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田喜学骑马

　　五十四、梨园二小姐
　　
　　灞桥梨园里的园主家里，二小姐过了缠脚的年龄，仍然不愿缠脚。园主夫人请来几个邻居婆子，按住二小姐，白天缠了她的脚，她白天哭喊，夜里缠脚她夜里哭，硬是把裹脚布扯开。园主夫人见了生气地说:“不缠脚长大没人要！嫁给谁去？”
　　二小姐不管这些，张开大嘴大声哭喊，嚎叫声从早到晚，说啥都不缠，双脚在炕上连踢带蹦，把家里的炕给蹦蹋了，弄得园主又请人重新盘炕。园主听了二小姐撕裂嗓子的哭声，心里也很难过，忍不住老泪滴落，心想，不缠脚也罢，就劝夫人道:“算了，算了。”为了缠脚的事，二小姐搞得一家人不得安宁，没办法，夫人也就由着二小姐了。二小姐生性像个男孩一样，进得梨园上树攀高，爬墙下河。打她一次犯两次，气得园主吹胡子瞪眼。夫人见了出了个主意说:“二小姐都十三岁了，整天出出进进地跑，不成体统，再这么下去就没法管了，不如送到十里铺她大舅家里，让她跟着舅妈学捏骨，慢慢盘住性子，不能再到处疯跑，得先把她的性子盘稳住了，哪有女子娃在外面走动的？”
　　园主听了觉得可行，于是，对二小姐说:“娃，不缠脚就得吃苦，你选啥子？”
　　二小姐撅着小嘴说:“吃苦就吃苦。”
　　园主听了领着二小姐去十里铺，走在路上说:“娃，去了见了你舅舅、舅妈要磕头行礼，本来，女娃是行万福礼，你没有缠脚，就要磕头的。”
　　二小姐答应得也倒爽快说:“磕头就磕头，反正不缠脚。”园主领她来到十里铺，把她留在了她舅家。二小姐的舅妈一双小脚，个头中等，面色红润，方脸大眼睛，鼻子高直，嘴巴巧小，十分慈祥，二小姐十分喜欢。她舅妈不知从哪里学得静心功法，凡是人身上的骨头，用手摸过，就知道病在何处。舅舅不但能正骨疗伤还能配药，跌打损伤，脱卯骨折，能手扶骨正的，舅舅、舅妈手到病除，骨折的舅舅用竹子片正骨用药，很快就能康复。二小姐没有缠脚，也喜爱这个手段，加上心灵手巧，舅妈教给她的看一眼就会，再是有了病人现场学习，二小姐胆大心细，敢做敢为，脚下又勤快，舅舅一家也很喜欢她。
　　时值雨天，闲来无事，舅妈叫过二小姐，用手摸了她身体的骨架，再看了她的手掌说道:“娃，想不想学真本事？”
　　二小姐跪到舅妈腿前说:“嗯！”
　　“起来！”舅妈拉着她的手说，“要摸清人的身骨，就要有手力，这个力既要摸出骨头变化，又不能把人捏疼，就要练习静心内功，气贯周天，透感骨里。从今天开始，这里给你准备了一个沙石袋，每天拿在手中，有事无事都要用手指捏摸，等布烂了，我再帮你换上，你用功不用功，布袋就能告诉我。”
　　二小姐磕头接过沙石袋，顿觉分量不轻，不敢多语，抱在怀中。舅妈看见:“嗯？”了一声。二小姐明白，急忙拿在手里，只感到手臂抬不起来。于是，急忙换手。
　　二小姐在舅妈的引导下，辨析人体经络，熟悉督任二脉所到之处的穴位，舅妈告诉她说:“啥都会变，人体不会变，学了，啥时候都不会过时，都有用。天有五行，人有五脏。天为绷带，山为撑带，水为流带。在人身上，皮为绷带，骨为撑带，血为流带。阴阳五行不得不记。”
　　二小姐记性好，说过的话，就记在心里。家里来了胳膊掉了的病人都是舅舅托骨复位，也没有见过舅妈治过病。半年过去了，二小姐的沙石袋破了个洞，舅妈看了，撕烂布袋，抓过一把沙石，在手心看了，轻轻用力，就变成了粉末，再抓一把说:“这是一百五十四个石子。数数吧！”
　　二小姐非常惊讶，就一粒一粒数，果然是一百五十四粒，而且大小不一。二小姐急忙跪倒说:“请舅妈授教！”
　　“起来！”舅妈面色平淡地说，“这叫一掌经，吩咐你沙石袋不要离身，你竟敢偷懒。你捏摸了多少下我都知道，这个布洞，不是捏破的。只要你经常捏捏沙石袋，石头自己摩擦就会有粉末出来，袋子里的沙石就会看着少了。小小年纪，再不贪功我就送你回去，还是缠脚去吧！”
　　二小姐没有想到，舅妈竟然什么都知道，更怕回去缠脚，爬在地上磕头，发誓再不懈怠，跟着舅妈学手艺。舅妈又送了一个沙石袋，这回，她不敢松手，右手累了换左手，左手累了换右手，口里背诵奇经八脉，手里捏着沙石袋。二小姐心里十分高兴，因为，自己不用缠脚，受裂痛之苦。久而久之，二小姐觉得沙石袋不似以前那么重了，抓在手里能捏摸自如。人体经络穴位没有什么难以辨认，一掌经也背诵一些了，觉得这里比在家里还好些。
　　
　　
　　
　　五十五、田喜学骑马
　　
　　胡青和田喜见雨过天晴，当兵的撤走了，就去乔棍棍给自己的地里把战壕填平好种地。顺着战壕的走向干活，就离乔家的距离很远了，直到看见韩掌柜也领着相公等人平战壕，也觉得有些累了，就坐下休息。田喜看见胡青的马也在地里边吃草跟着主人来了，就对胡青说:“我想骑马。”胡青躺在地上说:“想骑就骑嘛。”
　　田喜从地上爬起来，上前把马拉到一块土台边，蹦跳一阵爬上马背，打马行走。那马是胡青的马，见胡青坐斜在地上，马把身子一晃，嘶叫一声，就把田喜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田喜本身骑马时屁股就没有坐正，一下子就掉到土台上，咕喽喽滚到土台下，大声喊道:“妈呀！疼死了。”
　　胡青急忙过来搀扶，田喜腿疼得不能走路。韩掌柜的听到喊声，连忙过来看了说:“可能是大腿脱臼了，快去十里铺，那里有人会治。”
　　胡青准备回去找人帮忙，韩掌柜的说:“套上我家的车，让伙计跟着去吧！救人要紧。”于是，韩掌柜的叫来自家相公，帮着胡青抬田喜上了马车。胡青的马，套了韩掌柜的家里的马车上，打马一路小跑，径直来到十里铺。胡青几人动手把田喜抬进门，放在一张竹床上，出来一位面色白皙，双眼有神，身材清瘦，个头高大有四十岁上下的人。他用手摸了田喜的腿和胯说:“我正忙，把他抬里面去吧！”
　　梨园二小姐从没见过舅妈给人治病，今天，舅舅来说:“我手上忙，来了大病人，大腿脱臼。”
　　舅妈听了说:“抬进来！”
　　舅妈盘着小脚坐在炕边，用黑纱布遮住半个房子。胡青他们就把田喜抬了进来，按照舅舅安排放在竹床上连床和人一起抬去，抬到黑纱布前，让黑纱布挡到病人腰间。这样，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里面光线暗淡，能看清外面的情况。这女人从炕上下来，轻轻摸了田喜腰胯部，回身盘小脚坐回原处。田喜的病床正好到了炕边。她一只手抓住田喜的脚掌，一只手抓住小腿，上抬一下，田喜就“哎呀”大喊，她又把腿落下来，再抬，田喜又喊“哎呀——”只见她，盘着的一只小脚突然从炕上伸了过去，脚后跟踩在竹床的床头上，猛一用力拉了一下田喜的脚掌，手力回旋，送腿时把手松开了，田喜和床子被小脚蹬推出黑纱遮挡的地方，田喜自己从床上下来开始走动了。
　　二小姐第一次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她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短暂而精炼，她从心里开始佩服舅妈的手上功夫，暗暗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学到这门手艺。但是，她刚才在纱帐后面认出了一个人，谁？仔娃子胡青，二小姐心里想，仔娃子怎么来了？他不是找花胳膊的下落吗？可是，她不敢出去。她是听着花胳膊的故事长大，花胳膊在她家吃饭，她从屏风后面偷看过。她多么想成为受人敬重的英雄，像花胳膊一样被人传颂。她拒绝缠脚，她想着外面的世界，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屋里人”，成为传宗接代的工具，不要做缠着小脚，走不动路还要人伺候的小姐或者贵妇人，她想了想就对舅妈说:“我要去后院。”
　　过去的人，把茅房放在后院，庄院和人体一样，前吃后拉，“后院”就是指上茅房的意思，有讲究的人说话只能会意，她舅妈点头应允。
　　十里铺这家人的房子和别人家不太一样，前面是门面房，在房子一侧留着八尺宽的过道，通过过道也可以进入中院。这条过道一直通往后院，后院里有两面窑洞，过道与院子连接，有不能走路的病人，可以不上台节，直奔后院治疗。后院里的粪土也是从过道出来，平时可以把看病人来骑的马匹拴在过道里。
　　二小姐快步出来，从房侧的院子经过道出来。见胡青他们正在前门站着，就爬在树后低声喊:“仔娃子，嘿嘿——”
　　胡青的马车也拴停在过道里，听到有人叫他，又是童声，回头看时，二小姐正在对他招手，胡青看了周围，就走到房侧的树前，二小姐说:“花胳膊来了吗？”
　　胡青从来没有见过二小姐，心里纳闷，心想，十里铺的孩子咋知道我叫仔娃子？她咋知道我认得花胳膊？胡青问道:“你这娃是谁家娃？”
　　“我是梨园二小姐。”二小姐说。毕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说话做事带有童真，心里喜欢谁，直接就问了。没有遮掩。
　　胡青想了想，知道梨园是两位千金，但是小姐不出门，他没有见过面，惊讶地张嘴道:“噢——知道了，这是你舅家。要见花胳膊，不成，在他亲戚家里呢。”
　　二小姐听了胡青的话，把小嘴一噘，转身走了。这天中午，她舅妈给她梳头，发现她头盖骨方正自然，后脑骨玉枕高长，耳后天柱骨贯顶，就说:“我娃是个灵性娃，见啥会啥，舅妈教你内功法则，遇到大腿脱臼，不用内功拉不开筋骨，等学会了，可以二指夺人。”
　　“舅妈，啥是二指夺人？”二小姐好奇地问。
　　“就是两个手指就能托动一个人身体的力量。”舅妈平静地说。
　　二小姐听得心中欢喜，心想，我就想身上有力量，也爱弄武，便得意地:“咯、咯、咯——”笑着。
　　舅妈双手抱过她的脸，看了她那双黑亮的眼睛，用手指分动宽额上的留海，大拇指从她直直的鼻梁划过，抚摸了她的嘴唇，把手停在她肩头说:“好好背一掌经。”
　　
　　
　　五十六、小窑洞练气

　　胡青和田喜他们从十里铺回去的时候，胡青一路上都在想，梨园二小姐怎么会在十里铺？还问起花胳膊的情况？走了几十里到了韩家，还了马车，和田喜拉马回到乔棍棍家里。忙了一天，胡青也饿了，就胡乱做了些疙瘩汤，二人吃了，天已黑了下来。胡青睡不着，田喜也睡在炕上不能入眠。田喜的心里一直在想，那个黑纱后面到底是啥人？怎么有那么大的力量，在自己感到特别痛的那一瞬间用力把自己推出那么远，腿，就自然好了。他百思不得其解。胡青睡不着，自己从炕上起来走到廖家，在门外打门，出来开门的是管家，管家进去报了花胳膊，花胳膊出来接胡青进得门房，怕惊动廖家员外，就没有亮灯，在门房里说话，胡青说:“今天，田喜骑马不成，把他从马上摔了下来，大腿脱臼，去了十里铺，见到梨园二小姐在那里，见了她问你花胳膊来着。”
　　“梨园二小姐？”花胳膊心里开始迟疑。
　　胡青答道:“就是的，我也不知道，她自己说她是梨园的，我可知道她舅家在十里铺，她舅舅是个捏骨匠。”
　　“捏骨匠？”花胳膊问道，“那手中也有一把功夫。我们那里有个人，在骡马市给马接骨，身上有内功，有抽筋拔骨之力，力量无穷。”
　　二小姐此时和舅妈坐在后院的小窑洞里，舅舅在前房休息，防备夜里有紧急病人求治。舅妈告诉二小姐:“在窑洞里打通周天很快，第一，没有外气侵扰；第二，不散身上功力；第三，好接通地气。先开丹田守住元气，明日寅卯日出之时，用双手劳宫穴采集升阳之气，回来后用丹田之力，练就清纯，排去杂气，守留纯气，每日采得一缕，排杂留清。待等十五月圆之际，采得清明浩荡之气，二气相逢在丹田之中收练为用，阴阳互根，生成无穷力量。记住，一不可贪气多采，二不可清浊不分，三不可随意动气。”
　　二小姐点头，伸出双手在空中开掌，关闭头顶百会穴，盘腿打坐，收紧脚下涌泉穴，收气丹田，回手收念，造灶丹田，气走督任二脉，过穴通络，练起功来。
　　梨园二小姐在花胳膊的脑海里没有一点印象，花胳膊听了胡青的话，突然想到一个人，就对胡青说:“你看吧，梨园二小姐的年纪和我小表弟年纪相仿，不如和园主说说，把二小姐嫁给我小表弟，成了婚事，就是一家人了。”
　　胡青想了想说:“这事能不能成，就不好说了。”
　　“哎——，我也是随口一说。”花胳膊叹了口气说，“我是和你说闲话哩！”
　　田喜躺在炕上，瞪着眼睛看着油灯呲着大牙在想：十里铺那屋子里的黑纱后面是个啥人？只抬了抬自己的脚，自己还稀里糊涂就把腿弄好了。田喜心里有很多搞不清楚的问题，自己想啊想，也想不出来，只是自己的腿现在一点也不痛，药也省得吃，这手艺真不错。也不知道胡青给了人家多少钱，亏欠胡青的以后得还，胡青肯定又去四哥那里了。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过去的妇女很少有名字，没有出嫁的就称呼小姐，嫁了人的称呼男方姓女方氏。有了孩子就是谁他妈。二小姐也没有名字，不过，她舅妈觉得要有个名字好称呼。因为她家是梨园，在家里是小娃，就称呼她“小园”。二小姐也不在乎，叫了就应。慢慢地，舅舅家里的人都叫她“小园”了。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女子不能出门，在家里针线为计。出门的大脚女子，都是丫鬟婆子，穷人家的媳妇。为了她在家里方便，舅妈把她的头发用竹夹盘在头上，戴了帽子，穿用了舅舅家儿子的旧衣服，从气度上和衣着上看上去像个男孩子。二小姐小园还挺喜爱这样打扮自己。就是见到事情爱笑，被舅妈发现了说:“见人一笑，毕竟差窍。笑则破气，多笑伤心。”
　　二小姐从此记在心里，见到什么好奇的事情，也沉稳不动神色。
　　每天清早，不等日出，她就和舅妈坐在后院，迎阳采气。院子西侧有棵大柏树，二小姐掌心伸去，劳宮接通督脉，引气回旋，顿觉香气扑来，清新入腹。舅妈在一旁说:“不可多贪。”
　　二小姐轻收缓放，直到日出东方，才收功回还，干起家务。
　　“功精于勤，气到自成，抬步移脚都要守气不散，动手伸指内气不乱。”舅妈小声说，“背一掌经。”
　　按照舅妈的要求，除了采气时可以放下沙石袋，干活时都不能离手。二小姐的沙石袋从鼓鼓囊囊到空去不少，布料也被更换几次，舅妈说:“要抓得知道里面的石子去了啥位置，抓到什么石子又回到手里，对石子有感觉，手到人身上，能知道他心动为止。”
　　二小姐看着舅妈半天不说话，又看看沙石袋，用手抓摸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