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连载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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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4年5月，威震四方的铁五师完成支援渡口建设的使命，又将奉命调往新疆，参与南疆铁路的修建。渡口人民为既将远行的铁五师举行隆重的欢送会。
　　会场外，铁五师的李学文营长见到了赵志鹏。一年多没见，赵志鹏两鬓斑白，胡子拉碴，不善言辞的李学文走过去，握住老赵的双手：“家里的事我听说了，老伙计，想开些，多保重。”
　　看着眼前这位曾经朝夕相处、并肩战斗的战友，又要踏上远行的征途，赵志鹏心中无限感慨，泪水不禁涌了出来。他点点头，难掩不舍的心情，和李学文紧紧拥抱在一起，半响，才说道：“你这一走，咱老哥俩要再见面就难了，你也保重。”他们手拉着手，一同进入会场，惺惺相惜地并排坐在一起。
　　时任渡口市委书记、曾是铁五师师长的顾秀饱含深情地说道：“我也曾是铁五师的一员，今天，铁五师奉命开往新的战场，说实话，我这心里有一万个不舍。铁五师自1965年12月开进渡口，8年来，为渡口建设作出了巨大贡献，不仅圆满完成了艰巨的‘两线’任务，即成昆线的米易、三堆子段和渡口支线的全部工程，以及渡口支线和成昆铁路从礼州至金江车站的辅轨架桥任务；攻下了河门口、格里坪地区的6条厂矿专用线，河门口电石运煤、格里坪储木场及丽江迪庆等物资转运线，弄弄坪地区的8条专用线这‘三大片’战役；还一举拿下年产6.5万吨的耐火材料厂。在渡口建设中，铁五师先后有372名年轻官兵牺牲在这里……”说到这，老师长眼含热泪。
　　台下的李学文，深深感受到老师长对铁五师的不舍，看到潸然泪下的老师长，老师长带领他们修建成昆铁路和建设渡口中遭遇的一次又一次的生死险情，一幕幕浮现在眼前：1968年，4000多米的隧道塌方，一下埋进半个排……1970年5月26日，大凉山盐井沟驻地被洪水吞没，几百人和工棚区被席卷一空，抛到山下……他至今清晰的记得，洪水暴涨，冲断绳索，眼看靠在桐子林雅砻江边施工用的元木被冲走，一位年仅21年的战士，不顾生死，跳入水中拉住木排，正往回拉时，又被恶浪劈头盖来……为了三线，为了成昆铁路，为了渡口建设，英雄的铁五师战士，正是用他们年轻的生命谱写了一曲曲壮美的生命赞歌。
　　李学文被现场掌声打断，只见顾书记握住拳头，掷地有声地说道：“‘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为了给毛主席、党中央解忧，为了渡口出铁，为准备打仗，我们英雄的铁五师硬是以人民子弟兵的骨气，打出了中国人民的志气。铁五师为渡口的开发建设立下了不朽功勋，我们永远记住你们，渡口人民永远记住你们。”
　　铁五师这支英雄的部队，就这样告别了他们艰苦卓绝战斗了8年的这片热土，惜别曾经朝夕相处、风雨同舟、生死与共、并肩战斗的渡口人民，远行3800多公里，继续奋战在茫茫戈壁、终年积雪、海拔4000米的奎先达坂和南疆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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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医生的精心治疗，妻子无微不至的照顾，周浩病情得到缓解，病情刚刚稳定，他便提出回家休养。
　　周浩心里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想回家看看，尤其想看看几年不曾见面的一双儿女。周浩是高中即将毕业那年，与几名同学一起，悄悄跑到延安参加了革命。在部队里，与妻子郁小唯相识、相恋，结婚不久，又奔赴各自战场，直到解放几年后才相聚在一起。大儿子三岁时因病夭折，现在的大女儿是1957年出生，儿子是1959年出生。中年得子的周浩，对这一双儿女，非常疼爱与珍惜。
　　回到家，妻子便让周浩躺在床上休息。中午，一双儿女放学回来，小唯将他们领到周浩床前。看到几年不曾见面的女儿长成了大姑娘，儿子也长高不少，周浩起身坐在床上，无限怜爱地将他们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听他们讲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女儿说道：“爸，这么多年你一直不回来，外面的人都说你是走资派，骂我们是狗崽子，弟弟跟他们理论，他们把弟弟的腿都打断了，一年多才好。”
　　周浩面带愧疚地问儿子：“没留下毛病吧？”
　　儿子没回答，只是摇摇头。
　　周浩将儿子的右腿小心抬起来，慢慢放在自己身上：“这吗？”
　　儿子点点头。
　　他挽起儿子的裤角，轻轻抚摸着，半晌才心痛地说道：“那时，爸爸被隔离，被批斗，也收不到你们的信。过了很久，才看到妈妈来信，说你腿受了伤，知道你腿受了伤，爸爸心里非常着急，非常难过。”
　　儿子反而安慰父亲：“没事，已经好了。”
　　“都怪爸爸连累了你们。”
　　儿子说道：“我和姐姐都不怪你，你从小就给我们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给我们读方志敏的诗，让我们背毛主席的《七律.长征》，在我和姐姐心里，爸爸一直就是坚强的布尔什维克战士。”
　　看到儿子这样坚强、懂事，周浩心里感到无比欣慰。他对女儿说道：“彤彤，你把椅子上的提包拿过来。”
　　周浩接过女儿递过来的提包，从里面拿出二件白色衬衣、二本厚厚的日记本和二只崭新的英雄牌钢笔，分别放在女儿和儿子手里：“这是爸爸在成都给你们买的礼物。”
　　“谢谢爸爸。”女儿和儿子高兴地收下爸爸带回来的礼物。
　　“你们现在是学生，正是长知识的时候，要好好学习。平时，爸爸不在家，你们俩要相互帮助，互相鼓励，要做有道德、有本领、有理想的好孩子。要多帮妈妈做家务，懂得孝敬父母。”
　　两个孩子不停地点头。
　　小唯盛了一碗小米粥端进来，递给老周：“来，喝点粥，我在里面特意加了些莲米”。
　　周浩接过盛粥的碗，喝了几小口，回味道：“香，好久没喝到这么香的粥了。”
　　
　　夜深人静，周浩醒来，便再无法入睡。他披件衣服轻轻坐起来，借着窗外的月光，久久凝视着妻子，看着睡梦中的妻子带着忧愁，心里涌出难过与不舍，他拉过毛巾，轻轻盖在妻子身上。他来到女儿和儿子的床前，看着他们发出的梦呓和鼾声，心里充满深深的愧疚和无限的眷恋。
　　天色渐渐亮起来，他走进厨房，揭开炉盖，淘米，煮粥……正准备出门，听到身后妻子轻声喊道：“老周，医生让你注意休息。”
　　周浩转过身，笑道：“我出去给孩子买些他们爱吃的早点。”
　　丈夫的话，让小唯感到一阵酸楚，顿时，眼里盈满泪水，她提醒道：“哦，那你小心点。”她怕老周看到自己眼里的泪水，不等丈夫回应，便转身进到厨房。看着厨房煮好的粥，她眼里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泪如雨下。
　　周浩坐在饭桌旁的凳子上，看着女儿、儿子吃完早饭，看着他们背上书包上学了，这才拿本书，坐在椅子上翻看着……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小唯拿条毛巾，轻轻盖在周浩身上，周浩睁开眼，拉住妻子的手，轻声说道：“拿把椅子过来，这段时间把你累坏了。”
　　小唯拿把小椅子，坐在周浩身旁，久久地注视着丈夫，仿佛要把丈夫的模样深深地刻在脑海里。周浩从妻子的眼神中，预感到妻子可能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他觉得应该对妻子说了。他握住妻子的双手，妻子轻轻依偎着他，他动情地亲吻着妻子的秀发，许久，他才拿起刚才那本书，轻轻念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丈夫念出这首诗，小唯明白，这是丈夫的暗示。这段时间以来，她在丈夫面前一直克制的眼泪，顷刻间，如泉涌般流下来，她接过丈夫手中的书，哽咽地念道：“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诗中亲人道别，虽然痛苦不堪、语噎词塞，可诗中的丈夫还有生还可能，而自己的丈夫将不久离世，小唯如五脏俱裂般，万分痛苦。周浩用手轻轻为妻子擦去泪水：“这么多年，家里全靠你照顾，我走以后，”妻子忙用手捂住周浩的嘴。
　　周浩看着眼前的妻子，不舍地说道：“我也不愿离开你和孩子，可我这病……”周浩摇摇头，继续说道：“得了这样的病，只好坦然面对，百年之聚，终有一别，想开了，心也就释怀了。都说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下辈子，你不嫌弃，我还娶你做我的妻子。”
　　小唯望着眼前的丈夫，苦涩地点点头。
　　周浩想说什么，却停住了，小唯问道：“你想说什么？”
　　“记得我刚进渡口的时候，那里真是荒无人烟。现在的渡口，生活条件开始逐步好起来，可仍然有人想离开，我知道这不怪他们，当初，他们都是离家别妻抛子进去的，都想着完成任务后，就回到自己的家乡，与父母妻儿团聚。可渡口的建设不是打仗，打完仗可走人，那是一个企业，一座新型城市，如果人留不下来，会严重影响到她的发展。我原想等孩子毕业了，那边条件再好一点，才申请把你和孩子调过去，没想到我这病……”
　　小唯将药和水递给周浩：“我理解你，我也不想再两地分居了，如果当初，我早点调进去，你的身体也不至于这样。”
　　“其实，在渡口待久了，也习惯，有感情了。那里阳光充足，气候干爽，你待在外面很热，但进到室内就会感到凉爽，白天再热，到了晚上也睡得着，冬天再冷，穿件毛衣就可过冬。还有啊，渡口现在正在开发建设立体蔬菜水果基地，蔬菜水果在那里一年四季都可栽种。渡口作为一座新型工业城市，作为国家重要的战略大后方，再过五年，十年，一切都会好起来，而且会越来越好。我相信，在那里，我们的女儿和儿子，会找到他们的用武之地，会有很好的未来。”
　　
　　周浩在家休息了半个月，便只身回到渡口。魏书记劝他再休息几天，他说工作起来感觉充实些，一停下来，反而觉得不好受。魏书记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但给他设定了条件，半天工作，半天休息。他又像往常那样，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