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连载五十三）

　　4
　　周浩在工地晕倒，被紧急送往医院，经检查，他患了肝癌。得知周浩患肝癌的消息，魏书记第一时间赶到医院。院长向他汇报了周浩的病情，并建议尽快转到成都接受治疗。
　　魏书记心情沉重地来到周浩病房，隔着门窗，他看到五厂的凌厂长和胡总工程师坐在床前；周浩半躺在病床上，左手输着液，右手拿着笔，正听着汇报，不时往本子上记着什么。魏书记吸口气，这才敲门进去，周浩见魏书记进来，招呼道：“魏书记。”
　　胡总工程师忙起身，将椅子让给魏书记。魏书记朝他点点头，故作轻松地问周浩：“老周，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医生说还要输两天液。”
　　见魏书记来到病房，凌厂长和胡总工程师简单寒暄几句，便起身告辞。
　　想到老周的病不能耽误，以及院长的建议，魏书记婉转讲道：“我刚才碰到院长，问了你的病情，他说你肝有问题。我看啊，你就不要耽搁了，这次彻底治疗治疗。院长说我们这条件有限，他建议你到成都华西医院接受治疗，毕竟那的医疗条件比我们这好得多。”
　　听到魏书记这番话，想着这几个月自己的身体状况，周浩已经猜到自己病得不轻，他问道：“魏书记，我们都是老同志了，你告诉我，我的病是不是很严重？”
　　魏书记笑了笑：“肝炎，外加严重营养不良。”
　　魏书记的笑，带着一丝苦涩。周浩也想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他反问道：“只是肝炎，何必到成都？我是一名老党员，你就告诉我实情，我挺得住。”
　　魏书记了解周浩的脾气，考虑到转院也需要周浩配合，于是，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医生检查出你的肝部有肿块，所以，建议你到成都做进一步检查和治疗。”
　　听到自己肝部有肿块，周浩猜到了八九分。这段时间以来，虽然身体一直不适，但也不曾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尽管内心痛苦与挣扎，但他还是克制着说道：“看来这次是逃不掉啦。”
　　尽管魏书记心里难受，但他还是装出轻松的样子，安慰道：“老周，你命硬着呢，那么多的大风大浪都扛过来了。这次，你就安心到成都去治病，我们还等着你呢。”
　　晚上，周浩躺在病床上，一点精神也没有，一句话也不想说。他推说自己想早点休息，劝走了工作人员。
　　五月的渡口，天气已经燥热起来，好在这两天连续下了二场雨，病房里还算清凉。眼前，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安静的环境，反而让他感到了孤独，感到了些许的悲凉。
　　身体垮下来，是从那几年被批斗开始的，生活上遭受非人待遇，政治上受到残酷迫害，精神严重压抑，身体倍受摧残。他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感到腹部隐痛不适；当时消化不好，胀痛，应该是肝上出现了问题，自己当成了胃病。尤其这半年来，疼痛加剧，本想忙过这阵，再到医院检查，没想到竟然晕倒，一进医院就是这样的结果。他生平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生命是如此脆弱。想到自己一生可能就这样结束，实在是不甘心，他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到医院检查。他不怕死，多少次血雨腥风的战争场面都经历了；是他还有心愿未完成，心里还有太多的牵挂：攀钢一期工程还未完成，接下来，还有许多技术革新，钒和钛的综合应用才刚刚起步……远在沈阳的妻子和一双儿女，需要自己。自从离开沈阳，妻子便独自承担起家庭的重任，即当妈来又当爹，儿子腿被打断，因为自己被批斗、管制，回不去；出来工作后，一个会战接着一个会战，始终未能挤出时间，哎，还未好好尽到做丈夫的担当和父亲的责任，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想到妻子和一双儿女，从不流泪的周浩，眼角溢出泪水……
　　
　　王主任听道周浩生病住院的消息，赶来医院，看着眼前这位经历太多磨难、亲如兄弟的伙伴，王主任找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他握着周浩的手，痛心地说道：“老周，你这病都是拖出来的。”
　　周浩淡然地笑道：“谢谢啊，你这么忙，还抽空来看我。”
　　“什么时候走？”王主任问道。
　　“明天。”
　　王主任责备道：“哎，都怪你平时太大意，你胃一直不好，早到医院来检查，早发现，早治疗，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了。”
　　周浩也是一脸无奈，叹道：“说实话，我也后悔。哎，既然老天爷都不愿意留我，那我也只好知趣喽。”
　　王主任打断他的话：“这可不像你的性格，有句话怎么说的？‘事在人为’。成都医疗条件好，你要有信心，积极配合医生治疗。”
　　“不是我妥协，是我得了这样的病。不说我了，生啊、死的，太让人纽结。你那现在怎么样？”
　　“还那样，又累又忙。你知道的，前年因配比问题发生的那起质量事故，导致九厂主厂房的E、F、G、I、K、H等列的6线至63线的137根柱子中，有95根强度达不到设计要求。那次事故，使九厂工期拖后一个季度，至直去年8月，才全面开始机电设备安装。这不，冶金部已经下达命令，要求我们必须赶在今年完成全部配套项目，以确保150万吨钢的综合生产能力。我让工程部拉了一张表，一看，我的妈，涉及的配套项目多达520项，任务艰巨呀。”
　　谈到工作，两个老伙计，你一句，我一句，便没停下来。
　　护士进来给周浩换输液瓶，王主任这才意识到他是来看病人的，他抱歉道：“嗨，过来看你，怎么又说到工作了。”
　　周浩紧锁的眉头展开了，和王主任谈起工地上的事，他仿佛也回到工作中，紧张而充实。他对王主任说：“谢谢你来看我，我心情好多了。”
　　
　　周浩转到华西医院，随即做了手术。
　　周浩的妻子陏小唯，也从沈阳赶到医院。看到刚从手术台下来、还未苏醒的周浩，小唯难以相信，这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丈夫，几年不见，眼前的丈夫变得快认不出来了。
　　陪护周浩的工作人员，想到陏大姐从沈阳赶来，劝她道：“陏大姐，周书记还要等会才能醒来，您先抓紧时间休息会吧。”
　　陏小唯点点头，离开了病房。她知道丈夫得了重病，具体什么病还不清楚。她找到主治医生，主治医生的话虽然委婉，但她已经明白，丈夫得了肝癌，癌细胞已转移，情况不乐观。“癌细胞已转移，情况不乐观”，这两句话不断在她耳边响起，如五雷轰顶，郁小唯感到一阵眩晕，主治医生见状，忙扶她坐在椅子上……当初，丈夫离开沈阳，是那样意气风发，富有朝气，如今，他病得这样严重，严重到将要危及生命。想到自己可能失去丈夫，儿女们可能失去他们的父亲，心里万分悲痛与无助，她踉踉跄跄站起来，跑出医院，失声痛哭……
　　“郁大姐，这个时候您要坚持住啊，您这样，周书记会担心的。”不知什么时候，陪护丈夫的工作人员来到郁大姐身旁，极力劝着她。郁小唯清楚，病床上的丈夫还需要自己照顾，她点点头，擦干眼泪，强忍着痛苦，跟着陪护人员回到病房。
　　看到病床上憔悴的丈夫，郁小唯知道丈夫爱干净，爱整洁。她从床下拿出脸盆，打来半盆凉水，又往里面加了些热水，用毛巾，仔细为丈夫擦着脸，拿出梳子，轻轻为丈夫梳理头发……周浩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见丈夫醒来，她小声问道：“感觉好点没有？”周浩点点头。
　　见周浩想起身，却皱了下眉头，她轻声说道：“躺着不要动，麻药刚过，伤口疼着呢。”
　　周浩平躺着，看着眼前的妻子，他满脸愧疚，虚弱地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上午。”
　　“孩子们好吗？”
　　“好着呢。”
　　“你来了，孩子在家能行吗？”
　　“你放心吧，孩子也大了，能照顾自己。”
　　“麻烦你了。”
　　“老夫老妻的，你心里有鬼啊，还学会客气了。”
　　听到妻子的话，周浩心里一震，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看着眼前的妻子，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她自己的病情。
　　
　　徐驰书记听到周浩生病住院的消息，专程赶到医院。看到曾经的战友，如今遭受病痛的折磨，心里非常难受。他克制着内心的痛苦，坐在床前，握住周浩的双手安慰道：“老周，既然来了，就安安心心治病。”
　　周浩没想到徐书记这么忙，还来看自己，感谢道：“谢谢你徐书记，这么忙，还过来看我。”
　　“你这样说就见外了，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周浩摇摇头：“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动这么个手术，浑身一点劲都没有。”
　　“做手术伤元气。想吃点什么？我让食堂师傅给你做点送过来。”
　　“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那不行啊，记得你还劝过我说人是铁、饭是钢。想起我们在渡口的时候，整天吃土豆、粉条、海带，想吃点新鲜的疏菜都是奢望。这样，一会我问问医生，做点补充营养的，明天给你送过来。”
　　“徐书记，不用麻烦了，医院里都有。”
　　“你现在是病人，需要营养。唉，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离开渡口都要5年了。我还想啊，等你出院，陪我一起，再到弄弄坪去看一看，走一走。”
　　周浩笑着点头道：“没问题，现在的弄弄坪，已经是十里钢城，壮观着呢。”
　　一位工作人员进来，对徐书记小声说道：“徐书记，时间到了。”
　　徐书记看看表，对周浩说道：“我有个会，改天再来看你。”
　　周浩忙说道：“不用，不用，你忙吧。”说完，准备下床送徐书记，
　　徐书记忙制止：“你不要起来，正输着液呢。”他转身对一旁的郁小唯说道：“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
　　郁小唯点头感谢道：“谢谢徐书记的关心。”
　　徐书记离开病房，在门外见到医院负责人，他小声吩咐道：“你们要用最好的药，想尽一切办法，挽救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