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连载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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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垚回到家，把周书记回来的消息告诉了道泽，道泽忙问：“周书记恢复得怎样？”
　　“精神还行，就是更瘦了。”
　　“抽时间，我们去看看周书记。”
　　“周书记平时尽吃食堂，营养根本跟不上。不如叫周书记来家里，让我妈为他做两道清淡点的菜。”
　　道泽赞同道：“还是你主意好，那我明天给他打电话，约个时间。”
　　
　　道泽约了几次，周书记才定下时间。余婆婆做了猪肉圆子汤，还找邻居要了些小白菜，放进圆子汤里。另外，准备了凉拌黄瓜，丝瓜抄肉片，鸡蛋羹，还特意做了周书记喜欢的红烧肉。
　　晚上七点多，周浩和司机一同来到道泽家，一进门，他便笑道：“道泽，我不客气了，小吴也是一个人，我就把他也叫上了。”
　　道泽笑着说道：“欢迎，欢迎。”
　　周书记将手上提的酒交给道泽：“我这有罐红曲酒，拿去开了。”
　　道泽接过酒：“这酒好。”
　　周书记看到余婆婆，和蔼地问道：“余婆婆，这几年身体还好吧？”
　　余婆婆笑道：“托你的福，还行。”
　　看到精心准备的一桌菜，周浩对余婆婆说道：“好像是70年吧，老赵拉我到你家，吃过你炒的菜，真香啊！那些年，渡口没什么菜吃，常常会想到你炒的菜。”
　　余婆婆爽朗应道：“现在方便了，你什么时候想吃我炒的菜，到家来就行啦，按道泽的话说，就是多双筷子的事。”
　　希垚招呼道：“周书记坐，小吴坐。”
　　周书记看着两姐妹，问道：“你是子君，你是子君的妹妹吧。”
　　子君大方回答：“我妹妹，叫沈子童。”子君刚说完，突然，她盯着周浩，惊奇地说道：“周叔叔，你好像《英雄儿女》里王芳的爸爸呀。”
　　周浩哈哈大笑道：“哦，是吗？”
　　“真的，我们家有这部电影的连环画。”说完，子君找出电影连环画，递给周叔叔。
　　听子君这样一说，希垚的脑海里也闪过电影中那个气质儒雅、目光深邃、高大清瘦的政委形象，她点头道：“周书记，子君说得对，您真像电影里那个王政委，尤其是气质特别像。”
　　周书记笑道：“能得到我们张老师这样高的评价，不容易啊。”周书记一直称希垚为张老师。
　　希垚看着周书记，敬重地说道：“周书记，我一直很敬重您，那年，我和刘校长被揪斗，全靠您出面保护我和刘校长，不然，要多吃好多苦。还有，老家街办来函反映我父亲的事，以及我弟弟招工进渡口，也靠您和公司为我们解了难。来，周书记，我敬您，这杯酒我干了，您身体不好，就以茶代酒吧。”希垚端起红曲酒，一口倒进嘴里，周书记点点头，拿起手中的茶，喝下一大口。
　　周书记放下茶杯，对希垚说道：“那是应该的，领导不为职工着想，不身体力行地保护干部职工，那还叫什么领导。现在，你们又响应号召，携全家来到渡口，公司还要感谢你们呢。只是渡口现在的居住条件还不好，生活也还不太方便。”
　　周书记的话，让余婆婆感触不已，她接过话说道：“不是不方便，是太不方便。到医院看个病，要走一个多小时，就连上个小商店，也要走一个多小时，想买点菜也是如此。不光路远，到处都是坡坡坎坎，虽然在西昌也感到不方便，可这里，和西昌相比，还要不方便。还有，这蓆棚住着不放心啊。”
　　听完余婆婆的话，周浩脸上的表情沉重起来。他清楚，渡口从启动建设至今，虽然有巨额资金，但在生活上始终维持最基本的状况，除此之外，每一分、每一厘都用在了建设和生产中，因为他们明白，那是国家的钱，国家还困难。建设渡口，他们的口号就是“先生产，后生活。”这么多年过去了，职工生活欠账太多，尤其是发生在职工宿舍区的那几起火灾，他感同身受，那惨烈的情景，一直不能忘怀。想到这些，他对余婆婆和希垚说道：“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我想，这种状况应该得到改变，不然，怎么向我们职工交待，怎么向我们职工的家人交待。”
　　
　　第二天，周浩来到魏书记办公室，将他思考了一晚的想法，一五一十说了出来：“魏书记，昨天我到一位同事家里吃饭，老人家告诉我在渡口生活的种种不便与困难，感触很多，我想了一晚上。你看，职工家属不愿进来，职工想走，一个很大原因就是这里生活条件差，生活极不方便。就拿我们这些单身职工来说，下班晚了，食堂关门，想在外面找个吃饭的地都没有，更不要说打个牙祭什么的。这么多单身职工，没有电影院，没有公园，没有娱乐的地方，生活欠帐太多。我们还有大批职工住在蓆棚，发生的那几场火灾，一把火就把职工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那点家当，全部烧成了灰烬，火灾也给职工心理造成了严重影响，上着班，都在担心家里的房子会不会着火，我曾听一位女同志讲到，她晚上时不时就会突然梦见房子着火。渡口建设前期，我们在生活上想方设法节减开支，喝的是直接从金沙江抽上来的水，吃得是耐储存的咸干菜，住的是蓆棚，硬是没动用过一分钱来改善我们的生活以及修建生活文化设施，我们知道那是国家的钱。
　　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从今年7月起，渡口自建设时期就实行的信箱代号取消，开始使用单位的实际名称，这是一个不小的变化啊，公司也投产了，有了利润，有了自有资金，有了工会经费，是到了考虑解决职工生活困难的时候了。”
　　魏书记也非常认同周浩的想法：“你说得对，这段时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们有几万名职工，做为公司的负责人，是应该好好研究一下，如何解决职工生活上的诸多不便和困难。这样，我让办公室发个通知，收集下职工反映的问题，争取尽快拿出一些解决方案。”
　　一个月后，公司的职工，以优惠价格买到了公司从沿海组织回来的耗儿鱼，大家兴高采烈。吃饭的时候，家家户户桌子上都出现了相同的一道菜――耗儿鱼，或清烧耗儿鱼，或红烧耗儿鱼，或麻辣耗儿鱼，或油炸耗儿鱼。
　　随后的日子里，职工时不时能买到公司从外地运进来的水果，甚至还有咸带鱼、冻带鱼、黄花鱼等。
　　
　　周浩妻子郁小唯办好调动手续，带着女儿和儿子，举家从沈阳迁来渡口，一家人终于在渡口团聚了……亲人的到来，还是未能让周浩的身体好起来，终因大出血导致昏迷，送进医院，经过抢救，周浩仍昏迷不醒，医院下了病危通知。
　　听到周浩病危的消息，人们纷纷赶来医院看望他，可他却一直昏迷着，无论人们如何呼唤，他都一直静静地躺在床上，仿佛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医生无助地摇着头，示意大家与他告别。
　　周浩的一双儿女跪在病床前，女儿哭喊道：“爸，爸，您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再看看我们吧。”
　　妻子郁小唯握住丈夫的手，轻声说道：“老周，我和孩子都爱你，我们会记住你的话，你放心吧。”
　　郁小唯感觉丈夫仿佛听到了孩子的呼唤和她说的话，眼角流下泪水，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她明白，这是丈夫在与她和孩子做最后的诀别，丈夫将一生最后的一滴泪、一个微笑，留给了他挚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
　　
　　周浩的亲人，市里领导，以及魏书记、王主任、赵志鹏、道泽、希垚、大罗、郭鑫培等生前好友和同事，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周浩的墓前，墓碑上刻着他的照片：他的气质是那样儒雅、目光是那样深邃，墓碑上写着：周浩同志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站在周浩墓前，道泽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听周书记介绍攀枝花的情景，浮现出周书记在工地上的情景，他还是那身装束，一顶草帽，一把水壶，扎进裤子里的那件已经洗得泛黄的白衬衣，还有周书记端着饭盒与他们坐在地上，边吃边聊的情景……忽然，他的脑海出现一棵高大挺拔的攀枝花树，仿佛周书记已经化为那棵苍劲挺拔的攀枝花，那埋藏在心底的感悟，顿时，如水涌若轮般喷涌而出：
　　我静静地仰望着，
　　你是那样高大挺拔，
　　绽放的花蕾如那朝天的心灯。
　　满眼的橙红，
　　红得干脆彻底，
　　如同熊熊燃烧的炉火。
　　
　　世上开花的植物，
　　叶与花儿相思相守，
　　婆娑的交集伴着花开的舞蹈。
　　花时叶无娆，
　　却如一碗红曲酒，
　　火烈的那么动人心魄。
　　
　　离别的那样豪迈，
　　纵是生命最后一刻，
　　酣畅的旋转随风潇洒的飘落，
　　如落英缤纷，
　　英雄般地道别尘世，
　　生命的坠落也如此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