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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在美丽的伊犁河畔,阿米娜和卡斯木倾诉爱情向往未来

作品名称:寻找阿米娜      作者:陈兵      发布时间:2017-06-30 05:51:37      字数:3965

  
  难道他没有发现你伶仃孤苦,而使你有所归宿?他曾发现你徘徊歧途,而把你引入正路;发现你家境寒苦,而使你衣食丰足。至于孤儿,你不要压迫他;至于乞丐,你不要喝斥他,至于你的主所赐你的恩典呢,你应当宣示它。(九三;6-11)
  
  河水上涨之后,人们常去游泳的那一片水域里的水也深了。但靠近岸边的地方依然适合洗澡。卡斯木来的时候,已经有一些人在那里洗。今天洗澡的人多,胆子也都更大,虽然看见在参加抢运的人中有个送开水的女孩子,也明知她不会到这里来。他们不但都脱光了身子,还专门把那平时不敢见人的部位亮出来,搓上肥皂洗得咯吱咯吱响,一边洗一边互相看着,叫着,做着干女人的动作,放肆地怪声大笑着。白花花的肥皂泡在水上漂着,漂到深水处随着河水流走了。
  卡斯木一来也脱光了衣服,于是引起了一片呱噪:
  “喂!卡斯木江,今天怎么来晚啦?老婆子来啦,对吗?”
  “你可要洗干净呀,要不老婆子不让你上床呀!”
  “卡斯木江,怎么样,今天晚上十回八回干呢吧,啊?哈哈哈!”
  卡斯木并不答理他们,匆匆忙忙洗完澡,穿上衣服走了。
  经过半天的熟睡,卡斯木已经完全恢复了疲劳,精神抖擞毫无倦意。他穿着高筒皮靴,蓝卡叽制服裤,上身穿一件领口镶着花边的塔吉克式乳白色丝绸衬衣;衬衣和裤子都是刚洗过的,还保留着压叠出来的褶纹;头上没戴帽子,头发有些零乱;尽管如此,仍然不乏潇洒的风度。
  和卡斯木比起来,阿米娜更显得苗条、纤弱。她挽着卡斯木的肘弯,身子斜靠着卡斯木的肩膀,和着卡斯木的步伐,迈着两条小腿慢慢地向卡子那边走去。
  看到卡斯木穿着他们结婚时穿的衬衣,阿米娜似乎找回了一点新婚的感觉。和丈夫单独在一起,禁不住又想撒娇了,平时赖以支持自己独立生活的勇气可以暂时不用了,并且还在心中萌生了一缕哀怨,仿佛受了什么委屈。她觉得卡斯木不了解她,不体贴她,好像在他的生活中压根就没有她,也不需要她,没有也不需要他们这个家一样。不管卡斯木怎么想,她对他们的长期分离是再也不愿忍受,也不能忍受了。她太孤独,太寂寞了。他们必须生活在一起。她需要丈夫的温存和爱抚,需要老人的安康和孩子的欢乐,需要全家人的团聚和幸福,还有他们的事业和前程。
  可是,卡斯木究竟在想些什么,在干些什么啊!她看了卡斯木一眼。卡斯木洗了澡之后,已经不是和她刚见面时那种蓬头垢面的样子了。但她注意到在他的眼角和耳根还残留着灰泥,那也许是很难洗掉的——转运库的人几乎都是如此。他的指甲很长很黑,手指粗糙,如果不是长期从事繁重的劳动,是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的。他简直成了搬运工,成了苦力!不用说县委书记,就是一个仓库主任,一个普通干部也不应该弄成这个样子啊!想到下午他说过的话,她在幽怨之余又增加了一些怜悯,也许卡斯木也有苦衷,有委屈呢。因而许多埋怨的话也不再说了,只把身子向他靠得更紧一些。
  卡斯木把被阿米娜挽着的那只胳膊抽出来,从身后伸过去搂住她的腰,使她紧紧地挨着自己。他小心地避开路上的坑洼,把平坦的地方让给阿米娜,不时把脚前的石子和土块踢到一边去。这时黄昏已尽,轻纱般的夜幕垂下来,四周的景物变得朦胧了。暑热还没有完全退去,但已不像白天那样热不可耐,空气变得温和了,花草的香气荡漾开来。
  卡斯木和阿米娜离开小路走到一块苜蓿地上来。这是一块不大的草坪,野草和矮苜蓿像柔软的地毯。在草坪和公路之间有一排白杨树,阻隔了人们的视线,即使在白天,从这里可以看到公路上的行人,而公路上的行人却不会注意到这块草坪。现在是傍晚,整个边卡都是静寂的,而草坪这里更加僻静。路上的行人车辆早已销声匿迹,鸟雀也憩息了,连昆虫的叫声也没有了。
  卡斯木和阿米娜在草坪上踱了几步,然后紧挨在一起站住了,互相依偎着。卡斯木双手抓住阿米娜的肩膀使她面向自己。阿米娜转过身来并向卡斯木扬起了脸。周围是那样的静,连他们彼此的心跳都听得见。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地方,他们好像与世隔绝了,好像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完全用不着担心有人发现他们,可以尽情地吐露心声。
  卡斯木把阿米娜的脸捧起来,替她掠了一下滑落到眼睛上的发丝,深情地看着她。暮色朦胧看不清她的脸庞,那双有着长睫毛的传神的大眼睛却显得十分明亮。在这互相注视的刹那间,万种思绪在他们心中涌起:长久的别离,痛苦的思念,生活的烦恼,无尽的埋怨。他们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可是在无言的对视中,千言万语一下都成多余的了。笼罩在他们心上的云翳顷刻之间都消散了,代替它们的是无条件的谅解,是表达钟爱的渴望,是献身的激情。看着看着,卡斯木忽然把头一低,在阿米娜微闭的嘴唇上吻了一下。阿米娜羞怯地低下头。卡斯木就势将阿米娜搂在怀里。他紧紧地拥抱着她,抚摸着她柔软的肩膀,把脸颊贴在她散发着馨香的头发上,喃喃地说:
  “阿米娜,阿米娜,你来得正好,我多么想你啊!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不天天来?我每天都在想你,你知道吗?阿米娜!”
  阿米娜不说话。他们的心剧烈地跳着,就像恋爱时第一次拥抱那样激动,那样忘情。阿米娜起初温顺地伏在卡斯木的胸前,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嗅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她所熟悉的卡斯木所特有的男人的气息。后来她被裹得透不过气来了,从他有力的拥抱中挣脱开来。她哭了,抬起闪着泪花的眼睛看着卡斯木。卡斯木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他的舌尖触到了带咸味的泪水。他用粗糙的手指替她把泪水抹去,又在她的额上、眼睛上和嘴唇上亲吻。阿米娜陶醉了,再次伏倒在卡斯木的胸前。卡斯木又紧紧地拥抱住她。
  静默良久,阿米娜小声说:“咱们走吧,卡斯木,赶快离开这里。”她的头依旧埋在卡斯木的怀里没有抬起来。
  “不,再待一会吧,这里多好啊!天黑了,你害怕吗?”
  “不,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我是说咱们,你,我,离开霍尔果斯,离开霍城,到别的地方去,别在这工作了。”
  “到哪里去?”
  “到伊犁去,或者到乌鲁木齐去都行,反正你要在我身边,再也不要离开我了。”阿米娜哽住了,眼睛里又涌出了泪水。
  “你想我吗?”
  她点点头。
  “那么,你就到我的身边来吧,你的工作我可以给你安排好。”
  “到这里来?霍尔果斯?”阿米娜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卡斯木的脸。
  “是的,你愿意吗?”
  “我才不来!这么个讨厌的地方。”
  “这里离苏联近。你不是喜欢苏联吗?你不是还想上苏联去呢吗?”
  卡斯木戏谑的话让阿米娜伤心了。她噘起嘴唇说:“你不是不让我去吗?”
  “我当然不让你去,因为那是一种诱惑,甚至是一个圈套。”
  “你难道一点都不相信那封信是真的吗?”
  “你难道一点都不怀疑那封信是假的吗?”
  “我不知道。”
  “我知道,而且知道得很清楚。如果你也在这里,也和他们打过交道,你就会了解他们。最近,我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你已经看到了,我们正在抢运水泥。我们之所以不得不冒着风险,不怕损失浪费,克服重重困难,拼死拼活地抢运水泥,伊犁河突发洪水固然是一个原因,但如果他们不有意跟我们作对,不在这个时候大量进口水泥,我们也不会搞得这么狼狈。这种情况是从来没有过的。他们的行为简直就是以邻为壑,火上浇油。还有,你如果在这里看到我们和他们的工人们劳动的情形,并且自己也亲身参加一些劳动的话,你就不会对他们产生幻想,也就不会受骗了。”
  “我不会参加你们那种劳动的。我们的事跟劳动没有任何关系。你把劳动看得那么神圣,我不那么看。我是个喜欢幻想的人,但我不会受骗。幻想是我自己的事。我不相信有谁会利用这一点来欺骗我。我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我对于他们又有什么用处呢?”
  “有人正是利用了你的幻想和轻信来达到他们的目的。你目前不会相信这一点,因为你对这一切还看不清楚,而我却深信不移。”
  “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复杂,看得太严重了。”
  “但愿没有那么复杂,那么严重,但这封信是假的却是肯定无疑的。”
  “我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复杂有什么奇怪。我的父亲在苏联,他从苏联给我来了一封信让我到他那里去。我可以去,也可以不去,完全取决于我。这件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卡斯木看一时说服不了她,便不再说下去,只是说了一句:“还是让事实来说话吧,总会水落石出的。”
  停顿了一下,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补充说:
  “我又何尝不希望那是真的呢?”
  “什么,你说什么?”阿米娜猛然抬起头来追问道。
  卡斯木重复了一句:“我说但愿那封信是真的。”
  卡斯木的回答大出阿米娜的意料:“怎么,你希望那是真的?”
  卡斯木用肯定的语气说:“我为什么不希望那是真的?如果那是真的,刚才咱们说的这一切就都不存在了,都是误会。咱们和苏联还是友好邻邦,还是同志加兄弟。他们还会支援咱们的社会主义建设而不会给我们捣乱。我们也用不着抢运水泥。来信的确实是你的父亲,是咱们的亲人,咱们将会愉快地团聚。这是一个多么美满幸福的家庭!”
  “如果那是真的,你愿意到他那里去,到苏联去吗?”阿米娜睁大眼睛盯着卡斯木,眼睛里闪着天真的、希求的光。她以为卡斯木刚才和她说的话不过都是玩笑,都是逗她玩的,现在才要说出本意。
  卡斯木笑了一下,不慌不忙地说:
  “如果那是真的,这个问题就更加简单,让他回来就是了。”
  阿米娜又失望了,并且不免也有些气恼,质问道:“你难道一点都不希望到苏联去,到父亲那里去吗?”
  卡斯木毫不含糊地说:“我是个中国人,为什么要上苏联去?”
  “那里有光明,那里有幸福,不像咱们这里,这么贫穷落后,工作和生活都这么不如意。难道我们不应该追求光明的前途,过幸福的生活吗?”阿米娜真想把心里的委屈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卡斯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没有立刻说话,转身向草坪外面走去。阿米娜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急忙跟了上去。走了几步之后,卡斯木才语气深沉地说:
  “苏联的光明和幸福是苏联人民建设得来的。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建设自己的光明和幸福呢?”
  听到这话阿米娜不禁又有些愤懑了:“我们也在建设,但我却看不到光明,也没有得到幸福。你得到了吗?你难道就甘心这样生活下去吗?你不觉得委屈吗?不觉得这是毫无意义地浪费生命吗?你不觉得自己应该从事更有意义的事业,作出更多的贡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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