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守仓库

　　八守仓库
　　发生了这事，辛平不放心了，怕那几个半截子大人再来惹事，给沈自强做工作，动员他回家。一来天冷了，这凉亭里不遮风不挡雨；二来怕他学坏了；三是他正是学习长身体的时候，错过了这段时间会后悔一辈子。他把这些都分析给沈自强听了，前因后果都讲了。可是沈自强还是有些犹豫，这段时间自在惯了，回学校一点不自由，坐在教室里不能说话不能动，还要做作业，太不习惯了。
　　见沈自强一副顽劣的样子，辛平起火了，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通：“你想自在，当猪！吃了睡睡了吃，长肥了挨一刀，变成肉给人吃。变成了人，要做人事。小人读书学习，大人干活挣钱养家。你现在是该读书的时候，不该出来当讨口子。当讨口子有啥好？被人瞧不起，你愿意一辈子当讨口子？你爷爷奶奶爸爸愿意你当讨口子？”见沈自强摇摇头，缓和了口气接着往下说，“你爸爸出来挣钱是还债，他想你过得好。他是男子汉，有责任要撑起这个家。还有你跑了，爷爷奶奶肯定着急，说不定拿给你气病了。你说怎么办？”
　　被辛平这么说了一通，沈自强想家抹开了眼泪。
　　“你现在还小，不是一辈子都小。你十岁了，也不小了。今天小，明天大，一天一天要懂事，一天一天长成男子汉。男子汉要顶天立地，肩膀是要担事情的，大事小事都要担。哦，读书不自由，要做作业，上课不能说话，这点事情都做不到，你还是男子汉啊？今年发洪水，教室冲垮了，我班上的学生大的领着小的，男同学护着女同学，大家一起跑，最大的男生也就十岁。你想想……”
　　沈自强不哭了，睁大泪眼看着辛平，眼中有佩服，也有不服和倔强。辛平边批评边观察，察觉了他内心的变化，口气缓和了：“老师相信你，你遇到了紧急的事情也会帮助人。老师也很感激你，在老师肚子很饿的时候，有了你给的那块馒头，知道吗，那是雪中送炭啊。”
　　这会儿，自信的火光在沈自强眼中闪烁，他小声问：“老师，只是我的成绩不好。”
　　“老师相信你，这些天你不是学得很好吗？回学校后，就这样学，很快就赶上去了，要相信自己。”
　　做通了沈自强的工作，第二天，辛平按照他提供的地址，买了两张汽车票，辗转将他送回了家，并去学校给他办理好重新回校上课的手续，最后叮嘱他千万好好上学读书，再跑没有第二次了，再跑只有当一辈子讨口子了。
　　辛平替沈自强擦去眼泪，安慰他：“老师会给你写信的，学杂费老师给你交了。
　　独自回到城里，辛平觉得即踏实又缺少了什么。白天过去，晚上回到公园的六角亭，六角亭还是六角亭，少了沈自强，显得十分冷清，甚至有点忧伤。他叹口气对六角亭说：“我们都是不得已在你这儿歇脚，谢谢你给我们遮风挡雨，但愿明天我能找到工作。六角亭，六六顺啊！”
　　天气已经很冷了，睡在六角亭狭窄的木椅上，虽然裹着薄薄的被子确实比睡在街边好些，但还是扛不住四面八方的寒气，辛平早早地冷醒了，找工作的念头纠缠着他，再也无法入睡。如果再找不到工作，那几个钱维持不了几天了，到时候恐怕真是讨口子了，跟沈自强一样，真的要去那大学的潲水桶里找吃了。他起身欲行，可天没亮。着急上火都是枉然，只好颓然坐下，无奈地拍着脑袋。想着今天该怎么走，但愿能碰到好运气找到工作。
　　果然老天不负辛平，曾经拒绝过他的那家公司缺了个门卫，辛平询问得正是时候，被留下了。让他先跟着干几天，熟悉后专门值夜班。
　　这是家大商场的仓库，储备着商场所经营的几千种商品，每天都有不少的汽车进进出出，有拉走商品去商场的汽车，有运来商场所需商品的汽车。每当有汽车卸货、装货时是仓库管理员最忙的时候。下班后，整个仓库清静了，只有两个门卫和一条大黄狗守着这偌大的库房。第一天上班组长告诉辛平，干这个工作就是要求有责任心，活儿倒是不重，可是眼要尖，耳朵要灵。门卫嘛，就是防偷盗防火灾。最恼火的是值夜班，人家睡的时候你要䀦起个眼睛，每个钟头要巡视一遍，不准偷懒，做好记录，没事写上正常，马虎不得哦。仓库重地，严禁烟火，谢绝参观。组长说了这么多，紧紧地盯住辛平，目光既有些警觉又带着警告地看着他，严肃地问：“你抽烟的不？”
　　“不。”辛平想，“我饭钱都没挣到，抽烟？”
　　组长松了口气：“好，不抽烟好，省钱又省事。”
　　辛平恭恭敬敬站在门卫室里看着桌上一烟灰缸的烟头，组长随着他目光也看一眼满当当的烟灰缸，吩咐道：“老张你打扫一下卫生，我带小辛去熟悉一下环境。”
　　这仓库是平房，东西长约六七十米，南北宽约二三十米，东边有四扇大门，南边有一扇大门，北边紧挨库房有一排平房是办公室、财务室。这排平房与南边大门口门卫室相对。仓库除了北边道路狭窄，汽车不能行驶外，其余三方都有供汽车装货卸货的通道。
　　组长带着辛平绕过装货的汽车，往北边的办公室走，穿过办公室前面两米宽的通道，来到了库房的背面，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排平房。组长推开一扇门，进去了：“小李，来了一个伴。”他转头招呼辛平，“进来，你跟他住一间。”
　　这房间大概不到六平方米，放了两张床，一张单人小书桌，两条凳子，十分简陋。辛平还是很满意，终于可以睡在屋子里了，还是床上。眼前的一切让他的心安了下来，有了工作比什么都好。辛平对小李点点头，随手将铺盖卷放在那张空床上。
　　“走，等会吃午饭的时候再来铺床。你看，过去就是饭堂……”
　　说话间嗖地窜出一条脖子上拴着铁链的大黄狗，冲辛平发出呜呜的威胁声。组长大声告诉它：“大黄，他是新来的，以后小辛和你一起值夜班。”
　　两天后，辛平小李开始了值夜班。由于辛平初来乍到，严格按组长的吩咐办，每小时巡视一次，小李开始也和他一块巡视，后来小李声称头痛，让辛平一人巡视。辛平不好多说，领着大黄巡视。他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让他再也不会流落街头，身体和精神都有了地方安放。巡视怕什么，不就是绕着仓库散步么，城里人喜欢散步，我也学他们。其实他知道，这不是散步，是防偷盗，担着责任的。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个闪失，还真不好说。
　　夜深人静时，正是进入梦乡的好时候，这时非但不能睡，还得隔一会儿走一趟，刚坐下，瞌睡上来又得提醒自己，等会要巡视，不能有闪失。工作不累人，远不及在建筑工地上的劳动强度大，可压力大，心累。小李会偷懒，趴在门卫室的桌子上，裹着军大衣睡觉。大黄也偷懒，常常赖在门卫室不动，叫它，它只摇尾巴，表示你去我不去。这一来，两人一狗的任务大多由辛平一人完成，形单影只地绕着仓库转。偌大的仓库就剩下辛平一人值班了，虽然还住着两名炊事员，但夜间巡视不是他们的事，因此，辛平不敢马虎大意。
　　由于工作需要，辛平把仓库周围的情况搞清楚了。这仓库大门向南开，南边临街，北边是某单位的家属区，东边是商店银行及一片住宅。西边隔着一条一米多宽的小巷，过了小巷口临街便是一家小饭馆，接着是一家挨一家的商铺。仓库的门卫室背靠小巷，小巷白天过往的人不多，晚上很静少有人通过。如果小偷要来，会选择翻越围墙，只要翻过四米高的围墙就进来了。不过，就算进来了也不好藏身，因为围墙下是通道，要保证汽车进出畅通，不允许放置任何东西，留出空荡荡的一条道。站在门卫室外，可以一目了然，看穿整条道。只有北边有房子，其余三方是通道，也可以一目了然。这一眼望穿给辛平带来许多方便，心中豁然一亮，仓库长方形的，四周都是通道，只要一个人守住一个对角，目光一扫，有无小偷就一目了然了，不必一晚上都在转圈，而门卫室和厨房正好处在对角线上。于是和小李作了分工，一人守在门卫室，一人守在厨房前，每晚轮换。无论在那头，每当瞌睡袭来，辛平会主动巡视，怕睡着了，万一出事，不好交代。
　　这天夜里轮到他在门卫值守，他照常搬把椅子坐在门卫室门口，方便观察，不用起身，目光扫扫，可以掌握全盘。如果真有小偷“光临”，第一时间可以吓退他，眼下正值隆冬，很冷，尤其坐在门外，四面来风，不一会儿便吹得透心凉。实在冷得受不了，站起来走走。大黄喜欢跟随他，不论他在门卫室或者在厨房外，大黄都趴在他身边，忠实履行组长的命令。
　　夜深了，很静。大黄有些不安生了，很躁动。辛平以为它发现了小偷，起身巡视，却没有发现一点异常。他来到厨房门口告知小李，要他多加小心。小李的不以为然和仓库的一切正常，让他放心不少。的确，小偷来了，明晃晃的灯光下，简直跟光头上的虱子一般，马上给逮个正着。
　　走动了一圈，回到门卫室，这时大黄冲墙外发出了呜呜的警告，辛平警觉地看着墙。墙好好的，无异样，如果有只老鼠在墙头上一闪而过也会被灯光推入眼帘。什么都没有，狗嚎什么嚎？调头问狗：“大黄，你疯了？”
　　大黄果然疯了，冲着墙外的小巷愤怒地咆哮。
　　辛平第一反应是有人在挖墙角，他招呼大黄噤声，可是它十分兴奋，狂吠不止。辛平只好走近墙体，把耳朵和手放墙上，想听出个究竟。他以为只要有人挖墙，是能听见的，也能感受到震动。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大黄的吼声。想训斥大黄几声，回头一想也好，让小偷害怕了，不敢打仓库的主意。突然听到墙外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可能是几个人在奔跑，还有些慌乱，很快脚步声小了消失了。
　　大黄不吠了，跟着辛平重新回到门卫室门口，安心地趴在辛平身边。狗安心了，辛平却安不下心，一直惦记着那阵脚步声，思忖着是否有人想挖开仓库的墙，进来偷盗。狗叫吓跑了他们。他们还来不来？他们是几个人，我们是两个人加一条狗，虽然还有两炊事员，可是等他们醒了小偷都跑了，抓不到他们。想把刚才的事告诉小李，又码不实在这伙人是干什么的，万一是过路的。算了，都跑了。辛平调头说大黄一句：“你硬是校场坝的土地爷管的宽。”
　　一切恢复了原有的静谧，大黄趴在地上，眯上眼睡了。辛平的心落回原处，夸奖大黄：“大黄，还是你有本事，真是小偷肯定给你吓跑了。”
　　安静是一剂上好的催眠药，辛平心放下后，睡意实实在在将他淹没了。坐在椅子上，裹着棉军大衣香甜地睡去。几个方向来的灯光把他的身影投向几个方向，影子投在地上跟他人一样疲倦，也睡着了。
　　大黄安安稳稳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一人一狗仿佛成了一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小巷深处蠕动着几个人影，慢慢地向仓库这边走来。
　　谁知那几个人让这组“雕塑”复活了，大黄的呜呜声惊醒了辛平，随即大黄蹿身而起，冲着墙那边的小巷愤怒地狂吠。辛平跟刚才一样趴在墙上辨别动静。没有动静。一会儿过去了，也没有脚步声，辛平正纳闷，听得墙外一个声音；“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又没有偷你们！”
　　这声音令辛平一震，果然有小偷！
　　接着又是说话声：“我们只想要饭馆的剩菜剩饭，我们实在饿得很，狗，你不要叫了……又冷又饿，日子实在不好过！”
　　这话击中了辛平痛处，那味道正是早几天尝过的，剩菜剩饭本该倒了的，他们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心中一阵怜悯，以为是那几个半截子大人，叹息道：“唉，这些半截子大人，还是造孽，咋不回家嘛。”
　　辛平抱住大黄，强行将它带离“现场，”到对面巡视。离开现场，大黄不叫了，跟着辛平亦步亦趋。辛平好像清醒过来，问自己，为什么就断定墙那边的人就是那天打架的几个半截子大人？只凭他们的说话声，不过那说话声有些像他们的声音。不管是不是，总之这声音不是大人的，但愿他们吃饱了就走，不要损坏人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