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聚散两依依

　　告别了熊逸轩，秋萍步履轻盈，面带微笑地进了小区。下一秒，她猛地站住，小区门口的拐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她必经的花圃旁边。
　　迎上钟思成若有所思的目光，除了有被抓个现行的尴尬外，还有深埋在心的那份抹之不去的痛楚。她知道，钟思成一定瞧见了自己从熊逸轩车上下来的那一幕。
　　“思成，你怎么在这儿？”
　　“丫头，找个地方，我们说说话吧。”
　　“小区的西南角，比较僻静，我们去那儿坐坐吧。”
　　秋萍和钟思成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来。
　　钟思成开口了：
　　“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男人，看你们很熟识的样子，我能知道他是谁吗？”
　　“无痕，熊逸轩。”
　　“就是你那个很特别的网友！他约见你了？”
　　“不是，今天我去参加一个婚宴，碰见的。”
　　“在此之前，你们素未谋面，在一个人山人海的场合居然还能相遇，不得不说，你们之间有着非常奇妙的缘份啊！”钟思成在说这话的时候强烈地预感到，秋萍将会和这个叫作熊逸轩的男人牵扯出一段不一般的爱情故事，他的心刺痛着，他的丫头离他越来越遥远了！
　　“丫头，你突发病症那一晚，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一如从前，我还是只能从李岚那里辗转得知关于你的事情。从什么时候起，我们，我们之间变得这么的疏离和陌生了？”
　　秋萍重重地咬了一下唇，喃喃道：
　　“从什么时候起？也许从王晴一身红裙躺在血泊中的那一刻起；也许从她鲜红的血染透了我的白裙子的那一刻起。思成，我们之间横着千山，我们都跨不过去；我们之间隔着万水，我们也淌不过去。”
　　钟思成蹙着眉，紧抿嘴角，把他的一张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造物弄人！造物弄人！！丫头，刚才你从熊逸轩的车上下来，我看见你笑了！看来，你迷人的微笑再也不会为我而绽放了，是吗？看来，我也走不进你以后的世界了，是吗？”
　　“命！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秋萍叹息一声。
　　“也罢，你若真的安好，我不忍心打扰！你若展颜开怀，我便清心静安！只是，丫头，请你记住，你若不开心了，别忘了回头看看我，我会一直站在原地等着你！我心里的整个空间从十二年前我们邂逅在植物园，为你敞开的那一刻起，就从来不曾关闭过，也从来只属于你一个人！以后，包括永远的永远，她的位置都只为你而留！”
　　秋萍的鼻头酸酸的，凝结在睫毛上的一滴泪泫然欲滴：
　　“不！思成，别这样，真的别这样，好吗？我希望以后，会有一个比我好百倍千倍的女人住进你心里去。”
　　钟思成摇头苦笑几声：
　　“你忘了？在石拱桥上你我诀别的那一刻，我曾说过：‘曾将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丫头，此后的我注定承受烈焰焚身，万箭穿心的煎熬。”
　　秋萍蓄满眼眶的泪终于夺眶而出：
　　“不！不！！思成，我不准你那么苦了你自己，我不准！”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钟思成的低吟如泣如诉，那份深入骨髓的惆怅和无奈把秋萍柔软的心房戳得深深地疼，那份强烈和深刻如同穿越时空而来的，三百多年前的纳兰容若一般。
　　秋萍只觉得胸腔中一阵窒息的难受，压抑的哭声变成了低低地啜泣。
　　钟思成仰头，把一滴快要滑出眼眶的泪憋了回去。
　　他蹲身在秋萍的面前，抬起双手，用拇指擦拭着秋萍不断涌出来的泪水：
　　“好了，丫头，都怪我，说了这么凝重的话题，不哭了啊！大哥希望你从此以后的人生都不要再有眼泪了，好吗？”
　　秋萍抽泣不停，带泪的眸子凝视着面前这个想爱不能爱、能爱又爱不了的男人，声泪俱下，肝肠寸断！
　　钟思成把一包东西递给秋萍：
　　“呃，对了，丫头，这包药你拿着，按时吃。这个方子是我在H市第一人民医院魏教授那儿求来的，他可是你那个病国内首屈一指的专家，你要吃了觉得效果好的话，跟我说一声，我再去给你买。”
　　“谢谢你，思成，那天我在C市医院已经开药了。那个，那个，以后，你也不用再买了吧。”
　　秋萍的推拒如同一根针在钟思成的心尖上扎了一下：
　　“丫头，你的意思今后的我们不再有任何交结了，是吗？你把我当成你的大哥哥不好吗？我就只做你的大哥，行吗？丫头？行吗？”
　　秋萍咬着唇，没说话，只一双浸着水雾的眼眸凝视着钟思成。
　　钟思成叹息一声，起身坐在她的旁边，扳过她的肩，正对着自己：
　　“丫头，听我说，如果以后你不想打电话给我，你可以让李岚转告，那个药正对你的病症，你一定要坚持吃，好吗？你不能拿你的身体开玩笑，知道吗！”
　　秋萍含泪点点头。
　　“还有，这张卡你拿着。”钟思成从钱夹中取出一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
　　秋萍猛然摇头，把钟思成塞给她的卡硬给推了出去：
　　“不不不！不行，我不能，不能要你的钱。”
　　钟思成把秋萍推落在椅子上的银行卡重新拾起拿在手中：
　　“丫头，你一定要对我这么残忍吗！你宁愿接受一个网友的帮助也不愿意接受我的，是吗？”
　　秋萍无语。
　　“你跟冯蛭谈判离婚的时候，尽量不要和他起正面冲突，财产分割的问题你就顺着他的意思，能让步就让，在他那里，你讨不到什么好的，我不希望临了你再去承受他的一顿拳脚。就算你带着嘉韵净身出户，这卡里的钱也足够维持你们娘俩几年的生活的。还有，你也不要急于出去找工作，这些年，你受了那么多的苦，先好好休养一下，调节一下。”
　　钟思成说完这几句话，再次把银行卡强塞进秋萍手中，转过身大踏步地就走了。
　　秋萍望着他傲然而又落寞的背影，呆呆地立在原地，眼泪很不争气地再次滑落！真是：
　　聚散两依依！
　　聚也依依！
　　散也依依！
　　钟思成转过身的那一刻，脸上一片水水的冰凉。
　　他的心很痛！很痛！！
　　他知道，他和他的丫头从此又将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一如十一年前的那一次诀别！
　　“那一日，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诵经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
　　不为祈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垒起玛尼堆，
　　不为修德，只为投下你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听一宿梵唱，
　　不为参悟，只为寻找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瞬，我飞羽成仙，
　　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那一日，那一月，那一年，那一世......
　　只是，就在那一夜，
　　我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
　　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
　　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秋萍一个人在小区内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了好几圈，当情绪平复得差不多的时候，才踏着沉重的步子往楼道口走去。
　　秋萍打开防盗门，向屋内扫视了一圈，貌似冯蛭不在客厅。不过，倒是从房间里传来他正打游戏的声音。
　　秋萍进到屋内，在茶几上拿起自己的专用水杯接了一杯温水，再折回，坐在沙发上。她一边喝水，一边酝酿着待会儿要跟冯蛭的谈的内容。
　　静坐了好一会儿，秋萍才推开房门。她走过去把电脑桌上音响的声音调到了最低，随即坐在梳妆凳上：
　　“冯蛭，你先停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谈离婚的事吧，昨晚我都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开出的那两个条件，一切免谈。”冯蛭盯着电脑屏幕，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说女儿跟你，我同意，不过，婚姻财产方面，一人一半。”
　　“什么？”冯蛭相当诧异，扭过头瞪着秋萍，在键盘上操作的那双手也停在半空。原本，他非常笃定只要抛出女儿这个筹码，爱女心切的秋萍肯定望而却步的，没想到，她居然爽快地答应了这条。
　　“哼，就算你同意了这个条件又能怎么地，不是还有第二条么，还是那句话，你要想离婚，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一个子儿都别想捞到。”
　　冯蛭不愧为冯蛭，他快速地运转思维，盘算计策，丢了一张王牌，手里不还拽着另外一张吗！他料定秋萍焉能做到净身出户那一步。
　　“冯蛭，你扪心自问，前前后后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按照法律角度，这属于婚后共同财产，理应我要占一份，你不能就这样吃干抹净吧。”秋萍据理力争。
　　“去你妈的什么道理，什么法律，老子不想跟你扯那些，老子就一毛不拔了怎么啦！”
　　秋萍咬着下唇，沉默着。果然，如钟思成和熊逸轩预见的一样，看来，他们了解冯蛭还真是透彻啊。
　　其实秋萍并非贪图钱财之人，只不过回想到这个家里的一砖一瓦，一点一滴都有自己辛辛苦苦付出的汗水，到头来，全部都要拱手相让，确实心有不甘。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一旦踏出这个家门，独自带着嘉韵的话，最现实的就是母女俩的生存问题。可是，为了摆脱这段婚姻，看来，只好如此了。也罢，千金散尽还复来。
　　“好，我同意！”
　　当冯蛭听见秋萍这几个铿锵有力的字眼的时候，他再次惊诧！愣怔了片刻，唰地一下起身，飞起一脚踢翻了他屁股下的电脑椅。
　　“死杂种，老子懒得跟你谈了，老子不离就是不离，你有本事你去起诉啊！”冯蛭吼完这句话就走了出去，随即，拉开的防盗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合拢。
　　秋萍只来得及冲着冯蛭的背影泄气地吼了几句：
　　“死混蛋！死疯子！死无赖！”
　　可，回应她的就只有那堵冰冷的门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