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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十章

作品名称:东西河纪事      作者:梅放      发布时间:2017-06-28 08:37:17      字数:5113

  九
  李耕听到程大牛家吵架的消息后,连饭都顾不上吃,便一路小跑来到了程家。
  出乎意料的是,程大牛家的大门虚掩着,屋内静悄悄的。李耕犹豫了片刻,伸手推开了大门。
  大黄狗箭一般地冲过来,见是熟面孔,又摇头摆尾地消开了。
  程大牛正和两个孩子在厨房里吃中饭,见李耕来了,忙招呼说:“吃饭没?就在这加一口啦?”
  李耕先前担心遇上尴尬局面,现在如释重负,便笑道:“怎么就你们三个在吃啊?花姐呢?”
  程大牛沮丧地说:“别气呢!”
  “为么事啊?”
  “说起来怄人!就为我昨天开会回来晚了点!”
  “哦。是什么会要开得那晚啊?”
  “唉----!”程大牛叹口气,三下两下扒光碗里的饭,走到堂屋,先搬了条板凳让李耕坐了,然后掏出旱烟枪,塞好烟丝,递给李耕,说:“要大跃进了!区委逼着各村报产量!你听说过早稻亩产两千斤的吗?”
  李耕摇摇头:“盘古开天地以来,恐怕也没有过这事!”
  程大牛在李耕的对面坐下来,苦笑笑说:“可人家、、、、、、实打实地告诉你吧,在会上王家湾报了两千斤,得了面红旗;我下了好大决心报了一千斤,竟落了个倒数第一。张书记不仅在会上出我的洋相,还说过十天要来村里挂白旗。真他娘的气死人了!”
  李耕的心微微一震,“吧唧、吧唧”地抽完一锅烟,把烟杆还给程大牛,问:“你打算怎么办呢?”
  “怎么办?我又不是孙猴子,说变多少就能变多少!随他们怎样去处置好了!”
  “难道没法子变通一下?人家的两千斤是怎样报出来的呢?”
  “这还用问?吹呗!他娘的,也不怕把牛皮吹破!捏着鼻子哄眼睛,我看他到时咋交账!”
  “张书记的态度怎样?他有没有提出异议?”
  “我看他高兴得不行呢!真没想到张书记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了!”
  “哦----”李耕的心一沉,感到此事非同小可。根据这些年在区委工作的经验,联想到前段看到和听到的一些信息,他敏锐地预感到“大跃进”又将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群众运动,又将在全国掀起滔天的巨浪。在这样的重大运动和大是大非面前,只有紧跟形势和潮流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否则就有可能吃亏受罪、、、、、、
  “我有一句话,不知你听不听得进去?”李耕考虑了好半天才说。
  程大牛诚恳地说:“请讲!”
  “张书记是个精明人,他不会不清楚一亩地能打多少斤粮食。他硬要你们多报产量,估计不完全是他的主意,上头肯定有这样的精神。我看,‘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妨顺着他的意思多报点,到时候别人怎么着你就怎么着!”
  “这怎么行?连我自己心里都说不过去!”
  “我想,不光是你,包括我,还有好多人,心里都说不过去。但大势所趋,只有先顺着潮流再说。”
  “让我想想、、、、、、”
  “有么子好想的?”黄花花忽地从房门口探出头,插嘴说,“怪不得回家发牛脾气啊,原来是招惹下麻烦啰!要是村里人晓得了,不恨死你才怪呢!”
  “那你说咋办?”程大牛白了她一眼。
  “你个大能人还用问我?”黄花花呛了他一句。
  李耕怕他们再吵起来,于是作和事佬地说:“这个事说难就难,说不难也不难,不就是报个数字么?犯不着为这事过不去。”
  “就是!你看李耕兄弟看得就比你开!”黄花花附和了一句,又不失时机地数落程大牛,“自己脑筋不转弯,还在家里拿老婆出气,真没用!”
  
  离张士群书记规定的期限越来越近了。程大牛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螞蚁。他前前后后反反复复地在心里惦量,总拿不定主意是坚持到底还是依照李耕的意思去做。到了第六天,村里的人都替他着急起来,纷纷要求他下最后的决心。这更使得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简直懵了头,索性装起病来。
  黄花花一点也不考虑男人的感受,趁机不停地数说起来。程大牛开始是蒙着被子或把耳朵塞住,到后来干脆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了。
  黄花花为自己挣足了面子之后,这才怜悯起自己的丈夫来,她半是埋怨半是感慨地说:“你以为像这样躲得脱身啊?现在满村的人都在议论呢!我平常总跟你说,不要动不动就发牛脾气,要学乖巧些,可你总当耳旁风!我看你这回咋得过关?”
  “有么子关过?事情摆在那,你叫我咋办?谁要能,我把这支书让给他!”程大牛瓮声瓮气地说。
  “让?这个时候,你拿八顶大轿抬也没人干!谁苕得连姆妈都不会喊,来给你揩屁股?”
  程大牛再也不吭声了。
  黄花花唠叨数说累了,打个呵欠,脱衣上床。程大牛看着肉墩墩的女人,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渴望,他试探性地说:“一头睡啦?”
  黄花花冷冷地回答:“你找别人睡去吧!”
  程大牛好不扫兴!他心想,你总有求我的时候,到时我一样会“翘盘子。”可是,等到被窝渐渐暖和之后,他再也赌不起狠了,火烧火燎的欲望驱使他赖着脸皮移到了黄花花那头。
  黄花花调过身子把背对着他。
  他不顾一切地把她扳了过来、、、、、、
  一场亲热过后,怨恨随之烟消云散了。两人开始心平气和地商量起对策来,不大一会,便取得了一致的意见、、、、、、
  
  第二天,程大牛特意赶到区里,申明把产量指标再提高八百斤。
  张士群书记对他这种“知错就改”的行为给予了充分肯定,并且还颇感兴趣地问他的思想是怎么转变的。
  程大牛不好意思地说是李耕开导了他。
  张士群轻轻皱了下眉头,说:“怎么又是李耕?你说说看,他是怎么开导你的?”
  程大牛自知说漏了嘴,但又不好意思马上更正,只得支唔道:“他说、、、、、、说您、、、、、、不会让我钻黑窟窿的,要我听您的话就是了!”
  “真是这么说的?”
  “真的!”
  张士群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说:“他还算聪明人。可惜,有时候反被聪明误了。你捎个信给他吧,就说我要他好好改造,争取立功赎罪,重新做人!”
  程大牛马上接上话茬:“我一定把您的指示转达给他!他肯定会喜出望外!他总是在我面前说您的好处,总希望有一天能重新做人报答您!”
  “但愿如此吧!”
  
  十
  早稻熟了。张士群带领全区的村支书和合作社主任开始到各地查看收成了。
  这天中午,他们来到了李家村的一片田地,看到满田金黄黄沉甸甸的稻穗,张士群显得异常高兴,他格外开恩地对大家说:
  “同志们歇歇脚,顺便估估眼前这块田的产量看看。”
  随行的三十多人早已热得不行,听了张士群的话如得赦令,他们赶紧停住脚步,一边揩汗喝水,一边估算产量。
  张士群弯腰捏断一根稻穗,勒下颗粒,放在掌心里捻搓,待吹壳见米后,又一粒一粒扔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品嚼。
  “嗯,不错!味道不错!你品尝试试?”张士群把手中剩下的米粒倒给了站在身边的程大牛。
  程大牛学着张士群的样子品尝了几颗米粒,随后附和了两声:“的确不错,又香又甜!”进而又趁机说道,“张书记,该回村吃中饭了吧?我特意叫人煮了新米粥的!”
  张士群笑着说:“不忙!等大家估完产量再说。哦,你最有发言权了,你先说说看,这块地亩产可打多少?”
  程大牛咽了一口唾沫,小心地说:“去年这块地打了一千九百多斤,亩产八百二十斤。今年,估计、、、、、应该比去年多吧!”
  “多多少呢?”
  “估计大几十斤吧。”
  “亏你说得出口!让人听了觉得你活像个‘洋盘’!”张士群说完,朝一直瞄着这边的王永年招招手,“王永年你过来!”
  王永年受宠若惊地跑了过来。
  “永年你说说看,这块地亩产可打多少?”
  “我看、、、、、、和咱们村差不离吧?”
  “差不离?”程大牛瞪大眼睛惊叫了起来。他把头摇得像拨榔鼓,对着张士群急忙说,“张书记你别听他胡诌!他哪、、、、、、我们比不了!不信我割了给您看!”
  张士群默着脸说:“好啊,我倒要看看这块地亩产到底有没有王家湾多!”
  程大牛自知说急了,但又不敢反悔,于是只得赶紧回村去找李耕商量对策。
  李耕却绕着弯子先给他讲了一个“指鹿为马”的典故:秦朝二世,丞相赵高想谋反,怕群臣不服,就先试探。他把一只鹿献给二世,说:“这是马。”二世笑道:“丞相差矣!竟把鹿说成了马!”继而问群臣:“这到底是马还是鹿?”有的说马,有的说鹿。后来,赵高把说鹿的臣子----给暗害了。
  憨厚的程大牛如坠五里烟雾,不解地问:“这与眼前有么子联系?”
  李耕说:“一码子事!当初赵高指鹿为马,试的是别人忠不忠他。现在张书记的用意恐怕也差不多!”
  程大牛不大相信地摇摇头:“这哪跟哪啊?他不会这样吧?”
  李耕摸摸下巴:“信不信由你!”
  “哪该怎么办呢?”
  “向王永年学呗!”
  ――前几天,区委发了两份通报。一份是号召全区人民紧急行动起来,抓紧收割打场;另一份是通报表扬王家湾村早稻获得了史无前例的特好收成,平均亩产三千斤。
  程大牛看了第二份通报后,心如鼓敲:王家湾这个头一开,马上就要“水涨船高”了!虽说今年的收成肯定较过去任何一年都好,但与年初报的产量仍然差距很大。那么个窟窿都不知咋填,现在又冒出个三千斤,不是要人的命么?!
  李耕却叫他不要惊慌,抽空上王家湾打探打探。
  于是,程大牛火急火燎地去了。
  王永年见面就惊呼:“哟----是什么风把你老兄给吹来了?稀客!稀客!”
  程大牛笑道:“我是来学习取经的!区委发红头文件向你们学习,我能不来?”
  王永年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喜形于色地说:“不敢当!不敢当!全靠、、、、、、上级的英明领导和广大贫下中农的冲天干劲,还有‘大跃进’的东风、、、、、、”
  “王支书,你可是虾子过河----太牵须(谦虚)了!快把宝贵经验给咱介绍介绍吧!”
  “哎呀老兄!你这么说还不如打我几巴掌呢!实打实说吧,经验没得,酒倒有一壶!走!上家里喝两杯去!”
  “这、、、、、、”
  “怎么?瞧不起兄弟我?”
  “哪里话!我的确是真心誠实来取经的!马上要兑现了,我连指标都完不成啊!看在老交情的份上,交给我过关的法子吧!”
  “哈哈!笑话!笑话!!”
  “老王!”
  “好啦好啦!去喝酒吧!”
  “我先提个条件,酒我喝,经验你得讲!”
  “好!走!咱们边喝边聊。”
  三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两人都是土改干部,原先关系挺不错,这会儿趁着酒劲谈得十分热乎。程大牛不敢忘记此行的目的,时不时把话引到正题上。王永年还在防备,总是嘻嘻哈哈不作正面回答。程大牛几次暗设圈套。王永年每次都滑头溜钩。两人斗着心计。最终,程大牛酒量略胜一筹,王永年酒醉后泄露了“天机”:“、、、、、、屁的三千斤!那是、、、、、日哄鬼子的!、、、、、、我把几亩田的稻子、、、、、、加、加到、、、、、、一亩了、、、、、、这年头,不按上面的意思、、、、、、只有死、死路一条、、、、、、去年在工地、、、、、、我、我就吃了大亏、、、、、、
  程大牛感到异常震惊!他把此事原原本本地对李耕说了。
  李耕却显得十分平静、、、、、、
  “照你说,只有这条路了?”程大牛还不死心地问。
  李耕无可奈何地答:“我再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程大牛狠劲地搔搔头皮,最终咬咬牙说:“这事就交给你办吧!我缠住他们!给你十个劳力够不够?”
  “你准备亩产多少?”
  “和王家湾一样!”
  “那再加十个吧!”
  “行!他娘的!我就当这一回龟孙!”
  
  张士群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四点多了。他急急地叫醒孙大林,要他马上集合人员到禾场上去。
  孙大林眼都没有完全睁开便吹响了哨子。
  正在酣睡的检查组成员被吵醒了,嘟嘟哝哝地有些不满。
  “谁在发牢骚啊?有什么不满大声说!”张士群听见了,立即训斥道。
  没人再敢吭声,大家一个个无精打采地走到一块,然后一起来到了禾场上。
  禾场上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碾子碾,搓板搓,用手勒,往凳子上摔、、、、、凡是能够脱粒的法子都用上了。
  张士群被强烈地感染了,他朝随行人员挥挥手,说:“同志们别站着参观了!赶紧帮着干活吧!”
  检查组的成员也感到站在一边看不大象话,于是立马找活干了起来。
  程大牛打老远就发现检查组来了,但因为心里不快畅,故意没有出面接应。直到孙大林找到他,他才不大情愿地来到了张士群面前。
  “割完了吗?”张士群关切地问。
  “完了。”程大牛答。
  “都运回来了?”
  “还没有。”
  “看这堆头,你们的亩产不会比王家湾低。”
  “也许吧。”
  李耕这时正好挑着稻捆从他们身边经过,忍不住大着胆子插嘴道:“不是也许,是百分之百!”
  张士群来了兴趣,笑着问:“你怎么这有把握?”
  李耕回答:“事实嘛。”
  、、、、、、
  傍晚时分,产量终于出来:两亩两分地共产八千七百九十斤,平均亩产约四千斤。
  沸沸扬扬的禾场一下子安静下来了。人们注视着小山似的谷堆,默默无言。程大牛竟感到有点凉意了。李耕的心里也像有十五只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知道内情的人暗暗捏着一把汗。检查组的人员面色各异,目光千态、、、、、、
  张士群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兴奋。今天的事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也是他内心所希望的。为了让众人信服,他故意大声问会计李有田:
  “李会计!你没把帐记错吧?”
  众人的目光“唰”地射了过去。
  李有田从帐簿上抬起头,嚅嚅地回答:“报告张书记!我查了三遍,没发现问题。”
  “孙特派员!你发现他们称秤做了手脚没有?”
  孙大林赶紧大声回答:“报告张书记!我一直在秤旁监督他们,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张士群拿眼扫了一眼全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看见他们弄虚作假没有?”
  没有人吱声。
  “这么说,眼前的这一切全是真的啰!看起来,是我的思想跟不上形势了!”张士群用激动的口吻说。
  没有任何反应。人们像一尊尊木雕似的呆呆地望着张士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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