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灞河滩遭遇

　　四十五、灞河滩遭遇
　　
　　自从清明节过后，西安地区没有下过一场透雨。时置夏末，接近暑天，天气越来越干燥，廖家小姐感觉天气炎热，在廖家的这段日子里，她突然又想起代湾家里的窑洞，她对花胳膊说:“人家热得不行，你也不知道回窑洞里过夏。”
　　花胳膊只好和廖家商议，征得大家同意，把她放在马上，从南门外一路小心翼翼牵马回程。沿途再看地里的庄稼因缺水而枯萎，河道两边的人，都在河里挑水灌溉，城河边上都是些取水浇地的人，人人都盼着自己的地里能长出救命的粮食来。灞河边上，有沿着河道挖草根的人，也有取水浇地的人，更有抓虾捉蛙的人，凡是能吃的东西，都有人寻找。辽阔的田园在花胳膊的眼里，缺少粮食的禾苗就是一种荒凉。廖家小姐在闺房里长大，从没有觉得大地应有的绿色和草枯苗萎的场景有什么反差，反而觉得好奇新鲜，就任性地说道:“人家也要到河里看看去。”
　　花胳膊看了看路线，觉得走河道里经过倒也是条近道，也就拉马走进河道里的小路，见灞河里的水几乎干枯，便牵马走河床里趟水过河，选择了较近的路线走。媳妇坐在马背上就嘟囔说:“也不知道给人家讲个故事。话都不会说。”
　　花胳膊想了想就歪着脖子说:“听着，焦临潼，野渭南，不讲理的大荔县。金周至，银户县，嫲瞇婆娘长安县。华阴的山，汤浴的水，薄皮韩城合阳鬼，蓝田出的毬咬腿。米子的姑娘绥德的汉，蒸馍能把媳妇换，乾县的锅哙兴平的蒜，白水的碗碗三原的罐。”
　　“不会说就不要说，说的啥吗？”媳妇觉得花胳膊说的没有意思，自己像听梦一样，索性打断了他的话。
　　正在廖小姐说话间，身后三匹大马飞驰而来。马上之人，头戴草帽，身穿灰蓝色制服。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十几匹马追赶，马上三四人高喊:“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花胳膊看见了，急忙把自己的马抓稳，闪到一旁，三匹大马就冲过河滩从自己身边奔驰而过。河那边随后追来的人也打马过河，在经过花胳膊的马时，有人大喊:“这媳妇漂亮。哈哈。”
　　“啪！”一个人马在河道里，手执长鞭在空中摔了个响鞭，几匹马就在花胳膊旁边停了下来，等那个人的马到了时，马上之人用手中的鞭子指着花胳膊说:“为啥不挡住那三匹马？”
　　花胳膊心想，各走各的道，我让你们先走还错了？心中不高兴，也没有理睬，继续拉马走路。
　　“啪！”空中又是一声鞭响，一群大马把他和媳妇围在中间。一个大个子男人从马上跳了下来，脚上的皮靴把河滩上的沙子踩得“吱吱”响，一身制服，腰间紧着皮带，头上戴着大盖帽走到花胳膊面前，花胳膊的马被马群围住，马有点害怕也不走了。
　　“干啥的？”大盖帽用手里的鞭子指着花胳膊问。
　　“走路！”花胳膊没好气地回答。
　　“人家是回家的。”媳妇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坐在马上搭话说。
　　“给我带走！”大盖帽把手中鞭子一挥，从马背上又跳下几个人来，两个人上前抓住花胳膊的左右胳膊，用力搬拧，也有人拿来绳子，准备捆绑。媳妇看到这种场面吓得大喊:“你们要抢人啊！”
　　花胳膊的两条胳膊被人紧紧抓着，但是，没有被人拧到理想的位置，他听到媳妇说抢人，这才松开手里的马绳。他怕惊了自己的马，向前一步双臂用力，左右一晃，双手从他们手里挣脱，就手抓住对方的皮带，双臂较力，脚下一稳，一手一个，把两个人就举到空中。大盖帽用鞭子指着喊:“把人给我放下来。”
　　花胳膊手臂回旋，只听得“妈呀！”一声怪叫，两个人被花胳膊拍掌一般，拍碰在一起。花胳膊用手一推，两个人就滚到了大盖帽面前，在地上乱爬。大盖帽抡起手中鞭子，向花胳膊打来，花胳膊没有闪身，等鞭子打到自己时，伸手一把抓住长鞭，来了个顺水拉鱼，转身斜腰后去一步，单臂自然拉鞭，大盖帽就被拉趴在地上。花胳膊还想送鞭缠魂，媳妇怕他失手伤了人，故意在马上喊:“人家要喝水。”
　　大盖帽听了，松了手中的长鞭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在自己马鞍上抓过一只水壶举过来说:“这里有水喝。”小心翼翼地把水壶送到廖小姐马前。
　　廖家小姐心里痛快得想笑，又怕在众人面前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故作平静地接过水壶，左右看了，装作打不开壶盖，大盖帽看出了小姐举止不凡，风承大家之气度，急忙上前，拧下壶盖。廖家小姐就小心地往地上倒了一些水，再伸出左手五指并拢，把水倒在自己左手手掌心，抬起手在阳光下看了看，扔了水，重新把水倒在手掌心，小口红唇放到自己洁白如玉的手里喝得一点水，把手心里剩下的水扔掉，又倒得一些水喝，那不紧不慢的动作和镇定自如的颜面，让大盖帽心中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和不安，他后退起来，趁机上马，领着马群打马奔跑而去。
　　花胳膊见他们骑马跑了，用手指着媳妇手上的水壶高喊:“不要你的猪尿泡了？”
　　大盖帽的马群，顺河道而去，也不答话。媳妇在马上停止了喝水问:“啥？猪尿泡？这是铁的猪尿泡！”
　　花胳膊听了，走到媳妇马前，用手摸摸水壶，又拿过水壶看看说:“铁的猪尿泡！”
　　“铁的！”媳妇肯定地回答。
　　花胳膊从小用的都是杀猪匠在杀猪时吹起的猪尿泡装水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装水工具，想起在斜口街刘掌柜也用的是猪尿泡，就把这铁的“猪尿泡”摸了摸给了媳妇。转身拉马走过河道的沙石滩，沿着地里的人行道寻找路线继续前走。不远处有一棵大树，走近时，看见刚才逃走的那三匹马在树下歇息，三个人坐在一起，见花胳膊拉马走来，他们起身抱拳道:“多谢壮士解围，我们是路过这里，刚才被国民党围追，幸亏壮士帮我们走脱，我姓汪，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我姓廖，嘿嘿。”廖家小姐在马上抱拳回话了。
　　花胳膊心里好笑，没有说话，只看了媳妇一眼，低头拉马走上官道而继续前行。
　　
　　
　　
　　四十六、太白庙求雨
　　
　　花胳膊牵马背水从南门外领着媳妇回家，家里母亲见媳妇已有身孕心里十分高兴，大掌柜的见了就安排花胳膊多伺候媳妇。家里农活也不安排他做，花胳膊就围着媳妇转来转去，心中不免觉得乏味无聊，但又没有别的办法。直到秋后天气转凉，才让媳妇出窑洞，在外面吃些秋果。正巧碰到邻村村子里几个小脚妇女，她们从庙后进村，坐在庙门外。时间不长就来了村里年长的妇女，大嫂拄着拐杖出来要和她们去太白庙烧香求雨。雷家大嫂吩咐孩子回家，拿来干粮包袱，就背上香蜡纸表，拄着拐棍，穿着长衫，把大裆裤的裤口和小脚上的鞋子都绑紧，穿上小黑鞋，翘着脚尖，用脚后跟踩出沉重的步子，跟着一群小脚婆子三步一停，五步一站地去了阿氏村里的太白庙。
　　花胳膊也希望大嫂能和她们一起求得雨水，就和媳妇在家里等着大嫂回来的消息。代湾村离阿氏村有七八里地的路程，让花胳膊半个多时辰就能走到去，这些缠着小脚的婆子们，一路上说说笑笑，三步一歇，五步一停，从中午走到月亮当空的时候，才在太白庙里盘腿坐下，长吁短叹地从带子里掏出家里带来的吃货，在庙里分吃了，这才点蜡焚香，三拜五叩地磕头求雨。口里念念叨叨着听不清的话语。
　　花胳膊的大嫂，是在两天后回来的。她走到庙门外，就被村里练拳脚的人挡住，大嫂把包袱往庙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庙台上，抬手把額前的头发向后撸了下，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笑呵呵对村里人说:“这回啊，我们求得是大太白，大太白这个人脾气好，文风细雨，三日将至。没敢打搅二太白，他脾气不好，雷声大雨，那个三太白更不敢说，狂风暴雨。咯咯咯——”
　　大嫂笑嘻嘻地坐在庙门外的石台上，放下拐棍，看见花胳膊站在一旁偷看自己，就喊道:“老四，回去给我拿碗水喝，渴了！”
　　花胳膊听到大嫂子的话，急急转身跑了回去，从屋里端来一碗绿豆汤走来，也不说话，双手寄给大嫂，大嫂接了汤，张开嘴一口气喝干，把眼睛紧闭一会，睁开眼睛时，把碗给了花胳膊。
　　“还要一碗不？”花胳膊见大嫂疲倦的样子问。
　　“不要了！告诉大家，这场雨，就能种麦，肯定是要下雨了，三天后。”大嫂站起来拿着自己的拐杖恳切地说。花胳膊急忙过去，拿起了大嫂的包袱回家。
　　大家听说要下雨了，都开始高兴起来，一连三天，十里八村都得到了有雨的好消息，等雨比什么都急，这场雨，大家等得太久了，也太期待了。果然，三天后的夜里，人们在昏睡中，不知不觉地下了一场雨。这场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天气转凉，气候平和，到处都是笑声。天晴后，一大早花胳膊跟着大哥们一起去种地。到了中午时分，突然，天上的乌云遮住了太阳，远处一片黑云升上中天，空中一片漆黑，厚厚的黑云延伸过来越过上岗，云头像滚裂的石头一般弥漫天空。花胳膊正在纳闷，村外传来一阵铜锣声，有人高喊:“要下冷雹子雨了！要下冷雹子雨了！”
　　唉！就是这一喊，地里干活的人听到了，都开始卸了骡马和犁，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大掌柜见了说:“也到吃饭时候了，歇歇吧！”
　　这时，一阵狂风大作，树啸风鸣，一片乌云从北山向这里伸展而出，直奔西南密布，大掌柜说:“不好，快收拾骡马，赶紧回家。”
　　花胳膊见哥哥们急急忙忙，骡马自己跑在前面，只有二哥东张西望，不紧不慢，大哥三哥都开始往家里跑步而走，二哥走在最后，不时地对天微笑。花胳膊紧跟三哥后面，大哥走多快，三哥跟步多快，花胳膊跟三哥步子紧紧不放。
　　头上的乌云遮住了太阳的光线，太阳的光线从地上退却，乌云的势力不断扩张，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打在花胳膊头上，他们紧步不松跑了回来，等进门拴好骡马入圈，天空中大雨滂沱，仍然不见二哥回来。大哥闭了大门说:“日久不雨，落雨防暑。都不要站在门口，当心受凉。”
　　二嫂把一罐绿豆汤送到厅房，大哥给每人盛得一碗，花胳膊喝得三大碗。这时，“咣当”一声。门被二哥推开，再看二哥浑身上下被雨水湿透，衣服粘在身上，满脸都是水，进门时说:“这雨，来得有点快，有点快！大嫂不是说没有请三太白吗？这个火脾气说来就来了！”
　　大哥笑道:“云往南，水漂船。北山起云必有雨，这是村里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话，你这回信了吧？”
　　二哥脱了衣服，换上干净的衣服，擦去头上的水珠说:“说得是，我就是要看看天上的云走得快，还是你们跑得快！”
　　正说话间，“咔喳”一声巨响，雷声震得耳膜发麻。“咕咕咕——呼呼呼——”雷声不止。
　　“快！快摆香案，这是天鼓声。”大哥从椅子上站起来急忙安排。
　　三哥听了急忙擦好八仙桌上的灰尘，从一旁搬来香炉，再拿蜡台时，被二哥转身时碰掉在地上。花胳膊见蜡台掉到自己面前，急忙捡起来，放在八仙桌上，二哥拿来大蜡烛，再拿香时，大哥抬头摇手说:“算了，来不及了，听声音，天鼓没有留意，向南方去了。能接上天鼓，不是大将就是君主，天鼓东南方向滚响去了，我们失去了焚香的机会。将星自有他主。往后，都不许出门露武。”
　　大掌柜的用眼睛看了看老三，又看看老四花胳膊，把手摆了摆说:“都歇着去吧！”
　　
　　
　　
　　四十七、机灵鬼进村
　　
　　大掌柜和家人吃罢饭，狂风减弱，浮云漂泊，雨去无声，树上几只喜鹊叽叽喳喳乱叫，不知是大风刮得窝歪蛋斜，还是雨伤蛋情，误了暖蛋抱仔的机会。可是，大嫂不这么认为地说:“早报喜，晚报财，午间报得有人来！”
　　二哥笑道:“大嫂，太白庙求雨，你是说求了大太白的文风细雨，准了，三天小雨。你知道今天这雨是三太白的还是二太白的雨？把人从地里淋回来。喜鹊的窝被刮歪歪了，叫几声你又说要来人！可现在就是大晌午，谁来啊！刚下过雨的天！”
　　老三拿来一张凉席，在后堂里铺开，自己躺在上面。花胳膊见了也背靠三哥躺在一侧，大掌柜回堂屋翻看黄历，老二坐在院子里喝茶。就听得“啪”地一声，老二听得出是凉席发出的声音，他站起身查看时，吓得惊喊:“大哥，不好了，蛇！”
　　大掌柜急忙出来，见一条黄色的大蛇爬在老四肩膀上，蛇头在凉席上晃动，尾巴在老四身上。大掌柜急忙拿起一根竹棍，用竹棍伸进去，把蛇从老四身上挑下来，用木掀把蛇端出门，扔在草丛里。再看老三老四仍然酣睡。老二说:“大哥，不是我发现，老四就叫蛇吃了。”
　　大掌柜的生气地看了一眼说:“不是你，蛇也不吃老四！你看见了不知道拿蛇，就知道叫我！你呀！”
　　老二把脸转到大哥面前又说:“那就是吃老三了。”
　　大掌柜的没好气地说:“那是一条吃了老鼠的蛇，从房上掉下来，是刚吃过东西后，身体处于无法控制的状态。不然，也不会让你看到它，更不会掉下来！”
　　老二不高兴地歪着头说:“明明是我救了他们，我都看见蛇头了，蛇嘴，就在老四头跟前。那我要是不吭声，你也不来，你不来，就没有竹棍，没有竹棍就挑不走蛇……”
　　大掌柜的转身进了堂屋，老二自己一个人站在屏风后说自己的话:“我不叫你叫谁？你是大掌柜的嘛，我叫谁？”这时，大门外一阵马叫声传来，有人喊:“四哥，四哥！”
　　二掌柜伸着脖子出门观看，见来人是胡青，就笑道:“请！大嫂又说准了，中午喜鹊叫了，大嫂说有人要来，你就来了！”
　　胡青满脸带笑道:“二哥好！”
　　“胡青来了！下雨路上不好走吧？”二掌柜的问。
　　“下雨？就你们这里下雨了，一路上都是干干的。不过，红河里是涨了水。过了下马河路上才看见是下雨了。”胡青说着路上的情况。
　　二掌柜的听了说:“原来是这样！那我问你，前两天灞桥下雨了吗？我们这里下了三天三夜。”
　　“二哥，胡说八道，我从灞桥过来就没见到下雨，看我脚上的鞋，看马蹄子。”胡青指着马蹄子说。
　　大掌柜的来到上房后堂，推醒起老四，小声告诉他，机灵鬼胡青来了。花胳膊爬起来，用胳膊擦了眼睛出来，见二哥和胡青说话，喊道:“坐屋里说吧！”
　　“四哥，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乔棍棍给了你二亩地，你打算种啥？也不说一声就回来了。”胡青歪着脖子咧着嘴说。
　　“进屋，进屋，吃饭了吗？”花胳膊问胡青。
　　大掌柜的也坐在厅堂等候，见胡青进门就问:“胡青来了。你先等会饭就好，堂上喝茶！”
　　“谢谢堂主，我是叫四哥回城南，乔棍棍给了二亩地，不能不种着，荒了也是荒着，反正，乔棍棍也不种。地是好地，就是缺墒，我打听了，麦子不收种蒜成，种蒜不出麦子成。”胡青说了来意。
　　大掌柜的心想，胡青的话也对，乔棍棍好心好意给了地，那就得种，这社会，土地就是命根子。有地就有根本，农民，没有地就什么都没有了。大掌柜说:“那好，就让老碎去，不管种啥，先种上。”
　　“堂主，我也是这样想的，要么就来了。乔棍棍可能自己要离开西安，他准备去兰州找仇人了。所以，就让我请四哥去种地。”胡青看着大掌柜的说了乔家的实情。
　　“噢——胡青，老碎跟着你，可不能让他和棍棍去兰州。能说服棍棍不去最好。”大掌柜的安排道。
　　“军队最近到了地里，在城外挖壕做饭，到处乱挖。”胡青喝得一口茶说，“棍棍给咱们的地里也有挖壕的地方，都好几个月了，在城墙上也有人喊话，城里的人出不来，城外的人进不去。”
　　“省城那么乱，你可要小心做事！”大掌柜的说了声，“上饭！”家里人就用木盘子端饭上厅，胡青就开始用饭。
　　夜里，胡青和花胳膊出村。在大掌柜的安排下，胡青的马背上驮着小麦种子，馒头，猪尿泡等一些吃的用的。大掌柜的再三吩咐:“出门在外不要随便吃别人东西，万一碰到坏人，一剂迷魂散就啥都不知道了。自己家的吃货放心。水，也要小心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