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武青云和宝璐换上宫女的服饰悄悄来到了掖庭，推说是蓬莱殿曾有几个不听话的婢子被发到了掖庭，皇后慈悲，命她们来探望、教训一二。
　　当时掖庭令明旺已去歇息，遂掖庭便由宫人春荣和秋荣当值。
　　“可有懿旨？”
　　“没有。”武青云和宝璐一起躬身下拜，武青云一直低着头，只有宝璐慢慢说道。当时夜已深沉，宝璐故意把灯火提的离武青云远了一些。
　　“既是皇后嘱咐来的，婢子们自然不敢相阻，不过宫廷重地，万事总要有个规矩，既无懿旨也没记得蓬莱殿的来打过招呼，再说即便是皇后有吩咐，也该是芝苑姐姐来才对呀？”春荣越看越生疑。
　　宝璐道：“此等小事何须劳烦芝苑姐姐，我们是刚到蓬莱殿服侍的，有些规矩还不太熟悉，烦请两位姐姐行个方便，万一耽误了皇后的差事，那……”
　　“这是哪里话，皇后吩咐的事谁敢怠慢？皇后的人，自然可以特事特办的。”
　　于是，春荣和秋荣便放她们进了掖庭，可当她们进去之后，春荣和秋荣不自觉冷笑两声，便急急忙忙前去蓬莱殿报信。
　　“这才多长时间啊，竟然就没人认得我们了。”宝璐满腹抱怨。
　　武青云微微一笑：“哪里是忘了，她们若是记得我们哪里还有机会犯错呢？陛下把我幽闭在大福殿，不准我擅自外出，可又不曾派人守着，许是天天在等着我抗旨犯错吧？”
　　宝璐倒吸一口凉气，武青云却点了点头，苦涩地笑了一下，算是安慰。
　　这一路上她们倒也碰见过几个人，但大家都好像把她们当成了透明人，不问不惹。稍倾，她们就来到一间下等柴房，母亲杨桂旗和妹妹武霓裳都在里面，只是，好像多了一个孩子，武小芸。
　　杨桂旗的手臂上、背上都是鞭痕，很明显是白天受鞭打所致。
　　“阿娘……”武霓裳哭着揉搓着母亲的伤口，她们连伤药都没有。杨桂旗抚摸着武霓裳的头，泪中带笑，虽然艰难，但好歹她们还活着，作为母亲，她知足了。
　　武青云透过门缝瞧着，眼泪止不住刷刷直流。她再也忍不住，推门而进，叫了一声“阿娘”！
　　屋里的三个人都震惊的站了起来。武小芸见了生人，不自觉后退两步，杨桂旗和武霓裳，一个喊着“青云”一个喊着“姐姐”马上就与武青云抱在一起痛哭起来，但又不敢放大声音。
　　“青云？你，你是怎么来的？我听说陛下不是把你幽闭了吗？你怎么……是偷偷出来的？有人知道吗？你知不知道你会害死自己的！”杨桂旗说着就狠心打了武青云一个耳光，武青云没有躲避，嘴角沁出了血丝。
　　武青云却心里感慨，事到如今，母亲担心的不是自己会害了她，而是会害了自己，天下间也只有母亲会怎么无私吧。
　　武青云只问了一句话，杨桂旗就瘫软在地，靠在一边沉默不语。武青云问的是：“阿娘，你不想弟弟吗？”
　　武青云一提弟弟，武霓裳就眼神放光，凑到姐姐面前，问：“姐姐，他们……弟弟们还活着吗？”武霓裳本来想问她们的两个弟弟是不是和她们一样被折磨的生不如死，但话到嘴边就意识到那是必然的。
　　“不知道。”武青云只能这么答，“我什么也不能问，谁也不能来告诉我，我是真的想知道，可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想多半和你们差不多，也许比你们还惨……他们那么小，要是再不救回来，只怕就真的是连白骨都见不着了。我今天来就是来救他们的……”
　　“救？怎么救？”武霓裳不明白武青云的意思，她们都自身难保，还能去救人吗？还有资格去救人吗？
　　武青云擦了擦眼泪，拉过武小芸，蹲下身，问杨桂旗和武霓裳：“这个孩子是？”
　　“她是小芸。”武霓裳小声答道。武小芸似乎有些怕武青云，一边喊着“姑姑”一边扑到武霓裳怀里。杨桂旗一直掩面抽泣，一下子又回到了记忆里的那个时候。
　　那时，她和女儿武霓裳刚被充入掖庭不久。每天她们都有干不完的重活，干不完就会遭到鞭笞抽打，杨桂旗为了保护女儿武霓裳，不得不抢着干活，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每当武霓裳要过来帮忙时，杨桂旗都把她骂回去。
　　作为母亲，最大的痛哭就是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青云和阿忠、阿信三个她已经没办法了，好在霓裳还在身边，这唯一的一个，她怎么可能不豁出全力去护着。
　　但人终究不是铁打的。有几天她终于病倒了，可还是坚持抢着干活。武霓裳哭的撕心裂肺，可就是拗不过母亲。
　　这时，一个同样是被充配为婢的妇人硬是凑过来，抢了杨桂旗手里没干完的活。其后几天，这名妇人经常来帮助她们母女。杨桂旗千恩万谢，但武霓裳知道与人好处必有所求，可她们母女已是阶下之囚，又能给她什么？
　　终于有一天夜里，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空闲的机会，武霓裳就单独把那名妇人约出门外，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那名妇人说：“为了我女儿，小芸。”妇人回头看看，此时武小芸正和杨桂旗在玩游戏，这些天她们早已熟悉的不分彼此。
　　“我不明白。”武霓裳一头雾水。
　　那名妇人接着说：“我们都是武家的人，按照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嫂嫂。我知道你，姑祖母在世的时候就说你是‘小武则天’，当年姑祖母能从被万人冷落的境地走出去，你也可以！如果有一天你能走出这里的话，答应我，把小芸带出去，行吗？我求求你，答应我，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了，我只想她好好的，把她一起带出去行吗？”
　　武霓裳后退了几步，没错，她做梦都想离开这里，可是，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做到，而这个自称是自己嫂嫂的人却相信她能做到，这是什么逻辑？
　　“嫂嫂，对不起，只怕我会让你失望的。我也想出去，可我出不去啊！什么‘小武则天’，那都是姑祖母开的玩笑，其实，姑祖母经常说，我是最让她丢人的……”一想起疼爱她的姑祖母，武霓裳不禁流下了几滴眼泪。
　　她的嫂嫂却摇摇头：“不，不只是姑祖母的那句话，我观察你好几天了，我知道，如果这里有一个人能出去的话，那就一定是你。我知道你可以的，求求你，答应我好吗，把小芸带出去，再在这里的话早晚有一天会被折磨死的！求你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武霓裳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得点了点头，算是许下了一个承诺。她嫂嫂拉着她的手，高兴地一直道谢。
　　就这样，以后每当有重活的时候，她嫂嫂都会来帮助她们母女，几乎一个人承包了所有，没日没夜地干着，终于有一天累死了，被奚宫局拖了出了，不知是扔了还是埋了……
　　从此，武小芸就一直跟了她们母女。看着这两个孩子，重活自然又落到了杨桂旗一人的身上。
　　武青云听完了武小芸的故事，哀叹不已。她把武小芸抱在怀里，像小时候安慰弟妹一般那样抚慰。
　　“娘子，只怕我们的时间没那么多了，您……”宝璐一提醒，武青云推开武小芸，收起眼泪，拉着武霓裳坐到一旁，严肃地说：“霓裳，你知道怎么要救自己、救你想救的人吗？”
　　武霓裳摇摇头，但马上就颤颤巍巍地说：“姐姐，你是说……陛下？”
　　“是！”武青云点点头，“在这世上能下旨把你们放出去、把弟弟召回来的，只有陛下一人。霓裳，你比姐姐聪明，姐姐知道，只要你想，你就一定能争到陛下的宠爱是吗？姐姐知道你一定能做到，你必须要做到。姐姐已经不可能了，现在只有你了，你听着，陛下没事不会来掖庭的，但今天会，他说过姑祖母和太平公主留下的余孽他要亲自处置干净，你记着，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不会有第二次，如果你抓不住，所有的人，你自己，包括你想救的人，都不会再有出头之日，明白吗？”
　　武霓裳一下子明白了，姐姐今天是故意来的，就是要把那个至高无上的陛下给引来，她知道姐姐会面临怎样的结局，忍不住泪如雨下：“姐姐！”
　　“霓裳，对不起，姐姐害了你。”武青云把武霓裳抱在怀里，语气重新变得温柔起来，“你记着，不要去恨任何人，也不要去报仇，只要活着的人能好好活着就是对得起姐姐了。姐姐命里如此，怨不得任何人。阿忠和阿信那么小，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没命，你可以等，他们等不了，要快，谁也等不了！霓裳，你如果要恨，就恨姐姐吧，是姐姐没能好好保护你们。”
　　“姐姐……”武霓裳哽咽着与武青云紧紧抱着，她现在特别贪恋姐姐温暖的怀抱。杨桂旗在旁听着看着，已经知道女儿在打什么主意了，她真的想阻止，可是她不能也无力阻止，她一闭眼就仿佛看到两个儿子被抛尸荒野……
　　“圣人至！”这时，高力士响亮声音传来，李隆基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