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胳膊娶亲

　　二十二，花胳膊娶亲
　　4、花胳膊醉酒
　　三掌柜一夜无眠，守看着火盆，用铁钎扎着馍，在火盆上烤干，分给长老和徒弟们吃。三掌柜坐在寺庙里不停地烧茶，喝茶，青云寺几个徒弟也伴着喝茶，陪着长老坐等一夜。天色放亮，三掌柜烧好热水，冒着寒冷敲门叫客人起床，大家懒洋洋起床，在寒风中收拾队伍准备出发。女客们起来洗脸化妆，打扮自己，男客也收拾衣服，整理服饰，喝得一些茶水就急忙赶路。
　　轿夫们抬着新人跟在马后。毕竟休息了一夜，来了精神，有人就说起昨夜来贼之事，村里几个壮汉说:“不是老和尚拦挡，只怕是要打贼人个鼻青脸肿。”
　　代湾村里，大掌柜见天色放亮，起床招呼厨房备饭。大厨师领着人，把熬了一天两夜的羊肉取骨留汤，加料调味，把羊肉熬得稀巴烂，再看那锅中汤，汤色变成白汁，勺碰肉散，香气四飘，大厨师笑道:“这就叫肉烂自香。”厨师们不敢怠慢，加上炒锅热油炒菜，等菜熟好，加羊肉汤汁入味，等待客人用膳。擀面师傅也没有停过，直擀出三斗麦面的面条等待客人。主事人吩咐，前来贺喜的客人和乡亲先吃，等新客人来了伺候客人，不得在新客人面前自己吃饭。这样，就开火烧饭，煮出羊肉臊子面。在家里的客人，乡党朋友，大人小孩全部入席吃饱。安排几位吃过饭的媳妇到村外迎亲，也有几个敲花鼓打铜锣的人，一起出村前去迎亲。一伙人一路走来，直到下马河，才见得花轿缓缓而来，于是就吹吹打打，随着花轿说说笑笑一路回村。
　　村中人们早已收拾好桌椅板凳，油盐酱醋，碗筷器皿。一阵鞭炮把新人从花轿上扶下，进门到厅堂，在屏风前的八仙桌上香蜡齐备，老太太穿戴整齐坐在堂上，身旁大儿子扶着，一对新人拜堂成亲。
　　拜罢，入席开饭。这些南门外前来送亲客人，昨天启程，一路奔波人也饿了，吃得羊肉臊子面十分香美，夸赞:“真好吃。美得很！”
　　大家吃罢都找个地方休息，老三也找地方，跑进后院窑洞里睡觉去了。村里几个年轻小伙，和花胳膊就在门房里喝酒，推杯换盏，你一碗我一碗，一块羊肉一碗酒，一块猪肉一碗酒，有喝不动的就开始撤退，花胳膊不让走。两个人不喝了，刚站起身来，花胳膊一只手抓着酒壶，用另一只手抓住八仙桌子的一条腿，把桌子平平端举起来说:“你走到那里，我就把桌子端到那里，给你送酒送菜。”
　　两个人出院中，花胳膊就端着桌子出院子。大家见这张八仙桌，桌面有二寸厚，桌腿方木也有三寸大小，平时两个人抬着搬动，他手抓一条腿竟然平端，在场的客人都感叹叫奇，从心里佩服，知道他喝醉了，都去接应他手里的八仙桌。他说:“桌子不用你管，你进屋，桌子就跟着进屋。”两个人怕他滋事，急忙进屋，他又把桌子端回屋子。有人急忙报知大掌柜，大掌柜也怕有闪失，快步出屏风笑道:“桌子给我。”
　　花胳膊见大哥来了，这才放下桌子。桌子上的碗筷盘子，酒杯饭菜完好无损。大掌柜问:“昨晚睡好了？”
　　“不困！”他看着大哥说。
　　“那就去挑一担水回来！”大掌柜笑道。
　　“不去！”花胳膊坐到桌子旁的椅子上说。
　　大掌柜见他坐下，知道不会再有事，就回礼房和客人闲聊。花胳膊站起来，见桌上还有酒，便抓过酒壶，倒进嘴里，“咕咚咕咚”把酒喝光。他走进中院，见院中放着两个木桶，一手一只，大步流星走到门外，跑到水井前，打得两桶水，用一只胳膊穿着两木桶水，哼着秦腔，一步一晃回来。二哥看见，急忙上前从胳膊上取下水桶，拉着手说:“二哥有话问你，你可要实说。”
　　“嗯！”
　　“那就到隔壁屋里去说！”老二轻声细语。
　　“嗯！”
　　老二领着他来到隔壁屋子里，小声问:“昨天夜里你睡得好吗？”
　　“嗯！”花胳膊醉了。
　　“你三哥没和人动手？”老二又问。
　　“动手！”他说。
　　“我就告诉他当心！”老二想知道自己摆的奇门是否应验。听了这话，也就心里明白，不再多问。
　　下午，家里大摆宴席，新郎新妇向亲朋谢礼。有人从屋里拉着花胳膊到得堂前，身上挂了红花，媳妇也被人扶出。谁知道他酒劲未醒，有嫂子上前问话:“老碎，今天是干啥呢？”
　　花胳膊回答:“井里弄水呢！”
　　“哈哈哈！”一阵哄堂大笑过后，他好像清醒了许多，被人陪着谢礼，敬酒。客人们直吃到日影西斜，离席散去。老二见他坐在新房门外靠着墙，也不说话。他二哥走过去问:“还吃不吃酒？”
　　“不吃酒！”他回答。
　　“吃肉不？”二哥又问。
　　“要喝茶！”
　　老二急忙吩咐，有人送来茶水，他连喝得五大碗。大掌柜吩咐:“给馍里夹些肉片给了。”
　　老二就找来大馍，夹了肉片，给一个他吃一个，直夹了十个，他吃得十个。老二说:“不敢给吃了，十个大馍，一大碗肉片都吃了。”
　　大掌柜吩咐说:“让出去转转，活动活动，当心克化不了。”
　　
　　二十三、小媳妇回门
　　婚后三日，大掌柜安排老碎花胳膊和新媳妇回门，一早就收拾马匹鞍坐。大家同用完早饭，出门启程。这回，他带着小姨，表弟，媳妇和几个送亲来走不动路，没有回去的大孩子一起去。他拉着马到门外，小表弟接过马绳，等他回房抱媳妇出来。新媳妇是小脚女人，生得倒也白净，头上发辫黑长，细细的眉毛，一对杏仁眼睛，鼻子高起，鼻梁平直，小口洁齿，脸上露出羞涩，穿一件红花棉袄，花棉裤，外套紫红色长袍，脚穿绣花鞋，白布裹脚上套穿了红袜子。尽管如此，出门赶路只能坐马，大嫂颠着小脚丫，给马鞍上特意放了褥子，花胳膊从屋里抱着媳妇门外上马，媳妇娇滴滴地“哎呀呀”地叫着。花胳膊也不管，把媳妇两条腿放在马鞍上。小表弟拉着马，马把身子往外躲闪。新媳妇的手搂着花胳膊的脖子不放，人就斜躺在马鞍上。花胳膊把媳妇两腿分开骑在马上，这才把媳妇的身子扶直。新媳妇“啊呀呀”左右晃了几晃，见花胳膊并不理会，也就只有坐好了。小表弟见她坐好，小心拉马行走，小姨和几个孩子跟着跑。等走到青云寺上了马路，出得地界，看见路边有饿死的，也有冻死的，还有病死的，他小姨不敢看这些人，便要求花胳膊走小路。新媳妇说:“人家要尿尿。”花胳膊把她从马上抱下来，准备放在地上。媳妇说:“红鞋不能沾地。”
　　小表弟也说:“抱着尿，衣服都拉地上了。”
　　花胳膊没有想出别的办法，只好抱着等尿完，再抱上马。小路经过的地方，地里的大烟苗子发着浅绿色的叶子，大多数土地都被人们种上了大烟，很少见到麦地。小姨说:“四娃，你就在南门外多住些日子，把我地里的大烟犁了，种些子能吃的庄稼。都不种粮食，肯定没吃的了。”
　　“能成。”花胳膊走着说着。
　　灞河边的水凝结着薄薄的冰凌，有不少人就在河边开始搜挖能吃的野菜。河南的逃荒人，连田鼠也不放过，挖地掏洞都抓回去吃了。媳妇在马上说:“人家要尿尿。”花胳膊见河道里人多，不好意思。媳妇说:“快！”他没法子，不想让那么多人看着，就抱着媳妇下马，转身到里面。媳妇说道:“嗯哼，人家要尿到河里嘛，都说灞河里尿尿随大流——！”花胳膊又气又想笑:“尿尿这么麻烦”。花胳膊自己的脸都红了，又把身子转到河边。媳妇边尿边“咯咯”笑:“嫌麻烦就不要娶媳妇嘛——！”惹得小表弟松了马绳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几个跟随的孩子也相互对笑。小表弟起来时说:“四哥，我也要尿尿”。把马僵绳给了他，气得他脸都红到脖子，一路上都低着头。等到了小南门，城墙上粘贴了政府令：春季来临，各地，县，乡耕种农户，都要依照政府令，耕烟播谷，及时耕去烟地，种植粮食，接补夏粮，若有违抗，严惩不贷。
　　花胳膊不认识几个大字，都是听别人说出的。媳妇坐在马上告诉他说:“到了我家，有客人的时候，见到岳父要叫“泰山”。泰山是五岳之首，也是高大在上的意思。进得大户人家的门，要称呼掌柜的“堂主”，就是家长的意思。”
　　花胳膊低头不语，直走到廖家门外，早有婆子在门前等候。有人拿来凳子站了上去，两个婆子把小姐抱着回家。花胳膊住在廖家的日子，媳妇没事了也不让他出门，就教他几个字认识认识。他就在地上翻跟头让媳妇看。媳妇尿尿，还得他抱着，媳妇还不停地唤家人送茶，花胳膊说:“你少喝点水，一天尿了那么多次尿。”媳妇说:“人家就是要喝水”。花胳膊觉得自己这样，还不如在家里好，直到过了正月十五，才抱着媳妇上马，告别廖家大小人物，拉马一路回家。
　　清明节前，大掌柜领着花胳膊和几个长工，还有兄弟们，在自家闲散的地里种了谷子，见家里麦子长势不错，把家里所有的粪土挑进地里，抛洒在麦田里。花胳膊干完家里农活，又被大掌柜分派去小南门帮着小姨种地。到了小南门才知道政府派人把烟地耕了，让种包谷。花胳膊就和表弟在地里扔包谷种子。邻居几家也种了包谷，人坐在地头，花胳膊问:“地都种了还不回家？”
　　邻居说:“要看着，韩森寨韩家种了包谷，让逃荒的人在地里把种子拾去吃了。”
　　正说话间，廖家派人来传话:“廖员外请门婿去家里谈事。”
　　花胳膊心想，廖家消息挺快的，就回了话说:“你先回，我种完地自去。”花胳膊见没有了种子，就扛着农具回小南门。小表弟在地头坐着不肯回家，怕逃荒的人刨包谷种子。
　　
　　二十四、巧过渭河桥
　　花胳膊来到岳父家，进得厅堂，看见岳父和刘掌柜坐在正堂，连忙施礼:“刘掌柜好！泰山好！”
　　廖员外仰面道:“刘掌柜来家多时，等你有话。”
　　刘掌柜笑道:“自从过了正月十五，大相公在河北收的粮食一颗也没有运回来，渭河桥两头被强人所占，十八车粮食，三十车草料在河北，想请你回去把粮草运回来。”
　　花胳膊低着头不做声，心想，堂上坐着岳父，轮不到我说话。就用眼睛看着岳父。刘掌柜是个生意人，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具备，什么事情看不出来？再说，花胳膊在他家里几个月，他了解花胳膊的个性，马上转过头说:“堂主您看……”
　　廖员外心想，你小子倒还懂得礼数，便笑道:“刘掌柜的的忙，还是要帮的。再说，去年，还多亏刘掌柜的粮食救急。你们商量个日子去吧”。
　　刘掌柜听了，自然高兴，急忙面向廖员外施礼道:“堂主客气了，粮食你是花了钱的！”
　　“那就吃了饭再看。”廖员外说道，“刘掌柜客气，来了还带了这么多礼物。受之不起，受之不起呀！”用一只手推着八仙桌上的礼品。那意思就是让花胳膊知道，他收了刘掌柜的礼品。
　　廖员外吩咐饭菜，指着花胳膊说:“去，到后房把我水烟袋拿来。”
　　花胳膊走屏风侧门，进了中院来到后房，丈母娘坐在后房炕上，见他进来说:“去！是要去，不能和人打仗斗狠，结下仇就不好了。”随手把烟袋给了他。他没有敢抬头看丈母娘的模样，转身就出了门。
　　花胳膊到了中院，这才知道为啥要他取水烟袋，原来老丈人早有安排。饭罢，他和刘掌柜上马与廖家告辞直奔斜口。一路上，刘掌柜告诉他大相公收粮不容易，坐在铺子里也很着急，以及粮食铺子经营艰难的情况。还说小相公也很想你。那件事情也没有人找后账，毕竟出了人命，谨慎点好。来到斜口街，和刘掌柜径直去了他家，在家里，刘掌柜安排饭菜。天黑下来，来到店铺和大小相公见面，都挤在后客房说话。按照刘掌柜的安排，第二天天不等明，他和大相公一起吃了早饭，骑了马，账房先生把捎码拿来说:“年月不同，捎码里都是干粮，出门只吃家里东西，防蒙汗药迷了性情。”
　　大相公接过捎码放在马背上，花胳膊跟着大相公就一路骑马去渭北拉运粮草。等走到渭河桥桥头，花胳膊下马，自己拉马而行，告诉大相公骑马看情况。他仔细看看，发现有个人他认识，就是那天在长乐坡上他打了人家马屁股，让大哥在马脖子上给了一拳，从马上摔下来的那个大汉，他就拉马走到身边，抱拳道:“借路！”
　　那人也抱拳:“请报名号！”
　　“代湾人！”那人一惊，心想，代湾人怎么到这里来了？也不敢多问。笑道:“请便！”
　　大相公在马上，跟在花胳膊的马后，看得清，听得准，但，心里不知道咋么就“怦怦”直跳，自己都能感觉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花胳膊上马，二人过了渭河桥，花胳膊说:“你去运粮，我在这里等你。”
　　大相公说:“一块去吧。”大相公勒马说:“干粮都在我这里呢。”花胳膊也就跟在大相公马后。走着走着，突然，他想起丈母娘的话:“结下仇就不好了。”便说:“大相公，在粮草车上你写上两个字，代湾！让强人能看见就好，别的，不用你费心。”
　　大相公说:“这个好办。”大相公招来马车，装了粮食，在粮食车，草料车上写了字“代湾”。右看看，左看看，已是日过中天，几个车夫都是高陵人，听说过河送粮，心存惊悸，怕强人为难自己，都不愿意走在前面，你推我先走，我推你先行，车马停下缓缓不前。大相公又给说了一些安慰的话:“我的粮食，我都不怕，你们怕啥？”
　　“我就靠这马车养活一家人呢，马车没有了，一家人咋活呢！”车夫也有自己的想法，“贼人来了怎么办？”
　　“贼人来了不要跑，有我！”大相公拍着胸脯说。
　　“你，你能行？”
　　“他能行，不然他来干啥！”花胳膊说，“走咧！”这些车夫才赶着马车上路。最后，大相公对他说:“都担心着呢！”
　　车夫们一路上心神不定，车马慢慢腾腾，太阳西斜才来到渭河桥边，还未到桥头，强人就站在桥上挥舞大刀。车夫们开始前后观看，最前面的头车停了下来，车队又停住不走了，大相公急忙上前，吩咐头车车夫赶车前行。几个强人已经骑马围了上来。头车车夫吓得慌慌张张从马车上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