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连载六十一)
作品名称:攀枝花 作者:啊睿 发布时间:2017-07-04 14:42:04 字数:6301
4
正值寒假,母亲带着童童回到了渡口。前段时间,文松的师傅给文松介绍了女朋友,希垚给弟弟打电话,让他周未把女朋友带过来,让母亲高兴高兴。
知道小儿子女朋友要来家里吃饭,母亲一早就张罗开了。母亲摘着菜,希垚在一旁帮忙,母亲对希垚说道:“你爸生前要是知道文松有了女朋友,不知有多高兴。”
希垚点头道:“是啊,爸最不放心的就是文松。现在可以放心了,文松工作表现不错,也有了女朋友。”
“文松女朋友你见过没有?”
“见过,重庆人,性格开朗、活泼。”
母亲点点头,叹道:“哎,你爸说走就走了,没福气啊。”希垚怕母亲说下去,又要伤心,忙安慰道:“妈,爸不在了,你要想开些,你现在就是我们的主心骨,有你在,我们这个家才不会散。你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就是我们子女最大的福气。”
母亲看着希垚,平静地说道:“你放心,我也想开了。你爸这辈子虽说多灾多难,但也活得坦坦荡荡。他走后,街房邻居都说你爸是有情有义的人。”
听母亲这样说,希垚还是没忍住,问道:“妈,为什么不让我们回去送爸最后一程?”
“上次你回来,你爸在饭桌上说到身后事,我还以为他随便说说,谁想他是当真的。后来,他又正儿八经对我说,说不管我们俩谁先走,都不要让子女回来送终,骨灰撒府河就行了。事后,我才知道,一来,你爸怕我反悔,二来可能他料到自己身体不好,已将自己的身后事,专门立了字句,交给了道泽他爸。我了解你父亲,他心里一直觉得亏欠了你们,他觉得能做的,就是希望在你们心里,能留下一个鲜活、慈祥的父亲形象。”
听到母亲含泪说出这番话,希垚眼里的泪水也哗哗流下来,父亲所处的那个年代,那样的生活,那些经历,不是他能选择、能判断的。
母亲继续说道:“现在想起来,好像冥冥之中,上天已有安排。那天,你爸一早起来,漱完口,洗完脸,就在院里给花浇水。我在厨房煮饭,突然,听到‘哐当’一声,我出来一看,见你爸倒在地上,我急忙扶他,你爸已经站不起来,我赶紧出去叫了辆板车,送你爸到医院,送到医院,就再没醒来。你爸走得还算利落,没遭什么罪。”
希垚擦去眼泪,她对父亲满怀感恩和敬重。父亲去世后,她多次梦见父亲,每次梦见父亲,父亲总是笑呵呵的模样。母亲说得对,父亲希望在儿女们心里留下一个鲜活、慈祥的形象。希垚在心里默默念道:“爸,您在女儿心中永远是一位温暖、慈祥的父亲!爸,我爱您。”她抬头仰望天空,仿佛父亲正看着她,她在心里对父亲说道:“爸,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母亲,做个好女儿。”
公司在向阳村建了几栋砖混楼房,道泽分到一套,三楼,三居室,有卫生间、厨房,还带一个阳台。新房子位置也好,无论希垚上班,还是女儿上学,都只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最让希垚满意的是,从此,两个女儿上学不用再走铁路,也不再担心房子着火问题。只是道泽上班仍然较远,每天来回,光是路上,就要用去近二个小时,早出晚归的很辛苦。
女儿大了,开始分担家务。姐妹俩对自己份内的家务进行了分工,轮流洗一个星期的碗,打扫一个星期的房间,相对而言,打扫房间比较费时费力。这个星期,童童洗碗,子君负责打扫房间。吃完饭,子君开始打扫房间,童童则到厨房洗碗,婆婆带童童多,总爱帮童童,子君一间房间还没打扫完,童童在婆婆帮助下,已经洗好碗,出去玩了。
晚上,希垚见母亲用缝纫机补裤子,这台蝴蝶牌缝纫机是家里最近凭票新添置的,放在家里一个多月了,还没用过,她好奇问道:“妈,你多久学的?”
母亲笑道:“跟楼上杨大婶学的,刚开始,怎么也弄不好,练了好一会,才凑和。你别说,这缝纫机可比手工快多了,针脚也好看。”
“让我试试?”
母亲站起来,在一旁指点道:“我把线放了,你先练习用脚踩,踩顺了,再穿上线练习。”
希垚在母亲指导下,学会了使用缝纫机。
星期天,难得一家人休息,也是打牙祭的时候,桌子上有道泽喜欢的回锅肉,道泽却没怎么动筷子。希垚问道:“怎么,有你爱吃的回锅肉,都没胃口?”
“最近不知怎么了,有点闷油。”
听道泽这样说,希垚看了看道泽,担心道:“唉,你脸色不好,不会得肝炎了吧?”
道泽笑道:“不会,前几天感冒了,没还完全恢复。”
希垚提醒道:“你还是抽时间,到医院检查再说。”
“不用,我身体好着呢。”
岳母也劝道:“还是去检查检查,有病早点治,没病大家也放心。”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道泽始终感到身体不适,胃口也不好,在希垚一再催促下,他到医院检查,结果让一家人都感到意外,是肝炎。知道道泽得了肝炎,希垚一面让道泽进行治疗,一面让家人都到医院做了检查,还好,家里只是道泽得了肝炎。
大罗听说道泽患了肝炎,吃过晚饭,带着丁暢和小叮当来看道泽。希垚忙把小叮当拦在门外:“让我妈把小叮当抱出去,怕传染了。”
“没你说的这样吓人,我是医生,知道深浅。”
“还是小心点好,祖国的花朵,要好好保护。”希垚说完,对一旁的母亲说道:“妈,你带小叮当到楼下玩玩。”余婆婆起身带着小叮当走出门外。
道泽问:“丁医生,我身体还可以,家里也没谁得过肝炎,会是什么原因呢?”
丁暢解释道:“原因很多,传染最有可能,但环境的因素也不可忽视。你想,渡口建设初期,气候炎热,高强度的劳动,条件又艰苦,基本没有蔬菜,喝的又是直接从金沙江抽上来的水,这样的环境,对身体的损伤自然也大。近段时间,医院已经发现肝炎患者有增加的趋势。”
希垚紧张地问道:“那怎么办?都说肝炎不好治。”
“也不要过于紧张,关键是按时服药,注意休息,另外,还要加强营养,这病急不起来,得慢慢养。”她又对道泽说道:“这段时间,你和家人要分餐,个人生活用品也要单独使用,注意消毒。”
道泽点头道:“一查出来,就分开用了。”
道泽得了肝炎,希垚非常担心,她写信告诉了当医生的道萍,道萍很快就寄了些药过来,让道泽按时服用。为了补充营养,希垚给道泽买了鸡蛋和奶粉。在家人的照顾下,道泽的病情得到控制,并逐渐康复。
5
上午,大罗和处里老张到六厂了解设备情况,中午一同在厂里食堂就餐,闲聊中,老张突然凑到大罗耳边,耳语道:“前一阵子,我不是到北京出差吗,”见老张的神情,大罗猜想老张有什么秘密要说,他点点头,等待他的下文,老张四处看了看,这才悄声说道:“我在北京听到说对文化大革命表示不满、要翻案的那个后台,是邓小平,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听到老张这话,大罗并没感到太意外,这几年不间断的政治运动,已经见惯不惊了,最近的种种迹象也表明中央又有大人物出了问题,只是没想到会是邓副总理。果然,2月下旬,报纸开始公开点名批判邓小平。作为反面言论的“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频频出现在报纸和宣传栏上,这句邓式名言与“卫星上天,红旗落地”、“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其主张截然相反,被当成“唯生产力论”的典型言论遭到批判。
随着“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的深入,一度受到压制的造反派势焰得以高涨,他们的理由充分:批判邓小平,反击“右倾”翻案风,邓小平主持工作期间的主张必须全盘否定。他们借此发泄心中的不满,冲击市委,逼迫市委领导表态“转弯子”。随着形势的急转直下,公司大力推进的加强领导班子建设、同资产阶级派性作斗争、落实政策、严格规章制度等举措,被当成“右倾”翻案风遭到否定。先前失宠的造反派骨干,再次进入到各级领导班子。
一早,大罗接到通知,说是到会议室开会。来到会议室,大罗却意外看到和处长坐在一起的高祝强,高祝强也看到了大罗,他朝大罗点点头,神态中流露出得意。大罗转头装做没看见,直径走到会议室的另一头坐下。心想姓高的不是在生活公司,一直闲着吗,来他们处干什么?
开会了,处长说了几句开场白,公司组织部来的人就宣布了任命,从即日起,高祝强任大罗他们处副处长。宣布完毕后,处长又给高祝强戴高帽子:“高祝强同志不仅年富力强,还是公司造反派的骨干,有着丰富的政治运动经验,高祝强同志来我们处任职,必将推动我们处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的深入开展。现在,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如火如荼,任务繁重,经处里研究决定,这段时间,高祝强同志主要分管我们处的思想政治工作和宣传工作,牵头负责我们处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下面,欢迎高处长讲话。”
高祝强抽着烟,微笑着向大家点点头,他将手上的烟灰弹进桌上的烟灰缸里,身体向前微微倾斜,老成且带些许得意的口吻说道:“在座的各位很多我都认识,有的,十年前就打过交道了,但是,在我们处,在各位面前,我还是新人,需要大家的多多帮助。我是工人出身,喜欢直来直去,我清楚,我的资历和水平可能还有欠缺,但我有热情,有冲劲。那句话怎么说来的,我想想啊,哦,‘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早就对邓小平的那套做法看不惯,什么‘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极端的谬论,要是照他说的那样走下去,我们文化大革命取得的成果,迟早会断送在他手里……”
一旁的大罗,看着滔滔不绝的高祝强,也不得不佩服,几年不见,这小子不但身体发福,讲起话来也抑扬顿挫,有模有样。可他心里明白,自己与他不是一路人,不管他装得人模狗样,自己对他始终感到反感,感到厌恶。
大罗回到家,见丁暢还没回来,他放下手提包,进到厨房,发现炉子的火熄了,便拿着两个碗,到食堂打饭。大罗打饭回来,丁暢已领着女儿从幼儿园回来,女儿见到大罗,高声喊道:“爸爸,爸爸。”
听到女儿的喊声,大罗高兴的应道:“哎,宝贝,来,爸爸抱。”大罗抱起女儿连转几圈,一旁的丁暢招呼道:“好啦,好啦,安静会儿,马上吃饭了。”
丁暢给女儿喂着饭,小心问大罗:“听说高祝强到你们处当副处长?”
“嗯,来好几天了。”
“你申请换个单位吧,咱惹不起,还躲不起?”
“我干得好好的,换什么单位。”
“那个姓高的,现在成了你的领导,我是怕他给你小鞋穿。”
“前几年,那么浓的火药味,都没抓住我什么辫子,现在,他更别想。”
“你还是小心点。”
“我领的是国家的工资,又没拿他一分钱,我有什么怕他的。”
见丁暢担心的样子,大罗放缓了语气,安慰道:“你放心,我们科的工作不归姓高的管,再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知道轻重。”大罗嘴上这样说,其实,他心里是极不情愿与姓高的在一起,妻子说得对,如果处里待不下去,那他就照丁暢说的,申请调到厂里去。
大罗正召集科内同事讨论厂里反映的设备问题,综合科小付进来:“罗科长,你们科的二篇批判稿和九篇心得还没交。”
大罗说道:“小付,这两天我们都在外面跑,能不能缓两天。”
小付小声说道:“现在高处长分管,他催得紧,让我一个科室一个科室通知,说无论如何明天上午9点前要收齐。要不,你给高处长打个电话?”
大罗不想为难小付,更不愿向高祝强求情,他点头答应道:“你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我们科那能拖后腿呢,你放心,我们明天一早就交。”
小付走后,大罗安排道:“刚才大家都听到了,心得没写的,赶快写好,明天交,两篇批判稿,年轻人动作快,我们科就麻烦李翔和小郑你们两位,回去加个班。”
一旁的小郑忙说道:“科长,我写不好,我最怕写文章。”
大罗提醒道:“又不是让你写论文,你找两张报纸抄抄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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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童兴致勃勃地跟着家属区一帮孩子练起了武术。指导他们的,是七厂一位四十多岁的东北师傅,这位师傅有些武术功底,原本是利用闲暇时间教他一双十余岁的儿女练习武术,一旁看热闹的孩子,也跟着练起来。当初,只有六、七人,到后来,跟着练习的接近了二十人,大的十五、六岁,小的八、九岁。每天晚上七点半后,小区楼下,一群孩子就围着师傅,压腿,弯腰,挥刀,弄棍,舞剑,很是热闹。
晚饭后,童童饶有兴趣跟子君说:“姐,跟我去练武术,现在好多人都想学呢。”
“我不喜欢舞枪弄棍的。”
见姐姐一脸不屑的样子,童童心里很不满意:“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跳那个舞就好呀,翻来覆去就那几个,看都看腻了。”
子君也不饶人:“跳舞怎么啦,跳舞身材好,气质佳,瞧你弄得假小子一个。”
“我们这是强身健体,陶冶情操。”
“好好,你去强身健体、陶冶情操吧,不要烦我。”
“无聊。”
功夫不负有心人。童童他们还练出了些名堂,时不时被邀请去参加表演或比赛。师傅采纳了评委的意见,打算对原有的表演形式进行重新编排,以增强表演的观赏性,并将晚上练习时间提前至七点。这星期是童童打扫房间,为了赶去练习,童童找子君换,子君不肯,外婆以姐姐要让妹妹为由,也帮着童童劝子君,子君只得答应再继续打扫一个星期的房间。
终于,学校组织的文艺汇演,也向童童他们发出了邀请。随着音乐响起,武术队员们精神抖擞,从劈叉、弯腰、翻跟斗,到挥刀,弄棍,舞剑,九分多钟,十八般武艺,洋洋洒洒,热热闹闹,个个都有两下子,台下观众看得目不暇接。这次,武术队的风头完全盖过了宣传队,为此,童童在姐姐面前,着实得意了好一阵子。
晚上,希垚参加政治学习回到家,见母亲一人坐在床前补童童的裤子,问道:“妈,子君和童童还没回来?”
母亲摇摇头:“这儿的同学多,一到晚上,不是这个喊,就是那个叫的。”
“你怎么不用缝纫机?”
“脚边脱线了,得用针挑。”
希垚和母亲正说着,一头汗水的子君和童童从外面跑回来,希垚问:“子君、童童,这段时间,怎么不见你们俩做作业?”
童童说:“没有作业。”
希垚看着子君,子君也摇摇头。
希垚问:“老师没给你们布置家庭作业?”
童童答道:“现在都在批师道尊严,老师才懒得管呢。”
“没有作业,你们也应该看看书什么的,赶紧把脸洗了,看会书。”
两个女儿答应着,走进她们卧室。
看到两个女儿肆意的疯耍,希垚也感到无奈。虽然现在的环境就是这样,但她还是为两个孩子的学习操心。开学这么久,老师很少做家访,自己又不愿到学校,因而,对孩子在学校的情况也不太了解。
希垚不愿到学校,是怕见到曾经的同行,特别是那位留着齐耳短发的梁校长。希垚上班的地点离学校近,碰到梁校长,梁校长说不了两句,便是劝希垚回学校。希垚是铁了心不愿再当老师,梁校长的诚心相邀,让她抹不开面子当面拒绝,因此,只好刻意回避与梁校长的接触。在与梁校长少有的几次接触中,希垚了解到,这两年,随着大批职工家属的调入,学生人数增长迅速,教师缺乏,为解燃眉之急,公司从内部抽调了一些具有一定文化程度的职工家属,充实到各个学校当教师,但有教学经验的好老师仍然很缺。
对两个女儿的教育,希垚心里也很矛盾。这些年的境遇,让希垚感叹学得多,反而犯错的机会多。不是吗,她曾经酷爱的文学名著、唐诗宋词,大多成了禁书或是毒草,为避嫌,平日里就连说话,也尽量说些白开水话。写文章,也不需什么谋篇布局和意境,现在的文章,大都是三段的模子,第一段无非是全国形势大好,第二段联系本地、本单位,也是大好,第三段展望未来,还是一片大好。再说,现在也不考大学,等女儿高中毕业,找个适合女孩子的岗位就行,工作两年,想学了,再根据自己爱好,通过推荐上个工农兵大学什么的。她这样想,但又不希望自己的两个女儿像白开水,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让女儿读些小说,不为别的,只希望女儿能增加一些社会阅历,希望那些真的、善的、美的东西,能根植于女儿的心中。她翻箱倒柜,想找些适合女儿看的,原有的那些书籍和资料,清“四旧”时清去不少,两次搬家又处理了一些,极力保存的,现有环境下,又不太适合她们看,她想到工会有些期刊、小说之类。于是,希垚从工会图书室借了十几本小说,有时下流行的《红岩》、《林海雪原》、《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牛氓》、《暴风骤雨》、《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红旗谱》等。好在前两年,道泽订阅的《参考消息》,两个女儿还喜欢翻看,尤其是子君,养成了每天必看《参考消息》的习惯,只要爸爸一看完,她便拿过去,从头看到尾。通过阅读《参考消息》,不仅了解到一些国内国际要闻和趣事,说起时事,也能讲个一二。
1976年9月,子君上高中了。进入高中,按课程设置,应该有英语课、化学课,英语课没有英语老师,英语课停掉了,化学课不知什么原因课本一直未到,老师只能口述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