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连载五十二）

　　2
　　希垚所在的文书科，是清一色的女同志。科里两位大姐，负责文件收发、管理和校对等工作，另有四位年轻姑娘，主要负责打字和档案管理工作。文书科负责公司各部门及下属单位的文件打印、复印、分发和存档，工作量大，遇上重大活动、公司会议、上级检查，就要加班，加之每周一、三、五晚上雷打不动的政治学习，尽管工作忙，但不用批改作业、做家访，不再违心的教导学生，也避开了对诗歌、散文、名著的关注，人累心不累，希垚还是觉得这样单纯些好。
　　希垚坐在办公室，埋头校对文件。打字员小王拿着打好的文稿进来：“张科长，我这份文件打好了。”
　　“嗯，放这吧。”
　　“张科长，听说荷花池家属区着火啦。”
　　进渡后，希垚一直担心蓆棚极易发生的火灾问题。听到家属区着火，希垚心里“咯噔”一下紧张起来，忙问道：“蓆棚？”
　　“嗯，刚才我听到李秘书让小车班备车，说领导马上要赶过去。”
　　听到家属区着火的消息，希垚上着班，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家的位置又偏又远，最要命的是整个一片都是蓆棚，一旦发生火灾，不等人赶到，已烧成灰……越想心里越着急，越想心里越害怕。中午，下班时间一到，希垚就急忙往家赶，她三步并二步，爬过一段陡坡，穿过向阳村生活区，直到走上铁路，抬头往家的方向望去，家的方向没有浓烟出现，她的心才放下来。回到家，她赶紧对母亲交待道：“妈，如果家里发生火灾，首先要保证人的安全。”
　　母亲点头道：“那肯定。”
　　希垚拿出洗衣服的大木盆和铁桶，分别装满水，放在厨房门前的洗衣台旁。她将家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又为家里每人准备了一到二套这个季节穿的衣服放进箱子里，心想，如果发生火灾，应该有时间把这个箱子拿出来，到时，最起码还有一、二套可换洗的衣物。见桌上放的糖盒，她拿起来看了看，铝制的，拉开写字台的抽屉，将里面的粮票、布票、户口本、结婚证、毕业证等一并装入盒内，和母亲一道，放在了厨房不易着火的地方。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听到周边发生火灾的消息，希垚紧张的心才放松下来。
　　
　　又到攀枝花盛开时节，道泽决定带全家外出郊游，目的地就是去看攀枝花。星期天一早，一家人带上干粮、水，换乘二次公交车，徒步一个多小时，走出山凹，终于看到了那片火红的攀枝花。
　　火红的攀枝花，在阳光映照下，灿烂无比，红色、橙色、黄色，似霞、似火，抬头望去，像一支支擎天的火炬。两个女儿大声喊道：“哇，好美呀！”她们兴奋地拉着妈妈，朝那片火红的攀枝花跑去。
　　道泽招呼岳母：“妈，我们慢慢走。”
　　余婆婆拿出手娟，擦去脸上的汗水，笑着说道：“唉，我走没问题，只是跑不动了。”
　　道泽找了处既能观赏攀枝花，又可乘凉的大树，将带来的塑料布铺在地上，把干粮和水放在上面。童童跑过来，拉着外婆：“婆婆，我们去捡落在地上的攀枝花。”
　　希垚招呼童童：“婆婆累了，让婆婆休息会儿。”
　　道泽搬来块平整的石头，让岳母坐下休息。
　　看着落了一地的花朵，道泽跟着子君和童童，一个一个捡起来，放在塑料布上，不一会，就捡了许多。
　　希垚走过来，坐在塑料布上。看着塑料布上一朵朵红艳艳的攀枝花，她拿起一朵放在手上：这花有成人拳头这么大，五瓣，花色红艳，花蕊是黄色的，一根根花蕊上有芝麻一般的籽，花瓣上还有一层细细的茸毛，闻着有股淡淡的清香。她抬头望着眼前的攀枝花，树干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瘤刺，仿佛述说着它经历的无数次风雨。为获得阳光雨露，它的树冠比周围其它树都要大、都要高，给人一种不畏风雨、奋发向上的感觉。
　　婆婆大声叫着跑远的子君和童童：“子君、童童，过来吃饭啦。”
　　为了这次郊游，婆婆特意用海带、粉条和萝卜做了凉拌三丝，用面粉做了锅贴。一家人坐在树荫下吃着午餐，享受着这难得的休闲时光。
　　难得像今天这样出来休闲，子君和童童兴奋得一刻也停不下来。吃完午餐，又拉着婆婆去看她们的新发现，原来，他们在不远处发现了小河沟，河沟里有不少小蝌蚪。
　　见希垚盯着攀枝花看，道泽问道：“怎么样，攀枝花的这种美，有它独特韵味吧？”
　　希垚点点头：“这是我第一次目睹它的真容，《红色娘子军》里的万泉河，就是用它做的背景。”
　　“那边叫木棉树。我听这儿的人介绍说，攀枝花生命力顽强，即使在荒芜的地方，它也能生存。还有，它的枝条，柔韧性好，不使劲，根本折不断。”
　　道泽拿起一朵攀枝花，递给希垚：“你看，这些从树上掉下来的，色不褪，花不败。”
　　起风了，道泽招呼道：“快看！”
　　希垚顺着道泽手指的方向，只见被风吹落的花朵，在空中依然保持原状，旋转而下，“啪”的一声，轻轻落在地上，一朵，又一朵，“啪”，“啪”，“啪”。
　　看着，看着，希垚眼前定格出一幅美丽的画面：一朵一朵，保持着它在树冠上的优美形状，一路洋洋洒洒，旋转而下，洒脱，飘逸，义无反顾……希垚感叹道：“攀枝花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忘我、浪漫；有一种震撼人心的情怀：完美的英雄主义。”
　　道泽佩服道：“你说得太对了，忘我、浪漫的气质，完美的英雄主义情怀。”
　　看着眼前的攀枝花，道泽似乎找到了灵感，他说道：“冬天的攀枝花，光颓颓的，看上去就像死去的枯树，可它却蕴含着积存在树干内的无限生命力，等候春天的来临。我觉得，攀枝花的魅力，不仅在于它的苍劲与壮美，更在于它高傲而不俗，隐忍而感性。面对它，总会有一种诗性大发的感觉，只可惜，我还没找到好的方式来表达。”
　　
　　3
　　子君放学回到家，将班里同学写的大字报底稿拿给母亲：“妈，帮我看看。”
　　“作文？”
　　“大字报。”
　　“什么大字报？”
　　“给老师写的大字报。”
　　听到是给老师写大字报，希垚没看便反对道：“子君，这成何体统，你忘了程门立雪的故事，老师辛辛苦苦教你们还有错？”
　　子君委屈道：“是学校让我们给老师写大字报，学校号召我们要向‘反潮流’的黄帅学习。妈，报纸上都说‘这不是我们和老师之间的关系问题，而是两个阶级、两条路线的大事’。”
　　希垚一脸严肃：“子君，妈妈就问你一句，如果妈妈在学校当老师，同学写妈妈大字报，你高兴吗？”
　　子君一脸茫然地摇头。
　　希垚虽然不当老师了，但她始终认为老师应该受到尊重，老师也应该严格管教学生，俗话说“严师出高徒”。而目前大批特批的“师道尊严”，更多的，是将老师对学生的管教，不分青红皂白，统统说成是“师道尊严”、“复辟回潮”，她担心这样下去，真会出现学校管不了、教师教不了、学生学不了的混乱局面。虽然她心里有抵触，但形势就是这样，心里的真实想法，又不便向子君说明白，唯一能掌控的，就是不准子君给老师写大字报。
　　此时，学工、学农、学军，做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成为了学校非常重要的教育任务。从1974年上学期起，子君所在学校，几乎每学期都要安排一个月的时间，用于学工、学农，或学军。
　　开学不到一个月，学校便分批组织学生到工厂劳动锻炼。子君他们班到了公司的七厂，先是统一接受政治和安全教育，然后七、八个同学为一组，分到车间各个班组。男同学分去学车工或钳工，女同学则到了修理车间。子君和另外六位女同学，来到其中的一个修理班组。虽然车间还算干净整洁，但进到车间，总有一股铁锈味道和机油的味道。子君她们跟着师傅，学习拆卸需要修理的各种小型机电设备，不是拆线圈，就是缠线圈，附带的另一项工作，就是打扫车间卫生。几天下来，只要师傅稍加指点，子君她们便能自己动手拆去设备的线圈或缠好线圈。车间里，不时有需要修理的机电设备运进来，修好的机电设备又运出车间，反反复复，周而复始，不是拆去设备的线圈，就是缠线圈，渐渐的，同学们觉得枯燥乏味……临近结束，子君她们才发现，学工的男同学们，在机床上制做了各式各样小巧漂亮的尺子、铁钩、铁锤等，在接受教育和劳动锻炼的同时，还收获了自己亲手制作的劳动成果，这让子君她们好生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