声的。”
“他不说话我们这里就不热闹了!”26床男人不知趣地说。“那几天哇啦哇啦说话多热闹。”
我想他说的是老人同老婆争吵的事吧,两个老夫妻确实常常拌嘴。
柴祥春老婆没再理他,顾自己与27床女人说话。倒是26床男人,还是无聊地对28床老人打起招呼:“老货,今天怎么听不到你的声音了?是不是挨骂了?”
老人没有应答,头也没动一动,只是两只眼睛望着天花板。他的床背升的高高,我这里望过去他的五管看的清清楚楚。
也许是没有人回他的话,26床男子好觉无聊,竟然责怪起天花板上的日光灯。
“这大白天的还开着灯,这灯光也太刺眼了。医生嗳,能不能关掉几个?”一边说着,一边用他自己脱下来的钱衣遮掩起两只眼睛,静静地躺着不再说话。一会,还是柴祥春老婆问他,低保办了没有?前几天他说过,低保还没有办,这住院费和血透费用付不起,想出院,血透也不做了。
“低保还没有办下来。”26床男子说。“我想把特殊门诊先办下来。”血透病人可以办特殊门诊,特殊门诊报销医药费要多一些。这男子说着话,眼睛上包着的线衣还是没有掀开。
三点半,对面第二间病房传来伟娟的声音:“你不要这样,每次透析中途都说胃不舒服。这血压和心律都是正常的,好好的,意识中不要老是想着胃不舒服。”
我想伟娟她是在说“二十八都女人”王春香吧。最近她在做透析中有时早一点有时晚一点,每次都会对医生或是护士啷啷,说胃不舒服,有时甚至要求下机,不再透析。大概刚才是护士伟娟给她量血压,她又说胃不舒服要下机。只听伟娟接着说:“刚做了两个钟头多点就想下机,你这水怎么脱哇?你能不能忍一下,看看能不能忍住?”
“我都几次跟你说了,”是徐医生的声音。“你这胃不舒服吃了药都没用,就到医院检查一下,看看胃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你又不去检查。做血透了又在叫胃不舒服,还想下机不再做。这怎么行呢?”
医生、护士说着,就是没有听到王春香的声音。不知道她是没有说话还是说话声音低没让我听到。唉,医生、护士面对这样的“刺头”病人也无可奈何,也不能由着病人想怎样就怎样,而好多病人医生、护士怎么劝他们也就是听不进去。
四点多钟,徐医生来到23床老李床边。
徐医生对老李说:“老李,你的体重增加了不少呵!这几天重了3公斤。”
“星期六不来做也不打声招呼。”正在给21床病人量血压的芬芳插话说,也是说老李。老李原来一个星期做两次,分别为星期三下午和星期六下午。看样子上个星期星期六下午是没来做了。刚才在休息室里他跟大家说了,一个星期他只要做一次了。
“王医生知道我不来的。”老人强调着说。“我对他说了,这血透做了反正也没什么大的作用,就一个星期做一次算了,减少一次,星期六这一次就不做了。”
“你现在排尿量不是越来越少了吗?这一个星期脱一次水怎么行呢?”徐医生劝说老人。
“我这一次都想也不做。”老人说,“这一个下午四个小时躺在这里这么难受的。”
“你不做不就想等死吗?”徐医生还是笑着对老人说。
“死了更好!”老人说。“这死不死活不活的更难受。”
“死了你就看不到这个世界了。”徐医生说。“做着血透,多活一天,就能多看看这美好的世界一天。”
“唉,我不希罕!”老人还是厌烦地说。“活到这个年龄已活够了,好死了。”
娟芬来给我量血压。我对她说:“这老人现在嘴巴讲得这么硬的。要是哪一天水积多了,真的是死不死活不活的了,又闹着要住院抢救什么的了。你们这些医生护士,对这些病人说话也真的是太累了!”
“哪有什么办法呢?”娟芬无奈地对我说,“我们也经常加班,就为这些病人临时做血透,不给做他们就得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