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连载六十）

　　第十八章
　　1
　　希垚收到道泽母亲寄来的航空信，平时的信都是平邮，这次用航空邮寄，希垚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撕开信封。
　　希垚：
　　有个不幸的消息，你父亲于10月29日上午九点二十三分因脑溢血经抢救无效去世。
　　由于你父亲生前已对他的后事做了安排，因此，遵照老人家生前遗愿，你母亲从简办理了丧事，没有通知你们四兄妹回来。今天，受你母亲委托，我分别给你们四个子女写了信，告诉你们父亲去世的消息，望节哀。
　　家里你放心，我和老沈已将你母亲和童童接到我们家，我们会好好陪着你母亲。等“七七”过后，我们和你母亲一道，将你父亲的骨灰撒进府河。
　　王素梅
　　希垚怎么也不会想到，上次出差与父亲一见竟是永别。父亲一生辛劳，将四个儿女养大成人，可离开时，却不让儿女们送他最后一程，希垚耳边响起父亲的声音：“给亲朋好友留下一个活生生的形象多好。”
　　她强忍着泪水跑进卫生间，离开成都，转眼十年，十年间，只回家两次，想到这，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记得小时候，街坊邻居曾劝父亲说女儿迟早要嫁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上个小学能认识自己名字就差不多了，可父亲对他的四个儿女一样的疼，一样的爱。就是在生意陷入困境的时候，父亲也是咬牙坚持，自己和妹妹，不但上了女子中学，还分别上了师范学院和政法大学。平日里，父亲总是让儿女们好好工作，儿女们写信让他到子女工作的地方看一看，可父亲始终以各种理由推辞，一次也没成行。其实，希垚心里明白，父亲是担心自己的身份影响到儿女的工作与前程。父亲种种的好，一幕幕浮现在脑海……失去了父亲，就像从自己的后背抽掉了脊梁骨，他们这个温暖的大家庭主心骨没了，想到这，希垚心里万分悲痛，她面对着墙，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那不断耸动的双肩，将她内心的无比悲痛暴露无遗。
　　凌大姐进入卫生间，看到希垚，不知发生了什么，她扶住希垚，问道：“希垚，怎么了？”
　　希垚泪流满面地转过身来，哽咽道：“刚接到家里来信，我父亲去世了。”
　　“那你尽快赶回去，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希垚泪水又涌了出来：“母亲办完父亲的后事，才告诉我。”
　　凌大姐鼻子一阵发酸，她安慰道：“希垚，想开些，人死不能复生，老人家也是希望你们好，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会保佑你的。”
　　“我好后悔，在父亲身体健康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让父亲来渡口看一看。本想今年春节，让父亲和母亲一块来渡口住一阵，没想父亲就这样走了。”
　　听到希垚的话，凌大姐也感叹道：“唉，到了我们这个年龄，父母岁数都大了，可我们做儿女的，又远离家乡，远离父母，不要说照顾他们，就是为他们送终都不容易啊。”
　　晚上，希垚将弟弟叫到家里。父亲遗像前摆满一朵朵小白花，寄托着他们无限的哀思……弟弟给父亲敬了香，子君为外公摆好了碗筷，道泽给父亲敬了酒，希垚将写满一页页怀念父亲的心里话，烧给天堂里的父亲。
　　希垚在心里一遍一遍祈祷：父亲，您安息吧，我们永远怀念您！
　　
　　2
　　要到年底了，道泽的工作更加繁忙。厂里围绕生产管理和健全规章制度而开展的调研、讨论、汇报，一个接一个，冶金部技术攻关组又来到厂里。道泽作为行政科负责人，后勤安排、摸底调查、资料汇总、情况汇报，需要他安排和督促，重要材料以及向上报送的请示、报告等，需要他起草和把关。无论上班，还是下班，他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都放着一叠文字资料以及有关报告的修改稿。今天，老赵又交给他一份技术科的材料，要他帮着修改修改。由于材料要得急，吃过晚饭，道泽就坐在写字桌前动笔修改。
　　大罗抱着女儿小叮当来串门。看到伏案工作的道泽，他招呼道：“道泽，又忙什么呢？”
　　见大罗抱着女儿进来，道泽笑着站起来，伸出双手：“小叮当，来，叔叔抱。”
　　小叮当背过身，趴在大罗肩上，大罗笑道：“孩子胆小，认生。”
　　“这性格不随你啊。”
　　“女孩子这样好，这样淑女嘛。”
　　希垚从厨房出来，边解围裙，边问道：“丁畅值班？”
　　大罗点头道：“嗯，本来说好一块过来的，结果她同事有事，临时和丁畅换了班。”
　　希垚从糖盒里拿出一块糖，逗着小叮当：“宝贝，让阿姨抱抱。”
　　小叮当看着希垚手里的糖，伸出双手。道泽轻轻刮小叮当的鼻子：“小馋猫一个。”
　　希垚抱过小叮当：“哟，有点沉呢，瞧这小脸蛋，白里透红的，丁畅行啊，把小叮当带得这样好。”
　　听到希垚的夸奖，大罗也点头道：“自从有了小叮当，真是难为丁畅了，每天接送幼儿园不说，喂奶、加副食，给孩子洗澡、洗衣服，起早贪黑的。”
　　希垚点头道：“所以说，母亲伟大，母爱无私。”
　　“妈，你出来，看我种的太阳花开了。”听到子君在屋后喊，希垚抱着小叮当：“走，我们出去看姐姐种的花。”
　　道泽将泡好的茶递给大罗，大罗接过茶杯问道：“部里的技术攻关组到你们厂了？”
　　“前天就到了，他们对我们厂开展的技术革新很感兴趣，让写个经验材料。这不，技术科弄了一个，赵厂长看后说平淡了些，让我再提炼提炼。这文字上修改修改还好说，可要提炼，难度就大了。”
　　“那是当然，什么是提炼，工科解释为用化学或物理方法使化合物或混合物溶解至纯净，或是从中提取所需的东西。文科则比喻文艺创作和语言艺术等弃芜求精的过程，即从芜杂的事物中找出有概括性的东西。唉，你记得那年，我们参加朱家包包铁矿的‘三结合’经验交流会吗？”
　　道泽点头道：“怎么不记得，著名的狮子山万吨级大爆破，那可是在全国首次用‘分层秒差’起爆方法进行的万吨级炸药大爆破。我想想啊，哦，记起来了：‘革掉九条线，提前六年半，节约3000万，废土变良田’，印象太深刻了。不瞒你说，朱家包包铁矿总结的‘三结合’经验，是我这些年见过提炼的最好经验之一。”
　　“朱家包包铁矿总结出的‘三结合’经验，的确很打动人，也很有震撼力。但这个月，我去参加设备订货会，碰到我们班的蔡学志和他的另两位同事，闲聊中聊到狮子山的万吨级大爆破，蔡学志的同事说，当时他们院有几位专家曾提出不同意见，认为‘高台阶、大爆破、土溜槽、低进线’的采矿工艺，违背了分阶段作业的采矿规律。经他分析，我也觉得有道理。”
　　道泽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如此著名的朱家包包铁矿“三结合”经验提出异义，不禁感到意外，忙问道：“他是怎样说的？”
　　“据他说，60米的‘高台阶’，超出了电铲的装载高度，由于电铲只能挖到台阶的底部，这样，反而易产生垮塌的危险。‘土溜槽’是借鉴河北一个地方小矿的做法，即用电铲把岩土装上汽车，由汽车翻到槽里或翻到槽前，再用推土机推到槽里，溜下去的岩土再由下面的电机车运走。实际上，这种方法并没有减少设备，反而降低了作业效率。而剥离出来的大量辉长岩，质地坚硬，不能用来造田，事实也是如此。”
　　经大罗这样一说，道泽也认为在理，但他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现在看来有些问题，但在当时，是最省时间，也最节约成本的方法。”
　　大罗讲道：“所以说，什么设计都会受当时环境、社会以及设计者认识等方面的影响。还有，设计也有两面性，这方面考虑多，另一方面就会有所弱化，两者如何兼顾就显得非常重要。你看，渡口是从战备角度考虑的，最突出特点就是安全和保密，比如，建在山洞里的新庄电厂，它的建设周期和成本就比露天大得多。”
　　道泽点头，表示赞同：“的确是这样，渡口当初的定位就是备战、备荒。十多年过去了，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你看，原来为保密而设的信箱已经取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过二十年，三十年，不知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3
　　1975年年底，中央向各省印发了“打招呼的讲话要点”，随着中央关于打招呼讲话精神的层层传达，作为省委主要负责人的徐驰，感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进入到了1976年，离春节不到一个月，而此时的天气，却是成都一年中最阴冷的时节，阴雨绵绵，寒风瑟瑟。徐驰半夜醒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他像往常一样早起，习惯性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低沉的哀乐，他心里感到一阵阵发紧，突然，他万万没想到的三个字出现了――周恩来，周恩来总理1月8日逝世了，听到这个消息，徐驰不禁瘫坐在椅子上……当年，正是渡口建设，让他有机会在周总理亲自领导下工作。作为一名渡口建设的亲历者，他对周总理怀着深深的崇敬，周总理直接领导攀枝花钢铁基地建设的一幕幕往事历历在目：
　　当毛主席把建设渡口的重任交给周总理时，是总理在第一时间召集国家计委和冶金、地质、铁道、交通、机械、电力等部门的领导同志，宵衣旰食地讨论基地建设问题。是总理夜以继日听完各路考察组的汇报，同意将攀钢、六盘水煤矿和成昆铁路作为配套项目，列入国家计划，同时上马。是总理同意把攀钢的厂址放在弄弄坪，同意迅速启动试验厂建设，并将攀钢的设计规模第一期定为150万吨。是总理同意子华同志的建议，指示让四川省建委派出建筑队伍带帐篷进去，在弄弄坪厂址附近盖起第一批房子，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三通一住”，供现场设计人员、施工队伍和攀枝花基地建设指挥部的先遣人员居住和办公。随后，各部、委和四川省遵照总理的指示分头着手各自承担的任务。不久，建设攀枝花基地的大批建设大军开进了这片荒芜的群山，让亿万年来、一直沉睡的金沙江大峡谷沸腾起来。
　　当渡口基地建设日新月异向前推进时，1966年下半年至1969年，接连发生的派性斗争和武斗，基地建设指挥部的领导被纷纷拉下马，又是总理将时任渡口指挥部总指挥长的自己从造反派手中抢出来，送到医院保护起来。为排除干扰，还是总理对渡口建设提出要确保1970年“七.一”前出铁、向党的生日献礼。在当时极其复杂的环境中，是总理抓住“提前出铁”这一中心环节，推动了攀枝花基地全部工程百分之七十工程量的顺利完成。作为时任渡口指挥部总指挥长的徐驰，深深体会到周总理在那个特殊时期，为维持攀枝花生产建设的良苦用心，想到这，徐驰已泪流满面，他自言自语道：“总理，您太不容易了，您太累了。”
　　
　　总理逝世的消息传到渡口，工地上，高炉旁，营房前，机关里，人们拿着一朵朵洁白的小花放在总理的遗像前，述说着他们无尽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