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她来了(上)
作品名称:窗外雨潇潇(续) 作者:山雨歇 发布时间:2017-07-04 15:41:40 字数:4623
这一觉,我一直睡到太阳照到我的窗户上才起来。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的嘴角犹带着甜蜜的笑容,心里满是温馨地、略带着羞涩地伸手往身边一探,手摸到的是一摞冰冷的、僵硬的书。我一下子从美梦中惊醒,回到了现实世界。
不,不要醒!我使劲闭着眼睛,试图能重新进入甜蜜、幸福的梦境。然而,一切都只是梦。
慢慢地、慢慢地将右手轻轻地、轻轻地搭上昨晚临睡前的位置。果然,“他”又调皮地换地方了。将手缓缓地向上移动,不出意外地又在“他”的“第二个家”找到了“他”。
我的嘴角不由得轻轻绽出一个微笑:孩子,别的小小孩也都跟你一样这样子活泼吗?你还这么小怎么就会上上下下地移换地方呢?你是为了让我知道你是有生命的吗?你是在跟我提醒你的存在吗?
曾经,我以为是……我害怕得要死。可是,现在,我知道了那不是能要我命的肿瘤,而是一个新的生命,是我和我爱的人的爱的结晶。可为什么除了昨晚在梦中我是幸福的,我感觉不到一点高兴与自豪。孩子,你知道吗?现在的我非常矛盾。说实话,我非常享受昨晚睡梦里那个会跑、会说、会笑、会逗人的调皮、聪明、可爱的孩子,可我却一点也没有信心我们能有能力把你养大。你已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可是,我却不知道是不是要选择你。你本来应该是我们幸福的结晶呀,可是你来得太不是时候。因为,你来得太早了,我们现在实在是还没有准备好。如果我们选择了你,我们就得放弃他的前途。我舍不得你,可是,我也一样舍不得他伤心、失望。
尽管从早上醒来,我就拒绝睁眼,拒绝早上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我的心里。可是,再厚重的眼皮也遮挡不住太阳的升起。现在已经是清晨了,我的梦也该醒了。
虽说已经决定把决定权交给金一诺,可是,在潜意识里,我恐怕已经有了定见。我从心里希望金一诺能够拍着胸脯对我说“孩子既然已经来了,我们就要他。你放心一切都有我”。可是,我知道他的这个保证也只能是我一厢情愿的梦。凭他现在的条件,他凭什么说那句话?我知道他会跟我一样无奈。不过,他毕竟是一个男人,他会比我有办法,会比我坚强。不过,如果他跟我说他现在不能要这个孩子,我也绝不会坚持。我更加不会拿这个孩子去要挟他什么。我从心里觉得我的一切、孩子的一切都比不上金一诺的前途要紧。为了他的前途,只要他跟我说一声,我就愿意放弃一切。
孩子,我已经认识你一天了,你已经认识我很久了吧?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你也应该认识的。他的名字叫金一诺,是一个很帅气、很聪明、很温柔、很体贴的大男孩呀。这个叫金一诺的男人就是给你生命的男人。我也不知道你是男是女,其实,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是一样爱你。不过,我还是得说,你来得有点早了,他现在自己还是孩子呢,我实在是不知道等他知道你的存在以后他会是兴奋还是失望。但愿,他会接受你的存在,他会自然地接受咱们,会慢慢地爱上咱们。
总算亲身体验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这种忐忑不安的日子真的很不好受。总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也许是好几年那么久。在这短短的一天里,我的脑子不知道已经运转了多少圈,我的思想不知道已经驰骋了多少万里,我心里的念头不知道转过了多少个。可日历却清清楚楚地提醒我,今天是3月9号,是星期四,离我昨天知道真相还不到一整天。
幸好已经是星期四了,不是星期一。做学生的时候常听有同学念叨“过了星期三,望见星期天”,我只要再熬过今天、明天、后天,就到了星期天。时间都是三月中旬了,学校里高考预选应该已经提上日程了吧。也许,这个星期天他会来给我提供一些信息。一诺,你有没有感觉到我在想你?你快来吧,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想到他高高兴兴地来跟我规划着未来,我却要告诉他,他已经无缘高考了,他必须先考虑成家的事,我实在是无法猜想他会有什么反应。从心里说,我是真想等他高考完了再告诉他这个消息,可是,就像郝舒梅说的,我的肚子等不到那一天。
唉,孩子,我好为难呀。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地来呢?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我们本身还都是孩子,你现在来……
我和他就有一次呀,而且那也是我人生的第一次,怎么就会连孩子都有了呢?老天,您叫我怎么办呢?
我像缩头乌龟一样将头缩进被窝。我实在是害怕我接二连三的唉声叹气,会让在灶间做饭的妈妈听到。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怎么办?金一诺,你快来呀,我该怎么办呢?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一天多来我就像一个不断受力的不倒翁,就像一棵一会被东风吹一会儿叫西风刮的墙头草。曾经我以为我已经想明白了,我要将决定权交给金一诺。可是我肚子里那个活生生的生命又一次一次地让我浮想联翩。
真是好难做的决定啊。
其实,事情是明摆着的。我顶着压力生下这个孩子,我可以留下我们的骨肉,我可以切切实实地得到我已经爱到骨髓里的爱人。可是,这样一来,我爱的人势必要放弃学业,要在农村待一辈子,要永远永远地跟我一起在地里刨食吃,因为除了高考,我们这些普通的农村孩子没有任何其他的方法能够跳出农门。留下孩子在农村种地这样的现实我能够接受,我也能够对以后的苦楚甘之如饴。只要能让我跟我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让我天天吃糠咽菜我都愿意。可是,金一诺会愿意吗?他对我的爱能让他甘愿赔上他一生的前途、事业吗?他的成绩是那样好,他对大学生活是那样向往……
贾宝玉在他家遭受巨变之后入了佛门,在我的心里金一诺也是跟贾宝玉一样的人物呀,我怎么舍得让他为了我,为了一个没有准备就闯来的孩子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呢?
可如果不要这个孩子,金一诺或许会感激我的通情达理,或许他也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可是,如果他就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呢?如果他考上大学看到了新的诱惑,他是不是会忘了我为他做的牺牲呢?郝舒梅一个劲地提醒我不要太相信男人,我虽然相信金一诺的为人,可是谁又能保证人性都像我一样执着、纯真呢?
不要说这两个多月以来,我因为身体不适以及后来我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根本就没静下心来学习过。就算我好好的日子里又何尝不是整天患得患失?这大半年来我的学习进步应该不大。唉,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想来,我现在的水平跟其他的高考学子相比差的更多了吧?这岂不是意味着我离金一诺也差的更远了?待今年高考结束他考上了,我落榜了,他会怎样对我?他还会记得我曾经差点给他生过孩子吗?到那时候,恐怕我会永远失去他的。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考上了,我没有考上,就算他会来找我,我又有什么脸去拖累他呢?
也许郝舒梅的主意是最好的,我应该先去找他的父母,将我们两人的关系定下。孩子、我们的前途由他们做长辈的决定。即使不要这个孩子,等我们学业完成了以后我们还可以再要。这样除了委屈了这个未见面的孩子,我们的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唉,我实在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早晨吃饭的时候,看到我的父母我想了一早的主意又不是什么主意了。想想我自己的父母,想到从未谋面的金一诺的父母。我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不知道怎么开口,那么他呢?他怎么对父母说这件事?他的父母会怎样对他?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他的同学、老师,他的村里人会怎样看待他、议论他?他岂不是要一辈子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一个男人如果出门都没脸见人那让他情何以堪?
不,我不能去找他的父母,我不能让自己心爱的人丢脸。就算是只有他的父母知道也不行。我应该维护他的声誉。
要我下这个决定可比证明十个不等式难多了,虽然我平常看到不等式证明题就觉得无处下手。我到底该怎么办呢?将书盖在脸上,我平躺在炕上。现在我已经知道了真实状况,将手放在小腹上,我能轻易地摸到我腹中的……孩子。不过,现在不管是躺、坐,还是站立,我的小腹还是依然非常平坦。
忽然就想起曾在课本中学过中国沿海某地有一个风俗,人死后要在脸上盖一张黄烧纸,因为羞见先人。我想我现在如果死了,是不是也要弄一张黄烧纸盖在脸上?其实,我现在还是死了最好。这样,我和他、我的父母、他的父母便全都不必因我而蒙羞了。我现在死了,他也许会难过一阵子。不过,他的未来还会是幸福的。一诺哥哥,如果我现在为了你死了,你将来与你以后的她亲热的时候是不是偶尔会想起我呢?
想到这里我心里自己嘲笑了自己一下子——我死都死了,恐怕那时候他早就将我忘到脑后去了。再说,人死如灯灭,他想不想我还有什么要紧呢?我这一生就是为他而来的,这一生我也只会爱他,只要他能够过得好,我这一生就没有白来,不是吗?
唉,孩子,那里面怎么竟然会是一个孩子?还不如让我得了肿瘤呢!
可如果真得了肿瘤,我才十八岁的生命就要结束了。现在刚刚过了正月,离着我十八周岁的生日将近还有半年呢,我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死了。想到这里,我又长舒了一口气——幸亏不是肿瘤!
可如果我现在没有这个孩子,等今年我过生日的时候,差不多恰好应该是大学录取通知书陆续下发的时候。如果我和他再能双双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该有多好!可现在我却快要被这个事实愁死了。
我是真没辙了,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我想要这个孩子,可我不想让他为难,也不愿意自己丢脸;如果我放弃这个孩子,可这又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是我们俩的孩子……一诺,你知道吗?我心里是非常愿意为你生孩子的。
啊,我已经好久没犯的头疼病又来了!我的头疼死了。
不,不想了,我也不管了。我忽然发现我想来想去,自以为是的计划、出路、算计,根本就是毫无目标的、一点理智也没有的胡思乱想。这些天,我想了这么多,差点将自己愁死,却恐怕一点作用都没有。
什么主意?什么出路?我就不相信我们交往这么久以来的卿卿我我都是虚的,我不相信他平日里对我的温柔体贴、甜言蜜语、信誓旦旦都是假的,我不相信他考上大学就会不要我了。对,管他呢?我连他的孩子都有了,难道他不应该负责任吗?以前我还想,如果我考不上大学我绝不会连累他,现在我不再这样想了。为了不让他分心,我曾经无数次地拒绝过他了,是他非要现在要我的。现在好了,我有了他的骨肉了,不是我要拖累他,是他自己没办法扔掉我的,不是吗?他让我变成这样,他自己总不能做现代版的陈世美吧?我不管,我也不想了,我是个小女人,遇到大事本来就该他拿主意,不是吗?他爱怎样就怎样,反正我听他的就是了。孩子都有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现在没有办法再放下我不是吗?
长吁了一口气,凝聚了会心神,我拿起了书——对,只有先考上大学我才能有跟他并驾齐驱的资本。
假如,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会毫无原则地离开我,扔下我,那他这个人还值得我爱吗?我的痴心他都看不见,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他都不顾忌,那么我还有什么好伤心的?
这样想着,我竟然变得出奇地平静。拿起他给我抄写的典型代数题,翻到不等式证明部分。对我来说,不等式证明一直是一个难点。因为无论是几何还是代数,不管多难的等式的证明做起来都会有个目标,可不等式证明这类题目却常让我感觉就像小老鼠啃天——无从下嘴。
现在我静下心来集中精神,遇到相对简单点的或者以前接触过的类型我就自己先做出来,然后对照他的答案,比较我做的步骤繁简是否得当;遇到难的我思考了也做不出来的,我就先看答案,然后反复琢磨,直至将题目弄会、理解,再尽量争取找到类似的题目,直到确信能够举一反三……
曾经度日如年的日子过得很快,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也尽量压抑着心中的不安,将精力用在学习上。精神好点时,我就学平常不愿意学习的内容;心情反复不能轻易控制时,我就马上逼迫自己中断胡思乱想,学习平常感兴趣的学科,让自己逐渐沉浸入书山题海中。
说实话,自从我在家里复习以来,我还很少能够这样投入过。
可是星期天一睁开眼,我却再也无法控制我自己了。院子里,甚至街门口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我都会想象成是他来了,我一而再地设想,见到他以后我该怎么将这个幸或者不幸的消息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