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荣和秋荣急急忙忙来到蓬莱殿报告后，王珮蘅不敢自专，便亲自起轿赶来宣微殿奏禀李隆基。
　　当时李隆基和赵依依刚睡下，高力士不得不让宫人把李隆基给叫醒。
　　“吵什么吵，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扰人清梦，这皇后实在是……”李隆基打了个哈欠，一下床就冲高力士吼道，但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嘴，毕竟皇后是和他共患难过来的，也不忍太过苛责。
　　“大家，皇后说是和武才人有关。”
　　“武青云？怎么，终于耐不住做了错事了？哼，就知道武家的女人安分不了。好哇，这可算不上无罪不罚了吧？敢做太平公主的眼线，就当知会有今天，自作自受。”李隆基再也不生气了，盼这一天他也盼了很久。
　　当初诛灭太平公主时董棂儿、杨真一、钱落英、武青云四妃其实并未真的为太平公主递送过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即便有也是些无关紧要的，可其实那也是因为李隆基对她们多加防范的原因。
　　但无论如何因为这个原因，李隆基对这四人均厌恶至极，但她们也无大过，李隆基即位不久也不愿落下个残忍的罪名，好在董棂儿、杨真一、钱落英三人识趣或死或走，独有武青云不识时务。
　　其实武青云也明白，若她不是武家的人，若当时她自尽谢罪，李隆基未必不会放过她的母亲和弟妹，可与其他三人不同，她偏偏还是李隆基最为痛恨的武家人，双重仇恨，武青云不敢赌，她不怕死，怕的是白白的死了。
　　这时，听说武青云违反了禁令，李隆基的心里浮上一层喜悦。赵依依服侍他穿戴好衣帽，并把他送出宣微殿外，王珮蘅已在外等候。
　　李隆基拉过赵依依抱了她一下，说：“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依依就自己歇息吧，不用等朕了。”言语里尽是说不尽的柔情。
　　赵依依含笑娇嗔道：“不，依依就要等三郎，再晚也要等。”
　　“好哇。”一听赵依依冲他撒娇，李隆基忍不住开心极了，“不过，待会儿朕回来了你可就睡不了了，依依的舞朕突然又想看呢！”
　　“真的？那太好了？”赵依依高兴的合不拢嘴，“前些天我刚新编了一段舞，还没给三郎看呢，跟以前的比，可要好上千万倍呢！如果三郎想看，那等会儿依依就跳给三郎看！”
　　李隆基笑了笑，便用手把赵依依肩上的头发捋到她身后，凑到她耳边说：“依依太坏了，编好了还不给朕看，偏藏着掖着，非要朕开口要，等着，看朕回来怎么惩罚你！”赵依依依偎在李隆基身旁，不禁羞涩一笑。
　　王珮蘅在一旁听着，心里无限辛酸。她原想把武青云处置后，兴许还能有机会与李隆基相处一会儿，谁想那也是奢望。
　　李隆基本来没想让王珮蘅一起去，但王珮蘅说她好歹是皇后，后宫的事她实在不宜袖手旁观。由此，李隆基也便由她。王珮蘅却心想，若不是李隆基早先下令要亲自处置武青云，这样的事其实压根不用向他汇报。　　
　　李隆基和王珮蘅一来掖庭就直奔杨桂旗她们母女处。高力士的“圣人至”话音刚落，武青云就自己打开了门，穿过两旁的宫人，像领赏一样屈膝下跪，武家的人，就是请罪也不能丢了尊严。与此同时，杨桂旗、武霓裳、武小芸也都跟着出来行跪拜之礼。
　　李隆基走到武青云的面前，冷眼逼视：“武青云，武家的人，太平公主的眼线，朕命你幽闭不得擅自外出，你却如此私自抗命，是朕对你太过仁慈了吗？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犯的什么罪吗？”李隆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能穿透武青云的胸腔。
　　“臣妾自知有罪，不敢强辩，听凭陛下处置。”武青云弯腰而拜，虽是卑弱，却无丝毫乞怜之态。
　　李隆基又走到武霓裳面前：“你？你就是武霓裳？小武则天？”
　　武霓裳强行把泪吞回去，竟然仰起头，直愣愣地盯着李隆基，眼里有怒也有恨，高力士立即骂道：“这哪里的小婢子，简直胆大妄为，陛下是你这么能死盯着的吗！放肆，来呀，掌嘴！”
　　高力士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宦者上前朝武霓裳的左脸就是一个耳光。武霓裳低下头，不得不卑声请罪。
　　李隆基一接触到武霓裳那怒恨的眼神，就倏然想起了曾经那位高高在上、心狠手辣的祖母，自然也想起了自己惨死的母亲，不自觉地把那一腔仇恨都倾注在了眼前这位小女子的身上。
　　“阿娘。”李隆基的心里轻轻地叫了一声。既然高力士已罚过，他也没在武霓裳身上留下太多注意力，现在最需要处置的是武青云，至于武霓裳，以后有的是机会让她来恕罪！
　　但在李隆基转身后，武霓裳用手轻抚自己的左脸，瞄着李隆基的背影心道：你记着，今天这个耳光我一定会讨回来！
　　“陛下！”武青云见李隆基从武霓裳的身边走开，放宽了一些心，“小妹虽是太平公主送进宫的，可宫中无人不知，她一进宫就住在了偏远的大福殿，闭门不出，几近无人识得，陛下亦不曾召见更不曾临幸，说她是眼线实在是名不副实。所有的罪都是青云一人所为，青云罪大恶极不容宽恕，但凭陛下处置绝无丝毫怨言！”
　　早有宦者搬了一个胡櫈过来，李隆基坐下，待武青云陈述完，便吩咐道：“好，你既然认罪，那还算懂些规矩，看来无需朕再废话了。来人，武才人违抗禁令，私自外出，依宫规，仗责二十！”
　　“是！”三四名宦者上前把武青云架走，就在不远处开始仗责起来。
　　武霓裳心疼姐姐，刚想站起来，马上被眼尖的杨桂旗按下，并抱着武霓裳趴在地上。能救一个算一个吧，杨桂旗想。随着那一声声棍棒余音传来，杨桂旗和武霓裳的身子也随之一颤一颤，打的是一个人，疼的却是三个人，尤其是武青云一直咬着牙不肯叫出声，杨桂旗和武霓裳更是欲哭不得。
　　过了一会儿，有宦者来报：“禀大家，武才人……武才人咬舌自尽了！”
　　李隆基倏的站起来，亲自前去查看，发现武青云果然断了气。
　　他是恨武青云没错，那是因为她是武则天和太平公主的影子，可其实他心里知道，武青云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无过也无罪。
　　一个无辜的生命就在他的令下消逝，说是无动于衷那是自欺欺人，何况眼前这个女子还曾经和他几番温存过，那份柔情缠绵他没忘。此时，即便他的心再冷再硬，也软了两分。
　　杨桂旗和武霓裳都直起腰来，再也忍不住双泪横流。武霓裳告诉自己，要看清眼前的这个男人，姐姐是死在他的手下的，可是，这个仇她不能报，而且还必须说服自己要在他的身下曲意承欢。
　　王珮蘅一直在旁看着，不敢发一言一语，这时见出了人命，惊骇之余倒也佩服武青云的骨气，心里直叹“可惜”。她走到李隆基跟前，问：“陛下，既然武才人已伏法，那是不是……交由奚宫局好生安葬，再怎么说也是天子嫔妃，总不能让人笑话去了吧？”
　　“安葬？”李隆基闭上眼，又想起阿娘尸骨无存，他跳到坑里去刨却连一根头发也没刨出来。他恨自己，他怎么能心软了呢，怎么能对武家的人心软了呢，难道你忘了阿娘是怎么死的吗，你可怜她，可阿娘死的时候又有谁去可怜呢！
　　“不必了！”李隆基逼着自己狠心道，“武才人是有罪之身，无需大费周章。降为宫婢，找一处荒山随便放哪儿便是，就像当年阿娘一样，想来野狼野狗定然喜欢的很。”
　　武霓裳听着心里凉了半截，杨桂旗知道她的脾气，硬是按压着强抱着，可最后武霓裳还是挣脱了杨桂旗，私自站了起来，冲着李隆基就喊道：“不行！”
　　李隆基听到喊声，一回头，等确认是武霓裳发出的时候，心里的火气又上窜了八丈高。这个丫头，他还没找她算账，她自己倒先蹦了出来，是和她姐姐一样，活腻了想死吗？
　　李隆基满身杀气的走过来，问武霓裳：“你说什么？”
　　杨桂旗吓得赶紧下跪磕头，不住地认罪求饶，不一会儿额头就磕出了血。武小芸贴在杨桂旗身边瑟瑟发抖。
　　武霓裳用衣袖擦掉自己的眼泪，逼着自己勉强挤出笑容，扑通一声跪下，拉着李隆基的手，仰着脸求道：“陛下，求您，就给姐姐一副棺材，好好让她入土为安吧，求您了！我……霓裳……霓裳可以侍寝的，现在就可以，只求能好好安葬姐姐，可以吗？”
　　李隆基“哼”了一声，突然觉得好笑起来，他甩开武霓裳的手说：“侍寝？你觉得你配吗？这后宫里，比你有姿色的比比皆是，你觉得你哪一点值得？”
　　武霓裳无视李隆基的瞧不起，仍不管不顾地又上前拉着李隆基的手求道：“是，霓裳知道论才论貌都不值得陛下来看一眼，可是……可是我是姑祖母最疼爱的侄孙女，她说我是‘小武则天’，您不是恨她吗，如果，如果她知道我这么被人欺负，一定会伤心难过的，您不就是希望她伤心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