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痛哭伯仪
作品名称:颜真卿结缘北泉寺 作者:张兰英 发布时间:2017-06-29 12:37:06 字数:12820
1
颜真卿梦回平原之后,一直在琢磨:“要李希烈放弃称帝是异想天开,是与虎谋皮,是白日做梦。即使劝说成功,卢杞和李忠臣两个奸佞小人,唯恐天下不乱,绝不会让李希烈归顺的。由此看来,只有武力消灭逆贼,才是大唐的唯一希望。”
这天上午。颜真卿趁看守去解手的空隙,在巴掌大的一块黄绢上写封信藏起来。然后,对来回走动的哨兵说:“哎,麻烦你给方丈说一声,叫他找本经书拿过来!”
不一会儿,方丈从铁窗递进去两本经书,说:“一本是《佛说阿弥陀经》,一本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不知道大人想看啥?”
他接过书,朝窗外瞅了瞅,见哨兵在不远处徘徊,赶紧把信夹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里递出去说:“这一本我早就看过了。停两天,再给我找《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徳经》,那是唐三藏法师玄壮奉诏翻译的,很值得研读。”
方丈回到寮房,闩上门,打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翻出信看了看,把信用蜡油处理一下,缝进一件半新不旧的僧衣领内,又给陈仙智写几句。
然后,方丈把色空叫到寮室,说:“你把这件僧衣穿上,去荆南找节度使张伯仪,见到他把这件衣服脱给他,就说是颜真卿大人叫送来的。”
“呵呵!颜大人咋会有这衣裳?节度使也想出家?奇怪!“
“你这孩子!不该问的别问,叫你去你就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肯定有啥事瞒着我。你不说实话,我不去!”
方丈出去瞅瞅沒动静,回屋说:“表叔这是为你好,怕你有压力。”
“你说吧!泰山压顶不弯腰,天塌地陷我淡定!”
“这领口里有大人写给张伯仪的信,劝他攻打随州。哎!你要绝对保密。否则……”
“你放心吧!呵呵!没问题。荆南在哪?”
“应该是从咱这看西南吧?估计有个五六百里地儿,我也沒去过。你到县衙找陈县尉借匹马骑着,这封信给他。”他把信塞给他说,“回来时,顺便打听打听一个姓沈的老尼姑,大概五十来岁儿,皮肤瓷白洁净,眉心有颗豌豆大的痣,是个美人坯子。切记不要声张!”
“知道啦!路费嘞?”
“五十两(银子)绰绰有余,回来再重赏。”
“赏多少?少了不去!”
“八字没一撇的,给表叔讨价还价,再给五十两。另外,给你扯个媒茬,表叔给药狗子汪道明交情甚笃。他有个闺女叫汪妮儿,今年才十七,聪明俊俏,人见人爱。回来领你过去看看。”
“认识!有一次,我去她家要水喝,她爹掂着刨药的镢头要刨我的狗头,撵我老远。我都纳了闷了,我也沒咋着他妮儿呀!呵呵!咋恁不近人情嘞?”
“你放心去吧!表叔这就去她家提亲,回来就安排你俩见面!”
“相隔千山万水,再碰见劫路的,小命儿都丟了,提亲有个屁用!我不去!”
“佛陀!再给你加五十两,还有啥说的?”
“我要憋爆炸,等我尿了尿考虑考虑再说吧!”说着,他朝一片小树林跑去。
小树林里到处是屎尿,臭哄哄,臊哄哄,绿头大蝇子乱哄哄。刚掏出来,看见一个大拇指粗的地洞儿,洞儿边有一摊稀屎,无法下脚。他离洞儿两步开外,瞄准地洞儿尿过去,虽然扬程较高较远,但很少洒在洞外,尿到尿往外冒时,从洞里钻出来一只屎克郎。他觉着有趣,憋住又找笫二个地洞儿,尿到尿外冒时,又钻出一只屎克郎。憋三回,尿三回,钻出三只屎克郎。仍沒尿净,憋住继续找,尿满笫四个洞儿时,不见屎克郎钻出来。他分析判断说:“根据以往经验,既然有四个洞儿,至少有四只屎克郎。”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附近终于找到笫四只,正在撅着屁股蹬着后腿,竭尽全力倒推着一个大核桃大的屎蛋子,一点一点地滚动着。屎蛋子顺坡滚下去,它也顺势滚下坡,接着倒推,刚推到半坡,屎蛋子又滚下去。这一次,恰恰滚落在深深的羊蹄印里。它累得连放两个响屁,才把屎蛋子推出来。刚推出一寸远,又滚下去,它来不及躲避,被屎蛋子撞进羊蹄印里,屎蛋子压在怀里。它四肢朝上,拼命弹蹬,屎蛋子打着滚,有点杂技演员用俩脚蹬坛子或缸的样子。
他蹲下看着有规律微微颤动的屎蛋子,推测屎克即在休息,在喘气,遂生怜悯,找个小棍儿把屎蛋子撅开。它翻身爬出来,看他一眼。从表情上判断,它好像很感激的样子说:“谢你救我!”它翻身爬出羊蹄坑里,又撅起屁股蹬着腿,继续往坡上推。滚一次,推一次,推一次,滚一次,反反复复好几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推到坡上。它上气不接下气地往一片杂草里推。由此看来,它有明确的目的地。它很勤奋,在冬天到来之前,它要储存口粮。相比之下,那三只是懒虫,大白天钻在洞里“呼呼”睡大觉,叫人瞧不起。
他被屎克郎推屎的壮举所感动,他十分敬佩屎克郎一不怕屎、二不怕累、三不怕挫折的精神。他从屎克郎推屎得到启示和鼓舞:“呵呵!一只屎克郎尚能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尚能泰山压顶不弯腰,为人一世,更应该艰苦奋斗,努力拼搏,否则,阎王爷枉给你一张人皮披披。看看人家赵高,身为太监沒蛋子,而且无子嗣,尚能冒着生命危险,干大事剑大业。我帮颜大人送个信,有啥可怕的?我有蛋子儿我怕啥?真要碰见劫路的坏蛋,我也不怕,我有少林绝活儿,既有‘马阴藏相功’,又能拴住脖子在空里盘坐一个半时辰。我要以屎克郎为榜样,不畏艰难险阻,不怕流血牺牲,坚决把信送到张伯仪手里。勇气加运气,一定能成功!到了荆南,我要壮着胆子来个狮子大开口,给张伯仪多要点赏钱和路资,回来在寺院旁边盖三间小楼,再拉上院墙,留个狗头门楼门朝南。然后,用八抬大轿娶汪妮儿为正房,妙韵做情妇或者做偏房。为人最起码的得讲良心,不能喜新厌旧,始乱(恋)终弃……”
2
笫二天上午。色空剃了光头,又在天灵盖上染了几个褐色的戒疤,一身灰色僧衣,斜挎着灰色的布袋,布袋装着盘缠和那本破《论语》及几把黄杨木梳,灰色的布带打着高高的绑腿,白棉布袜子一尘不染,灰色芒鞋崭崭新,俨然正宗小和尚。他到朗山县衙找到陈县尉,把介绍信交给他,说:“呵呵!我老娘死了,回去奔丧,想借匹马骑骑。”
“得几天哪?”
“顶多三四天儿。不远,老家就在信阳西里信庄。”
“快去快回,别耽误我巡逻!”
他骑着枣红马从东门出,去蔡州找蓝牡丹。他从方丈口中得知:蔡州城里有家著名的青楼叫春宫院,院里有个才女叫蓝牡丹,被颜真卿收为义女。
笫二天一早。色空牵着马从春宫院出来,出了南门,望荆南方向,一骑绝尘。
这天傍晚,他赶到云梦县,在黄香驿倌住下。一个丰满妩媚的老板娘领他来到双人间,亲自给他整理床铺,又亲自端来洗脸水。老板娘临走笑眯眯地说:“有事言一声儿,随叫随到。祝师傅今晚做个好梦!”说完,抛个眉眼,摆摆手,扭着蜂腰肥臀消失在视线里。他怅然若失,小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脂粉味。
他洗罢脸,坐在床沿上,一也脚搓脚地洗着,一边从行囊里掏出那本破《论语》看。刚看一章,老板娘领个三十多的汉子进来,微笑着说:“今天客滿,这位大哥给您做个伴儿,委屈一下,请多包涵!”
“呵呵!出家人单身惯了,别说来个陌生男人,就是个黄花大闺女,贫僧也不会同意的。贫僧愿付双倍的钱,你把他安排别处吧!”
汉子陪着笑脸说:“见面是缘分,好店只一宿,委屈高僧啦!今儿算我请客!”
“这家伙有可能是郝校尉派来跟踪我的。”色空马上意识到,双手合十竖胸前说:“阿弥陀佛!施主好面熟呀!好像在哪见过。”
“不可能!我从洛阳来,到孝昌恭司法曹参。请问高僧,怎么不投宿寺院呀?”
“呵呵!贫僧如怀素,四海云游,酒肉无戒,寺庵不宜。阿弥陀佛!”
“敢问高僧法号,俗家贵姓啊?”
“法号色空,俗家姓黄,黄帝是我万先人,我是黄帝的搭拉滴溜孙。哎!知道这家为啥叫黄香客栈不?”
他摇摇头说:“不太知道。”
“天下无双,江夏黄香。呵呵!黄香是东汉有名的大孝子,官至尚书令。他老人家就是这云梦人,我是他的笫六十三代嫡孙。我这回回到故乡,就是专程来祭祖的,清明儿快到了。哎!请问施主贵姓?”
“免贵姓蚩尤,贱名英。蚩尤的是我的祖先,华夏三大始祖之一。与大德高僧同眠,说明有佛缘。我也想学佛拜佛成佛。请大师指引点化!”
“哦!施主想问什么?”
“有点面熟,好像在资福寺打过照面,可不是这身打扮,没穿灰皮,长发挽髻,往菜地里挑大粪。眼前的这位,十有八九是个假和尚。也罢!待我考他一考。”蚩尤英陪着灿烂的笶说,“请教师傅!你们寺庵院墙上都写着‘南无阿弥陀佛’,究竟是啥意思?我问过好多有学问僧尼,都揺头不知,经书上也查出来。”
“这家伙看出我是假和尚了?不然的话,不会突然间提出这么刁钻的问题。”色空想到这里,一本正经地说,“呵呵!亏你还是个学问人,这恁简单的问题还用问?顾名思义,南方没有阿弥陀佛呗!”
“不对吧!杭州的灵隐寺、苏州的寒山寺、镇江的金山寺,还有个幸(兴)福寺在哪里,我说不清。这是我所知道的,不知道的恐怕更多。你咋解释?”
“呵呵!贫僧也不是笑话你!你是井底蛙、蓬间雀,不知道天之大、地之阔。”色空豁了洗脚水回来,引经据典,“庄子在《逍遥遊》里说,‘鹏之徙于南冥,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鹍鹏大鸟,在九万里高空向南飞,飞了整整半年六个月,才飞到目的地。言外之意,这个南方要多远就有多远,甚至比你想象的还要远。你想想,南边连人烟都没有,哪来的阿弥陀佛呀?再说了,玄奘为啥上西方取经,而不去南方?显然是南方无佛,无经可取嘛!”
“好啦!好啦!咱俩别争啦!都算你说得对!我请客,你赏脸。走吧!”
两人跟着老板娘来到“高雅”间,蚩尤英要了酒菜,老板娘陪酒。他劝,她灌,不大会儿,色空就酩酊大醉了。酒逢知己千杯少嘛!况且是红颜知已。
他和她把他架回住室。他趁伺候他上床睡觉的机会,从他身之搜出一封加密信,想拆不敢拆。
半夜过后。色空起夜到院里尿尿,尿完尿,抬头看见有个房间亮着灯火,隔窗看见后墙床上红帐里有个美人,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影影绰绰,如薄雾花,似飞云月。他正春秋鼎盛,欲壑难平,鬼使神差地摸过去,手指沾口水戳破窗棂纸,一眼瞄进去,看见一个雪明花艳的大闺女,正坐在锦被里倚着牙床头,拿着铜镜描蛾眉,顾影自怜。他悄悄推开虚掩的门,来个饿虎扑食,一跃上床。她似乎早有准备,两手只一推,推着他的头,把他推摔倒床前,摔个仰八叉,手脚弹蹬着像只王八。她不给他翻身爬起来的杌会,顺势蛙跳,跳骑到他身上,两个巴掌一替一下一左一右使劲掴脸,打着骂着:“你个小秃驴!想吃姑奶奶的冻豆腐?牙给你硌掉!”
他挣扎着求饶:“我喝醉了,摸错门儿啦!你就饶了我吧姑奶奶!“
“来人哪!我捉住色中饿鬼啦!”她放声吆喝。
老板娘听见女儿的声音,光着上身跑出来喊:“花豹子!快起来!闺女屋里有色鬼!”
眨眼间,院子里聚了好多人,有打手,有过客,有佣人,七嘴八舌。花豹子边束腰带边冲进去,把色空拽出来,拖到院里打,你踢他踹。他在地上抱住头来回打滚,不翻烧饼地翻烧饼,喊爹呼娘地惨叫着。老板娘朝裆踢一脚,他疼昏过去了。
幸亏年轻,幸亏练过“马阴藏相功”,幸亏下雨。天刚麻麻亮时,他活过来了,拧拧衣裳的雨水,揪揪头上的草屑,摸摸领子还是厚厚的。他回房间收拾行囊,行囊在地上,被翻得乱七八糟,对面床上的蚩尤英不见了。他胡乱收拾一下去马厩。马夫一脸坏笑地问:“是谁把你打成这样啊?”
“呵呵!我夜黑了喝多了,起夜尿尿磕的,磕的。”他捂住额上的青包说。
“她娘儿俩一个比一个浪,专等到后半夜勾引客人。挨打是小事儿,银子搜走了吧?下着雨,不知客官要到哪里去呀?”
“呵呵!钱是龟孙,没了再拼。谢谢老兄关心!”
他牵着马出了大院,纵几纵才勉强爬上马鞍,刚骑上就来精神,高声大唱:“老拙穿衲袄,淡饭腹中饱。破袄好挡寒,万事随缘了。有人骂老拙,老拙只说好。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涕唾挂脸上,随它自干了。你也省力气,我也设烦恼。如同波罗蜜,便是妙中宝。若知者消息,何愁道(到)不了?呵呵!”
这自嘲式的唱词,令人联想到豁达大度的贤相娄师德;联想到“被褐怀玉,外为狂夫”的济公和尚。
3
骑马化缘就像端着金碗讨饭,很少有人同情施舍。色空身无分文,靠化缘,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一天摸一顿,有时两天摸一顿,很少讨到热饭,如果不吃豌豆秧和油菜花,准得饿死。住宿也成问题,天不黑就得下路寻找打谷埸,打谷埸上的稻草垛,既是他过夜的窝,又是马的草料,一举两得。碰见稻草垛,即使是太阳还有一竿子高,也不敢再往前赶了,担心天黑之前找不到稻草垛。大约睡了三十多个稻草垛,终于摸到荆州地界。
这天午后。他骑马来到三岔路口,迎面走来一个渔夫,枣红脸,络腮胡,挑着两叶小舟两头趐,四个舟头上,各站一只黑色的渔鹰,随着扁担的忽闪,渔鹰们也有节奏地起伏着,悠闲的样子。
“老大爷!上荊南走哪条道哇?”
“荆南?荆南在荆州城南边,蛮远的,骑马一天的路程。”他白愣他一眼,顺手指着西南方向的大道说。
“谢谢老大爷!”说完,打马就走。
“老子老吗?马都不下,呸!”渔夫爆出脖梗青筋说,“臭和尚,你别走!渔鹰把得你的马吓傻啦!不会捉鱼啦!赔五十两纹银!”
“讹人哪?蛮子!”他见势不妙,打马就跑。
又是太阳一竿子高时,他岔道去找稻草垛,走到一块油菜地边上,菜杆齐腰深,菜花金黄,蜜蜂嘤嗡忙碌。他饿得头晕眼花,前墙贴后墙,翻身下马时,眼前一黑,一头跌下来,幸亏跌在油菜地里。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起不来,就趴那揪油菜花吃,第一把沒嚼烂就昏过去了。枣红马衔他的衣裳,蹄他的屁股,又“咴咴”长鸣求救。
这时,袁滋一队车马浩浩荡荡从三义客棧方向赶来,看见油菜棵里有匹枣红马,却不见人,遂掀开车窗锦帘指着一箭以外的马说:“马在唤主人嘞!人上哪去啦?”
车夫一声“吁”,跳下车,跑到红马处,发现马下趴个小和尚,踢踢屁股“吭吭”,弯腰扳个脸朝上,一脸泥土,一嘴油菜花没嚼烂。他把油菜花从他嘴里抠出来。他“喃喃”地说着“饿”。他双手搁嘴上捧成喇叭筒形状,向着袁滋大声说:“回禀大人!这里有个饿和尚,咋办哪?”
袁滋慌忙跳下车,一路小跑来到红马处。随从人员都围上来,七嘴八舌。
袁滋吩咐说:“去!骑马拐回去,叫三义客棧的老板娘抓紧时间蒸一罐儿九九归一去!”
一个彪形随从应声而去,一跃马上,向西疾驰。一顿饭的工夫,他一手掂着瓦罐,一手按着马背翻身跳下,走到油菜地边上,捧着热乎的瓦罐,递给袁滋说:“这会儿客多,好说歹说才让出来一罐,不过不是九九归一,而是十全十美。”
“中!中!十全十美当然中!”袁滋接过来,慌忙打开罐盖,冒着热气的干饭,翠色的米粒里,均匀地插着十个泥鳅,一律头朝上,掩映在横七竖八的红辣椒里。他小心地揪着泥鳅头,拔出带脊椎的整条刺骨,弯腰捧给他说,“吃吧,趁热!用手抓住吃吧!一次少抓点,别噎着了!”
他只说一声“谢塮”,一手端罐,一手抓饭,不嚼就咽,不等咽下去就塞笫二把,把两腮撑得鼓起来,根本没有嚼的空间;一伸脖子一瞪眼,从喉结上下滑动判断,是咽下去了,艰难地咽下去了。
“小师傅,慢点吃!”
狼吞虎咽一阵子,罐子见了底。他捧着罐,伸出长舌,舔罐沿內侧零星的米粒,不时地打着饱嗝。然后,把罐放在地上,双膝下跪,给他连磕三个响头说:“谢谢大人的救命之恩!这米饭太好吃啦!”
“快快请起,不必多礼!”袁滋说,“前些年,我在江陵府当差(汉以后,三公和州郡长官,皆可自辟僚属,多以处士或从事相称,当时袁滋正在张府当处士,具体工作是学庐讲授,后来,又投奔镇守武昌的何士斡府上当从事),隔三插五出城去三义客栈吃一顿,走时再给张将军捎带一罐。”
“这米饭咋是翠綠色呀?”
“秘方高汤染的呗!味道就在高汤里,在荆州独此一家,生意红红火火。”
“干饭里边插泥鳅,第一次吃,一点都不腥。蒸干饭时,插的死的呀,还是活的?”
“当然是活的啦!”
“泥鳅肚里的脏东西咋处理?”
“蒸之前,先放到淡盐水里游游,肚里的脏东西吐净屙净就可以用了。”
“插到米里活蹦乱跳的泥鰍,会老老实实地呆在米洞里?”
“要蒸到干饭没水时再插,一手拿筷子插洞,一手往洞里放泥鳅,刚塞进去就烫死了,蹦不成。”他把在路边吃麦苗的马牵过来,接着介绍说,“泥鳅的个数也是有说词的,正中间插一条,叫一统天下;两条叫二龙戏珠;三条叫三国鼎立;四条叫四季发财;五条叫五子登科;六条叫六六大顺;七条叫七星高照;八条叫八仙过海;九条叫九九归一;十条叫十全十美。你吃的这一罐是十全十美。”他看着偏西的太阳问,“请问小师傅!你打算去哪里呀?”
“去荊南找我表叔。”
“荆南这么大,你表叔具体住在哪?”
“我表叔是荆南节度使,叫张伯仪。”
“啊!真的假的?”袁滋惊诧得瞪大眼睛。
“我是他内侄,他是我姑父,亲不溜溜的亲姑父。”
“你姑父就在江陵府。”袁滋指着东方烟雾缭绕的城廓说,“碰见我,你就不用跑冤枉路了,咱一块走吧!我正要去看望将军嘞!”
于是,色空骑马与袁滋的车马齐头并进,一同向江陵赶去。
“敢问袁大人!您身穿紫色朝服,又有这出行阵仗,一定是从京城来的朝廷要员吧?”
“我为朝廷当差,出使云南,想念张将军,皇上恩准,特意拐来荆州小聚。”袁滋问,“哎!听口音你应该是蔡州人吧?”
“猜得对!我从朗山脚下的资福寺来。”
“天下还有这等巧事?咱俩同乡啊!我姓袁,名滋,字德深,也是朗山人。小时候没少爬朗山,每到豆叶黄时节,结伴上朗山打山里红子,那漫山遍野都是,黄的金灿灿,红的红彤彤,甜甜的,面面的,酸酸的,一天能揪好几十斤嘞!”
“资福寺你去过吗?”
“去过!经常去!小时候跟着娘去烧香拜佛。不怕你笑话,我和庄里的几个小伙伴还偷过寺院里白果嘞!有一次,被和尚们逮住了,吓得哇哇大哭。”
“偷瓜摘果的事儿咱也干过,不丢人!为人一世,谁不干几件见不得人的事儿?”
袁滋说:“资福寺有三绝,一是泉水,二是白果树,三是柏树。听娘说,那两棵柏树是尉迟敬德亲手所栽。”
“是呀!是呀!”他岔开话题奉承说,“像袁兄这般宅心仁厚,慈悲为怀的君子,一定有好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愚弟悉心研究过麻衣相,从你面相上看,你是个大福大贵之人。从你这阵仗上看一定是个当大官的。”
“小老乡真会说笑!叛军汹汹,战乱频仍,时政动荡,民不聊生,能有个饭碗端就中了。”
色空随袁滋到了张府。袁滋领着他去见张伯仪。袁滋介绍说:“回禀将军!我路上碰见的,他说他是您内侄,该叫您姑父嘞!”
张伯仪坐在太师椅上,吸溜一口香茶,“哈哈”大笑一阵子说:“大胆和尚!化缘化到本府来啦!来人哪!给他些碎银打发啦!”
话音一落,进来一个花甲管家,拉着色空往外走。
袁滋惊问:“啊!他不是您内侄?”
“当然不是!我的亲戚沒有削发为僧的,你上当啦!”
色空挣脱管家,也不辩解,只管解扣脱衣。
“快!快!快把他拖出去!一个神经和尚!”张伯仪说,“当众脱衣,成何体统?”
管家叫来两个门卫,一人架个胳膊往处拖拉。他扭头大叫:“我是颜真卿派来的,你不能这样对我!”
“放开他!叫他把话说完!”张伯仪说。
“三朝重臣大书法家颜真卿颜大人,被李希烈关押在我们资福寺里。我穿的这身僧衣里估计有秘密,必须脱!”他理直气壮地说。
他解着扣子,有意卖着关子,慢慢腾腾,磨磨蹭蹭,终于脱完了,连裤子带上衣拤给张伯仪说,“秘密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你慢慢地找吧!”
“我迴避一下,您慢慢地找吧!”袁滋起身欲走说。
“你也不是外人,帮我找找!”张伯仪把裤子撂给他说。
他站着把裤子翻过来,重点在裤裆,其次是裤缝。张伯仪翻过来倒去地找着,提醒说:“有可能写在里子里,瞅仔细点儿!”
他俩忙乎了好一阵子,色空冻得打哆嗦说:“赶快给我找身衣裳啊!”
“对不着了!只顾找,把你给忘了。”张伯仪说,“管家嘞?快找身士兵制服拿来,要新的!”
色空穿好制服,觉得戏弄个差不多了,说:“把领子拆开瞅瞅!”
张伯仪拿匕首割破领子,果然有一片黄绢在里边夹着,揪出来一看,有几行小楷。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怕有诈,递给袁滋说:“你也瞅瞅,像不像颜真卿的真迹!”
袁滋双手接着,仔细辨认后,肯定地说:“就是颜真卿大人写的,我敢保证!我临帖就是先临的颜体,而且到长安托人拜见过他,求他指点迷津。颜大人奉命去蔡州抚慰李希烈的事,我知道,临行前,我还拜托他给老家捎副袁氏祠堂楹联嘞!不会有诈!”
张伯仪要过来,叹口气说:“就算是颜真卿的字,用兵之事非同小可,必须上书皇上!”
袁滋说:“用兵之策我不懂。但是,古人有言,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从江陵到长安,骑马往返少说十天半月。既然颜大人派他来报,一定是安州空虚。”
“安州离这几百里地,兴师动众,长途奔袭,我劳敌逸,用兵大忌。以卵击石,不用考虑!”张伯仪对袁滋说,“你领他到就近驿馆歇息,愿在江陵玩两天就玩两天,不想玩就送些路费!”
色空站在一旁不走,说:“颜大人叫我给你要赏钱。张将军统领千军万马,整个江陵城都是你的。沒多有少,给俩金元宝也是九牛一毛。”
“不怕劫道啊?”张伯仪问。
“不怕!我已经是死过好几回的人啦!为了给你送信,我九死一生。再说了,这赏钱也不是我花,是用来补贴颜大人的。颜大人一天三顿青菜汤,饿得肌瘦面黄,骨头嶙峋可怜人。要钱想给大人买点补品。十天半月能让大人吃顿荤,我替大人给你下跪磕头谢恩啦!”
袁滋说:“两个金元宝也太多了吧!你真敢张嘴!”
“光给颜大人买肉买鸡蛋肯定用不完,雇人营救颜大人,钱少了谁肯卖命啊?”说完,双膝跪地,连磕几个响头,不拉不起,拉了不答应也不起。张将军只好答应了。
他千恩万谢后,又说:“我想上街逛逛,带俩元宝不方便,暂时先不领,等我哪天回去时再给我,中不?”
“不怕我变卦呀?”张伯仪问。
“不怕!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再者说,您给的是颜大人的救命钱,我有舍不放心的?不过,您得借给我点碎银,十两八两都中,逛街不装钱没啥意思。”
“小意思,借啥借?”他对袁滋说,“你带他找管家要,多要点儿,连吃饭带住店。”
色空抱拳施礼说:“大恩大德不言谢。我先告辞啦!”
袁滋带钱带他找驿馆,找一家,他相不中,再找一家,还是没看上,不是嫌脏,就是嫌贵。走到一家妓院门口,两个站街的嫩妞,甩着花香帕主动打招呼。色空靠上去,一个稍肥点儿的妞扛他一膀子,另一肥瘦正好的崴他一屁股。他差一点飘起来,扭脸对袁滋说:“就暂时住这吧!不怕哥笑话,我新婚的笫二天就上路了,看见这俩妞,就想起了我老婆。想必你也是过来人。”
袁滋笑得很无奈,想了想点下头,领他进去,找老鸨付了钱。袁滋走了。他要喝酒,而且是花酒。
老鸨说:“你兄弟没付花酒钱。”
“还怕欠你不成?不识字摸摸招牌!”
“你不就是个兵痞子吗?老娘啥人物沒见过?没钱滚蛋!”
“呵呵!说出来吓死你!老子的亲姑父就是荊南节度使张伯仪张将军。我就在府里当差。刚才那位,是我二哥,在京城朝廷里做官,他穿那身紫色朝服还是朝廷佬赐给他的嘞!而且守着文武百官亲自给他穿上的。二哥就是本地人,荆南一带的官吏和有头有脸的都巴结他。他给你交俩钱是抬举你的,别给脸不要脸!呸!”说完,站起来就走,怒气冲冲。
老鸨见势不妙,上前用胸器阻拦,带着灿烂地笑说:“小老弟别生气!大姐我有眼无珠姐,把十多个嫩妞都叫来,随便挑,夜钱酒钱都免了,算姐请客。”
4
所谓蚩尤英,正是郝校尉收买的“尾巴”。方丈向色空交代任务时,被一个哨兵偷听到了,立即报告郝校尉。郝校尉不便派部下,怕色空认出来,就花钱顾了一个读过几天私塾的他。
他回到资福寺,把密信和戒牒交给郝校尉领赏钱。郝校尉拆开信默念:“伯仪兄!愚弟在李贼这边卧底。今得军机,随州城池空虚,且有我安插的内线。望兄从速攻取,里应外合,轻而易举。祝捷!平于蔡,二月二十二日。”
他迫不及待地问:“信上写的啥?”
“家书,是颜真卿的简短家书。肯定还有一封,是写给德宗的。沒用的东西!你中了金蝉脱壳计啦!那小子差不多快到长安啦!你误我大事,还有脸讨赏钱?滚出去!”
“小的沒功劳也有苦劳哇!”他走着嘟囔着。
郝校尉把信又仔细看一遍,自言自语:“哈哈!嘿嘿!老子升官发财的时机到啦!不下蛋的老母鸡!黄瓜瓢!该休矣!休啦!”
当天。郝校尉骑马来到蔡州,得了李希烈的重赏,又马不停蹄地回到资福寺。
李希烈从密信中得知官军即将攻打随州,也顾不了调查此信出自谁手,亲自率兵驰援随州。
走到信阳,李克诚对李希烈说:“密信可能有诈,也许是声东击西。张伯仪绝不会舍近求远攻打随州,要打打安州。”
“有道理,就去安州!”
张伯仪得到颜真卿的鼓励与支持,剿灭叛军的信心大增。但是,他担心寡不敌众,遂上书德宗,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请求支援。他怕奏折落卢杞、李忠臣手里,只字不提颜真卿。德宗兴奋,立即诏遣贾耽和张献甫各率三千精兵驰援张伯仪。
张伯仪、贾耽和张献甫三支劲旅联合进攻安州,走到白兆山下,遭遇淮宁叛军的伏击,几乎全军覆沒。贾耽和张献甫阵亡。张伯仪中箭拼杀在重重包围之中。溃散的将士逃回荆州,袁滋协助张伯仪的夫人安置残兵。
李希烈下令割了俘虏的左耳朵,用牛皮条穿起来,一串串像农妇用针线穿着晾晒的南瓜干。
三月二十二日。李希烈和李克诚带着三千青骡队,挑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和十多串左耳朵,一路招揺示众。
5
三月二十八日。李希烈回到蔡州。第二天,他又带着李克诚、龙侠、黄善等,挑着一颗人头和左耳,一路招摇,来到资福寺。
郝校尉令看守打开囚门,李希烈一行鱼贯而入。颜真卿正襟危坐,双腿盘曲,双手放在丹田下,眼睛微闭,六根静定,旁若无人。
“颜大人!颜大人!我们大王来看望你来了,还带来好多礼物。你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呦!”郝校尉说。
“沒看见大王进来吗?别装啦!凡心忒重,再打坐也沒用!”李克诚说。
李希烈把血肉模糊的人头撂给颜真卿问:“认识这头不?”
颜真卿心里一“咯噔”,弯腰拾起来看了看,摇摇头说:“不认识!没见过!”
李希烈把旌节递给颜真卿说:“这是荆南节度使张伯仪的旌节,想必知道这是谁的头了吧?”
颜真卿看了旌节,捧着人头大哭起来,哭着说着:“伯仪呀伯仪!你死的好惨哪……”
“别哭啦!他不念旧情,也不仗义,把你供出来了。剥皮师傅在他头顶上用尖刀刚划个十字血口,他这才招供说,是你怂恿他攻打安州的。”
“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嘞!我被你囚禁在此,凭啥诬我怂恿他?”
“张伯仪真不够意思!大人与他前世无冤,后世无仇,临死为啥叫大人沾包?当时我很纳闷,卢杞奸邪,陷害忠良。你张伯仪可是忠臣良将啊!真是不可理谕!为大人鸣冤叫屈,我这才下决心杀他的。”李希烈说。
颜真卿愤怒至极,“呸”地一口痰,吐在李希烈的脚前。
龙侠拔剑吼:“你找死!”
“哎!不得无礼!大人误解,应当理解和谅解!”李希烈压住心中的怒火,强颜作笑说,“我今天来有两层意思:一是看望你,二是征求你的意见。你看这人头咋处理?是挂到蔡州城墙上风干示众啊!还是喂狗哇?”
“我们从安州一路走来,黑狗白狗,公狗母狗,大狗小狗,撵着‘汪汪’,就沒舍得扔了喂狗。掂过来,就是想听听大人的意见。别气啦!说两句!”李克诚说。
颜真卿一言不发,只是“呜呜”地哭,痛哭流涕,甩在李希烈脚前,溅在鞋上。他赶紧后退两步。
李希烈掏出一封信递给颜真卿说:“这有你写给张伯仪的信,还有啥话可说的?”
龙侠插嘴:“再狡辩再抵赖也是徒劳的!还不老老实实地交代?”
颜真卿止住哭声,用袖子擦擦泪,看完信说:“这信绝不是我写的,从‘平于蔡’的署名推测,写信人应该是蔡州城里一个叫平的。哎!该不会是李元平吧?”说着,他瞟一眼站在李希烈身边的李元平。
李元平心里一“咯噔”,脸“唰”地一红,“扑嗵”一声,结结实实跪砸砖铺地上。忍着膝疼,仰脸瞅着李希烈,带着哭腔说:“老颜头儿血口喷人,妄图离间咱们叔侄关系,义叔千万别上他的当啊!”
李希烈“嘿嘿”奸笑两下,说:“不是你写的,紧张个啥?起来吧!”
李元平爬起来,狠狠地剜一眼颜真卿,呸一浓痰,躲在李希烈身后,不再作声。
李希烈看着窗外趴看的方丈问:“哎!谁叫色空啊?叫他叫过来对质!”
“佛陀!色空奔丧去了,他母亲走了。”方丈揣着明白装糊涂说,“色空这孩子!三天两头惹祸遭灾,也不知道和那些不三不四的连个啥?李将军说的那个平于蔡,弄不好又是色空才结交的狐朋狗友。这孩子!回家奔丧还帮平于蔡捎信,真是没脑子!等他回来问问清楚,再和他们不清不楚,叫他卷着铺盖卷走人。”方丈见李希烈脸上的那条蜈蚣红得发紫,忙改口说,“色空一回来,贫僧亲自押送他到蔡州,任凭李将军法落,中吧?”
“和尚的本份是一本正经。”李希烈说,“别演戏啦!色空跑了拿你是问!走!”
颜真卿不吃不喝不语,躺在板床上,盯住黑黝黝的屋顶发呆,木头人一般。这可吓坏了方丈和郝校尉,他劝了他劝,都无用。
方丈忽然想起来,与颜真卿同朝为官时,水贵妃因和木贵妃争风吃醋,大哭大闹一埸后,水贵妃“老牛倒憗气”,把木贵妃吓昏过去了。太医们都束手无策。颜真卿毛遂自荐,救活了水木二氏。水命保住了,但她不吃不喝不说,像个植物人。颜真卿又附子为末,用竹管吹在她舌下。
方丈借用颜真卿的附子方救治颜真卿,接着,又领全体寺僧在铁窗外诵经祈祷,一天两遍《大悲咒》:“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唵,萨皤啰罚曳,数怛郡怛写……”
颜真卿精神略见好转。方丈趴在铁窗外安慰他。
“谢谢您的关心照顾!你不用担心,我绝不屈服,更不会寻短见,我有使命未完成。”颜真卿挣扎着坐起来,长叹口气说,“帮助我的人,让我善良;坑害我的人,让我坚强。”
李希烈从资福寺回到蔡州,马上着手核查密信出处。他反复研读了密信,还是无法确认是李元平写的。于是,他把信的词句拆散,删去“张伯仪”和“平于蔡”等敏感词组,重抄一遍,交给李元平说:“模仿颜真卿的行书,把这些字写一遍!”
“写它干啥?”
“当帖练习。艺多不压身嘛!”
李希烈走后,他才敢想:“李贼葫芦里又卖的啥药?一定有猫腻!”于是,他反复揣磨这片支离破碎的东西,终于拼对出“荊南”和“随州”两个地名。“什么意思?试探我?怀疑我?”
于是,他写一部分以假乱真的,写一部分笔画差异的,交给李希烈,问:“摹的像不像?”
李希烈边审视边答:“嗯!像!太像啦!”
李希烈当晚摆了鸿门宴,赴宴的文武重臣,当然少不了李元平、陈仙奇、李克诚、龙侠和黄善。酒过数巡,李希烈突然酒杯一摔,狮吼:“来人哪!把龙侠给我绑啦!”
话音没落,门外冲进来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不容抗辩,眨巴眼的工夫就把他捆成麻花。他挣扎着大叫“冤枉”,至于咋冤,他也不知道。众人皆惊恐。李元平吓得端到唇边的酒杯掉在地上。
李希烈又饮一杯酒,说:“你自己做的事你最清楚!”
“小的真不知道有啥罪!就是死罪,也得叫我死个明白呀大王!”他颤抖着说。
“哈哈……逮个兔子不剥头,给你留个面子,不想当众宣你罪状。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本王不给你留情面,你伙同他人仿颜体,给荆南节度使张伯仪写密信,怂恿他偷袭安州。张伯仪把你咬出来了。”
“这是天大的冤枉啊大王!我一向对您忠心耿耿,一定是哪个兔孙王八蛋诬陷我!”押出门口,他又扭头又撂一句,“中丞大人救我呀!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押到剥皮殿去!”李希烈剜一眼李元平吼。
李元平心里又一紧。众人起身想溜,李希烈厉声说:“谁都不能走,接着喝,还两盘子少妇心肝没上嘞!”
笫二天。李希烈召见李元平,皮不笑肉也没笑,脸阴沉得像没煮熟的猪肝,劈头就问:“是你给张伯仪写的信吧?”
李元平“扑嗵”跪下,带着哭腔说:“一定是龙侠个孬熊诬陷我,请叔王明察!”
“贼心虚了吧!正是龙侠一口咬定是你俩合谋后,由你执的笔。”李希烈奸笑两声说,“其实,他不咬你,我也知道是你写的,蔡州就你会写颜体字。”
李元平浑身是嘴说不清,跳进黄河洗不清,只有哆嗦着尿裤子。
“哈哈……叔王逗你玩儿的,看把你吓的,起来吧!叫外人看见丢人不丟人?”李希烈把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戳嘴里,一声肉哨,把门外待命的龙侠吹进来说,“赶快给元平找条裤子去!又尿啦!”
龙侠看着李元平爬起来拧着裤裆水儿,捂着嘴打圆壶:“中丞大人的羊角风又犯了,病儿一上来就尿裤裆。”
“你才羊角风嘞!会说句人话不?”李元平卖个苦瓜脸,瞪他一眼说,“我有前列腺(不知唐时啥名称)尿频、尿急,经常尿裤裆,真是不好意思!”
“啊!你年纪轻轻的,也有前列腺?太医陈仙甫有滋阴壮阳的宫廷秘方。”李希烈命令龙侠,“别愣这啦!还不快去找条裤子?”
这封信不是颜真卿写的,也不是李元平写的,而是色空求蓝牡丹写的。他心生一计,去找牡丹,以李元平的身份,模仿颜真卿的行书,给张伯仪写封信,一是便于金蝉脱壳,甩掉“尾巴”,二是离间诬陷李元平。他以为此信一箭双雕,却不曾想到好心办坏事,坏了颜真卿的破贼大事,害了以张伯仪、贾耽和张献甫及万余官军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