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埋葬的年华

　　暗透了才更能看见星光。
　　安的离去使我心中黑色的太阳亦似乎黑到了极点。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拼命的忙碌着，对领导笑得更加灿烂，对手下的员工更加严厉。领导对我也表示了满意，看着我的笑脸越来越多，偶尔会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笑嘻嘻的丢一句，“小伙子，不错。好好干。”，然后如猪一般的晃动着大腹便便的身体走开了。我依旧是那张笑脸，那些话在我心中简直就是在放屁。或许正所谓的物极必反，我有时似乎真的看到了光明，看到了我美好的明天，璀璨的未来。回到家，我亦不再那么颓丧着脸，我会亲切的叫奶奶，帮妈妈洗碗做饭，想方设法逗她们开心。我不想使家里从此陷入冰冷的冰窟，我是这家里的温暖的来源，我的心必须燃烧起来，否则大家都会冻死在这个冰窖中的。只是晚上坐在电脑面前时，我才会陷入那个茫然不知所措的自己。安的空间依旧静静的在那里，最后一句心情“漂泊的心情何时能靠岸？”一直灰灰的颜色，永远也不会再亮了，一直就这么定格在虚拟世界的一个角落，最终被人遗忘。也不知道在那个世界里有多少个再也不会亮起的角落，总之会有很多吧，并且会一直越来越多。打开酷狗，好想来些悲伤的音乐，鼠标放到《初雪》上面，我才发现我居然依旧重复听了一千多遍了。忽然之间，什么都不想听了，感到一种无名厌烦。什么《初雪》，《绵雪》再听起来却始终让人觉得枯燥乏味起来。
　　期间，牛二给我打来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他很兴奋，他告诉我一位客户看中了他，他已准备离开那个他呆了四年多的地方了，并且那里的待遇比之现况要高了将近一倍。挂电话之前，牛二感叹的说着，终于要走出去了。我想他不单单是走出那个偏僻落后的地方，更重要的是走出了那块心境。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走出来了就是清净，走不出来就是红尘。牛二与安，只是一个走出来了，一个没有走出来而已。
　　我只是简单的说了句，恭喜你。不知为何，那一刻我没有丝毫心绪的波动，没有为朋友高兴的喜悦，亦没有丝毫的妒忌心理。也许，正如安说讲，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永恒，这世上也本质上也没有什么值的我们去追求的东西。无论怎么样，人只是活着，麻麻木木也好，轰轰烈烈也好，找的到真爱也好，找不到真爱也好，荣华富贵也好，穷困潦倒也好，最终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也许人生，本来也只不过只是活着而已，于是他们走不走出来也都无所谓了。
　　忙碌中，有些恍惚。有时，偶尔间感觉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有时又会莫名的烦躁不安，莫名的厌恶起那座被挖得乱七八糟的山，那裸露在外面的黄土，那里的人，那里的一切。有时，我又想回到以前那种彻底的堕落颓废的时光中去，但是想到母亲那双悲伤绝望的眼睛，我知道我无法也不可能再去过那样的日子了。过完年，老王十分热情的张罗着要给我介绍对象。我从来就非常讨厌相亲那一类的事情，总认为婚后再恋永远不可能有着纯粹的爱情和浪漫的人生。可我终归还是去了，由刚开始时的尴尬，局促不安到后来习惯，泰然自若。不是我改变了，只是突然的，好想结束一个人的单身，但是肯定不是想好好的谈场恋爱，只是想找个女人结婚，然后有个孩子，每天被一些琐碎的事情烦恼着，忙碌着，一个人的孤苦实在是折磨得我够痛苦的了。突然间，我才发觉我早已玩不起那些感情这种奢侈的东西了，现在的爱情，大多就犹如电影中的情节，紧促的剧情不会有很多时间给你去缠绵。我已根本不再去想以前和安讨论的娶媳妇后的得与失了，生活本就是如此，在得到中失去，失去了期待的心情；在失去中拥有，拥有那份等待的欣喜。正如安以前跟我说过的一句一样：不安，在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一种幸福。
　　那天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完成了在我心里压抑了很久的事情。我带上安的笔记本早早的走到村口的路边，坐着车子来到了镇上。下了车，漫无目的的走着，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拖着沉重的脚步，恍恍惚惚的看着穿穿梭梭的行人。新年热闹的气氛早已退去，人们已经开始平常的生活。依旧是慵懒的人们，安静冷清的街道。平常中，人们透露着的更多是淡漠的眼神，人们更多的时候是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封闭起来。其实，这似乎怨不得谁，他们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更好的适应这个社会，为了自己更好的生活。我又来到了那个三岔口，想起了和安走在这里走过，或许那个时候安的心就已经不在这里了，来到这里的只是他的躯壳。安死了，没有人会想起他，没有人会记得他，他的故事又会有几个人知道呢？或许是这一年内发生的事情太多，那刻，真的好想在街上拉个行人来进行诉说。来到了新街口，朝着街道方向望去，宽阔的街道反而更突显出它的冷清。街上挂着的横幅依旧，上面写着“养儿防老，不如买地建房”。另外一家也正在进行着喜事，巨大的气球飘在天空，下面挂着长长地广告条幅，”热烈庆祝xx入赘李xx家！”人们依旧是为了现实与自己生存在这个世上的职责忙碌着，只是有些愚昧落后的文化和思想不懂得如何去制造一些华丽的幕布来掩饰，不过倒也无所谓了，太虚华的东西他们也接受不来，倒不如真实来得痛快。
　　来到了牛群山上的塔脚下，情不自禁的抓着有些冰冷的钢铁爬了上去。冷冷的钢铁让我立刻清醒了许多，可我终究还是爬到了塔顶。站在狭小的平台上喘着粗气，头脑有些眩晕。确实感受到了一种飞翔的感觉，可是却像一只折断了翅膀在天空盘旋下坠的小鸟。云层高高的笼罩在天空，站在塔顶，四周是灰灰的，灰灰的天色就犹如灰色的记忆围绕在我的四周，萦绕于我的脑海。许久，终于平缓了气息，不再那么眩晕了，可我始终感觉到自己在摇晃，不知是我在摇还是塔在摇摆。第一次这么亲近清晰的看着自己生活了二十七年的地方，简单明了的城镇布局全然映入眼中，进镇前的那段上下坡路就好像平铺在地上的一张长带似的，镇上零零碎碎的一些人在走动着，看起来就像游走在一幅平面画上一般。此刻，我又想起了安的那句站得高了，心就会抚平了的话。我不晓得安站在楼顶上的时候是否看平淡了世间的一切，是否解开了郁结在他心中的一切。我幻想着安跳楼前挣扎的心情，看着楼下的目光。死不惧，生又何惧之？难道真的活着这么痛苦吗？曾经不止一次的问自己：我到底该过怎样的生活，怎样才能对生活满意呢？我呆呆的望着塔下的一切：菜市场来来回回的人们，街上一个个被打开的店门，早早停在车站的汽车...一切都很平淡，一切都很自然，或许这才是生活。其实，当我们说起无所谓得到，无所谓失去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在乎得与失了。正如那句我们在求的空的时候，求得已经不是空了。忽然间觉得以前所想的一切毫无意义，安的，我的，阿盈的，苏静的，所有的...也许正如安所说：我们能做的就是看着自己扮演着世间的这个角色，挣扎于无聊的人世间。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原来古人早已把世界看得那么透彻。突然之间明白：其实，自己以前一直所厌恶的重复只不过是年轻的心的浮躁所带来的一种错觉而已。生活本就是无休止的重复，浮躁的心会厌烦它，它使我们迷惘惶惑，蹉跎光阴，只有平静的心的才能体会它，感知它，并热爱它。但是这或许是绝大多数人所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随着时间的推移，生命渐渐的老去，进而默默去淡化那些年轻的浮华。尽管这本身也就是一种重复。
　　我又来到了安的坟前，认认真真的看着安的日记，看完了最后一页，终于还是合上了那些日志。小鸟在旁边的矮树林和灌木丛中唧唧喳喳的欢叫，时不时的从一颗小树上飞到另一丛灌木中，最后拍了拍翅膀飞向了天空，引起枝叶摆动轻碎的声响。抬头望望四周的坟墓，发现是那么的熟悉。想起了小时候和安还有村里的其他一些小伙伴在这个死人之地捉迷藏。在月光明亮的晚上，我们会躲在坟墓旁边的杂草边。在拔春笋的季节，我们会穿插于坟群之间而寻找隐藏其中的笋儿，那时没有丝毫的害怕，没有丝毫恐惧。可是当我们渐渐的长大了，却害怕了，恐惧了，因为我们的脑海中有了神灵这些东西，其实《生命不可承受之轻》中一句“是人类自己创造了上帝”一句话就可以终结我心中那若有若无，飘渺迷离的神灵，所有的神灵一下子在心中显得毫无意义。然而，我们却依旧还是那么坚定的相信着，就像此刻我强烈而又肯定的相信着安已在天堂了一般。我将日记本埋葬在安坟前的泥土里，望着惆怅的天空舒的长吐了一口气。我知道我需要埋葬的不仅仅是一个笔记本，更是一段让人难以忘却的岁月——那些浮躁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