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连载】岁月如织 第十三章上

不一会儿，连里开车来了，他们开了一辆灯车来了，四排也来了。李班给他们讲了事情的经过，于是四排夸奖了李班，又带着人一起去勘察现场。他带着那个民警，和刚从连里赶来五六个人。
我们在平措次仁家休息，李班也和他们一起去了，民兵也都散去了。大衣、鞋子全部湿透了。平措次仁的老婆将我们的大衣、鞋子放在火上烤，过了一会儿屋子全是烤衣服散发出的臭味。刘鹏似乎很紧张，他悄悄地问道：“你说会不会是白天那家伙？”我问他：“是谁？”刘鹏说道：“就是那个卖藏刀的小伙！”我想了想说道：“有可能？”于是我问平措次仁镇长道：“那个卖藏刀的家伙是谁？”但是平措次仁镇长只是支吾了两下，于是我便不再问他了。过了一会儿连里的灯车回来了，自然啥也没有查到。
四排回来后说道：“是这，今天晚上暂时不巡逻了，你们吃点东西，完了跟我们回去。”大家一起点了点头，便默默的吃起东西来。
回到连里之后，已经闹到早上四点多了。我们就赶紧睡觉了，睡觉真是舒服呀！
起来后已经是下午一两点左右，四排把我们叫到他的办公室，对我们说道：“昨天晚上的事查不出结果了，大雪把所有的痕迹都掩盖了。”他看我们都不说话，就接着说道：“你们也不要再追究昨天晚上的事了，也不要乱讲。场站已经决定不再追究这件事了，没有证据不能乱说。”他叹了口气，说道：“昨天晚上李班处理的很好，场站决定给你们三个人各记一次三等功！”说着四排叹了口气看着我们道：“这里是战区，又是少数民族聚集区。有些时候情况很复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平措次仁镇长也答应好好做做老百姓的工作，总之今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我们三个默默地从四排宿舍里走出来，刘鹏气呼呼地说：“妈的，一个三等功就想堵住我的嘴，昨天晚上差点把命丢在那里！”说着他吐了口唾沫，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已经过了吃中饭的时间，不过有人给我们打好了饭。我去买了些酒，三个人便吃喝起来。吃完了好接着睡。
喝酒时班长顺便把刘鹏调到白班里了，换了一个叫王乐的兵到我们这一组里。我睡到五六点钟才起来，还有将近六个小时的空闲时间。于是我跟四排打了个招呼，就跑到镇子上了。我没有去镇长家混吃喝，而是跑到昨天看到的那个甜茶馆。西藏的甜茶，实际上就是奶茶，同样讽刺的是这里熬煮甜茶的红茶也是从印度进口的。不光是甜茶，就连老板——那个女孩子身上带着的是印度纱巾，屋子点着印度檀香。我忽然意识到，我们和印度不大有可能打起来。
怎么可能打起来了呢？边境贸易已经将两国的边民牢牢地捆绑在同一个利益主张之下，而没有人民支持，仗就没法打。我感觉到这只是一个“看谁先害怕”的游戏，作为一个参与者，或者说一个棋子的我忽然感到荒凉。
我抽着烟吐出白色虚无的烟气，喝着甜茶看着渐渐黑暗的窗外的风景。没有人在店里，只有我自己。那个女孩儿说着生硬的汉语和我说笑着，并且向我推销劣质的印度香水、手工艺品。我看看时间不早了，就胡乱买了些东西，然后回到了连里。
她还真是叫卓玛，我以前胡乱猜的原来没有错。一个典型的藏族姑娘，古铜色发红的皮肤，复杂的辫式，单纯清澈的眼睛。实际上藏族人都拥有个比较共同特点，都有一对清澈善良、炯炯有神的眼睛。
回来后李班正和王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喝啤酒。李班叫我也一起喝，于是我便加入进去。王乐很羡慕我们的三等功，他看着刘鹏被打得千疮百孔的大衣也似乎颇为羡慕。因为这才是真正枪林弹雨，而他还居然没有受伤，真够浪漫的！刘鹏将这件大衣放在屋子里烘烤着，他刚巡逻回来。他现在对我和李班似乎有点点意见，反正是不和我们在说话了。
我俩也乐得不再理他，因为他实在是话多，不停给人讲他的光辉事迹，而连里已经明言不许我们再提昨晚的事。我们三个人继续的喝着酒，也没让他，刚好我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有西藏的名产——风干肉！
很快的就熬到到了夜里十二点，我们就出去巡逻了。
这次我们都学聪明了，再黑的地方也不打灯，只有到了比较亮堂的地方才抽烟。而且大家在巡逻时也不说话，王乐也不说话，毕竟大家都不一定有刘鹏的好运气。四周意外的死寂，天色晴朗满天的星斗灿烂，而月亮却没有。我们无声的行进着，天气还是很冷，可以说是冻死人了。
后来到了凌晨五点左右，我们便去了镇长家打尖。镇长不在，下乡去了。但是他家一派灯火通明，因为早上他老婆要做那些奶制品，开门的是他的儿子扎西顿珠。扎西顿珠今天不上课，今天是礼拜天。
刚好他也没吃早餐，于是我们四个就一起吃起了早餐，边吃边聊。
扎西顿珠的志向是要到北京上中央民族大学....
他不喜欢他出生的这个镇子，太小了！看不到外面的人，感受不到外面世界的变化。而且，而且他不喜欢藏族人这种生活方式——太乐天知命了，太温良驯顺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想过现代化的生活，我想要在大城市安家。”当然他也为自己是个藏族人而感到自豪，因为在达尔文之前，唯有藏人认为人类是猴子变化而成的。他很喜欢桑央嘉措的为人以及诗歌，他给我们讲他的故事，用藏语饱含激情念诵他的诗。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桑央嘉措，那时候桑央嘉措还没有被那些个附庸风雅的人们所注意，所炒作！于是，扎西顿珠给了我一本印制的极其粗糙的汉文版的《桑央嘉措诗集》。
我于是又小心地问起了他对达赖大师的看法，他这时候已经和我们很熟悉了，也产生一点点信任。于是他说道：“我认为政治和宗教是两回事，我信仰达赖佛爷，但是具体的生活上我还是要保持自己的主见。”
我有点听不太懂，但是没有追问下去。我看着眼前的扎西顿珠，回想着刚才他那近乎外交辞令的话语，咀嚼再三。
不知不觉的到了六点，我们该去交班了。我们三个走在雾气重重的早晨里，镇子上大部分人都在睡觉，连甜茶铺也没开。天还没有亮，我们哈欠连天的在交班的地点等待着战友，站在镇政府门口一盏大灯下。
天还没有亮，冬天，要等到八九点天才完全亮起来。
我看着这个荒凉破败的小镇子，心里充满了无奈和感慨，就仿佛我们是在火星或是月球上执行任务。虽然只来了三四天，但是我还是迫切的怀念起内地大城市的人烟如织、车水马龙。
我想起了我还带些书来，回去要看一看，这几天光睡觉了！
过了一会儿，接班的人来了，我们便回连里去了。走了一半，我又不想回连里了，我跟李班打了个招呼，就独自去到镇上。这时候已经是七点多八点了，红日照耀在白雪之上，雾气渐渐地散尽，我站在一个高处俯瞰着近处的镇子，和远处的皑皑雪山。蓝色的天，浓重白色的闲云飘飘，似乎无边无际。大块苍茫起伏，悬于宇宙之间。镇子上小小的，一个个人家冒出了炊烟。我看了一会儿，胸襟为之开阔，但是眼眶却有些酸疼。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后来想道：还是去甜茶铺子吧。
我花了半天时间才敲开了甜茶铺子的门，蓬头垢面的小老板睡眼稀松把我迎了进去，她烧上茶。便去洗漱了。过了一会儿，我那天遇到的卖藏刀的小贩居然也来到了这甜茶铺子了。我不禁慌乱起来，真是冤家路窄，咋在这里遇上了他？我反复的思忖着，因为回想起那天我跟刘鹏和他推搡的过程中，我就感觉到我不是他的对手。
那个家伙也看到我，而且也看到我是一个人坐在那儿，不禁得意起来。他用手敲打着桌子，问小老板要酒喝。又从怀里拽出了一大块干肉，用把锋利的冒着寒光的刀子削着吃。我不愿意露出怯意，又对他的刻意表现出来的野蛮感到确实的害怕，就扭转身体看这甜茶铺子墙上张贴的用汉藏文书写的营业证和卫生许可证来。过了好一会，老板看到茶汤已经煮得滚热，就来替我们倒满了甜茶。
那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喝茶，间或着用刀割下一块肉来吃！除此之外，他还不停的砸吧着嘴，显出一副快活的摸样。又过了一会儿，他用他自己肮脏的藏袍擦了一下嘴，说道：“解放军，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