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放生法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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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真卿开始琢磨下一步的斗争，决定用放生感化瓦解驻防的匪兵。于是，他对方丈说：“我在升州做刺史时，上疏肃宗帝，在全国各地修建了八十一个放生池,，剑南一个毁于地震。资福寺应建一痤补缺。哎！你知道为何要修建八十一个放生池吗？”
　　方丈揺着说:“请大人指教！”
　　“玄奘去天竺取经，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劫后余生，终成正果，以此为念。”
　　“妙哉！佛陀！”方丈兴奋地说，“贫僧住持敝寺多年，也没想到修放生池。惭愧！惭愧！”
　　按照颜真卿的意见和设计，对寺院东侧的方丈蝎坑进行改造成放生池，东西宽两丈，南北长五丈，深两丈，砖石结构，四面墙体高出地面二尺。然后，从泉池东侧砌一暗沟，连通放生池，又在池边立一通高约丈许的青石牌，碑座是一只巨鳌，碑文是颜真卿楷书，碑额刻着“放生池”三个大字，碑文是一首《回向偈》：
　　“愿修此功德，消除宿现业。增长诸福慧，圆成胜善根。所有刀兵劫，及与饥馑等。悉皆尽灭除，人各怀礼让。读诵受持人，辗转流通者。现眷咸安乐，先亡获超升。风雨常调顺，黎元悉康宁。法界诸含识，同让无上道。”
　　放生活动在一个闷热的上午举行。参加放生者和围观者少说也有千人，能把放生池围得密密匝匝不透风，外围是站岗放哨的匪兵密度大，像篱笆墙，或提刀，或捉剑，或扛枪，或杵戟。郝校尉来来回回地巡察，紧张兮兮，不敢有丝毫地麻痹。
　　方丈站在池沿角上合掌大声说：“佛陀！自建寺以来，这是首次在放生池放生。感谢颜大人建议并设计了这座放生池，也感谢郝校尉对建池的大力支持。下面，欢迎颜大人讲话！”
　　欢呼声、肉哨声响彻寺院、山林。
　　颜真卿正正官冕，掸掸朝服，微笑着向众人挥手致意，爬上池沿一角（沿宽约尺余），上去没站稳，仄歪几下，俩胳膊甩几甩，差一点掉进水里。众人一片“唏嘘”。
　　“下来讲吧，颜大人！”方丈劝说。
　　他站在上边提高嗓门说：“我给大家讲个故事。一千多年前，咱们豫州出个著名的大学问家叫庄周，他老婆死了，不但不哭，反而坐在地上，敲着瓦盆唱歌。他的好友恵子来吊唁，说他太过分。他解释说：人原本就没有生命，也没有肉体。天地杂陈，赋予万物以气、以形、以生命。然后，又收回去，如同春夏秋冬四季运行，周而复始，无穷尽也。有啥可悲哀的？‘即生即死，即死即生，生者寄也，死者归也。’这是道家的生死观。生就是死，死就是生，死死生生，阴阳轮回，是佛家的生死观。我既从道又从佛，如果我今天淹死了，就是最大的放生。”
　　众人为大人如此豁达的生死观而欢呼，而鼓掌。
　　一个穿长衫的私塾先生问：“请教颜大人！儒释道究竟有何不同？”
　　颜真卿略作沉思，说：“这个问题很复杂，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儒教无我，佛教无物，道教无为。我的粗浅看法，谨仅供参考。”
　　有个乡绅模样地问：“听南乡一个亲戚说，颜大人在南乡也修过放生池？”
　　“修过。乾元元年（公元758），我做升州（南京）刺史时，曾向肃宗皇帝奉呈《乞御书题天下放生池碑额表》。次年，奉诏在升州修建两所放生池（今乌龙潭一处保存完好）。如今，在这里修建一所，给愿意放生者提供了方便和机会，帮助放生者消除业障、净化身心，并为自己、为亲朋、为芸芸众生积累阴德，这是寺院的一大善举。可以肯定地说，我们每个人，当然也包括本人，或多或少，或大或小，都有业障在身。从今天放生开始，多做善事，多积阴德！”
　　颜真卿在湖州时，就到慧明禅师那里受过戒，并一直信奉“三宝”。就任升州刺史时，安史之乱尚未平息，官军只是收复了长安和洛阳。于是，他上书肃宗，请求在全国兴修放生池，以此彰显皇帝的贤明睿智和广播慈善，进而安抚净化民心，瓦解叛军士气。肃宗很快诏令全国修建放生池。强调一切渔舟网簖都不能接近（在放生池里捕捞）。颜真卿在《天下放生池碑铭序》里说：“始于羊州之兴道，洎山南、剑南、黔中、荆南、岭南、江西、浙西诸道，讫于升州之江宁秦淮太平桥，临江带郭，上下五里，各置放生池，凡八十一所。”
　　2
　　一个站岗的匪兵向颜真卿提出一个刁钻的问题：“请教大人！出家人戒杀生，蛟子咬脸咋办？是拍死呀？还是撵跑呀？”
　　“这个问题还是由方丈回答，好吧？”颜真卿看着方丈说。
　　“这……这……”方丈抹拉着头吱唔着。
　　汪道明背着药篓子掂着镢，说：“我是一个药狗子，连釆药带治病，既救生也杀生，利用全蝎、蜈蚣、土元、水蛭之类去治病救人。我以为，杀小生救大生，不算是杀生作恶，而是行善积德。”
　　“佛陀！我们出家人持五戒十善，五戒之首就是戒杀生。《正法念处经》对戒杀生有明确规定，‘得成杀生，彼有三种，谓上中下。所言上者，杀罗汉等；所言中者，杀住道人；所言下者，杀不善人。《正法念处经》又规定五种杀生，‘虽是杀生，无杀罪业。按照佛法，我们寺僧绝不拍蚊子，而是用扇子煽跑它。善哉！善哉！”方丈把右手竖在胸前说。
　　颜真卿就这个问题有自己的看法，他说：“不可否认，寺院里老鼠、苍蝇、蚊虫，确实很多。我住室里，大白天老鼠乱蹿。有一天，我竟然一脚踩死一个。夜里爬到床上，又屙又尿，简直成灾。于是，正晌午时，我用椿树叶、冬青叶、絲瓜叶搁一块烧熏，每隔四个月烧一次，至今屋里沒见老鼠。我对杀生是这样理解的，有益的动物要保护；反之，当杀则杀。不要误解‘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后来，佛家总结了千百年的经验教训，又补充解释说，‘慈悲多祸害，方便出下流。’意思是说，失去理性，感情用事，滥施慈悲，就是祸害。‘方便’就是下流（非今日‘下流’的含义）。所以，戒杀生需要‘智慧大圆滿’，也就是要用大圆满的智慧，流放出大圆滿的慈悲。只有这样，才能帮助众生，‘破迷开悟，离苦得乐’。当年，少林寺僧大开杀戒，太宗皇帝给予高度评价，并敕封赐恩。为什么？因为他们杀的是邪恶之人。所以，我们未脱俗者，更要理直气壮地惩恶扬善。”
　　一个漏仓鼻子老汉说：“我吃斋念佛二十多年了，三皈依也快三年了，至今还是个居士，我看我这一辈子是成不了佛了。不过，我的要求不高，到圆寂的时候，佛祖能接我上西方极乐世界去就心满意足了。你们出家人不是天天讲慈悲为怀吗？大慈大悲的方丈，你要是能仿照我的长相，用黄泥巴捏个又高又大的罗汉，供奉在大殿里，我这一辈子就没白活、没白信佛。如果寺院里不想要我，把我供奉在桃花庵儿里也凑合。守着颜大人的面儿，我下个保证：从今往后，我天天到寺院烧香、磕头、捐钱，一直到圆寂为止儿。”
　　“做梦娶老婆，光想好事儿。你以为小尼姑们得见你？谁不知道你打着修行的幌子，专勾引女人？呸！真不要脸！”一个年轻寡妇纳着千层鞋底，羞红着脸骂他。
　　“你的裤腰带松，还怨我呀你？骚货！”全埸又一阵大笑。
　　“口无遮拦造口业，心中不净生嗔恨。”方丈挥手高声制止说，“佛陀！这里是佛门净地。罪过！罪过！”
　　颜真卿说：“文殊菩萨说，持斋者不一定成道，但成道者，一定皆持斋。要放得下、想得开，要看破红尘。这对修行至关重要。《地藏经》里说：‘凡间众生相，是一幅悲哀的景色，就像盆子里的小爬虫，在里边爬来爬去，总是爬不出盆子的界限。’”
　　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要饭花子，一手掂着豁口海碗，一手拄着高出头的劈竹竿，大声说：“不怕大家笑话，我身上头上的虱子，大白天就往下掉，掉到眉毛棵里，掉到饭碗里。我信佛也信好些年了，六根清净，一不吃荤，光吃素；二不结婚，也不找女人；三不杀生，掉到碗里的虱子，烫得红虾虾的，也沒舍得吃，救上来放回头发棵里。请问方丈，我的心眼如此善良，咋还是落个要饭的下场？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您再慈悲为怀一次，叫我到您寺院里出家中不？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方丈说：“贫僧听说你啥都不戒，拦路强奸的事你干过，更不用说杀生啦！你出了家也到不了西方极乐世界。佛陀！”
　　“强奸的事，是我家败之前，那时我还沒信佛嘞！至于杀生，你是指我吃虱子吧？那一次，我连病带饿，躺在破庙里，再不吃点东西，就真上西天了。我念了一百句阿弥陀佛，才开始逮虱子吃的。哎！这事儿你是作知道的？蹊跷！啊！我想起来啦！你使诈？”
　　郝校尉问：“像我们杀人如麻的行伍之人，还能修炼成佛吗？”
　　“夫心起于善，善虽未为，而吉神已随之；或心起于恶，恶虽未为，而凶神已随之。”颜真卿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不仅你们可以成佛，世上万物都可以成佛。因为万物身上都潜在着佛性。一切佛性自在心中，就能悟出如来的真实妙意，也就是不著身形外相，放下无相空之心，以入容纳万物的禅境。要修行，首先要知道什么是佛。佛既不是人，也不是神。从本体上说，佛就是智慧，就是正确地了解人生，了解世界，了解宇宙。世界乃至宇宙的现象纷繁种种，无量无边。这些现象是怎样产生的？原因是什么？过程怎样？结果如何？从作用上说，佛就是觉悟。人们对人生、对世界、对宇宙的认识千差万别，有的执迷不悟，有的一知半解。只有达到对人生、对世界、对宇宙全面、透彻、深刻、正确的认识的程度，才能尊称为佛。所以说，佛法也不是宗教，更不是迷信，而是揭示宇宙规律的学问。佛祖说，‘法尔如是’。意思就是佛法原本就存在于大自然。另外，一定要坚信因果报应。因果关系是世界万事万物，乃至浩瀚宇宙的铁律，亘古不变。种善因，结善果；种恶因，出恶果。”
　　方丈递给颜真卿一方汗巾擦脸，插言：“资福寺观音殿里，有副对联，贫僧不妨介绍给大家：‘居心作恶，谁替你救苦救难？回头向善，何须我大慈大悲？’信佛、拜佛、学佛、修行，不一定都成正果。但是，你能得到佛力加被和保佑，净化心灵，开示智慧，自性向善，慈悲为怀。‘吉人语善、视善、行善，一日有三善，三年天必降之福；凶人语恶、视恶、行恶，一日有三恶，三年天必降之祸。’”
　　颜真卿擦完汗问：“不知郝将军还有什么疑问？”
　　“没有了！颜大人和方丈言简意赅、引经据典、深入浅出，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佛法必修课，让我茅塞顿开，化解了我心中的郁结。实话实说，我们的屠刀肯定是放不下的，自然也很难成佛。但是，我敢保证，从今往后，我们绝不滥杀无辜，而且坚持放生。”
　　郝校尉话音刚落，全埸爆经久不息的掌声。
　　那个私塾先生发难：“您老人家是当今大儒，又一生信佛，为国为民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善事，按照因果报应，您理应得到善报呀！为什么被关在寺院里受苦受难受罪？”
　　这确实是一道难题，而且问的突然。颜真卿没有思想准备，先是一愣，然后略作沉思，笑笑说：“首先感谢这位先生对老朽的关心！释迦牟尼，为了弘扬佛法，积德行善，放弃王子地位和生活，到尼连禅河畔的树林里独修苦行，开始每天一餐，后来七天一餐，衣树叶树皮，睡牛粪，遭遇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再说去天竺取经的玄奘，经历的磨难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老朽这点磨难则微不足道，根本沒想要什么回报。”
　　方丈说：“颜大人出于对皇上、对大唐江山社稷的忠诚，得罪了卢杞奸佞小人。他盅惑皇上，打着抚慰李希烈的幌子，设下陷阱，欲置颜大人于死地而后快。颜大人坚强不屈，坚贞不渝。贫僧坚信，颜大人忠贞善行一定有善报的，身前看不到善报，一定会在身后得到，甚至让儿孙们得到。相反，卢杞们的恶行，迟早也会得到恶报的。《涅槃经》里说：‘业有三报，一现报，现作善恶之报；二生报，或前生作业今生报，或今生作业来生报；三速报，眼前作业眼前报。’大家可以拭目以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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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丈主持，首先介绍一下放生程序：“今天参加放生者，大部分都是新人，有必要把放生仪轨说一遍，第一歩，要对即将放生的小动物出声或默念南无阿弥陀佛三遍。再默念自已的姓名、籍贯。然后要大声说，今天在资福寺放生池放生，请予以加持护佑。第二步，要跟着贫僧大声诵放生偈：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指向佛前求忏悔。念完头遍，要跟着把以上四句重复念两遍。”
　　私塾先生说：“繁文缛节太绕舌，不如之乎者也顺口痛快。”
　　“像你教学生一样，跟着念就中了。”方丈接着交代，“第三步，为放生的小动物念三皈依。要跟着念，各个小生灵！我给你们念三皈依，皈依佛，不堕地狱；皈依法，不堕饿鬼；皈依僧，不堕畜生。希望你们好好活着，不要伤害其它生灵，也要保护好自已。三皈依这一部分,，要跟着重复两遍。”
　　纳千层鞋底的寡妇说：“要下大雨了，别恁啰嗦了！赶快把鱼鳖虾蟹孩大娃小倒进去妥了！豁子喝凉粉利利亮亮。”
　　要饭的加一句：“脱了裤子放屁，干脆利亮。”
　　“罪过！罪过！又造口业。”方丈仰脸看看翻滚的乌云，依然不慌不忙地交代，“第四步，要跟着念南无阿弥陀佛，重复十遍！接着把福生无量天尊念十遍！然后，意念佛光加持。意念知道吗？就是想象着有金色佛光普照在你和小动物上方，想象着得到佛光保佑。最后，就可以把鱼虾之类倒到这放生池里了。”
　　放生者跟着方丈完成以上程序后，争先恐后地往池里倒鱼虾之类。
　　漏仓鼻桶里有条小鲤鱼死了，吓得打哆嗦，带着哭腔说：“我买的全是活鱼，咋回事呀这？”
　　颜真卿说：“不用怕，正常现象。这不是你的罪业。你给它念三遍佛号，让它三皈依就可以了。”
　　这时，乌云翻滚，雷声隆隆，豆大的冰雹砸在头上脸上生疼。大家有抱头逃的，有把桶戴在头上逃的，冰点砸桶“咚咚”响。
　　色空脱下布衫让何聪抻开，扯在颜真卿头上方，往寺院疾走。
　　方丈边跑边大声招呼大家说：“最后一步是回向，以前放过生的，可以在家回向；头一次放生的，等天晴以后，都到放生池边补回向！”情急之下，方丈忘记了念“佛陀”。
　　神偷俞明珠追在方丈后边，大声问：“要是有人偷捞放生池的鱼咋办哪方丈？”
　　方丈说：“偷放生鱼罪业更重！”
　　“恶人根本不怕报应，最好还是找人看着，特别是夜里。”
　　“担心是多余的，用不着找人看着，你就放心吧，这位女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