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黑与白

　　第二天早晨,晴,七八点钟的时候，太阳苍白的脸孔已出现在天上了。
　　梓姗早晨没有到校，上午快要上课了，才慌慌张张地跑到了班级。她通身是汗，愁绪盈腮。下课后张青铜把她叫到一边：“梓姗，是不是妈妈的烧没退啊？”
　　梓姗闷闷地说道：“昨晚妈妈喝了药，高烧没退！今早起来时，妈妈不能动弹……”
　　张青铜焦急地问道：“妈妈进医院了吗？”
　　“进了！我喊来奶奶和大娘一起把她送到医院的！老师，我早晨实在不能来学校，你能原谅我吗？”梓姗声音很压抑很低沉。
　　张青铜心中一痛，感叹，多么懂事的孩子啊！多么可爱的学生啊！
　　“妈妈现在怎么样啊？烧退了吗？”
　　梓姗说道：“退了！医生说妈妈的腹部有淤血，肋骨有裂纹，要是再耽误治疗。恐怕会严重……现在还在医院，奶奶和弟弟看着她！”
　　妤暄被他们的打得太严重了，腹部淤血，肋骨裂纹，要是放在别的女人身上恐怕早就倒下了，可她仍然顽强地坚持着，他暗暗叹息：多么要强的女人啊！但愿灾难能远离她！张青铜向四周望了望，小声问道：“钱够吗？”
　　梓姗说道：“老师昨天给了四百多元，怎能恁么快用完啊！妈妈吊了几瓶水，还用不了那么多的！”
　　“梓姗，老师不方便去看望你妈妈，如果家里需要钱，就和老师说，反正老师的工资也没有人花！”张青铜笑着说道。
　　梓姗懂事地说道：“老师，妈妈说我们不能总连累你了！妈妈说等她好了，无论怎样也得把钱还上的！”也可能梓姗想到了家里的贫穷，想到了妈妈挣钱的艰难，不知不觉地哭起来。
　　张青铜见梓姗伤心，说道：“梓姗，老师始终把你当作女儿关心的！你就不要和老师太外了，不然老师会很失望的！”
　　“可是……”
　　张青铜看着可人乖巧的梓姗，发自内心的喜爱她，说道：“老师也没有亲人，钱也没法花，你就算援助了老师了吧！”
　　梓姗听到张青铜这样说，笑了起来，脸上鼓荡着阳光般的色彩，感激地望着张青铜，就像孩子望着父亲，说道：“老师真逗！”
　　张青铜见梓姗终于像个孩子似的笑起来，这样的灿烂的笑容本应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可是家庭的惨状无情地剥夺了她阳光明媚般的笑的权利，使她有了这个年龄本不该有的早熟和老成。想到这张青铜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疼。他作为老师，只想帮助这个苦难的孩子，可是却因此竟惹出了那么多的是非，真的让人痛心疾首。
　　张青铜看看时间：“好了，回班吧，要上课了！”
　　梓姗刚走了几步，又被张青铜喊了回来，他笑着说道：“梓姗，你上次交给我的文章，我帮你润了色，投到晚报社去了，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不会怪老师吧！”
　　“谢谢老师！”梓姗笑着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脸上才真正露出本该属于她的天真，“能行吗？”
　　“要有点自信啊！”张青铜洒脱而坚定地说道，“山岳般的坚定、阳光般的灿烂和禾苗般勃勃生机本该属于你这样的孩子，老师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孩子！”
　　梓姗似懂非懂地看着老师，眼睛湿润了：“老师，我会的！我不会让你和妈妈失望的！”
　　张青铜心内泛潮，微微点着头，向她挥了挥手：“嗯，到班里去吧！”
　　办公室内，张青铜本想好好备备课，处理处理作业，可是他总是静不下心来，这段时间好多事儿把他的生活搅成了一锅粥，使得他本来坚韧而沉稳的心性变得焦躁不稳。他时常会对着墙壁对着天空出神发呆，好多人和事会很倔强地在心中出现发酵，让他痛苦难言。他会想到梓姗，想到妤暄，想到死去的父母和大妹，痛苦就像条毒蛇一样啮咬着他的心肝，不能静下来。
　　妤暄苍白的面庞再次在他的脑海中呈现，是那样的清晰！她那美丽而凄婉的眼睛中泛溢着无穷无尽的伤感和无奈，那是怎样的无助啊！
　　许许多多模糊和清晰的影像像电影似的放映着。从好多人的嘴里听到过有关妤暄她们和吴格谭主任在大街上厮打的事情，好像妤暄等人并不能给秀娥造成断了一根肋骨那样的伤害，他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秀娥没有重伤而住院治疗，这里面的文章就值得寻味啦！昨晚上听到了梓姗有关吴格高校长请客送客的话，难道秀娥住院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他怎样才能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呢？
　　一想到弄清楚真相，张青铜自己也糊涂了，甚至觉得这种想法很可笑，也很荒诞！他凭什么把事件弄清楚？为什么要把事情弄清楚？为了公义？为了同情？为了爱？为了作为一个人的那份良心？或者内心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也说不清，自己把自己也弄糊涂啦。反正他只想把事情弄清楚，好给自己一个交代。
　　怎样弄清楚，张青铜还真的一筹莫展了，就算他绞尽脑汁也没有任何门路。剩下的时间，就在煎熬中度过了。
　　上午即将放学的时候，学校临时召开了全体教师会。会上高校长向大家讲述了前天教办室的谭主任和吴格副主任，因为学生矛盾和学生家长在大街相遇并发生口角纠纷，以至于谭主任被打得面部受伤差点破相和吴格副主任的家属肋骨折断正在医院治疗的消息。大家听了心中发笑，可没有那个教师敢堂而皇之地笑出来。
　　“原因该不是学生吧！好像还是吴副主任谣言的事儿吧！”不知道张青铜的哪根筋扭了，竟然爆出这样的理由！
　　高校长眼睛的煞气一闪而逝，盯住张青铜，笑道：“张主任知道真相吗？当时你在场吗？”
　　“我没在场！”张青铜骑虎难下了。
　　高校长笑得有些寒意：“哦，我还以为张主任当时正在现场呢！”
　　张青铜硬着头皮说道：“这件事儿街上已沸沸扬扬了，师生也在议论，我知道也不足为奇吧！更何况受害人马妤暄肋骨有断裂痕迹，腹部淤血，这些都是吴格、谭主任和秀娥的殴打所致，大家要是不信，可以到医院看看！”
　　“马妤暄被打伤，这事过去两天了，她怎么现在才住院，这不是有讹人之嫌吗？张主任又怎能知道这样清楚呢？”负责农远工程教室的马飚抢着问道。
　　马飚人高马大，肥脸大胖，两只蛤蟆眼，看人时眯成一条缝，两个招风耳扇来扇去，十分滑稽。不知道从哪里攀上的关系，高校长竟成了他表爷。
　　“马老师，你如此口不择言，有什么证据？”张青铜直视着马飚。
　　“我没啥证据，可是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马飚乜斜着张青铜，招风耳颤动不已，嘴角咧开。
　　“你满嘴雌黄，信口开河，胡言乱语！”张青铜非常鄙视马飚这样的小人。
　　“好了，好了，是非曲直，已有公论！两位就不要较劲了！”高校长言语中富有深意，也近乎无赖，说过，干咳了两声。
　　张青铜听到了高校长的话，狠狠地瞪了马飚一眼，本待反驳，可是忍住了。
　　高校长等了一会，见他低头沉默，继续说道：“目前谭主任脸上打上了纱布巴子正在家里修养！各个学校的校长互通了气，准备到谭主任和吴副主任家里去探望。当然本来由学校派代表前去就可以了，可考虑到我们冰玉中学和教办室是邻居，出来进去，大家眼熟面花，低头不见抬头见，要是不告诉大家这件事儿，怕大家以后埋怨我，到那时我可是里外不是人啊！为了不让大家以后对我有什么怨言，权衡利弊，还是和大家通通气的好！”高校长说完，苦笑着强调道：“领导难当啊！领导难当啊！”
　　教师明白高校长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张青铜也明白。
　　有教师问道：“份子钱怎么个给法？”
　　高校长指了指坐在不远处的会计刘守，和蔼可亲地说道：“有心情的可以到会计处报账！这件事不能强求，本着自愿的原则！和领导有恁些的，就去；否则就不要强求啦！”
　　高校长的一番话，张青铜心内腹诽不已。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拍领导的马屁，趋炎附势，献媚讨好巴结领导，公开为领导索贿吗？张青铜想到了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名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不得开心颜！”他没等会议结束，便气愤愤地拂袖而去。
　　高校长脸上露出难看的笑容，人人都知道高校长的笑代表着什么；大家也目送着张青铜走出办公室，走出视野。不少人从张青铜的背影中读到了落寞孤寂和悲凉，那是一种苍凉的悲壮！就像落魄的英雄走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战场！不知道为什么，不少人心中有了这样的想法，好个可怜的张青铜！
　　张青铜不知道大家怎样向着领导家里蜂拥而去，不敢想象那推杯换盏大快朵颐地宴请的场面，不敢想象领导们面对前来送礼的教师的媚笑而流露出来的君临万生的威仪。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就像万年的寒潭似的悲凉，心脏都要快被这种气氛和人情冻僵了，身心疲惫麻木。沿途遇到了不少学生和他亲热地打招呼，他都没有及时回应，就像被猎狗咬伤的兔子，跑似的回到了他的屋内。
　　张青铜紧紧地关上了房门，索性躺在床上，可脑海中挤满了“卑鄙”“阴险”“恶毒”“残忍”“贪婪”等成堆的词语，它们在脑海中翻江倒海般地涌动，脑袋快要爆裂了。
　　吴格那恶毒的谣言在耳边回响，害人者现在却成了众人礼遇的英雄；而受害人却被人们淡忘或耻笑。良善倒霉，恶人横行，黑白颠倒，是非不明，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