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连载】岁月如织 第十三章下

我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的喝着甜茶。那人便嘟囔了一下，又用刀切下一块肉干，放在嘴里大嚼起来。我听他的嘟囔声不断，看着他的情绪也越来越兴奋。我侧目看着他拿着那把雪亮的刀子熟练的割着肉，好在这个甜茶铺子用的都是条凳，等会我可以抄起条凳夯他。但是我懊悔的想道：真够倒霉的，啥事都叫我遇上了！我真是不应该，独自离队。
早上的太阳一点一点的升高，阳光照了进来，店子变得亮堂起来。那个小老板出来将灯关上了。
那个家伙终于起身向我走来，我挪了挪屁股，坐在凳子一边。只要他一动手我就能用凳子敲他。谁知那个家伙过来，来到我的桌子前，伸出了双手做了一个戴手铐的动作。这令我十分的惊诧，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那个家伙叽里咕噜用藏语和汉语说了一大通，而我一句都没有听懂。
小老板听到他的话，却脸色大变。于是我问小老板道：“他说了些啥？”小老板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冲那人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扎西顿珠从店子门口经过，我便把他喊了进来，叫他做翻译。
扎西顿珠听了那个人的话也变了脸色，但是在我的不断催促下，扎西顿珠终于对我说道：“他说，那天晚上冲你们打枪的是他！”我抬头看了那个藏族汉子，只看到他骄傲地站在那里。我于是说道：“打黑枪的是你吗？那你真不够爷们！”于是扎西顿珠将我的话翻译给他听，他听了有些着急，咚咚的擂着自己的胸脯，情绪亢奋的有说了一大通。扎西顿珠于是翻译道：“他说，他从来不想打黑枪，他只是从那里路过，看到你们在哪儿就顺手打了一枪，不算打黑枪！”我听着这孩子般的抵赖，不禁哭笑不得，说道：“你现在咋办？”那个男人又比比划划捶胸顿足说了一通。扎西顿珠说道：“他说，让你现在把他抓起来，还要让你知道藏族人敢作敢当！”我听到此处，有点不忿的说道：“我让你知道，汉人的宽洪大度，你走吧，没事了！”那个汉子听了扎西顿珠的翻译，仿佛受了冷落一样，又说嘟嘟囔囔起来。其实听到我这话，不仅那汉子难堪，就连小老板和扎西顿珠都红了脸。我看了看大家，说道：“算了，不说这话了，不打不相识，喝点东西吧。”
于是，我叫小老板拿来一瓶青稞酒。藏族人没有不会喝酒的，他看到酒上来顿时眼睛发亮起来。于是他不再罗嗦了，抄起了酒瓶子，用牙打开了这瓶青稞酒。然后咕咚咚得喝起来，好像是在喝汽水。喝得差不多了，他把酒瓶子递给了我。我稍微的擦了擦瓶子口，也喝了一大口。然后我把酒瓶子递给了扎西顿珠，他也喝了一口。我让扎西顿珠对那汉子说：“刚才那话不要在给别人说了，尤其不要给部队上的人还有警察说！”那个汉子想了想，点了点头。于是我们四个喝起酒来，但几乎都是那人喝的，一共喝了两瓶青稞酒。
后来我就走了，我知道了，那个汉子叫强巴——弥勒佛的意思。
但是回来后，我还是悄悄的和李班说了，李班说我做得不错。他拍拍我的肩膀，说道：“这件事终于了结了，今后在也不担心半夜打黑枪的事了。”我和李班正悄悄的议论这事，王乐闯了过来，于是我们就不再说了。又叫了一个人，四个人打起了扑克，升级！
从此以后，果然我们在夜里巡逻时再也没有遇到啥事情。而且平措次仁对我们的态度更加的好了起来，尤其是对我。
我们的三等功也批下来了，我和刘鹏也都提前升了一级成为上等兵，李班也升为为中士。李班很开心，这样他转志愿兵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每天都要拉几次警报，而时间却在慢慢的溜走，转眼就到了开春的时候。闲下来的时候我就和强巴一起喝酒，我去了强巴家几趟。他家是在是糟糕，破败不堪，只有一个老妈妈和辍学放羊的妹妹。我们在他家客厅——算是客厅吧——因为那里有个火塘和一堆火。所有的人可以坐在周围一边烤火一边说话，这时候他的妹妹会睁着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听着我们说话。我此刻已经能将强巴的藏式汉语听明白个大概，而他的老妈妈则手持一个转经筒一边转悠着一边低低诵经。其实强巴家不穷，他家光羊就有三四百头。一头羊大概值二三百块，还不算牦牛啥的。但是他们一有现金就捐给了寺院或是僧人，尽管自己过得很拮据，他们也还是咬紧牙关将手上的现金捐出去.....
如果用可以用虔诚来形容平措次仁镇长一家的话，那么我想我因该用狂热来形容强巴一家。他家实在是很脏，到处是虱子跳蚤，所以我总共就去了一次。好在强巴在除了宗教问题以外，都可以说的上是一个爽朗、甚至有些天真的汉子。我们常常在甜茶馆见面，说些不相干的话。
我告诉强巴，我们轮战的时限就要到了，我很快就要会回到内地去了。强巴听了很是伤感，再加上喝了点酒，就更加伤感。他慢慢地用藏语唱起了一首伤感嘹亮的歌曲，他唱的很好很动听。
强巴问我要什么礼物，我顿时童心大起，说道：“我要你随身的这把藏刀！”强巴的藏刀十分华丽镶满了绿松石，虎眼石、珊瑚珠，而且镶金带银。我其实不想要这把藏刀，只是想为难一下强巴。看看这个天真的汉子捏造出啥样的理由，来回绝我。谁知道喝的面红耳赤、青筋暴起的强巴毫不犹豫的解下自己的藏刀，将它塞到我的手上。我十分尴尬，这确实是一份很重的礼物。我不知道给用什么回赠他。
可是怎么推辞，强巴也不收回....
终于到了轮战结束的时候，又来了新的人手。交接过后，四排对天水场站在警卫连的人员说：“放你们一天假，明天有顺风飞机把你们接走！”
我于是邀请强巴全家去县里逛，请他们在一家四川菜馆里吃饭。喝了很多酒，然后强巴唱了不少的歌。我告诉强巴明天我就要走了，强巴点点头，只是孤独的唱个不停。他的妈妈手持转经筒还是低低的念诵着，不时地打个瞌睡，然后猛然醒来又开始固执地摇着经筒低低的诵读。而他的妹妹还是忽闪着眼睛看着我们。
县城里很热闹，那年流行——纤夫的爱！
我在街上和强巴一家转来转去，这一家三口见什么就买什么，强巴好像炫耀似的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整捆的人民币，都是十元一张。很快就要发行五十元一张面额的钞票了，而这个时候还都是十元一张的。强巴有一搭没一搭的买东西，有些东西是必须的，比如盐之类。还有一些不是必须的，甚至可以说是乱七八糟的，比如他买的小虎队、小凤队、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港台剧中偶像明星的海报买了一大堆。他将这些东西统统地胡乱地塞到自己的背篓里。但是妹妹很高兴，她可以说对那些海报非常的喜欢。最后我请他们看了录像，还给他们在县里最大的商场里买了个录像机。日本生产的，东芝牌子的，花了五六百块。
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我不知道还该做些什么，想了想就和强巴全家照了一张相。印了两张，一份我保存，一份他们保存。然后，大概下午三四点钟我们坐上三轮摩托回家去了。到了镇上以后，我去了强巴家，帮他把录像及安装好然后叫他如何使用。他的妹妹学得很快，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
做完了这一切，我就和强巴道别了。他一直把我送到镇上，然后送到连里。我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机场附近的青稞田田埂中，然后也就回到连里了。
要收拾东西，强巴送我的藏刀引起了大家对我的羡慕甚至嫉妒。有人说，这把刀最少能买个千把块钱。一群人在哪儿啧啧称叹，直到把连长和到我们连准备和我们会餐的政治部主任招来。政治部主任看了这把刀，也惊叹不已，听到了这把刀的来历他对我说道：“好好收着，这是把好刀，有年头了！”说着他叫人拿来些一毛钱的钢镚，只一刀下去，我们看到那堆钢镚，齐齐的分成了两半。
我这时候才认真地看着这把一尺的藏刀，上面还有完全是手工打击而造成的霜纹，乌青色的刀身，发出淡淡的光辉。这是把杀过人的刀子，那死者的灵魂大约还在刀身上徘徊，所有的人都从心里生出一种寒意。我将这把刀塞还到刀鞘中，然后塞进背包。
因为，明天我们就要离去了，告别西藏了。
现在尽管已经开春了，可是西藏还是冰天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